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泽宇《梦潜重洋》（二十五） | 长篇科幻连载
今天更新长篇科幻《梦潜重洋》的第25话~前情提要：
中树利用科技之物从诗迷雅的口中得到使用潜艇的方法，没想到却反被诗迷雅利用。她逃出铁笼，摧毁南烟市。深海城墙即刻进入紧急状态。作为这里的一名会议记录员，克克伦爱上了一直在照顾着的白夏，他将怎么面对这份不可能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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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 房泽宇 | 未来事务管理局签约作者，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上件黑色幽默，在舞台上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梦潜重洋
二十五 梦灭南烟
（全文约1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中树用手掌拍打着桌子。老威的脸红着，像寻找鱼线上的绳结似的，精心地寻找中树说出的某个词，摘出来用于反驳。他们在争吵，两人都很激动。可古怪的是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克克伦都听不进去，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什么。他的心悸动着安静不下来，眼睛不动不动的接住白夏那轻柔的视线。那眼神是恍惚捉摸不定的，带着远古而来的神秘美感，这美妙能完全隔绝会议室里所发生的事儿，它把这感觉包裹在安全的空间内，让喧闹的世界安静了，只剩下了克克伦和白夏两人。他们的世界由相互的视线所连接，这视线似乎带了磁场，把不安与纷争的颜色震荡掉了。
这种感觉克克伦很久没有再体验过了。可能曾经有过，但绝没有此时强烈。他23岁正式入职于中树的研究所，在那之前他曾有过一个恋人。现在，他竟然已经想不起她的样子了。在当时他们也很少接触，研究所这种政府机构人人都向往，它是荣誉的代名词。同时，它也是神秘的，即使吃的什么饭，何时睡觉都包含了在冗长的保密协议里。那段时间他很少回去，回去也是一种麻烦，那几天他什么也不能对恋人说，虽然她会对此表示理解，可接触下来两人都小心翼翼的。随后他回家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少了，那恋人仿佛变成安插在南烟市的一个信号，提醒他的心脏为此而跳动，可随着时间推移，那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对于感情，克克伦是个相当敏感的人，他渴望朝夕相处的爱情，呆在温暖的家里，或牵着手走在田野上。他要时常能看到对方的脸，这样的话她也会在梦里出现。可那时他做不到，几乎没有走到伤感那一步，他们最终自然而然地分开了，现在即使连名字也记不清了。不过他那时对爱情依然抱有渴望，直到他28岁后，工作被调往了深海城墙。最开始，那些在雾中执行过任务的人都在这里进行治疗。中树称其为治疗，可其实他们是他的研究观察对象。中树几乎不把这些人当成人来看待，他们是他所说的牺牲品，是为了人类科技繁荣而带来的代价。
而这种代价在克克伦看来如同地狱一般。那些生病的人全被关在一起，这些有的是他的同事，也有的曾是他的朋友。可那时候，他们全成了神志不清的实验品，副作用带来的影响令人震惊。他很难再把这些人当成自己认识的人，他们的样子全变了，行为也发生了变化。他曾在那儿做过观察记录员，亲眼看着这些人是怎么发疯的，而那时他也无法把他们当成同类了，相貌的改变给予了最初的震撼，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融化，变得疯狂。饥饿的时候没人会靠近，他们在那时会自我蚕食，有些人因为吸食雾而活了下来，但更多的人没有。体表变化出对他物的渴望，他们会相互拥抱，随后再也无法分开，身体相互穿结，粘连在一起，四肢像游走的蟒蛇，在身体的空隙中穿梭，他们最终变成一种古怪恐怖的东西，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而中树则不停地从那堆肉中切下来一些，拿到他的显微镜里观察。那时没人会去同情他们，因为一旦同情，自身就要承载难以言表的痛苦与悲伤。他在那时候心情变得极度压抑。不光是他，在这儿工作的人都是这样。要么是那种性格火爆，不顾一切的硬汉，要么就是像他这种，在看到一次次被污染的畸形人之后，开始变得麻木和自闭了。
这些景象克克伦从没在诗歌中读到过，现实中的这一切没有任何美好可言，只有中树能赋予它伟大的预言，而其它人都做不到。以至于那时的他产生了无法克制的迷惑感，他开始觉得诗歌只是让人们忘记黑暗的催眠剂，它只是用来美化黑暗的世界而诞生的。
这样的日子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长时间对惨象的目睹也让他变得冷漠了。他已经三十出头了，已经忘记该怎么对一个姑娘表达爱意了。那心底对浪漫的追求早就封闭起来，把那年轻时遗留下来的冲动，紧锁在结实的外壳儿里。他不知道它是否有一天还能苏醒，他没有再抱有这样的希望，可那冲动却自己留下了一条引线，直到现在，白夏点燃了它。
克克伦盯着白夏，她在老威与中树之间安静地坐着，她的眼神涣散，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只是在盯着空气。这样子她已经持续很久了，失忆不光让她健忘，连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可就是这个女人让他渴望的情感再次苏醒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克克伦便已沦陷了，她的恬静让他不知所措，她似乎意识不到自己是个囚犯，只是礼貌的配合着，大多时候沉默，从无争辩。
