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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一生65-72•做酒谋生

赵原野 鹰眼观新 2023-06-21

作者:连传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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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

干旱了个把月,河里塘里的水都抽完了,再也无水可抽。也好,以免一心挂两头,我就和国才一心一意地拖汽水,再也不管是去早去晚,反正回来也没田里的事,还是一条心卖汽水。

你不喝,我不喝,自有人喝。只说是由农忙时节的两三天一趟,变成了直至七八天一趟。

这一天,我俩去时,过了乔店,天还未亮。

国才说:“上次来,你看见了的吗?前面路边有个地方在挖山,平地,可能是建筑工地。”

“建筑工地么样?你想去做小工?”

“做鬼啰。工地上有很多斗车,搞两乘回家去用?”

“哪怕不妥吧,斗车有个么用?又不做屋拖土。”

“搞回去拖谷轧米,或者拖化肥,哪里没有用的道理呢?”

“搞回去也是难,这东西只有公家才有,人家也会怀疑我们是偷的。”

“那怕么事呢?如果不用斗车,可以将铁头当废铁卖掉,我主要是想搞回家去将车轮子留着用。车胎往板车上一安,哪个还敢说我是偷的?”

“你经常去卖菜,是用得着,但我不需要,你现在就想去搞吗?”

“对,趁他们照车的人现在正在熟睡。”

“万一惊醒了人家,被发现了呢?”

“那我就丢下斗车往田里跑,决不会往公路上跑。不然的话,连汽水箱子带板车被人家没收了,就掉得大。”

“那我就拖着板车往前走,走一两里路,再走慢一点,等你来。如果你斗车搞到了手,那往哪里拖呢?”

“当然是我往家里拖,你一个人往滠口走,我将斗车送回家,再搭车来滠口,路上追你。”

说着,说着,我们就到了工地旁,大路边就有一个照工具的棚子,棚子里黑洞洞的。棚子那边,是一大排整整齐齐的斗车。

国才来到这里,叫我往前走,莫管他。他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走过了工棚,在一排斗子旁蹲下来了。

我赶忙加快了脚步,离开了现场。没走一点远,我怕他出事,还是停下班车,听他的动静。

他如果得了手,在大路上是跟我相反的方向往回走,就是被人抓住,也不会连累我。

如果没得手,就被人发现,他往田里跑,也不会连累我。

我坐了大约十几分钟,国才就有后面走来了。我紧张地问:“怎么样?”

“见鬼,都用大铁链子锁住了。”

一听,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地。我笑道:“你把人家当了活苕。在个大路边,人家会让你顺手牵养吗?”

国才还在遗憾地说:“上次下手就好了,上次斗车是随便乱丢的,没上锁。”

“那是白天,晚上不上锁,在个路边,叫你去照,你放心吗?”

到了滠口,每人吃了几个包子,又往前赶。两人肩并肩,也是无话找话说。

“照你连老师说的,这也不能搞,那也不能动,那世界上就没有人发混财了?”

“我们这不就是发混财吗?人家做生意是一分利,二分利,我们这是十分的利,还不算是发混财吗?”

“嘿,嘿,这是混财,是么样没人干呢?”

“那是人怕累呀。”

“见鬼,累死人,没人干的还是混财?”

“对!这样的混财,赚得才放心。你看我们的汽水在火车站大路边放五六个小时,没人拿一瓶。这样赚约钱,也没人眼红,更不会给家庭带来麻烦。”

“道理是这样,可这样用板车拖,也难发财呀。”

“这不是暂时的吗?前几天,焕章,清山,大生他们不是在闹做酒吗?拖几趟汽水赚几个本钱,我们再去做酒。活人是不会被尿涨死的。”

到了岱山,在路边停着一大汽车汽水。

“传浩,你们用板车拖汽水?”

我循声一看,是杨宗庆在买烟,逆给了他父亲杨二老和汽车司机一人一包烟。

他又说:“来,歇一下,抽支烟。”

他又递给我俩一人一支,我说:“你们那也是拖的养殖场的汽水。好大的本钱啦,用汽车拖。”

杨二老的孙子我教过,那年,我还去他家借过二十块钱。

他说:“当老师的人也搞这,我们嘛是没有法呀!”

“你老没法,用汽车拖,要是有法,还要用火车拖。如今年纪来了,还有这么大的赌劲!”

“嘿嘿,这比赌博稳当多了,不过我也只是赚几个脚力钱。还是批发给人家去了?”

宗庆说:“爸爸,我们走吧,传浩他们还要赶路。你老是个不管在么地方谈上了劲就不晓得转弯的人。”

他们的汽车向横店开去了,我们也向姑嫂树方向走去。

国才也感慨地说:“旧社会有板眼的人,现在还是有板眼。”

是的呀,杨二老确实是在杨大湾周围一块是个“有板眼”的人物。国才说他旧社会有板眼,是因为杨二老在解放后,本应划为地主的,确划成了一个响当当的贫农。

在解放前三年,杨二老因赌博将家中的田、地、房产,输得一干二净。

大田人家买不起,那就筑田埂子,将大田改成小田卖。

一次赌博赌到深夜,他输得血本无归,就心一横,将灯一吹,大把大把地抢被赢走的钱。

黑夜中,所有的人都抢起钱来了。没有抢到钱的人,就来打二老,抢到钱的人,也打二老。

自那时起,方圆一块的人,就出了一句歇后语:杨家大塆打二老——一齐下手。

后来,杨二老又带上他塆里的人,到张家店去赶赌。

一次豪赌,杨二老赢的耳环、戒指上百,他就用铁丝穿成一个圆圈,在张家店街上招摇过市,张家店的“社会名流”又设宴款待,将杨二老留下来,一直输到他几乎要脱衣解扣。

解放前出尽了风头的杨二老,解放后,有人排挤他,说他是漏网地主,也挨了不少整。

如今改革开放,他又抖起来了。除用汽车销售汽水外,还在塆里做水泥管子销售。

看来,像杨二老这些人,既实现了当“地主”的愿望,还捞到了“先富光荣”的美誉。

而像我和国才这些人,还在当贫农,还在烈日下挣扎,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板车商,比“肩挑四两为客”稍强一点,也不受“帮人一日为奴”之辱。

这样自我安慰,或许也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吧。

拖着汽水在回来的路上,过了桥店,天阴了,又下起小雨。

国才说:“他妈的鬼,要下就下大一些。”

“下大雨,明天怎么去卖汽水呢?”

“哪里有不晴的天呢?晴了再去卖,下点大雨,把田里保住,好一条心做生意。”

来到横店,又遇上停电。横店冶金大院旁的黄沙子路,下了雨后,泥巴有一点粘车轮。

国才叫我停下车,他说去找一根棍子把车胎上的泥巴戳一下。我停下车,他在黑暗中来到院墙边去模枯烂了的树棍子。

他一摸,又跑过来悄声对我说:“连老师,墙洞里伸出了个胶管子,来,帮我拉一下。”

我过去,蹲下身子,用手一捏,是一根手腕粗的胶水管。我也悄声问:“你要这有么用?”

“搞回去抽水,你来帮我拉。”

但两人用力只拉出来两三米长,就再怎么也拉不动了。

我说:“这里有个水沟,人家墙里的那一头,肯定固定死了,是用来排水的,你怎么拉得动呢?算了,不要一板车汽水已拖到了家,再出岔子不好。

”“那你就拖着板车先走,我翻墙进去,如果弄不下来,就算了。”

我真为他担心,也为自己担心。万一被捉,将我也牵连进去了,汽水和板车都被没收了还是小事,传到大家都知道,那么样见人啊!他叫我先走,正合我意。

跟他共事,有时还真有点后怕,但又不好显得那么正义地去反对他,那就合伙不拢做生意了。

我担惊受吓的一直走过了冶金子弟学校,才停下车子等国才,不一会,他身上背着挽了几大圈的水管子来了。

我心想:他还真有点本事,看见了的羊子,不牵到手心里就不舒服。

他将管子丢到汽水箱子上,对我说:“塆里有那么多人家有上百米的水皮线,都不是在外面搞回来的?xxx的个大潜水泵,向外人说是在亲戚家塆里买的个旧的,说穿了漏水,还不是在哪里偷回的?种田的人,这也买,那也买,你买得起?这个管子拿回去之后,你要用,就在我家里来拿,这算是我们打伙的吧。”

他说这话,可能是怕我在塆里将这事说出去了。我忙说:“你不用担心。这么细的管子,我又没有小潜水泵,用不着。你就留着用吧。”

回到家里,春环起床边做饭边说:“今天白天,大生哥来问我合伙做酒不?我答应了。一户出九十块钱,我也出了。做酒的一套东西,是在大教塆里买的,他们已经搬回来了,明天就准备做屋打灶。有大生哥,在恒哥,五老板,勤勤,清山,焕章,再加我家,一共七户人家。共用酒槽坊,一家做一天,七天出一次酒,正好七户,槽坊里天天不空。”

我说:“那好,那好,那星期天我就可以在家中做酒了,这个卖汽水,也不是个事,太累人了。”

“要不是拖几趟汽水,你现在哪来的钱入股做酒呢?”

从养殖场到横店,五六十里路远的公路上,唯有我和国才是用愚公移山的精神用板车拖汽水,这下可好了,远路拖汽水,沿门卖汽水的生涯也结束了。

百里板车商,再要变成酒作坊“老板”了。

做酒

从1981年到1992年,这十二年间,是我一生中最忙的一个时期。除了种田,种菜,教书之外,就是夜以继日地做酒。

做酒说起来是水里淘金,看似容易,其实也难。

大生、在恒、治平等人,投资的九十元钱,都是找人借的。

酒槽坊还是靠清山的屋山墙做的一个偏屋,既可以节约一方的墙,也是全塆到大塘里挑水最近的地方。

清山由于出的材料多一些,槽坊的门也是他拿出来的,就笑道:“见鬼哟!都是穷得卵子打得凳子响的人,这是么样办大事呢?像小伢办家家一样。”

接下来打灶,准备去请胡师傅来。小鱼哥说:“你怕是造原子弹,打个酒灶还请师傅,我就是师傅。”

焕章笑道:“二叔,从来没见你拿过泥刀,你也是师傅?”

“我是没拿过泥刀,打个炉子都不会。但做酒的大扯火灶,我用得多,尺寸熟。来,我在旁边说,你们照我说的干。老五(治平),你拿泥刀砌。你怕胡师傅就做得好一些?很多泥工都不会做扯火灶。你们看,我负责任我们自己打的灶,好烧得很!”

