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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之王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青衣仙子的二维空间 Author 徐尔新

计划经济时曾经一皂难求

© 徐尔新|文


皂角(左)油患子(右)

古人用过的洗涤用品,应该是皂角和油患子。这两种来自植物的天然原料,我小的时候还用过。皂角多用来洗涤衣物,油患子主要用于洗头。我们在乡下的老宅,皂角树和患子树各有一株,每年果实成熟的季节,乡下的三婶就会摘些皂角和油患子送进城来。这两样东西使用时,都先要捶烂,用水泡胀,再用来刷衣洗头。
 
后来发明了肥皂,洗衣服洗头发,比用皂角、患子方便,这两样东西就渐渐没人用了。有一年,乡下的三婶给城里亲戚各家送来一块菜板,是用皂角树做的。这之后,患子树也砍了。患子树不堪大用,估计就用来做了烧饭用的柴禾了。
 
肥皂的逐渐普及,是民国年间。最初,大家管肥皂叫“洋碱”,因为这东西来自国外。后来中国人自己办厂,才开始有了自己的国产品牌,像上海的上海牌、武汉的蝴蝶牌、成都的芙蓉牌等等。
 
这些品牌的命名,只强调了地域特征,不消说都有点小家子气。唯独乐山人吴鹿苹,替自己生产的肥皂,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皂之王”!王者,盖过一切之谓也。我们的这位乐山老乡,可谓一点也不客气。
 
这位吴鹿苹,是著名化工专家,1892年生于乐山县牛华镇,是犍乐盐场首富吴子春的长子。14岁时东渡日本求学,26岁取得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应用化学专业博士学位,精通日、德、英三国语言。1919年,吴鹿苹学成回国,志在创办实业。1923年,吴鹿苹说动父亲吴子春拿出一万银元,在重庆南岸的龙门浩创办了重庆乐山肥皂厂。当时,来自国外的“伞牌”肥皂畅销重庆,为打开销路,吴鹿苹在配方、原料上,下了一番功夫,通过反复试制,最终成功研制出了一种色泽鲜艳、质量优等的肥皂。
 
出于竞争的需要,吴鹿苹决定为自己的肥皂取名“皂之王”。之所以敢有如此气魄,是基于对自身质量的自信。一般肥皂只要三天即可制成商品;而皂之王是七天出成品,外观呈半透明状,油脂含量高达60%,泡沫多,去污力强,比一般肥皂耐用。为提高卖相,吴鹿苹将肥皂正面用模子压出隶书体的“皂之王”,再以黑底白点的精装纸包裹成型。产品问世后,经消费者使用对比,确实胜过别的肥皂一筹。很快,吴鹿苹生产的皂之王便行销全川。
 
皂之王销路打开后,重庆、泸州、宜宾、成都、乐山等地,都设有门市经销。乐山的经销点设在玉堂街的新兴益百货商店,位置在今天的玉堂街三八商场内。
 
经营扩大后,有人建议在乐山设立分厂。一来原料可就地取材,二来产品就地销售能节省运输费用,降低生产成本。再考虑到日机会对重庆实施轰炸,出于疏散财产的目的,分散办厂能减少风险。吴子春采纳了这个建议,拨出专款,在乐山城北三圣街泌水院内购地修建了肥皂厂,占地三百多平米,为一楼一底建筑,1939年春季投入生产。建厂之初,由重庆调来技术人员,携带锅炉、搅拌机、打皂机、电动机一应设备,协助生产。肥皂的配方、工艺流程、印刷包装都与重庆完全相同,保持了“皂之王”固有的传统风格和生产质量。
 
乐山肥皂厂出品的肥皂,除满足乐山本地需求外,还销往附近各县和宜宾、自贡、雅安。有相当一段时间,皂之王在四川名噪一时,不愁销路。但随着同行业的次第崛起,竞争趋于激烈,皂之王的销售也一度陷入困境。原因是来自宜宾的肥皂商,在乐山境内低价推销“吉星”肥皂,而且采用赊销回扣的方式,同皂之王的现钱交易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无本生意特别受小商小贩欢迎,一时间吉星肥皂充斥乐山市场,皂之王则节节败退,处于滞销状态。
 
为应对这种局面,乐山商会理事徐椿甫(皂之王的经销者),在大佛寺东坡楼举办展销会,邀请同行业一同参加。开市那天,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棉布、丝绸、皮毛、陶瓷、五金,络绎不绝,整个市场从东坡楼一直延伸到大佛寺山门。其中尤以皂之王的推销摊引人注目,推销员手拿话筒,立于高凳之上,反复吆喝:“皂之王回馈父老乡亲啦,买一送一啦,买一块大胰子,送一块小胰子啦”围观者受其诱惑,无不踊跃购买。而吉星肥皂因此受到冷落,无人问津。宜宾商人见此情形,只好一走了之。
 