第一次有这样的污染人出现在克克伦面前，她和那些人完全不同。受到了污染的她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异，她的气色与相貌依然保持着美好。经历了几轮实验后，他成了照顾她的人，这样的接触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求，他明白这女人身上或许藏着南烟市寻觅以久的秘密，她或许是逃犯也可能是真正有罪的人，可她却失忆了，这是基因雾给她造成的唯一代价。
对于中树和老威对科技抱有的执念来说，克克伦更在意的是人类自身的情感。复苏科技是南烟市所有人的信仰与目标，对于这一点他不可否认，可他总是觉得在这追求的道路上人们丢失了什么。他拾起了这份失去的责任，将她当成一个人，照顾着她并安慰着她。她没有太多回应过，只是不断询问，自己究竟是谁。或者是在第二天看到克克伦又问一次，你是谁？
有那么一段时间，克克伦反而希望她就这样失忆下去。虽然他渴望她能记住自己，记住他这些日子是怎么陪伴她的，可如果她恢复了记忆，他们可能就不能再相见了。只有她一直失忆下去，这样她才安全，虽然也可能是暂时的，中树不可能轻易放过她，不达目的他不会放手。可就算是一刻也好，让他能看着她的脸，为她讲一讲他所经历过或幻想出来的故事。
他那封闭已久的情感阀门终于再次被打开了，他对她心生怜悯，一度不敢去看她，也不敢相信这份感情，可是压抑却让他越加冲动，他没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儿。在这样的政府机构环境里，让科技恢复才是最根本的使命，这是南烟市所有人的愿望，爱情在这些面前不值得一提。他只能压抑着，可他毫无办法，就像白夏的焦虑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每天为她担心着。
他就这样傻呆呆地与她对视，仿佛所有的美好都回来了。
“克克伦？”忽然间，老威的一句让他回到了现实，他握着笔一动不动，那对视终于被斩断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哪，究竟在干什么。
“你记下来了吗？”老威发现了他的异常，用长着白斑的眼睛盯住了他。
克克伦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他什么也没听见，他纠结的不是这场会议，是自己的人生，而现在他不得不回来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没时间了！”中树大叫道。
克克伦这时才听清了他们的对话，而他还不知道他们在为何而争吵，他走神很久了，用力挤了挤眼睛，终于把那牵着魂的视线从白夏脸庞上移开了。
“怎么没时间了？”老威问，“这是你之前的计划，我现在同意了，让她吸些雾，看看能不能把记忆恢复回来。”
“你早就应该答应我这个方法。”
“可它的风险你并不是不知道。”
“别说了，现在没有做这个实验的必要了。”
克克伦心头凉了一下，他明白他们在争论什么了，这件事儿之前的每次会议他们都会争论。中树想让白夏恢复记忆，吸食雾是暂时抵御副作用的一种有效方式，他以前对其它人也是这么干的。但克克伦知道那代表了什么，老威对此也十分明白，这是一种残忍的方法，再次吸食雾的人虽然会清醒一阵，但随后副作用会变得更加强烈，那时候身体的溶解就会显现出来了，除了十分个别的一些人，如中树，大部人都会很快溶解并死去，实际上中树也没好到哪去，他只不过是通过不断吸食雾让自身的溶解变得缓慢了，而这个方法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在他研究所的地牢里，大量被雾折磨的人锁在那儿。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人能活下来，就算那样也会变得疯癫癫的。
出于此种考虑，老威一直没有接受中树的这项计划，虽然论残忍，老威并不比中树好到哪去，他手里也捏碎了不少灵魂了。但他只有在非常必要的时刻才会干出心惊肉跳的事，如果有其它方案，老威往往会选择更稳妥的、更平和的。他和中树对人类都没有恶念，只不过中树为了研究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极端方式，老威则更加考虑全局，他不忍心看到人们平白无故地死去，他也看过无数次惨象了，可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接受这种方式。
可是现在，老威竟然同意了他，反而是中树变得不同意了。
克克伦头一次产生了想和中树站在一面的冲动，他心底里完全排斥这个方案，如果白夏接受雾的治疗，也许会暂时恢复记忆，但更有可能她就即将死去了，她会变得丑陋，以一种痛苦的方式结束，他无法忍受这种事发生在白夏的身上。
可他虽然焦虑，却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的权利。这也是他痛苦的地方，他只是记录员，对此无能为力，像空气一般存在。他做了很多年记录员了，人们信任他，但也仅仅是信任，他没有官衔，没有资格与高层进行讨论。
可他还是有一种想开口的欲望，他渴望表达出自己的心情，但他也知道，一旦说出口，事情可能会变得适得其反。
所以他只能握着那钢笔，沉默无言。
“很快的时间就行了，你何必这么急。”老威依然坚持着，但中树却站了起来。
“我现在就要带她走，那个女人会来找她，这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了。”