治平也还算得上是一个泥瓦匠,见他二哥如此一说,就一个“讲师”,一个“助教”地做起来了。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像样的整红砖,都是去抛光厂,油厂扒墙拆的破乱砖,手艺还不到家,只好在烟囱上安一根废用的抽水的铁管子。

灶成功了,底锅也安上去了,塞了三四个草把子进去一烧,将铁灶门一关,灶内的火扯得呼呼直响。

大生哥也在队里给小鱼哥当徒弟做了多年,师徒二人都说:“好烧,好烧!烧把子都呼呼地扯得响,烧煤就更加好烧。”

第二天一大早,清山就去卫山村王家淌把箍匠师傅请来了,因买回的大正(甑的俗称)、大膨桶,都是一块块的板子,有的板子坏了,还要换新的,这是非花钱请人的事不可。

王师傅说:“做槽坊里这样的大件活,是双工资。”

清山忙说:“莫谈钱,莫谈钱,不会把你王师傅吃亏的,有人请,你就俏起皮来了。”

王师傅毛了:“这不是谈钱,是这个规矩,你不信去问,你们大队张黄塆,我也去做了大膨桶的。双工资一天也只十块钱,我出去转乡,瞎说一天都不止摸十块钱,你还说我俏皮。”

我忙在旁打趣:“王师傅,你这个人果然脾气躁,容易发毛,他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们七个人,怎么会亏你一人呢?”

王师傅的手艺是不错,一天就做好了两大件。

吃晚饭的时候,清山把我们几个全喊到他家去了:“今天是沾王师傅的光,我们都来陪王师傅喝酒。王师傅,今天的活做得好!早晨我跟你开玩笑说你俏皮,你毛了,再喝酒莫俏皮呀!你喝酒俏皮我们就不给工钱的。”大家都笑起来了。

几家的妇女,也很关心的,都到清山的家中来聊做酒的事。大家喝好吃好放了碗筷,清山发烟,小玉收拾饭桌。

我带着酒劲说:“今后,山排长再改为酒厂长了……”

清山也立即笑着反驳:“莫说得肉死人,一个像个鸡罩一样的小屋,还厂长……”

在恒也说:“千字要个头,万字要个尾,总是得个把人吃点亏主事的。”

大生开头炮,下了第一个白水作(只下作,不放酒),七天后,每人的白水作都下齐了,第二天,大生开始放酒带下作。

一早上,几乎做酒的几家都来看大生的酒如何?连没有入股做酒的治国也来看,冯长青也来送恭贺说:“老板酒作坊今天开张放酒,要放鞭炮搞热闹一些呀!”

大生忙说:“老板太小了,还搞那热闹干么事,喝酒,喝酒,这种热酒,比你平时喝的冷酒过瘾多了。”

治太(小鱼哥)也来了,他用一个小搪瓷杯子和一个小饭碗打酒花看。

大生说:“我看了几次的,出酒不太多,看一百斤谷能不能出四十斤酒。”

治太说:“早谷如果有那个数就可以了。你这一作,说不定还达不到这个数字。”

酒放完了,用大称一称,结果平均每百斤谷出三十八斤酒。

大家又开始算成本,卖酒的价格了。治平也说:“那就看各人的路子了,像我这样忙了屋内又忙屋外的人,只能搞批发,哪里有时间出去卖酒啊!”

一提到屋内屋外忙,小玉就说:“要是启珍嫂不死,看现在私人也能做酒,晓得几喜欢哟。”

我说:“那她也不会寻短见,大集体真不知坑苦了几多人。”

治平也难受地说:“真不是个人,为那点小事,就去跳水。要是在,我做酒,我还可以挑到汉口去卖,她料理屋内,晓得几好。”

治太说:“那个悔再也不失了,你做出来的酒,叫你的几个姑娘去帮你卖。卖批发,是划不来。”

清山说:“批发划不来,那么样办呢?我还不是只能搞批发。”

春环站在旁边说:“女将有么事做呢?叫小玉挑到外面去卖不是一样?”

清山说:“她卖个大鸡巴,两头一掐,炒得一醋碟子,出去卖酒,还被人家踩死了。”

“差你妈的火!”小玉骂起来了:“老子不中,你能干,得了你?这屋里田里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大生哥忙说:“哎呀,莫闹,今天是我们槽坊出酒的喜日子,看吵个么架呢?”

大家也忙岔开话题:“走啰,等我的酒放出来,到时再看。”

冯长青也说:“大生,再下次放酒,你出酒,我出菜,好不?”

“好,好!那是你冯老板瞧得起我。”大家也就边说边散去了。

春环喊吃早饭,我就端了一碗饭来看大生哥做酒。

见酒槽坊没有其他人,我就说:“大生哥,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跟你解释一下。”

“么事?”

“我前几天没下作之前,小鱼二老板就总是到我家去玩,他说,我做酒时,他给我帮忙,不要我的工钱,他已跟我说了几次了。

说不要工钱,那不过是他的客气话,我怎么会少他一天五块钱的工钱呢?看来,他是怕请了你当师傅。

开始,我和春环是决定请你帮忙做的,后来,见二老板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件事,如果不请他做,他肯定不高兴。

再说,我们七户人家,他那一房就占了三家。他烟瘾又大,又想抹点牌,手上又没钱,当然想摸两个外水。这样一来,就有点对不住你了。”

“不要紧,哪怕么事呢?我们这兄弟之间,能理解你。再说,一天十几个小时,还担心怕酒出少了,这个五块钱也不那么好赚。他没有种田,我种的田又多,让他做,还减少了我一点负责。嘿嘿,这还好些,莫把我累死了。再说我帮你做,才是真正的不好意思要你的工钱,连清山的工钱我都没要,要你的,对得人住吗?”

“那好,那好,只要你大生哥想得开,就好了。”

这时,清山也端着饭碗过来看他做酒。山说:“榨坊里榨油,是油已经榨干了,油再没有了就不榨。这放酒,竹筒子里不停地在往外放,它又不会放干,你为什么一定要看花,不多放一些呢?”

“你不喝酒,不晓得喝酒的人的名堂。酒花,是酒的好和差的招牌。如果将尾子放多了,酒就没有花了,人家就怀疑你的酒中兑了大量的水。”

大生哥向灶堂添了一锹煤,就拿起碗和杯子,舀了一大半碗酒,他一边打酒花,一边对我们说:“你看,碗面铺满了一层酒花,动都不动。再看,碗中间的酒花破了,再看,酒花才慢地都缩小到碗边去了。”

说到这里,大生哥又重新打一次,酒碗里又是满花,过一会,花才谢了。

他接着用小杯向酒碗里倒了蚕豆粒子大的一点水,再一打花,碗中确只有边花,无论怎么打,再没有满花。

他再又向碗里滴了更小一滴水,再一打,连边花也没有了。

大生哥说:“这是你们亲眼看见的,一碗酒中,只掺了眼泪那么大的一点水,酒花就没有了。如果人家说你做酒的人黑良心,掺水太多。你怎么说得清?所以,放酒时千万要注意,切切不能贪那个多放了两三斤的小便宜。”

我和清山的饭都吃完了,清山就拿取碗杯试着打,试着掺水,我也学着做了几遍。

我笑着说:“我们用你的酒来学徒弟。”

“那怕么事呢?但愿你能尽快的学会,靠请师傅做,总不是长远之计。”

我拿着空碗筷回家后,春环说:“看你一碗饭吃几半天。”

“我在槽坊里学徒弟,这总不是要学会的。”



第七天,该我放酒了。头一天的下午,小鱼哥就叫我挑四百斤谷到槽坊的膨桶内。

他叫我将水浸足,不要像上次那样刚好只浸满了谷,应把膨桶一直挑满,水缸也挑满。水多,放酒的时候用得着。

我打坯子(经一个礼拜在缸里发酵好的粮食)时,他在缸里拈了几粒粮食,在巴掌心中扒开,一颗颗的看,用手指一颗颗的捏,我问:“那能看出什么吗?”

他说:“如果粮食的颜色亮,干净,谷壳子上没有白糊浆,放出来的酒就透明、清澈。捏粮食,如果在十粒中有几粒硬的,用手一捏,它冒出来的不是清汪汪的白水浆,而是米饭,那粮食就没有酿好,要减酒。”

他一粒粒的捏给我看,说:“你这一作,可能要比大生的酒出得好一点。”

打的坯子,挑到槽坊往正内倒的时候,我见正内有一把大竹扫帚,就将它拿起来。

小鱼哥在膨桶旁舀浮起来的粃谷,见我将大扫帚拿起来了,他又立即放回原处,说:“你的坯子就对着扫帚往正里倒,一直倒到将扫帚埋在里面,等坯子全部打完了,再把扫帚拉起来。你这样一拉,就把倒下去冲得很结板的坯子拉疏松了,就不会压气。这个道理,就像蒸饭时,用筷子打气眼的道理一样。”

坯子全部打完了,小鱼哥又将正内拉起了扫帚之后的坯子扒均匀,再安上放酒的溜盘,溜盘的缝口里里外外用很熟的黄泥巴糊好,目的是不让酒的蒸汽漏泡了。

然后,再在正沿上围上围条,放上天锅,叫我将下作时子出炉捡的一撮箕煤泡子拿来。

又叫我拿来四个把子,再将煤坑中的煤湿上适当的水,就说:“好了,锁门回家,今天半夜两点钟,你喊我起来生炉子。”

回到家里,春环在做晚饭。为了能尽快地自己独立做酒,我就将今天下午所做的详细工序和操作过程,都记在自己的一本专用日记本子上。

晚上两点,我去喊起了小鱼哥。他说槽坊里潮湿,蚊子多,叫我也回去拿一把扇子,我顺便又端了个竹床,好在槽坊门口的外面乘一下凉。

当我放下竹床时,见小鱼哥已将灶生着了。遗憾的是:他这么快就将灶生着了,我没亲眼看见。

上一次下白水作时,生灶是大白天,也没有煤泡子,都是他教我生的:先将把子点着递进灶堂,再将芝麻棍子递进去,再将劈柴递进去,再递煤。加了这么多的柴,煤当然容易起火。

可这一次,只四个把子,一撮箕煤泡,就燃着了。道理我知道,煤泡子易燃,但具体操作过程没亲眼见。

事后,我去问大生哥,他一笑:“你莫怕,生灶简单得很。你先将把子点着递进去之后,再将剩余把子都递进去并排着烧,然后,将干煤泡子递进去。

递煤泡子的时候,手捏紧锹把,锹在灶堂内腾空,将锹倾斜,让锹上的煤泡均匀地撒落在着火的把子上。

一锹煤泡子从左到右刚好撒完,再接着第二锹,第三锹一样的。将煤泡子全递进灶内后,将灶门关上,从灶门缝里看煤泡子起火了,你再递煤进去,跟递煤泡子一样。

煤泡子还没有燃着,煤递早了,煤泡子就被递进去的湿煤压熄了。煤递晚了,煤泡子又烧尽了,湿煤也很难着火。

大生哥怕我万一搞不好,又说:“到了下一作,你怕点不着,你还是备好劈柴,搞两遍,自然就熟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做酒的时候。

