卌年丨通往世界的校门,在丽娃河畔打开
刘菲,笔名美欣。生于上海,老三届高中毕业生,1978年考入华东师范大中文系。曾在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任教。1989年赴美留学,获教育硕士学位。在美担任教职退休后,目前定居西雅图。爱好文学艺术、音乐、摄影和旅游。在《上海文学》《收获》等国内外刊物发表文章多篇。西北华文笔会会员。
原题
通往世界的校门
(外两篇)
1968-1979“上山下乡”
从上山下乡到工厂,高中毕业后在上海远郊游荡了十多年。一直到恢复高考,我的人生才似乎有点不同。
1978年九月,秋意宜人。我揣着录取通知书走进华东师范大学校门。那校门的石柱朴素亲切,迎接迟到十多年的学子们。扛着和去农村时一样捆扎四四方方的被褥,先生提着网线袋面盆热水瓶旧军用跑鞋,我们把六个月大的宝宝留在了家里。送我后先生还要赶中山北路72路公交车去徐家汇上海交大。这一代人的奇观:父母带薪上大学,宝宝留守在家。一人的50元全月工资也随宝宝去了看护阿婆家。因为,我们等待大学,等了十二年。
进入九月里仍然浓郁的林蔭大道,经过文史楼前宽阔的草坪,左边是大礼堂思群堂,右面是第一宿舍。礼堂后面是一片绿色的中文系平房,绿色木柱绿色窗棂,典雅古朴,深邃莫测。来到女生宿舍,走廊黝黑,尚未到上灯时分。新同学们报到时间不一,我走进尚无一人的宿舍,三十老几的身躯在其间显得有点局促。在上下铺的木床上放下行李,像过去上山下乡的日子一样,熟稔地辅了床舖。只不过,这张床,是在梦寐已久的大学校园里。
同学们陆续到达。有从上海街道加工组来的,有从北方县城连夜火车赶来的,有内地三线工厂考回来的,也有在上海郊县告别了儿女,用自行车载着行李来的。还有,从插队落户的山区赶来,下了火车,挑着行李舖盖,扎着两只老式的刷子辫,一头钻进第一宿舍楼的。第二天,住校生与走读班一起进了文史楼二楼的215大教室。走读生们有提书包的,夹个拉链包的,背双肩包的,拎着双攀阿姨爷叔上班包的,他们呼前拥后,笑声喧哗中,始终安静不下。
我们这一批老成青年从里到外噪动不安,从上海的各个角落,从全国各地不知什么县城来到这里,是不习惯这迟来的大学生活,还是只会用兴奋来掩饰心头的千言万語?从这天开始,走读生们每天早晨带来市区各个角落的喧哗,家长里短街头八卦,大教室总是充盈着兴奋的嗡嗡声。
从这天开始,在广阔天地、街头陋巷、深山幽谷的三线工厂游荡了十年的老三届们,按捺住苍老的青春尾巴,眯缝着带有鱼尾纹的双眼,其间夹杂着些许应届毕业生幼稚的面庞,坐在华师大文史楼二楼的大教室课桌前,等待大学校园给我们翻开期待已久的一页。
在没有华为手机、苹果电脑,没有股市与外币兑换,也没地产商和房地产交易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只有读书。
说起读书,这中文书本人人会读。在中学, 早早读了十七十八世纪的世界经典名著,在农村,读了古文观止和唐宋诗词,没想到在中文系还有书单上那么多书要啃,那么深的学问要钻研。中文系的老师们以傲人的队列,为我们展示文学世界一幕幕最精彩的片段:文学的幕帘已拉开,只见华彩绽放,美不胜收。记得唐诗宋词赏析课,王建定老师冷峻准确,不苟言笑,分析之中不带个人情绪色彩,却又处处是他自己的见识。听他的课,我就这样认识了柳永,爱上其冷落清秋,残月晓风的凄婉,从此也明白解词人不必拍案顿足,冷峻之下自有对美的刻骨深情。
俄罗斯文学课的王智量先生,则是另一种风格 。听着熟悉的普希金、屠格涅夫、托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王先生以高昂的嗓音配上他独有的京韵味儿,抑扬顿挫如戏剧对白又如朗诵,他大段背诵《父与子》《战争与和平》《奥涅金》的人物对话和场景,讲到动情之处,他凝视教室前方,眼里含着泪光。