克克伦在本子上记下了——女人，但他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什么女人？”克克伦问。
“你刚刚没听到我们说的话吗？”老威回问道，“诗迷雅，西角城的大小姐，海的女王，毁灭了南烟市的人。”
“毁……毁灭？”克克伦惊叹一声，他没有下笔，毁灭代表了什么，他没明白过来。
“好吧。你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老威看了一眼中树。
“就像我刚才说的。”中树对克克伦说，“我要求你写下这份通知，告诉所有人南烟市已经毁灭了，不复存在了，人们都死了，我们的家园被西角城完全摧毁了。诗迷雅是我们所有人类的敌人，一旦发现她就把她杀了！不能放过她！”中树恶狠狠地叫道。
“你这样只能造成恐慌！”老威让他安静下来。
“慌乱？我眼睁睁看着土地开裂，建筑崩塌，人就像小虫子一样掉进海里，这难道不值得恐慌？不，我要的不是慌，是仇恨，她想要来救这个女人，相信我，她会来的，但在那之前我得把这女人带走。”
“你说南烟市……没有了？”克克伦睁大着眼睛。
这话让中树愤怒了起来，“是的！没了！你还要让我解释几遍，整个城市都已经沉到海下了，我们的市民，大部分士兵和土地，全都葬身于海下了！就是因为诗迷雅砍断了海底的石柱，你现在明白了吗？”
不，克克伦完全没有明白，南烟市……一座城市，他的家人……
此时此刻……没有了？
他看向白夏，白夏无动于衷。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坐下！继续做你的记录。”中树对他说，“所以我现在就得把这个女人带走。”
他拉住白夏的胳膊，而白夏也配合着站了起来。
“等等！”看到这一幕克克伦无法再冷静下来，“你要带她去哪？”他问。
“离开这儿，这些你不用记录。”
“他当然要记录。”老威说，“我们之后去哪找你？”
“去渔夫那找我，现在他那座浮动的城堡可派上用场了，没准是我们最后的安全所，谁知道呢？”
“你知道那城堡现在在哪？”老威问他。
“他们在驶向四区23-47。我会带着她和他们在北角山汇合，你们要守住这儿，希望在那儿我不会再见到你们。”
克克伦脑袋晕晕的，他的手在不停地记录，但好像不是在受自己控制一样。他想了很多很多，但不知道究竟在想的是什么。
“你觉得诗迷雅会来吗？”
“她肯定会来，她是白夏的朋友，为了这女人她连南烟市都敢毁灭，还有什么不敢的？可这女人是我们唯一的手牌了。”
“你太紧张了。深海城墙很安全。”
“可没你想的那么安全。”中树说，“一座城墙和一座城市相比，哪个更结实？记住，让诗迷雅付出代价，你才是你要做的。”
“我会的。”老威回答道，“但我还是希望你把她留在这儿。”
“没错。”克克伦忽然补充道，“这城墙连子弹都打不动。”他从刚刚的震惊中脱身出来，此时此刻他更不想让白夏离开自己。
“是嘛……但那个叫诗迷雅的女人，子弹也打不动她……所以至于要怎么做，你们有时间要去想了。”
中树拉着白夏向门走去，此刻克克伦看着他们，心悬到了空中，他又一次站了起来。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克克伦往外站了一步，他看着白夏，感觉白夏也在看着他。
“你？用不着，记得把通知写好公布下去，请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可是我……”
“再见了中树。”老威向中树摆摆手，中树愤怒地推开门，拉着白夏走了出去。
克克伦顿时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儿，眼神涣散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白夏离开了他的世界。
“你这是怎么了？被吓傻了吗？”老威看着一脸漠然的克克伦，不过他没有把更多精力放到他身上，打开了通讯器，“有什么情况？”
克克伦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发着呆。
“有人吗？”老威又问了一次。
但通讯器中没有回复。
“克克伦。”老威看向他，“你下来的时候有人换你的岗了吗？”
克克伦点了点头。
“可那儿没人。”
“他……在下面喝汤……”
“喝汤？他妈的，你！现在先回去，把海面盯紧了。有什么动静向我汇报，带上枪。什么时候开火你自己决定。”
“向谁开火？”他问。
“女人，那个叫诗迷雅的女人，你刚听些什么去了？”
克克伦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那是谁，也不想再面对那漆黑的大海，但他什么也没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脑袋里闪现着各种他无法面对的问题，他从仓库那领了一把枪，现在他只想再站回那孤独的岗哨上，他想在那再看白夏一眼，也许那是最后一眼，他把枪背在肩膀上。
他彻底失了魂，似乎美好永远不会陪他太久，他心中想着白夏的名字，她的离开让他涌出了无数的伤感和思念，他的美梦在破碎，而他却不知该怎么挽回。
他爬上了那梯子，失魂般地游荡上去，他从通道里探出头，可他没有看见之前那换班的士兵，他又爬了上去，瞭望向大海，码头那里的船已经不见了，中树带着白夏应该从另一个方向走了。他顿时感受到了难以言表的失望，落寞地转过了身，背对向大海……
可这时，他忽然惊讶地发现，这岗哨里并不是他一个人。在他的身后，竟然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她手中举着一把巨大的镰刀，那刀锋正映着星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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