他不说,你又不好意思问,他做事时,你就在旁边看着,记在心里,就行了。又不是学开飞机。

我笑道:“那是,那是,谢谢你指点。”看来,真是从师不如访友。

灶生着了之后,二老板说:“你再只管大些火烧,起码还得两个小时。“

看小鱼二老板也不是那么保守的人。可能他点火时,他认为没有什么巧,以为我会生,再加上我回去端竹床时,又在家中洗口,洗脸,又上厕所,所以当我一来之后,他已把灶生着了。

他躺在竹床上,边打蚊子边说:“煤莫太和湿了,那压住了火。和干了,又不容易烧着,和得像个豆渣一样,就正好。莫等火烧过了再添,那太慢了,现在就是要大火,将底锅水快点烧开,让它好快点上汽。等放酒的时候,就不能太大的火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往灶内添了一锹煤之后,回去将小闹钟也拿来了。

四点半钟的时候,二老板将顶棚拿开了,将天锅也端下来了,他俯身侧耳听了正内一下,说:“快了,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可以架锅了。”

我也俯身一听,果然,正内的坯子发出了像蚕吃桑叶一样的声音。

二老板再也没去乘凉,就不慌不忙地将正沿上的围条拿下来,丢在水缸里打湿,又重新围上。他围得很仔细,很均匀。

他说:“围好了,就不漏气。一漏气,漏的就是酒。”

灶内的火越烧越大,正内坯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像下雨的声音一样。

我和二老板都眼盯着正内,正内的边沿有一处冒白气了,二老板立即扒一点坯子过去盖上,又一个地方冒气了,他又是如此。冒一块,就盖一块。

我见有一个地方一直没冒气,他叫我将五指并拢伸直往下插。一直插到巴掌都插进去了,突然,指尖被蒸气烫着了。

他说:“这证明这一块板结了,气被压死了。”

他说着,就过来将这块地方的坯子扒过来,盖在别的地方。

他叫我赶快将天锅用湿抹布抹一遍。我一看,正内都均勺地冒气了。

“架锅,快一点。”

“上水”二老板又说。

我立即将现成的两桶水倒进天锅内,又用大抱桶在缸里舀水,一直到将天锅的水上满。

水一上满,溜盘上的竹筒子就开始往外放酒了。

放酒

酒坛子口上,早已铺好了一块过滤沙布,酒由沙布过滤后进入酒坛子。

二老板又将正沿上垫天锅的围条检查了一遍。发现了漏气的地方,就将围条往里一塞,或用巴掌,拳头往里一打,一直到不冒气为止。

我说:“再不漏气了吧?”

“那不一定,有的漏小气的地方,眼睛看不出来。”

他说着,从墙上拿根蜡烛点着,挨着围条来回照。

我问:“这起什么作用?”

“如果有冒气的地方,一下子就烧着了。”

果然,我吓得到往后一退,有一个地方绿火像箭一样往外射,二老板笑道:“那怕么事呢?”就顺手将围条一按,火熄了。

他再用火一照,还有一点小绿火在射,但是围条已塞平了锅沿,再也无法往里面塞了,他又顺手摸起一点黄泥巴,在那个地方一糊,他再用蜡烛又周围照了一遍,没有地方冒火了。

二老板见放出来的酒很清澈,才将白沙布从酒坛子口拿下来,在水缸里洗干净,再重新将竹筒子和坛子口一齐蒙上,又用一条毛巾将坛子口周围封得严严的,看不见酒流,只听见放酒的声音了。

接下来,就是二老板只坐在灶下一条心烧火。我也不是太忙,将天锅里的热水舀出换成冷水后,又去挑水,还可以坐一会。

二老板就说:“烧火的时候,如果酒坛子上的白布像包子一样,鼓起来了,那就证明火大了,要将灶门打开,火一小,白布就自然的平息下去了。”

我一看,果然如此,就问:“那是么原因呢?”

“火一猛,酒也出得太快,来不及变成酒的蒸气,也跟着酒一齐跑到坛子里来了,坛子里的气一多,布自然凸起来了。”

二老板从灶下起来,用手摸了一下天锅的水,说:“换水。”

我换了一锅水,又去塘里挑水,挑满了缸里和桶里的水坐下后,又问:“刚才的水还不太热就换了,多烧一下不好吗?”

“如果放酒只一个人,挑水又远,忙不过来,可以烧热一点,但那样,酒就放慢了。现在有两个人,水换得越冷,酒放的越快,出酒率也高一些。你挑完了水,还可以用瓢在天锅里搅动水,这样,水也热得慢一些。因为你不搅动,用手摸着锅面上的水,是冷的,其实,挨锅底的水已经热了。”

换水的时候,他有时帮我舀,他说:“换水的速度越快越好。你一慢,锅里没水,锅里一下就白了,正内的蒸汽就变不成酒,气从竹筒子跑出来了。如果是一个人做酒,换水的时候,将灶门打开,火小了,气也不容易冲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大生哥来看我的酒花,说:“二老板给浩做的这一作,可能要比我的出酒率要高一点。”

二老板也看了一下酒花,说:“也强不了多少。你那是第一作,工具都是新的,肯定要沾上一点酒。算了,再不放了。打开灶门,舀水揭锅,出糟。”

我按他的吩咐,将正内的糟用箩筐出出来,倒在门口的地上。

大生哥拈了几粒糟在手上一捏,说:“这是比我的要拿得空一些,挤出来的都是白水,没有多少饭粒。”

我将糟全部出干净后,二老板又向正内的底锅里加了两桶热水,并说:“出了糟之后,千万要记住加水,不然的话,水烧干了,粮食就烧糊了,酒也会做糊味,做糊味的酒,是鬼都不喝的。”

他又将大澎桶的木栓抽了,膨桶里的水都放干了。

他又坐在灶下开始添煤烧火,叫我将大膨桶浸好的谷往正内上,上完之后,就按放酒的办法:安溜盘、围围条、架天锅、上天锅水,开始蒸粮食。

这时,春环来喊我们回去吃饭,问:“二老板,酒放得像么样?”

大生哥忙说:“比我的要好些,老师傅做的酒,没得话说。”

二老板忙说:“不一定比大生的强,又没有称,晓得是多还是少?”

春环一听,就忙在清山家借来了大秤。抬着一称,二百二十二斤,小鱼哥一口就算出来了:“除六十二斤坛子,共一百六十斤酒,平均一百斤谷出四十斤。”

大生忙说:“我说不?比我的要一百斤多出两斤酒。”

小鱼二老板忙谦虚地说:“手艺是一个样,浩的谷要比大生的好一些。再加上大生是开头,又是一个人做,我这是两个人做,工具也被先做的人沾饱了酒。”

大生哥帮我把酒抬回去了,我叫他就在我这里吃早饭,陪二老板喝两杯,他说他要去放牛,走了。

我到糟坊去换二老板回来吃早饭,他说:“灶内的煤我已加足了,可以管二十分钟,一起吃了饭再来。”

一进门,春环就说:“二老板,早上慌不过来,没弄多的菜,喝点酒再吃饭。“

“又是鱼又是肉,还要几多菜呢?”

“一早上到横店去买菜去了,要不是那样,就要给你们弄过早的。”

“不弄,不弄,以后千万别弄,我是最不喜欢吃麺的。过了早,就不想吃饭,是一回事。”

我和二老板边喝边谈,他问:“这个酒的味道怎么样?”

“那当然比小卖部里卖的强多了,一上口就试出是真正的粮食酒,一股香味。”

我陪他喝了两杯,又跑到酒槽坊去添煤,回来就吃饭,他见我吃饭,也不喝了。”

“你还喝一点怕么事呢?”

“早上最好不喝酒,万一要喝,也不能喝多。早不饮酒,晚不饮茶,这是老话。我快六十岁的人,你怕是像你只三十几岁的人?”

见他这样说,春环也立即给他添了饭。

蒸粮食这个时间,确实比放酒轻松多了。

二老板在灶下烧火,他见我在竹床上坐着,就说:“你是么样能坐呢?将膨桶的木栓栓紧,挑六七担水进去,再将缸也挑满。你这酒槽还要磨细喂猪,还要把你昨天打了坯子的几口酿酒的缸用清水洗干净。现在热天,用冷水洗就可以了,要是冬天,还要用热水洗,缸才不起‘咸’。看做酒哪里还有屁股落地的工夫。”

我按他说的做,春环也来帮忙,将酒糟挑到我舅舅家中去磨。

春环就悄悄地对我说:“你就在槽坊里,莫到处跑,糟,我挑去磨,缸,我来洗。你不在槽坊里,怎么学得会呢?做一次,师傅的工钱虽只五块钱,但买菜就得上十块,再加烟酒……”

我忙回到槽坊里来了。

我用手一摸,天锅里的水热得烫手了。上次下白水作的时候,是二老板一个人下的,我挑完了水,就到张黄塆去找人家槽坊里买煤去了。

回来之后,也是这里慌,那里慌,一直到下午出正,下酒麯,才和二老板在一起做。对蒸粮食时,天锅水要烧到什么程度,一点也不知道。

于是,这一次,我就问二老板:“烧这么热,还不换水吗?”