前辈触动了我年幼时未能读到的境界。这个时候,嗡嗡的大教室静如止水。我们把自己的人生暂时放下,屏息凝神倾听文学的美好 ,倾听我们的前辈用艰辛生命得来的探索和研究,他们自己已经融入了文学作品。作为有幸的七八级,我们亲聆过钱谷融先生,徐中玉先生等大师级的讲课。我记得齐森华、楼昔勇、张德林、祝文品、李惠芬等老师的讲课,亲切感人,余韵缭绕。
写作课上,张德林老师点评了我的文章。离开中学后我再没听过老师对我文字的评价。我不过写了那些年下乡的记忆,在中文系的课堂上不禁汗颜。同时也惊讶:上山下乡挑担割稻插秧怎没有磨掉我与生俱来的技能?如果十年游荡没有改变人,那么什么都有可能的!同样,老师们也一样经历了艰辛的年月,从他们如此精心、动情的讲课中悟出,有师生的教与学,也有文学的神圣殿堂,文学精神的共鸣与碰撞。中文系这批老师的风骨,为我们做学问、做人都树立了榜样。
学习归学习,有机会我们仍不肯放过“春假”。我班由海军家庭同学组织,全体上了海军补给舰去普陀山一游。我家孩子生病,所以我抱憾不能同往。几天过后,台风来袭。在周一上课时我班只有我和后排一个男同学,其他的一个都回不来——没船。当老师在讲台上看到我们班的座位如此“开天窗”,试着问:2班人都去哪了?我望望四周佯装没听见,简直想挖个地洞往下钻,拼命地记笔记掩盖慌张。幸好事后没受旷课处分,可能系里不想打击一大片?等同学们归来一个个满足得喜形于色,我班从此团结如一人,成了一个友好大家庭。
在校晚饭后,我最爱去图书馆。华师大图书馆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常坐的图书 馆。在上山下乡田野里待久了,见到偌大的几层楼高的图书馆,巨大的藏书量,有进入圣殿般说不出的欣喜。同室女生往往先 到 帮忙占位。笔记本,英语词典,围巾手 套,饭盒,书包,钥匙链,都是占位工具。一走进图书馆大门就被思想的静谧所包围。在长桌前坐下,拿出要做的作业和要看的书,这时,世界停止转动,唯有思考与求知之䳱飞翔。这个属于自己的夜晚思绪飞扬,十分高效。华师大图书馆这些个夜晚的记忆,伴随我飘洋过海留学美国,之后到过北美不少城市和乡镇,坐过各式各样的图书馆,应对了各种挑战和难题,图书馆助我一一度过。
当时未上图书馆的室友,也没错过华师大夜晚的美好时光。家里的孩子需要冬衣,她边织毛衣边看书,于是,把安娜卡列尼娜,安德烈、皮埃尔和娜塔沙们……一并织了进去。当图书馆的闭馆铃声响起,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到宿舍。八个女生的宿舍又沸腾起来,讲述今天未完的话题,和明天未启的篇章,直至进入梦乡。
在校四年,十分庆幸的是结识了好多终身朋友。
W是我们78级2班最后一个报到的。不知何故她从别班调来,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同进同出,食堂用餐一人打饭一人买菜。W同学往往早早地打了饭,坐等我从食堂另一端买菜过来。长长的饭厅一路走来碰到不少熟人我就聊会儿,聊完了本班的再聊别班的。她耐心坐等直到看见我身影,饭已透凉。然而打饭的等候买菜的,聊到饭菜都凉,天天如此。
我俩都没心思学中国古代史,那些个繁杂的帝王们和他们的朝代以及被推翻的年代永远搞不清楚。可我俩都对世界史感兴趣。于是相约去修历史系的世界历史大堂课。梯形大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学生来自各系。回忆起来那位中年老师好有气质,讲课很出色。从古罗马古希腊到二次大战,我们听得走火入魔。要考试时,有同学提出请他划出重点,他风趣的答道:我很恍惚哎,你们是否听课听进去了?引得我们大笑。