后来,本地商家、富户,见肥皂有利可图,也陆续上马,开办了“新兴”、“华兴”、“永明”、“北冰洋”等几家肥皂厂。到1946年,已发展到17家之多。在经营手段上,也是各显神通。为从众多肥皂厂的包围中异军突出,皂之王别出心裁,将五分、一角的硬币压入肥皂内,每10块肥皂含硬币一枚,使其中奖率达到10%。然后通过多渠道广告宣传招揽顾客。消息传开后,许多公馆和商号的佣人特别爱买,甚至一些靠洗衣浆裳谋生的妇女,也要买来碰碰运气。一时间,皂之王生意兴隆,销路畅通,购销两旺。
 
我是1950年来到这个世界的。等到我记事起,印象中就只有乐山肥皂厂一家独大了。工厂的性质当然也改变了,不再是私人拥有而成了国营企业,厂址仍然在乐山城北泌水院。这个厂兴旺发达时,每天会有货车来此上货,将出产的肥皂运往周边城市,我就曾经搭乘过运输肥皂的货车前往成都。
 
最初,购买日常用品是不要票证的。等到我在乡下当知青的时候,除食盐及少量商品外,城市中绝大多数的商品就都要凭票证购买了,肥皂也不例外。乡下不兴票证,副食品都是由供销社分配的。供销社在每个大队设有一个代销点,通常称大队商店,农民需要的各种副食品都在那儿购买。但城里人凭副食品票可以买到的糖果点心,大队商店是不供应的。
 
即便像烟酒这样的商品,也是城乡有别。城里人用副食品票能买到绵竹大曲、剑南春、泸州老窖,或比较高档一点的大前门、牡丹牌香烟,在大队商店也是没有出售的。供应农民的酒,连白酒都很稀罕,经常供应的都是红苕酒,甚至芭蕉酒,很烧喉咙,而且还要计划,不能随便买。
 
或许是觉得农民抽不起高档烟,大队商店出售的香烟,要么是“春耕”,要么是“经济”,这两种牌子的香烟,基本成了大队商店的标配。春耕一角三分钱一包,经济烟八分。想想也有道理,那时许多生产队的劳动单价,每天就只有三四毛钱,最低的还不到八分钱。这种收入水平,每天抽一包春耕都是沉重负担,抽几角钱一包的牡丹牌香烟,岂不把农民抽得倾家荡产?所以大队商店不卖好烟也是有考虑的。
 
但肥皂成了计划商品,却有点不可思议。从乐山肥皂厂创立以来,它从来不愁生产,愁的只是销路,为此还经常采用促销手段,唯恐滞销。等到实行计划经济了,情况颠倒,肥皂反而成了短缺商品,每人每月只能供应半联。
 
说半联今天的很多人弄不清楚,当时肥皂厂生产的肥皂,是半尺长两寸宽一寸厚的长条状,称为一联,对半切开来,就是半联。一个人洗衣、洗脸、洗澡,一个月就只有半联肥皂的定量。
 
这样的定量幸好没发生在新冠疫情的今天,否则按专家们勤洗手的要求,连洗手都不够用,就更别说洗澡洗衣服了。
 
有段时间,肥皂紧缺,每人每月的供应量,甚至减少到四分之一联,也就是半联的一半。这样的切割量,如果不会操作,难度极大。
 
曾经,我去大队商店买我的计划肥皂,原以为代销员会用刀切,我担心他会不会分不均匀,切得一块大一块小的。这肥皂虽然并不坚硬,但却很涩刀口,怎么都不可能切得公平合理。没想到人家早有办法,根本不用刀具,只拿了一根细麻绳,在二分之一的位置,拦腰一系,用劲一勒,整块肥皂就很规整地一分为二了。
 
对于代销员这样的切割方法,不能不暗暗喝彩,不简单,不简单。
 
乡下人干的是体力活,又苦又脏又累,每月半联肥皂,是根本不够用的。有时,就只能用草木灰来代替肥皂。《礼传·内则》记载:“冠带垢,和灰清漱;衣裳垢,和灰清浣。”也就是说,最早的古人是用草木灰当去污剂使用的,因为含有碳酸钾,能去掉衣服头巾上的污垢,只要将草木灰泡过的水用来浸泡衣服,便是古人的洗衣粉了。
 
我们今天广泛使用的洗衣粉,是后来发明的,比肥皂晚了几十年。我下乡的大队,有户姓王的人家,姑娘是大队小学的老师,女婿是城里川剧团唱花脸的演员,姓张,人称张花脸。因为隔河渡水,来去不便,每星期只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要洗一大盆衣服,大盆里满是泡沫,双手就浸在泡沫里使劲搓。我当时孤陋寡闻,觉得这张花脸洗衣服太过铺张,不知道节省肥皂,后来才知道人家用的是洗衣粉。
 
肥皂凭计划购买,一直持续到1980年代,才渐渐敞开供应。那些年,最驰名的洗涤用品,是来自湖北沙市日化的“活力28”。再后来,百花齐放,各种品牌的洗涤剂如雨后春笋,应接不暇。乐山肥皂厂也一度焕发青春,乘风破浪,不落人后,在每年的四川省和西南区质量评比中,始终保持在前三名的位置。直到后来竞争日趋激烈,乐山肥皂厂才在2002年败下阵来,宣告破产。皂之王从此成为历史。我今天来写皂之王,等于替它写个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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