二老板笑道:“你当是放酒,水热了就要换?等一会,再快了,我叫你换就换。”

过一会,溜筒内往外放的热水开始飘白气,再过一会,白气越冒越大,再过一会,白气更大了,溜筒内往外放的水也减少了,白气从溜筒口往外射,发出哧哧的响声。天锅四周围条没封严的地方,也是哧哧地往外射白气。

二老板说:“再才可以换水了。”

换完了这锅水,冷水一进锅,所有的白气全部消失,也停止了哧哧的响声,槽坊里又恢复了平静。

刚才舀起来的开水,就全部倒到大膨桶内去了。我用手往膨桶内一摸,一锅开水将刚才挑进去的几担冷水兑成了温热的。

二老板也用手一摸,说:“有这个温度就可以了,再烧开的一锅开水,就不要倒在膨桶内,倒在水缸里。”

我一看闹钟,这一锅开水烧了近一个小时了。二老板说:“第一锅的时间是烧得长一些。底锅内刚才出了糟后,加的是两担热水。要把热水烧开上气,时间就长了。你再看,这一锅,最多半个小时,它就又开了。”

这时候,二老板一直坐在灶下烧火。他说:“这烧两锅开水的过程,叫放烧水。只有达到烧两锅开水的火力,正内的粮食才能蒸熟。这时的火力要大,越大,粮食在正内蒸的时间越短,粮食才不会蒸烂。粮食如果蒸烂了,就要减产,即使放出来的酒,也是浑浊的,既不好喝,又不好看。”

果然,不一会,溜筒口和围条上又哧哧地射白气了。

二老板一见,立即将灶门打开,“浩,将开水舀起来,往缸里倒。”

我舀完了之后,两人手拿抹布,包着天锅的边沿,将天锅抬了过来。

二老板顺手就抹布抹干了锅底的水珠,又抽出了溜盘,就两人各拿一个抱桶,将正内大气腾腾的粮食往膨桶内舀,人脸上的汗水直滴。

二老板说:“不要光顾用手抹眼睛,搞习惯了就好了,什么都不顾,快点往膨桶内舀,舀慢了,先下水的粮食和后下水的粮食的吸水量就不一致了,粮食就会出现熟的熟,生的生,烂的烂,硬的硬的现象。”

粮食舀完进膨桶后,二老板立即拔掉了膨桶底部的木栓,热水放进了早已接好的水桶内,然后提取倒进缸里。

等膨桶内水放完了,二老板往灶内添了一锹煤,关上灶门,

又叫我将膨桶内的粮食往正内舀,舀完了,他就将大顶棚盖上,说:“有的人是放三锅开水,但那不可靠,这样打一个过水膨,让粮食吸收一点水分,再盖上顶棚干蒸,粮食,就又熟又硬了。”

他在烧火蒸二次粮食时,叫我将缸里的热水全部转进了膨桶,然后又挑进冷水来兑,至温热为止。

这时,顶棚开始上大气了,屋内一屋的白汽水,一直到顶棚底部的周围开始滴水,二老板才说:“好了,再来打大膨。”

说着,他又打开灶门,用重新加水和的湿煤将灶火封住。

当我们二人学刚才一样将正内粮食都舀进膨桶之后,二老板在墙上拿了一支烟吸着说:“再不慌,再起码得十几分钟,才能抽木栓放水。上一次,是过水膨,只让粮食过一下水,就马上放水。这一次是打大膨,要让粮食将水喝足,谷壳子才好裂开。”

他烟抽完后,就用瓢在膨桶内的水中舀一点粮食起来看成色。他对我说:“这只一小半开了口,还要浴一会。”

过一会,他又舀一点叫我看:“再只点把没开口,可以放水了。”

我说:“怎么有的没开口呢?”

“有些是秕谷,你就是将这些谷泡成了稀饭,它也开不了口。”

抽栓放水的时候,二老板接了两担水加入底锅内,又叫我将多余的热水倒进水缸里,他说:“这个热水,要是冬天,要留着兑脚水或者洗澡。现在热天,这个热水就没什么用了。”

这时,十二点钟已过了,春环来喊我们吃午饭。

吃午饭的时候,二老板说:“刚才还有点把没开口的,等到我们吃完了饭,再去复正的时候,它们在膨桶内就都压开了口。热水虽都放干了,但膨桶内的温度仍然很高,如果让粮食全部开口再放水,那水就喝多了,再一压膨,粮食就全烂了。”

吃完饭,来到槽坊,二老板就叫我将膨桶内的粮食从上到下一顺舀起来,又一顺往正内倒。

他就又用顶棚盖着,拼命的用大火猛烧。二老板在烧火,就问我这一作是多少粮食,我说不多不少整四百斤,他叫我去称四斤四两酒麯碾碎。

碾完了麯,我又到隔壁铺上摊垫,将摊垫扫干净,又回家拿来了一担箩筐,一切都准备好,只等粮食蒸熟了,好出正。

不一会,顶棚就上了大气,一直到顶棚的边治都在滴水,二老板揭开顶棚,用瓢舀了一点点粮食看,他说:“还要蒸几分钟。”

“上这大的气,又在滴水,还不行吗?”

“你看这粮食?”

“这不是谷壳子全开了吗?”

“光谷壳子开了还不行,这回复正(蒸),是要让谷壳里的饭也要开口。你看这几粒,里面的饭还是像有一层白皮子包着一样,没动。要像这样一样,谷壳,米皮都开了口,像翻花石榴一样,下的酒麯才能进入米饭的里面。如果饭没开口,酒麯就只是沾在粮食的外表上,就不能使粮食酿成酒了。这跟煎鱼时,要在鱼身上打一些刀口子,才能渗盐是一样的道理。”

再又蒸了一会,他再舀一点一看,果然都全部的开了口。

他忙说:“浩,快打开灶门,将炭火全部撮出来。”

他还嘱咐:“出灶时,千万莫往灶里泼水。孙刘塆的贤启,就是舀一大抱桶水往灶里一冲,结果,巨大的气浪又反冲出来,将他的身上全烫伤了。”

灶内的火全部撮光了,我就打了赤膊,用抱桶将粮食舀起来,倒在箩筐内,二老板就一箩筐一箩筐地背过去往隔壁清山家的摊垫上倒。

出完正后,二老板将倒成堆的粮食用掀棚均匀地扒开,说:“再可以休息一下了。”


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二老板说:“如果想快点收工,就多抄几次。不过,这天气太热,你就是把粮食翻抄得再勤,它一下子也冷不下来。如果麯太下热了,酒就会有苦味,麯太下冷了,麯咬不进去,就会减产。”

我一边翻抄粮食,他也一边抓一把粮食在额头上试温度。我说:“能不能用温度表呢?”

“那当然好,不过,我已用额头试习惯了,错不了。”他说着就说,可以下麯了。

于是,他在前面下,我在后面翻,连下三遍,麯下完了,粮食的温度也慢慢地降下来了。

二老板又说:“热麯冷墩,就是下麯时,粮食要热,打墩时,粮食要冷。如果打墩打热了,第二天早上来开场,粮食冒气,一阵酒香味,那就跑气了,要减产。”

这时,清山送酒回来了,他在横店买了一支温度表。他插在粮食中一量,四十度。

二老板说:”太热了,还要抄两次,凉一下。”

清山说:“今天的气温就有三十四度,你再怎么凉,也有三十四度。”

“那还是有办法,打墩莫打高了,只盖麻袋。等晚上吃了夜饭,玩一会到八九点要睡的时候,再来盖缟欠(草垫)”。

我按二老板说的做了,就收工了。这时候,接着我后面做的焕勤也挑谷进了槽坊,开始为他明天的做酒作准备。

二老板为我忙了一天,又去为他的儿子焕勤帮忙去了。

我笑着说:“夜饭马上就熟了,你再不要跑到人家去看牌。上次下白水作,我到处找你吃夜饭。”

他也笑道:“今天再不能去看牌,要帮我焕勤打坯子。”

晚饭熟了,我喊焕勤也一起来我家喝两杯,他说:“不客气。我还要到槽坊里去挑水。”

我就将清山拉过来了,毕竟今天是开张放酒,总要拉两个合伙的老板来“庆祝”一下嘛。

饭后,二老板要回家洗澡,我给他五块钱,他是真心不要,并反复说:“我是个没事做的人,帮天把忙,酒足饭饱就够了。我要是想赚你的工钱,会一边做一边讲吗?”

我和春环都说:“快六十岁的人了,贵人不可贱用,我晓得你有工人儿子带钱给你用,不缺钱花。但这是你应得的工钱,如果你硬是不要,下次就不请你了。”

我边说,边将钱塞在他的口袋里,推着他往门外走。

他也只好说:“那我要是不要,还得罪了人。”

我和清山都笑着说:“对!那就太划不来了。”

送走了他们,春环叫我洗澡,早点休息。

我说:“不慌。”

就将今天一天的做酒程序,全部详细地写下来了。

求人

第二天早上,我去开场上缸。

二老板在给他儿子焕勤放酒。他见我来了,就说:“我刚才瞄了的,可能是昨天打墩太打矮了,再快了,不等吃早饭,就可以开场了。”

我伸手摸了一下缟欠下的麻袋,只有一点热气,就回去到菜园里挑水浇菜去了。

一园菜还没有浇完,焕勤就喊我去开场。

我再用手一摸麻袋,已经很热了,我揭开缟欠,二老板又过来一看,说:“这正好,你看,麻袋上有些水汽,如果再来大了,能闻到酒香,就跑酒了。”

我将缟久卷起来放在一边,揭开麻袋,粮食上立马冒出一股热气,我用温度表一量四十度,二老板说:“太热了,不要像上次一样。你先将粮食扒开,凉一下,抄一遍,让它降三四度,再上缸。”

我照他说的做了,回家又挑了三四担吃水,再来一量,三十六度,就撮在箩筐内,一担一担地挑回家上缸了。

上完之后,又用麻袋和缟欠将每个缸盖好,就去摊粮食的地方将摊垫卷好,去槽坊里看焕勤做酒。

到了上午十一点半钟,我看了一下温度表,气温三十二度。然后将温度表插进缸内粮食中,过一会一瞄,只三十五度。我跟二老板说了缸里的情况。

他说:“等吃了中饭,再来封缸。”

下午两点钟,我再揭开缸上的缟久麻袋,见缸内的粮食已下降了两三寸,早上满满的缸,这下浅了。再俯下身子,侧耳一听缸内,发出了像蚕吃桑叶的响声。我就开始用尼龙封缸。

尼龙一盖上去,压上沙袋和砖头,尼龙就鼓得紧绷绷的,用手指轻轻一弹尼龙,就发出响声。

两天后,二老板说:“再不能早上兑冷脚水,有点凉。吃中饭时,再挑塘里的水兑脚水。”

我中午兑完了脚水,不一会,缸内就像煮粥一样,发出了响声,鼓出水泡。我将缸一封,压上沙袋和砖头,四口缸内粮食酝酿的声音,在堂屋中我就听得见。

这一切证明,这一作酒也做得很正常,再只等三四天之后,就又要放酒了。

放第二作酒时,我头一天对二老板说:“今晚你安心睡觉。晚上去两个人,熬寡妇夜,划不来。今晚我一个人去生灶,等快上气了,再来喊你。”

他也说:“生灶一点巧都没有。”

他说的与大生说的是一样的方法,并嘱咐我,如果万一生不着,就带点柴去,芝麻棍、棉埂棍都行。

做第三作酒时,就是我自己在正内扒气,自己一人架天锅。天亮了,他才来看酒花。

做第四作酒的时候,我想试一下自己能不能看准酒花,就晚上十一点钟,去开始生火了。到四点半的时候,我的酒就放得差不多了。

这时,我见酒坛子内已成了满花,为保险起见,就将尾酒另外接在脸盆内,等五点多钟二老板来的时候,我的酒已放完了,糟也出出来了,正在蒸粮食放烧水。

二老板惭愧地笑道:“昨晚上打牌,玩到一两点钟才睡。你的酒也放完了,我这再成了聋子的耳朵,摆式。”

我说:“关键的事还是靠你来,你再看一下酒花,看还能不能加点,那个脸盆内,是酒尾子。”

他打着花一看,说:“这太扛了,卖这么好的酒给人家喝,是么样划得来呢?”