我俩都考得挺好,归功于老师讲得好,可惜事世久远,已记不得老师的姓名。难怪W同学后来成了俄罗斯文学的教授,在俄国把文学泰斗的故居、墓地跑了个遍。到访土耳其希腊,西班牙葡萄牙,德北德南,世界史提过的国家她也亲自走了一遍。华师大人学无止境可见一斑!记得当年每次看完内部片,我们会在校园一边漫步一边大聊电影情节,反复模仿法国喜剧《虎囗脱险》里笑星唱的歌,重复那些笑喷了的段子。我们回味小说与改编电影的区别和一些细节,寻找细节对作品的意义,反复琢磨一些人物的个性与命运,有时拍案叫绝,有时扼腕痛惜。
每天清晨醒来睡眼惺忪,W邀我去长跑。我们沿林荫大道向数学系大楼跑,跨过丽娃河,经过办公楼,在地理系大楼门前绕个弯。那些个秋冬的早晨,静谧的校园清风拂面,跑完后擦把汗去上课。我们同有农村上山下乡的经历,W在宿舍里露出小腿上的伤疤,是她十年种地的光荣印记。我被深深震撼到。我的同龄人比我经历过更多,她比我更加珍惜眼前的时光,成天钻图书馆,捣鼓那些众多、心爱的卡片。华师大的四年,使我俩成了知交。她留校继续深造并从事文学教学,我毕业后几经辗转赴美留学。岁月不留痕,华师大同学情深的四年,成为我俩生命中珍贵的一页。
还有许多同学和朋友,在华师大的四年中他们塑成了我。当毕业的时刻来临,我带着他们给我的热度和认知,激情与期盼,友谊和祝愿离去,我是如此的富有。
电影“城南旧事”的主题歌唱道:“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如今虽然华师大的校友们天涯海角,知交零落,但那校园生活,同学趣事伴随我一生。承前启后的七八级在这里重铸人生信念的四年难以忘怀,华师大的校门通往世界。校园给我留下的,是像我们的师长一样,坚持执守万事都有可能的信心,去探索美好世界的重新思考和勇敢。华师大,成了我人生的新起点,不论在世界哪个角落,它鼓励我探索、向前。
陈均怡,Jenny Chen,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外语系法语专业毕业,美国肯塔基大学法国文学硕士。曾任职于上海外贸职工大学,纽约市立图书馆,最后任教于纽约市高中近30载;现已归隐书斋,安度时日。世界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纽约华文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和诗歌十余种。
原题
源自丽娃河畔的情缘
又到了骊歌四起的时节,那充满欢乐和憧憬的歌声把我的情思牵引到了遥远的过去。
位于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里有一条人工河,河的名字充满了诗意的异国情调;四十四年前,我们的教室就掩映在丽娃河畔的柳荫间。
四十四年这个数字,实实在在是我扳着手指才算出的确切数字,因为那实实在在是一个遥远的过去。
1978年,在清风开始送爽的秋季,我们班十七个同学分别从各地农村、本市高中还有其他岗位聚拢到丽娃河边那幢红色房子里的教室,开始了影响了我们终身的四年大学生涯。
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在报考大学时,都选择了英语专业,但是因为较当年的考生,我们相对青春,因此被中途拦截去读了法文。我一开始觉得有点失落,但是后来我必须全心感谢老天的这种安排,因为一扇魔力无边的大门从此慢慢开启,使我得以长长久久欢喜地浸淫于里面瑰丽辉煌的世界。
在浩瀚的考生海洋中把我们捞进此班的是穆明海先生,他也是我们第一位语音课老师。退休后他来到纽约依亲,安享快乐的日子。但是2020年疯狂的新冠病毒,赫然夺去了他的生命,令人惋惜伤痛。此刻,哀思又在我心中涌起。
我们从26个字母开始,一寸寸、一步步地迈进了法兰西语言、文学、艺术的华殿;从初始的四顾张望,到后来的全心拥抱,那绝对是一条美妙的朝圣之路;法兰西文化的深邃灿烂成为我一生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回望过去,当时可谓百废待兴,我们的学习条件还停留在原始质朴的状态,连像样的课本都没有,用的是油印粗糙的教材;即使是那台因学外语而得赐的录音机,也是笨重的庞然大物;而如今各类高科技的教学设施,都绝对超越了我们那时最丰富的想像。
但是,那又何妨!我全心感谢这个得之极其不易、彻底改变了我命运的机缘,如饥似渴地在书本里狼吞虎咽,企图弥补长期的营养缺失。我乖乖地上课听讲;课余时间去图书馆抢座位,在一本正经地啃读法语之外,还饥不择食地把那里收藏的世界名著抓来囫囵吞枣般地饕餮。清晨时分,咱“好学”的身影还会时常游荡在丽娃河边,像模像样地背着生词;有时晚上熄灯后依然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意思一番……感觉只有如此的“悬梁刺股”才对得起这份天赐的福泽。
如此毫不含蓄的自我标榜肯定会遭人质疑甚至白眼,因为我们法文班在当时空气还不甚开明的校园里可谓恶名昭彰,确凿的罪证是我们逮住一切机会意气风发地吃喝玩乐,恣意地享受着当下的阳光雨露。
入学后不久,交谊舞开始在四处影影绰绰地冒出地面;尔后,邓丽君的歌又如狂风般袭来,那甜美的歌声像甘霖洒在久旱的裂土中。不甘寂寞的我们,立刻跃上浪尖弄潮,在她歌声的伴奏下踏上了惊世骇俗跳舞的不归路。
那些日子,我们的教室里几乎夜夜笙歌,舞影幢幢。每天傍晚用过晚餐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地聚拢到大约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教室里,把桌椅往四周一靠,在录音机上一按,我们的舞步就随着邓丽君的歌声而起,而她的歌曲中几乎可以找到适合各类舞步的节奏;一阵群魔乱舞,尽情尽兴!
学校里那些偷偷摸摸的地下舞会中也少不了我们班的纵情投入。一舞成名,“美名远扬”,校园内只要一提到跳舞,大都会联想到法文班。其他几个以男同胞为生力军的系还正式发函,诚恳邀请我们去启蒙;当然必须“好为人师”,造福他人。
更有甚者,我们感觉仅在校园里疯狂不过瘾,所以还经常到校外去流窜,无孔不入:乡土的生煎馒头,鸡鸭血汤,洋气的红房子西餐馆;市内市外的新旧景点,等等等等,一网打尽。
1980年,在同班的纪浩兄赴美留学前夕,为了给他送行,我们每人一辆自行车,骑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市郊松江县的佘山。登上山顶,饱赏美景。
然后我们这帮好事之徒杀到县城的公园,在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子里,成双成对、轰轰烈烈地大舞特舞。如此放浪形骸的举动,在当时风气未开的小镇里,引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民众。
群魔乱舞了一阵后,我们骑上自行车呼啸而去,杀回上海,直奔淮海路上的上海西餐馆,饱食一顿罗宋汤、炸猪排、土豆色拉后,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学校。
如此这般,不一而足。往日的那篇虽然看似有点离经叛道,但却是我们在华师大的岁月中鲜活亮丽的一页;我们不仅收获了学业上的硕果,也为青春的画面涂抹了几笔夺目的色彩。