他先将脸盆内的酒尾子往酒坛子内倒了两三斤的个样子,再一看,满花在碗内还要站一会儿,才破心子。

就又端起脸盆,慢慢地倒了一斤多点的样子,再又打花,才说:“就这样好得很,来得去得,买酒的人不吃亏,卖酒的人也不吃亏。”

今天,二老板帮我做酒是连鼓励带讲解:“其实放酒还麻烦一些,你一个人烧火带看酒花,挑水带换水,确实不容易的。你将尾酒单独接下来这个办法蛮好,放扛了,就加一点,不扛就算了。放酒一个人都搞过来了,再蒸粮食下作,就轻松多了。下次,我就再不来帮忙了。你已经出了师,我可以撒手让你自己做了。”

“怎么能俏皮呢?是么原因?生活没招待好,烟的牌子太差了?”

“你看你说的哪里话?我替老五做酒,替焕勤做酒,替焕章做酒,他们以为是自己人,哪有什么招待?老五一个人做酒,他还在我家吃饭,不谈那些生疏人的话。你再完全可以自己做了。再说,我有时又想去抹点牌,给你做丢了作,那几不好?我家焕勤和焕章,也都是他们自己做。我家焕勤还说我做的酒没有他做的味道好。难到你还不如他们?”

“照道理,你近六十岁的人,老是要你受累是不像样。那如果你来槽坊玩的时候,我做错了,你还是要指点指点的呀!”

“那还用说吗?”

就这样,二老板帮忙带我做了四五作的徒弟,就再也没帮了。

好在槽坊里天天有人做酒,谁的出酒率高,就借鉴为经验,谁的出酒率低,就引以为教训。

后来,连七户中的几个妇女,也懂得很多了。难怪大生哥家的望荣嫂总在说:“我家大生做酒是个老童生,做酒的人,不是跑到山叔叔的家中看牌,就是去跟人家聊天,每一次做酒,总是有我在场,他才能出好酒。当师傅的人还不如你们这些新手。”

我笑道:“生孩子你行,做酒你也行,那干脆叫你来做吧。”

“那么说直了,他就不是挑水挑谷的劲比我大些。”

清山也大笑:“对了,对了,大生哥只会出力气,你会掌握技术,这才是配的好班子,好班子。”

做酒的技术,用集体的“攻关”,是问题不大了。但是,做酒的煤,也是一个操心愁人的事。

一作酒,如果是好烟煤,一百七八十斤就够。如果是劣质煤,二百多斤甚至三百斤,也做不出好酒。

横店各个煤院的煤,又贵,又不好烧。即使有好煤,成汽车的一买几吨,我也没那大的本钱。

只好到张黄塆,一次买一作的回。但人家也不是卖煤的,他们买回的煤,也是为了自己做酒,再说,它那是已经被证明好烧的煤,因此,人家也不愿多卖。

最后一次,黄先国说:“连老师,下次再真的不能再来匀煤了。如果你再来了,只好让你跑空路。”

人家已经把话说死了,再去绵缠,有么意思呢?可如果不抓紧搞煤,一晃就是七天要放酒,用什么烧呢?

这时,福哥做箍匠生意转乡,来到我家,见我为做酒缺煤发愁,他愿为我去求人试一试。

于是,我就捉上一只鸡,带了自己做的两斤酒,来到横店火车站旁的铁路职工宿舍,见到了与福哥是一个大队,又是老同学的余长和,余长和是铁路派出所的警官。

福哥和余长和谈了一下他们交往的事之后,就谈到了我买煤的事。长和说:“我们铁路上的煤,都是有主的,铁路上完全无权出售。我们卖出去的煤,都是铁路职工的家属,在清扫队里扫的混合煤,它不是烟煤。价钱不贵,但不太好烧。经常有人来买,但要掺和一半的烟煤,就好烧了。”

他又苦笑着说:“即使是这样不太好烧的煤,也不归我管,我也无权出售。是丁书记在批售。你要多少?”

“买一吨烧着试一下再说吧。”

他就写了一张:“丁书记,请售扫地煤一吨”的个条子,骑自行车出门一会,就将丁书记同意出售的批条交给我去了。

他说:“我引你去开票”,就来到了会计室。

临别,会计可能是见我托丁书记的面子只买一吨,感到不值,就好奇的问:“你和丁书记是什么关系?”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忙笑道:“是你没见过的亲戚。”他也没再问了。(想不到十多年之后,丁书记真的成了方方的岳父)

出会计室之后,余长和指给我看,他说:“你看,那个在铁路边发煤的胖嫂子,我们都喊她黄嫂子,是清扫队的队长,你来出煤时。找她就行了。上班的时候,她都在铁路边。”

第二天上午,我拖着队里的板车,放几条麻袋在上面,和春环一起来到了横店铁路边。

果然,很顺利地找到了“黄嫂子“,我说:“黄师傅,请发煤。”

她接过一看,问:“是么样只买一吨呢?”

“先烧得试一下,好烧再来买。”

她可能见我面生,就问:“开票要批,你和老丁是么关系呢?”

“亲戚呗。”

说着,我将自己做的酒用瓶子装着的递给黄师傅,铁路上没有其他的家属,但她还是不要:“你和老丁是亲戚,这酒我不能收,但我发煤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之所以带酒来,是昨天见她发煤时,是只数斗车,不用称。她不收酒,我见旁边石头上有脱下的女式上衣和手套,估计是她的,就将两瓶酒放在衣旁,用衣盖上,并说:“不好喝就倒掉,如喝得还对胃口,我下次再多带点来。”她再没推辞。

一斗车是二百斤,我自己上,她坐在一边,不停的叫我上满一些。我也不讲客气,带酒来,不也就是这个目的吗?就一直上到斗车内不能装为止。

上满一车,就拉到另一个没煤的地方倒下。

十车拖完了,黄师傅说:“我不能白喝你的酒,还加两车。”

我一喜,忙说:“谢谢。”就又满满地上了两车。

后来,由于这种煤确实不好烧,我就没再去找余长和了。

事后令人感到尴尬的是:我当着黄师傅诈充是丁书记的亲戚,做梦也没有想到,丁书记就是她的丈夫。

为必真的把我当成了连她也不认识的亲戚。不然,为什么多给我两斗车煤呢?(这件事的穿破,还是十多年之后,丁书记的女儿丁娟来我家。我说起来,才引得大家呵呵一笑。)


这个扫地煤一拖回,真正成了“大麦救人无恩”。

烧吧,一作得三百斤煤还不说,完全没有射火,就是在灶里飘呀飘的个火。由于火力不猛,粮食在正内蒸的时间也长了,粮食就蒸浓了,既减少酒的产量,又使酒变浑浊了。

不烧吧,你到哪里再去搞煤呢?幸好,他们几个人找我借煤,我解释说:“这个煤,我恨不得全部借给你们。可如果那样,你们一边烧,一边要怪我的。不借给你们吧,你们不信。要借,一个人最多借一百斤。”

“那怎么够一作呢?”

“就是让你们不够烧一作的煤,再去向人家借好烟煤,掺和着烧。”

在恒,大生,焕勤等人说:“好,好,只借一百多斤,反正比一斤也没有强一点。”

于是,他们又向清山,向打铁的车武借烟煤。

在恒说:“这样一掺和,还是蛮好烧,比纯烟煤还熬火一些。”

这天,又该我做酒。

明天是清山的儿子姜旭东做十岁。今天晚上,很多人都在他家打牌,厨子师傅也在开夜工办菜,家中灯火通明,挺热闹的。

我想,明天是旭东的生日,我在这里做酒,在个眼睛面前,又走不了。

假如他家中要接我的客,那又不能说丢着酒不做去迴避。去吧,他家又没有受礼。

我就决定,吃了夜饭就来放酒,反正煤也不好烧,肯定要多花时间。

明天上午,我的酒就做完了,等到中午他家过客,我就去给贩子送酒,也是一个合理的回避。

这个煤连做了两作之后,我也做怕了,就找清山借了几百斤烟煤混合着烧。现在,我借的烟煤也烧完了,清山的再也不多。

再说,人家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借给你,他自己不做吧?我就决定通宵不睡,就烧这个呕气煤。

说来也真呕气,煤太差了,到了第二天中午,我的酒并没有做完,说送酒也送不成。

果然,四清也回了,偏要我过去陪客。我只好拼命的跟他解释,他见我不去,说我这个人不就意思,做酒的户,每户都来了一个客,你不去对得人住吗?

我求他说:“我现在正在复正,再过一会,就要出正,这个活,不比是只坐着烧火,春环干不了。那这样好吗?你去叫春环去,我实在是丢不开,喝你一顿酒,丢我一作酒,你心里也不舒服吧?”

“好,好,我去喊春环,真把你先生没法。”

由于煤不好烧,一作酒只要十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做完的,我却做了二十四个小时。这种鬼煤,真是做完怨完。

不好烧的煤也烧完了,再怎么办呢?又到哪里去搞煤呢?只好又去求人了。

前两年,我和国才到汽水厂去拖汽水,见他们厂内堆得像山的煤。既然是厂里拖进去烧锅炉生产汽水的,肯定是好煤。

我也不管求人有没有指望,就提了五斤酒去找清凤的公爹。

又是在清凤家吃的中饭,包叔叔说:“这可不必买汽水,你们来拖汽水,是对我们厂有利。现在来拖煤,我们厂里可不是售煤的单位。我们通过计划将煤进进来,是为了生产。这事,我是不好当家。但你既然来了,我只好去找厂长,你等一下,成不成,我马上来通知你。”

一会儿,包叔叔笑着来了,他说:“厂长说,你们的亲戚关系太亲了,不答应又不好,但只能卖一次,绝没有第二次。”

我问:“一次卖给我们多少?”