三十五年的岁月像一阵风似地吹过,我们班的十七个同学中,一半被岁月的风吹到了美国,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还有一半坚守故地闪烁光芒。
2017年10月14日,为了纪念毕业三十五周年,我们班的大部分同学从世界多地汇聚到华师大校园。
一别整整三十五年了!时光虽已无情流逝,但是刻在我们心上的有情回忆却未被侵蚀。我们在似曾相识的校园中漫步,七嘴八舌地忆往,激动万分。
抬头注视那幢六层楼的学生宿舍,当年我们是第一批入住者;外语系的女生高居顶楼,每天N次的攀登之役都被轻快的脚步转换成了一曲朝气蓬勃的交响乐;寝室里、走廊中的欢声笑语至今还在心头盈盈回荡。
经过食堂,每日最向往的时分热闹地扑面而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排队,引颈审视黑板上的菜单,口水分泌加速;端着饭碗到桌边坐下,呼朋引伴,嘻嘻哈哈,狼吞虎咽。
图书馆的大楼依然庄严地矗立着,我们曾经在里面投注了大把的时间,孜孜不倦地在书海里探索,轻飘的青春岁月因书本而变得丰厚沉稳。
当然重点是必须冲去我们原来的教室。丽娃河边的小红房还在,只是朗朗书声已成绝响,那曾经的美丽也已被岁月摧残,窗上的铁栏和门上的大锁围困着一屋杂物,一阵怅然和失落猛烈袭来。
最最令人激动的是,在校史馆,通过电脑找到了我们入学时的照片。输入一个个名字,一张张面容青涩的照片跳将出来,一阵惊叹声此起彼伏。那些照片最直白、最赤裸地昭示着我们在华师大的岁月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但是,岁月啊,你虽然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容颜,却奉还我们在生活的历练中沉淀的智慧和沉稳……
最后,我们来到办公楼前。三十八年前,我们曾经在那里拍过一张集体照,如今我们要把三十多年的岁月浓缩在一张新的照片中,并揣着旧情新爱走向人生的下一程!
依依惜别这个印刻着我们青春足迹的美丽校园,让满怀的激动和伤感留在我们人生的纪念册里吧。
2017年10月摄于与前图同一地点
出了校门,我们分坐三辆车,按计划浩浩荡荡地杀去古镇朱家角,(这回不用骑自行车了 ),我们要在那里狂欢两天!
在叫人眼睛发亮的古镇中兜兜转转,饱食午餐,买了土产,咖啡老枪又去星巴克过了瘾。最后到达一个度假村,奢侈地霸占了一整排带花园的二层楼房,掀起了另一个高潮。
热热闹闹、絮絮叨叨怀旧的晚餐结束后,大家都聚拢到活动室里。就着不甚给力的音箱设备,我们情绪高昂地大唱特唱,大跳特跳,往日的旧梦和着现时的激情,在四周寂静的夜色中绽放着美丽的光芒。
2006年,我曾经在一篇忆往的文章中写道:岁月飞逝,当年踩着由青春着色红舞鞋的我们那一班人,如今分布在世界各地,何时才能重聚畅叙往日啊!对于如今都因生活而疲于奔命的我们而言无疑是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再等一等吧,等我们各自卸下了生活的重担后再尽情尽兴地相聚吧,那时我们的舞步或许已不再轻盈,体态或许已臃肿不堪,但我相信我们心中那团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点燃的火焰仍将熊熊地燃烧。
啊,这一曾经遥不可及的奢望正在现实中展现,而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的舞步依然轻盈,我们的体态也没有臃肿,我们心中依然燃烧着暖融的火焰,澎湃着往日的激情!这是何等的恩泽,何等的福报!