“厂长也跟会计室里打了招呼,没说一次卖多少。总不是只一次的吗?你就趁此机会,叫一个一主一挂的汽车来。”

我将汽水厂内煤堆的煤带了上十斤回来了,那天清山在做酒,我将煤丢到灶内一试,真好烧!起火快,火大,呼呼的风声,扇得灶门都啪啪地抖动。

清山笑着说:“这煤俏皮。你一个人要得那么多?”

“我哪来的那么多钱呢?还是两三个人打伙买回吧。我这次匀两三吨给你,今后,我再烧完了,就指望你。你看你跟四清说一下,他接触的人多,汉口的煤,肯定比横店的好搞多了。”

“把你这拖回,烧完再说吧。”

下午,我去求车武哥给我们叫个一主一挂的大汽车。

晚上,他找上门说:“浩先生,明天下午横店剪刀厂有个一主一挂的车子,我已说好了。你们明天下午一点钟去剪刀厂,我家建华在厂里上班,你只去找他就行了。”

谁知,一传,传得我们做酒的几个老板都晓得了,他们都要。

我犹豫不决,清山就带和说:“算了,先生!我也不要两三吨,干脆七个老板一人匀一吨算了。你就是一个人买那么多回,今天你来匀,明天他来匀,那还麻烦些。匀一个不匀一个,那是么样做得出来呢?”

我只好说:“那我今后再没煤,你们找着了路子,我也要沾点光的呀!”

“在恒,大生都说:“那当然,那当然。”

“打伙求财,走在一起来了嘛,不互相帮忙是么样办呢?”

找煤

第二天吃了早中饭,我们就背着锹往横店剪刀厂去。在恒说自己没劲,去了也是凑人数,就叫建新和小梅都去了。

我又带了五斤酒,春环在园里摘了一大蛇皮袋青椒,叫我带去。

正好,包叔叔坐在厂门口歇凉,我们下了车,清山忙着掏烟出来发。

包叔叔引我和清山到会计室开票,会计接过清山的烟说:“这真是包保管的面子大,看哪一个厂里进来的煤往外卖?”

我说:“没办法,我们也是万般无路,再决不麻烦你们了,就沾这一次光吧。”

说着,我就递出了三百五十块钱。会计问:“买多少?”

“就只开七吨吧,太买多了,也不好意思。”

“既然是这样的个关系,我也不好意思要你们的高价,煤运进厂的运费,我们不要你们认,就算三十块钱一吨的价,共二百一十块钱。”

“沾光,沾光。”清山边说,又递了一支烟。

包叔叔见会计室里就只会计一人,就说:“这五斤酒,你拿回去喝吧。”

会计推辞,包叔叔说:“别扯,别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扯得影响不好。你看,清凤的大哥还送我一袋子青椒,你拿一点回去。”

会计忙摆手:“好,酒我收下,青椒你就带回去吧。”

会计提着酒壶出来,锁了会计室的门,说:“老包,发煤就麻烦你一下,我还要去有点事。”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包叔叔叫我们把车子开到煤堆旁,抓紧上。他说:“厂里没有地磅,你们就自己上吧。”说完,他也到厂里忙别的事去了。

焕勤悄悄地笑着说:“赶快抓紧上,这是人家故意卖人情,都走了。”

因此,我们就拼命地上起来了,煤太干了,一满锹撮上去,煤都从锹上滑下来了。不过磅,不说是多上,如果回去分煤,数字还不够,那就难怪人家厂里不大慨。

当我们拼命地上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勤勤才说:“这起码有八九吨煤,墙板也快满了。”

我说:“你们再上慢一点,我去找我包叔叔,如果太上多了,要我们往下卸,就太难为情了。”

我去车间找到包叔叔,他来一看,我们也自动地歇了手。

包叔叔将手一招,叫司机快发动车子开走,他说:“厂长在开会,以免他看见了,又要多说话。”我们就都上了车,离开了汽水厂。

坐在煤车上,大家你笑我,我笑你。无外乎是脸上的煤和汗水已认不出谁是谁了。

小梅也笑着说:“要不是那一壶酒,会计就不会走,我们恐怕就上不了这么多了。”

清山也说:“亏众不亏一,先生你上次来联系带的五斤酒,和这次五斤,一起算在煤钱中。”大家也都这样说。

我说:“这就不必了,算那么清有么意思呢?”

大生说:“那不能亏你一个人,回去再算。”

回家后,为了便于汽车调头转弯,煤就卸到了学校的篮球场上。

我问运费得多少,司机说:“如果按吨公里算,得百把块钱。看在付建华老头的面子上。给五十块钱,这不多吧?”

清山忙说:“多谢,多谢。”一边向司机递五十块钱,一边递烟。

分煤的时候,都是各家装好,用秤一秤一秤的称。

分完之后,让我们大失所望。哪里来的多一两吨煤,只多三四百斤。

连旁边看的局外人都说:“煤太干了,这长时间没下雨,人家厂里又不是卖煤的单位,当然不会湿水,上在车子上,看着多。”

小鱼二老板来一看,高兴的说:“回来一秤秤的分,没掉数就是不错的。这么干的煤,风都吹得起来。如果还是像浩上次带回的那样好烧,一作酒有一百六七十斤煤就多得很。”

清山也说:“不吃亏,是我们自己上得不过意才停下来,亲戚关系,就是人家不要你卸,只说一句太上多了,都难为情。”

我们都在往家中挑煤,清山把帐也算出来了。

他说:“30块钱一吨,运费50块,送酒十块,再加浩先生上次去联系耽误一天工算十块,共七十块钱,正好一人摊派十块,大家出的五十元,还多十元。这多余的每人十块钱,留着我和建新明天又要去买酒麯,这十块钱买酒麯肯定不够,回来再算,大家说好不好?”

小鱼二老板说:“这还有么话说呢?坐在屋内的人,煤有人买回,酒麯也有人买回,山排长会安排事。”

建新这时也嘻笑着说:“还有……还有山叔的一盒烟,没……没有摊钱。”

大生哥也故意说:“山排长还贴了一盒烟,我们不摊钱是么样能行呢?”

清山笑道:“说你建新老实,你老实不吃屎。你就是想把我的几根烟搞光,你就放了心。来,来,看还有几根,看够不够开支?”

他拿出盒子一看,只四五根了,就故意不发建新的。发完后,他又掏出一盒没开盒的烟,又发给在旁边玩,看我们分煤的春华和春云等人抽。

最后才发建新的,并说:“你这个家伙坏不坏,我说我的烟要大家摊钱的?你这小伙子,再在外面混,要自己将烟买在口袋里装起来,莫总是笑人家的烟吃。”

建新也反击:“哎呦,今天买煤发了两盒烟,玩了一点味,就发起泡来了。”大家也笑建新再说话有水平了。

在旁边一直玩着看热了眼的春云二老板也说:“我们也找几个人打伙,开一个槽坊做酒哟!你们做酒,我们整天玩着,那不是个事。”

冯书记接过清山的烟也说:“我要不是在文牌塆的抛光厂入了伙,还不是想做酒?旧社会做酒的,看哪一家不是大地主?要想做,就趁早。”

经冯书记一鼓励,果然,不到半个月,春云家一大房的弟兄几个,又办起了一个槽坊。

再过了些时,彭显波,彭显高,彭建军,彭显兵等几个又办起了一个槽坊。一时间,左港塆又成了做酒塆了。

这点煤,再做完了,怎么办呢?大家就总是逼着清山,叫他去找四清。

他见大家都指望着他,横店的煤,又要路子,又贵,又不好烧,他也是最讨厌用孬煤做酒的个人,终于去找四清,找到了在汉口长江边的一个大煤场。

只要我们的煤一做完,清山就去将煤拖回来了。回一趟,一人最少分两吨,都是上好的工业用烟煤。从此,做酒愁煤的困难,算是彻底解决了。


煤的问题解决了,煤好烧,做起酒来就轻松多了。

火力猛,什么时候酒放完,什么时候放烧水,什么时候蒸粮食,什么时候复正,一天的工作就显得很有条理了。

如果是农闲的星期天,在家中一条心做酒,虽说也累人,但做习惯了,还真是一种享受。

早上虽说是两点钟就起床了,但可以坐在灶下烧两个多小时的火不用起身。烧火时,递两锹煤进灶,可以烧十五分钟以上。

这两个多小时,躺在灶下,可以看书,可以打瞌睡。

中午压了膨后,不慌不忙的吃中饭,来复正时,又可以在灶下休息一个多小时,下午四五点钟,什么活都做完了,可以早早地在缸内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

一满缸水,人坐在里面,齐脖子的热水,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早早地吃了夜饭,就可以休息了。

可是,农忙的时候,就没这个福气了。

特别是栽早稻时的农忙,这时的气温是做酒的黄金时节,出酒率在一年之中最高。

再加上农忙时节喝酒的人多,酒又好卖。因此,一到这个季节总是没有积压的酒,做多少,卖多少。

再忙,谁也不愿停作,都是一手忙栽秧,一手忙做酒。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必须精心安排。

因为我又多了一重困难,还要兼顾着去学校上课。像有一年,还没有开始栽早谷秧,但割下来的油菜再不打,就要烂了。为了保住已经到了手的油菜,只好先将这栽秧往后挪一天。

而这天,恰是星期日,我回家要做酒,只好两件事情一起做。因为天气预报明天又有雨,落雨还可以栽秧,但落雨再一烂,到手的油菜就下了地。

于是,我提前两个小时,十二点钟就起床生灶放酒。天上繁星密布,看来,今天天气很好。

将灶点着之后,这两个多小时,我再也不可能坐在灶下以逸待劳了。走到畈里去,将放在外面的油菜捆子挑回,等天亮了,春环再来抖开晒。

虽无月亮,但还能看清田埂小路,比阴天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强多了。但心里总还是感到不自在,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奇怪的想法。

原因是我家的油菜草头都是码在马胡子大爹、姜金州和长生哥的岳母的坟墓旁。

之所以码着这个地方,是因为比码在河那边近多了,又不担心河里发大水将草头冲跑了。

根本没想到会深更半夜来挑草头的,每到坟墓边来挑一担,脑中总赶不走对这三个人活着时的印象:一个是队里的老五保,一个是退休工人,一个是东北老太婆。

现在,他们长眠在这里。三位老人可以安心的永远大休息,可我,却摸黑一人不停地来到他们的身边,与他们作伴。

我虽从内心是一个彻底的无鬼论者,但在这阴森恐怖的环境中,也会产生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想法:他们会不会有谁从墓中钻出来?如果钻出来了,我该如何应付?

有了这些怪异的想法,走到坟边时,总是用最轻巧最快速的动作,挑起一担离开此地,生怕把他们惊醒了。

但当每一担挑到门前我家的稻场上时,又觉得在坟墓前的想法是何等的胆小可笑。

哪来的鬼呢?油菜草头中藏有毒蛇,藏有蜈蚣虫才是真的。

在码这草头时,春云二老板,大生哥等几个老农夫都劝我:“千万不能码在那个地方,坟墓旁老鼠多,蛇也多,大黑蚂蚁也多,打油菜时,算把那些鬼东西没法。”

可我只认为,挑草头离家近。你们不敢放,那好,就让我来放,打油菜时,小心一点就是了。

每挑两担油菜,我就到槽坊里去,往灶内添一灶煤。晚上挑草头,速度虽比白天慢多了,但我觉得划得来。这是我多余的时间,我的正时间在做酒。

就这样,挑两担,去添煤,又来挑。到两点多钟的时候,我听到正内已响起了快上气的声音,就没挑了。

虽油菜草头没挑完,但稻场上已挑满了。等春环上午打完了一场,我的酒也做完了。

中午,我就一条心去挑草头,抢着太阳,终于将油菜打完了。

勤勤,焕章等人,也在抢太阳打油菜。他们挑着河那边的油菜草头从我家稻场旁经过。

见我在打油菜,就问:“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你是么样没做酒呢?”

“做完了。”

“做完了?起那么早?”

“这谈鬼,莫把我们在后面拖死了,你的酒也做完了,油菜在开始打第二场,我们的第一场还没有开始打。”

“你们做不完,明天还可以做,我明天要上学,不开夜工,活怎么做得出来呢?”

“难怪大家都说你先生是机器人。”

有时做酒,遇到意外,也很耽误事的。

一次,乌泥港那边黄连塆的个老太婆,又来我家上酒。这位老婆婆,六十多岁了。每次来,总是用两个20斤的塑料壶,上四十斤酒。

去年,这位老人第一次来我家上酒时,是清山他们都没有酒,经他们指点,找上我家门的。

当时酒很俏,我家也不多。再说,我家的酒,都是春环挑到黄陂去走街串巷零售,挂贩子批发,划不来。

这个不认识的老太婆问上门,我还是不想卖。但是,经不住人家那大年纪的说好话,就给人家灌了四十斤。

由于我家中饭已熟了,又硬强留人家吃了中饭。结果,下一次,她又到我家来了。这一来,就是大半年的时间每月来一趟。

这位老婆婆,上酒有个特点,从来都是现金当场付清,决不留一分钱说下次再付。

她说:“虽说我的女儿是嫁在离你们左家港不远的李槽坊塆,但你们并不认识我。我这大的年纪,今天来上酒,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欠了人家的酒钱,死了还要背骂名。别看我老,在这些事上,我知趣得很。”

我和春环也见她是个好老人,春环同情人家,就把家家死时留下的几件新衣服,都送给了这位老人。

她要给钱,我和春环都说:“你老人家给钱,这不是骂我们吗?”这位老人才住了手。

开始几次,我总是问:“你老这大的年纪,路又远,为么事不叫爹爹或儿子来上酒呢?”

她总是说:“说不清哟,我这也是前世没做好事,报应。”就再也不多说了。

我也知趣,后来,就不提人家的家务事。看来,这是一位饱含痛苦,而又刚强,不愿要别人同情的老人。

可这位老人今天来上酒,我给她都灌好了,装好了袋子,也系好了,她用小扁担一上肩,突然“哎呦”了一声,好像身上痛得忍不住,站起来出门的人,步子也不太稳。

我也一惊,忙说:“我来送一下你老人家。”就夺过了她肩上的扁担。

以前,我有几次,提出送一程,都被老人谢绝了。可这一次,她却说:“那就谢谢你这个好心的哥哥!”

我挑着出门时,对春环说:“槽坊里你莫管,等我回来再复正。”

我挑着走出了塆子,老人跟在后面,什么也不说。我既然已送出了塆子,就作好了送到横店再回来的打算,人家再也算是我家的老酒贩子了。

可过了横店,过了杨簸萁塆,老人还没有叫我再不送的话,一直送到七里畈水库,老人才说:“谢谢哥哥,你也是个忙人,再不送了。”

我趁此歇下担子,解释说:“实在是对不起你老人家,我家在做酒……”

“我晓得,我晓得,我这个老不死的是扼着良心让你送这么远的,已经送了一半了,我再边走边歇。”

当我往回走的时候,老人还坐在地上,没有挑起来。我走了一点远再回头,老人还没有挑起来,好像是在揩眼泪。

我心里一颤,看样子,是个苦命的人啊!(此后,这位老婆婆,就再也没来我家上酒了。)

回家的时候,我几乎是连走带跑,不停地看自己的手表。

如果太搞完了,屋里摊的粮食不能打墩,就使清山家的鸡无法进鸡笼。在人家的屋里摊粮食,也是个挺麻烦的事。

果然,我回来后,动作再快,火烧得再大,毕竟意想不到地耽误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摸黑了。

清山家的鸡也在屋外不敢进屋。他家在吃晚饭,我还在下麯。

清山也怨我说:“你生怕你的酒卖不出去嘛!本来做酒就忙得打屁的功夫都没有,你还要去给人家送个么酒?你怕她的酒不能回家?”

清山说此话,也是不了解人家可能是个孤老太婆的苦衷啊!

卖酒

做酒的时候,正常情况都是星期六的下午就到人家去买四百斤谷,直接挑进槽坊,这就减少了一次工序。

如果要是本塆买,那当然是方便多了。可后来,本塆几乎家家在做酒,就只好到别的塆里去买了。

一作酒的四百斤谷,通常都是做三担挑回,谷挑回来进了水之后,再去打坯子。

但有时候,遇上卖谷的老板,他说一次卖四百斤麻烦,要一次卖光。

遇到这样的情况,见人家的谷也还好,价格也合理,即使有一两千斤,也只好一次性地吞进来。

就带麻袋去,全部灌包,过了称,系好口,只挑四百斤回,挑不完的谷,就码在人家的堂屋里。

第二天,除了关键性的活,我必须亲自做之外,像坐在灶下只添煤烧火的事,就让春环去做,我就抽空去人家塆里挑谷。

有个星期天在家做酒,早上酒刚放完,杨大塆就有一个我的学生来槽坊,提着一个十斤的塑料壶,向我买酒。

我问:“杨许怀,你爸爸不是不喝酒吗?买这么多酒干什么?”

杨许怀面无表情地说:“我姐姐死了,有很多人在家中帮忙。”我大吃一惊,再不好问下去了。

他的这个十斤的壶,我一看就知道,灌满了要装十一斤酒。就二话没说,灌满了。

他提着走时说:“我爸爸叫你下个星期天去我家挑谷,我家的谷,全卖给你。这酒钱,我爸爸下次卖谷再一起算。”

他临走时,我真不知对这个孩子如何安慰。一整天,杨正甫一家的面容都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多好的个家庭呀!

这两三年,我一直在他家买谷,杨正甫的儿子杨许怀又是我班上的学习委员,没买谷时,也常去他家走访。

杨正甫的妻子,在大集体时,就骑着车子在门口卖酱菜,单干后,她又在汉口专门做烟生意;杨正甫在家中种点田,在水泥管子场做点工;一二十岁的女儿就在家做点家务;杨许怀在我校读初中三年级。

四口之家,儿女一枝花,多好的个家庭,怎么突然出这么大个悲剧呢?

记得去年我去杨正甫家买谷,杨正甫在厨房做饭,他妻子在打毛衣。他妻子就放下毛衣,拿撮箕撮谷,我牵着麻袋。

她女儿一见,忙说:“妈,你刚洗的头,以免又沾了灰,让我来撮。”

就拿过她妈手中的撮箕,往谷屯子上一丢,毛巾往头上一系,垫一条板凳,麻麻利利的撮起来。

当时,我还向正甫的老婆夸了几句,说这个女伢会做事。怎么这突然,说她死了呢!?

不一会,有个杨小塆的妇女来我家买糟,她说:“是跟她老子吵架喝药自杀的。这几天忙栽秧,老婆又在汉口做生意没回,儿子又在上学,大概是为田里做事争吵起来了。女儿又在谈朋友,老子又不同意。以前是说儿大爷难做,现在成了女大爷难做了。”

一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这个星期六下午,我和春环一起到了杨正甫家,装作不知道似的,不提人家这悲心的事。

短短的一个星期,杨正甫呕气呕得人改了形。他见我来了,无声的递我一支烟,我怕引起他多说话,就默默的接过来。

他老婆不在家,正甫说:“就那二千多斤谷,全卖给你,一次性的都盘走。要现钱,再不拖欠,可不可以?”

我忙说:“行,行。”

他就拿撮箕撮起来了。我和他儿子牵袋子,春环系袋子口。

我带来的袋子不够用,正甫将他家的麻袋也拿出来了。撮到谷屯子下面,有埋在屯子里的两蛇皮袋子系了口的谷。

正甫说:“这是种子,也一起卖给你。”

“种子是么样能卖呢?你再不种田?”

“还种田,种田种得家破人亡。谷一卖,就都到汉口去做生意。”

我见他自己提起了此事,就适可而止地安慰了几句,然后说:“今天下午,我只能挑四百斤回去,家里的事太多了。谷,放在你家堂屋中塞一下,明天一定来挑光,可以吗?”

“可以,可以。”

明天要到杨大塆去挑谷,还有二千余斤没挑回。今晚,就又是十二点钟起床了。

不等天亮,我的酒就放完了。出完了糟,天已麻麻亮,春环送来了一大碗煨的排骨汤。

我一边吃,一边坐在灶下烧火。春环就将膨桶内的粮食上正。她上完了,我也吃完了。

我安上溜板,安好天锅,上了水,春环就一边在槽坊里烧火,一边回家去做早饭。我就挑上箩筐,到正甫家去挑谷。

春环说:“放烧水你再不管了,我晓得该么样做,你莫两头慌,一心去挑你的谷。”

这一天,槽坊里一大半事,都甩给春环去了。

开始,我是用箩筐挑,可我家的一担箩筐不大,挑得堆起来,毛重也只一百三十多斤,除掉八斤毛重,就只能一担挑一百二十多斤谷了,再说,箩筐太挑满了,又怕在路上撒泼了,于是,我就干脆用麻袋挑。

杨正甫见我用麻袋一担挑一百五六十斤,他还是在悲痛中的人,也劝我:“莫用麻袋挑,麻袋装,看不起眼,压倒了人还不晓得。”

我还是固执地用麻袋。杨大塆认识我的人都开玩笑:“要钱不要命。”

“这哪里是先生啰,完全是搬运工。”

“你想在我们塆里出风头?”