四十四年了!似水流年带走了我们生命中的许许多多,但是我们在丽娃河畔结下的情缘就像一坛酒,经过悠悠岁月的酝酿,已变成芬芳醇厚的琼浆,令人沉醉,令人难舍,令人朝朝暮暮地怀想……这是一首未完成交响乐,她的第一乐章起始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后续的乐章穿越了岁月的苍凉,一直温暖地回旋在我们心中;那未划上休止符的旋律还在持续地绵延,持续地美丽……流逝的岁月不能再回返,但是回忆却可以留住岁月的温柔。谨以此篇质拙却深情的文字记录那些令人感怀动容的篇章。
肖正雄,笔名肖文,湖南邵阳人,七八级大学中文系毕业。自诩为不安分的追梦人。1985年任邵阳市广电局副局长兼电视台长。1990年后一直担任酒店总经理。2015年春移民美国,2020年加入美国西北华文笔会,在《世界日报》发表142篇文章,并出版三十万字长篇纪实文学《川普演义》。
赴京告状
——我要读书
2022年是恢复高考后的七七、七八级毕业40周年,这两届大学生以约5%的超低录取率成为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40年前,80万大学生完成学业,应社会百废待举之急需走上工作岗位。从此,掀开了个体生命的新旅程。
我作为1978级大学生、那两届毕业生中的一员,40年前为实现上大学梦想上考场、进北京的情景,至今仍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是湖南邵阳市的一名67届高中毕业生。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广大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我家因为二姐和五妹都上山下乡插队务农了,根据家庭生活困难可留一名知青留城的政策,我便留在身体残废的母亲身边,进入与婆婆妈妈为伍的东风街道汽车修理厂,开始每月16元工资的三年学徒生涯。
两年还未出师,我便从汽车修理班长,竞争当上厂里质量检验员。邵阳地区农资公司十分欣赏我的开车、修车技术,于是“借用”我去开湘江牌卡车,给贫下中农运送农药化肥。
70年代末中国文化沙漠的转机是从1977年恢复高考而发轫的。当时,“工业学大庆”“高温夺高产”正在全国如火如茶进行。1978年高考当天,我从外地拉货到凌晨四点才回到邵阳,顾不上洗净满身难闻的汗臭,清早7点直奔考场。不久之后分数公布了,342.8分,上了重点大学分数线!
在当时追捧“四个轮子(司机)一把刀(卖肉的营业员),白衣战士(医生)红旗飘(军人)”的就业观时,不少人都不理解我的疯狂举动。我却狂热地执迷“我要读书”“我要读书”!其余皆可不论!天天盼着邮递员送来入学通知书。来了,第一批通知书没有,接着第二批通知书还是没有,又来了,第三批“扩招”,还是没有!难道我有什么错误?是为了家庭出身从工商业兼地主的黑五类成分刚被平反改正为小商而得不到承认?
情急之下,我趁运货到长沙时,怀揣着高考分数证明,走进省招生办去讲理。“招生已经结束,没有办法”!我指着报纸上登刊一则省文化局局长的儿子高考321分被湖南师范学院录取的消息,气愤地说:“我就要他这个名额!”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同行的老姚对我说:“干脆,你上北京,到中央评个理!”到底是这位釆购员见多识广。看着我手头拮据欲言又止,他接着说“没关系,我借给你20块钱”。
1979年元旦刚过,我爬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就在咣当咣当的过道上,我单腿下跪,仿效老前辈高玉宝写了一封给时任中组部部长、人称当代“青天”的胡耀邦的信:“我要读书!”“粉碎四人帮两年多了,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再要求各级干部实事求是,严守党纪国法,而湖南某些干部却肆意践踏党的政策,利用职权营私舞弊,令人气愤!我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既无有权有势的裙带关系,也没有请客送礼的经济力量,我只有一颗报效祖国的心。现在,我冒着严寒跋涉千里来到北京,渴望中央调查处置那些玩弄权势的人,伸张正义,以服民心!我强烈要求还我学习的权利!”
来到北京,茫茫人海,举目无亲,饥寒交迫,悲从中来。在北京火车站附近的邮局,我小心翼翼地寄出了给胡耀邦同志的信后,顶着凛冽的寒风,来到高教部接待站,依旧是被回绝!这让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也真是好人天照应,在我万般无奈之下来到《中国青年报》社求助时,遇到了群工部慈祥善良的老大姐程老师。就是这位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给我打饭吃还馈赠粮票的程老师,亲自找到有关部门,严正指出,若不彻底查清湖南这个问题,就将“我要读书”的信公开发表!我在78级大学生中就读了整整一学期后,终于收到了梦寐已久的大学入学通知书!
我深知上大学的机会来之不易,于是在大家期待的目光和高度的自我期许中,如饥似渴、争分夺秒地汲取知识,抓住重获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加倍找回“被耽误的十年”光阴。大学毕业后,我有幸被挑选进入市政府工作。四十年来,我从社会最底层瞬间成为天之骄子,经历过社会大学、校园大学和国际大学的大起大落和生活磨难,如今,移民美国安享晚年。
回首往事,正如作家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对于我来说,去北京争取上大学权利所经历的,就是决定我人生道路的紧要处。
202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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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师大新三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