“你这谈鬼,一人干几个人的事。”

有几趟,我遇上了前些年借了钱给我的几位太熟了的人,就歇下担子,递烟给他们抽。

杨宗庆接过烟说:“传浩,划不来呀,那么远的汽水,你用板子拖。这谷,你又不用板车,用人挑,莫把自己搞死了。”

我说:“队里的板车垮了。用板车还要绕道到陈榨塆,一趟多走三四里路,也快不了多少。”

就这样,一直挑到下午,酒槽房的事全部做完,还有四麻袋谷在正甫家没挑回。

春环又和我一起去挑。挑完了,又将丢在屋内乱七八糟的麻袋码顺,这一切都干完了,已是晚上十点钟了。

我说:“只差两个小时,今天就干了二十四小时了。”

太累了,酒也喝不进,浑身都压散了架。

但为了晚上能休息好,不得不将一盏子酒倒进肚子里,当安眠药喝,喝醉了好死睡。

做酒容易卖酒难,这话一点不假。做酒,只要人有力气,能熬夜就不怕了。可卖酒,那不是凭力气,凭熬夜的事。

外面卖酒的人太多,谁是真酒?谁是假酒?叫买酒的人真是没那大的本领搞得清楚。

看酒花也好,试酒味也好,这些年,都有人能让你看也看不出假,试也试不出假了。这样一来,买酒的人就专门只找信得过的老东家买。

我家的酒,是在刚实行单干时,就由春环挑到县城里去卖。那时,社会上的卖酒风气也很正,就将局面做开了。

这些年,越是有人卖假酒,春环的酒在县里越好卖。多年的熟贩子嘛,卖的不就是个信任吗?

但是,只有总是那些喝习惯了,混熟了的人才买,如果你去勤了,人家还没有喝完,就不买了。

所以,春环也只能隔几天去卖一次,这样,我家中做的酒,就卖不完,不得不再求门路。

于是,我也学人家一样,开始到外面去找小卖部,放了晚学,就带上一二斤酒,到人家小卖部,去和人家老板磨嘴皮。

一次,我又像夜游神一样转到徐家嘴,见我的学生徐保国在路边开个小卖部,就向他推销。

小徐苦笑着说:“连老师,这是我老亲爷送来的酒,你说我能把他的再辞掉吗?再说,你是晓得的,我们塆里有几个妇女,专门挑酒到汉口去卖,她们的家中,也在卖酒。塆里也有个槽坊在做酒,你说,我这酒怎么卖得出去?我亲爷一次送四五十斤酒来,几个月都卖不完。哪里是卖酒呢,就是我自己喝了。”

他这说的,也全是实话。就这样,晚上骑着车子,在外面跑了半个多月的空路,才找到了陈栋塆、叶塆两个小卖部。

他们说,卖酒划不来,来买酒的人,七说八说,说得气人,所以卖一段时间后,就没卖了。

他们见我说得好,又在重一中学教书,天天见面,才接受了我的酒。也是卖得不多,一个小卖部,一个月也只能卖三四十斤酒。

有时,家中的酒实在是积压多了,两个大酒缸都装满了,一千多斤酒压在家中,压住了本钱,只好停作。

作一停,我也不得不用星期日的时间去横店卖酒。那个星期天的大清早,春环说到县里去卖酒,她说:“今天星期天,人都在家中,酒要好卖一点,多挑点去。”

我就灌了七十斤,连人带货用自行车送她到横店去搭班车。

送她走了,我回来后,也灌了三十斤酒。心想:卖完了就不错了。

可是,我骑着车子转了陈榨塆、彭家岗两个大塆子,半斤酒都没卖出去,还跟这个熟人聊天,跟那个熟人拉生意,耽误了我半天的工夫。

我不信那个邪,到横店街上去转。可在横店的巷子里,更气人:“这位看报纸的爹爹,自己做的粮食酒,要不要?”

这喊的对象不很清楚吗?又没第二个看报纸的人,可他理都不理,头都不抬,当我走过去时,他还鄙视我一眼。

我当时是有气,但还是装个不在意地走了。可能这些人,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再转几个巷子,人家在吃中饭了。算还好,遇到了张超民,他叫我在他家吃中饭,我笑道:“你买我几斤酒,比在你家吃中饭我心里舒服多了。”

“好,好,算数,你连老师知道我不喝,我买给我老亲爷喝算了,就只这个五斤的胶壶,搞五斤。”

酒卖给他去了之后,他还是留我吃饭,我说:“那更不行,我逼你买酒,再吵闹你家,就太不像话了。”我跑了。

来到大街上,我的肚子也饿了,就喝碗猪肺汤吧,再喝点酒,将酒卖完了,再回去做饭吃。

卖猪肺汤的是彭家岗的爹婆俩,他们认识我。因我一到横店,总是想喝一碗。我边喝猪肺汤,边夸汤的味道好。

无外乎是想他们买我的酒,因为他们在卖吊酒,两角线一酒杯。这个婆婆说:“我认得你是左家港,你也是总在照顾我的生意。好,来两斤,我就只这一个十斤的壶,你看,里面还有这么多,再只能加两三斤了。”

我立即用一斤的够子(酒勺)给她够了两斤,见还可以加,又够了一斤。

老爹爹笑着说:“黄麦阶槽坊里送酒的,天天来横店,他昨天来,说还可以加两斤,没让他加的。过一会,他又要来的,要是见我们进了人家的酒,他会见怪的。”

婆婆说:“买也买了,还说个么事呢?等会拿我来跟他说。”

我忙说:“谢谢。”就放下碗筷,推上车子,走了。

见鬼,喝了她一碗汤,才买了我三斤酒,还好像给了蛮大个人情!再往哪里去卖呢?

走了一点远,见在横店粮店退休的冯家畈的冯师傅,在机械厂旁搭个棚子卖包子。

他一个人坐在案板旁喝酒,咽酒的也是包子。由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都教过,又是一个大队,他就主动跟我打招呼:“连老师,来,包子咽酒,好笑,搞两口。”

我见缝插针:“谢谢,我买你的包子,你买我的酒,好吗?”

“那当然好,喝老师卖的酒,那还不放心!来,给五斤。”

他话还没说完,胶壶就递过来了,我心想:这才是真正喝酒的爽快人。

他递给我四块钱:“是不是这个价,要不就还加一块?

“是的,是的,都是卖八角,卖你一块像话吗?”他把他的壶里倒出了半碗酒,叫我坐下喝。

我急了:“这怎么行,我卖酒的人,倒喝你的酒。”

他笑道:“你是卖的掺了农药的酒,自己不敢喝?”我见他用激将法,只好坐下来。

一口酒还没有下肚,春环挑着一担空酒壶,走到我身边来了:“还在喝酒呀!你的酒卖完了?卖了几多?”看他那神态,显然有不满之意。

我毫无防备,一下窘了起来,忙解释:“这是人家冯师傅的酒……”

冯师傅也看出了我们的关系,笑道:“这不叫喝酒,只能算坐一下。你看你老婆几能干,一大担酒都卖完了。”

春环也说:“你老好像是粮店里工作……”

“不错,不错,表现不好,被人开除了。”我和冯师傅都笑起来了。

“笑个鬼哟,你们吃饱了,我肚子还是饿的。算了,算了,再不卖,车子带我回家弄饭吃。”

回家的路上,春环说:“要是指望你卖酒,那还做个屁洒。”

“我哪来的时间?总不能晚上去。卖吧。生意不都是人做出来的,你开始在县里卖,不也是卖不出去,把酒丢在清浩那里,第二天再又去到处撞壁吗?”

“那你也不能卖酒的人,跑去跟人家喝酒呀。”

“我这也是谈生意,凡喝酒的人,一个月最少要喝十斤酒。我已跟他谈上了。一天谈上一个人,只要混熟了一二十个喝酒的人,一个月就可多卖两三百斤酒,只可惜我没时间出去跟人家混。”



一次,冯书记对我说:“我认识的向店大队的书记叶远才,现在也是退下来了。他家开了一个规模较大的小卖部,还请了一个长工给他种田。前天,我在横店遇到他,他听说我们左港槽坊多,就托我叫个人送酒到他那里去。”

我一听,就回来跟春环讲,我说:“这又不是星期天,路又远,怎么办呢?”

春环一听,为了销酒,就顾不了那么多,一去一来,差不多花了一天的时间,送去了五十斤酒,她也压得累死了。

过了几天,也是个星期天,下大雨,没事做。我就骑上自行车,穿上雨衣,一来是去要钱,二来是去看一下叶远才书记的销量如何,就没带酒,骑上车子空手去了。

幸好没带酒去,他在埋怨:“既然是冯书记介绍来的,我一百个放心,怎么会是这难看的酒呢?”

叶书记的酒坛子还有一点没卖完,他舀出来半碗给我看。我一看,酒的颜色变成淡淡的黄色,我一下就明白了:“那天的酒你看了的吧?”

“那当然是看了的,不是这个颜色……”

“这就对了。酒,只有在冷冻了之后,米浆沉淀在一起,像白云一样漂浮在酒中,但是绝对不会在中途变成这种颜色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家这个小卖部是第一次卖酒。”

“是的。”

“那就是装酒的坛子没洗干净。像你这个榨菜坛子是最难洗的。”

叶书记的老伴说:“我洗了半天啰,你怕是只洗一次,我洗了又换水,一直洗到倒出来的水是清的为止。”

我耐心地解释:“光用清水洗还不行,要用开水泡。我们都经历过这种情况的,后来听老师傅说,咸菜坛子,要用满满的一坛子开水泡着,等开水泡冷了,缸内的杂质才彻底泡出来。酒的咬劲,比开水还厉害,酒可以消毒,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这个装酒变了一次色的坛子,再装酒就不会变色了。”

叶远才一听,才没出声。不愧是当了几十年书记的老人,还是讲道理的。

他说,“这个变了色的酒,味道还是可以,不过总是那几个喝熟了的人才来买,其他的人,一看这颜色,装进酒瓶又退了,要不是那样,还有剩的酒?你那五十斤酒,我三天就卖完了。”

我也说:“那天要是我送酒来,我就要跟你们讲这事。妇道人家,她慌着来,又慌着回去,就没有说那些细话。”

叶远才见我自我介绍是个老师,又是冯书记的中介,听说话的态度,也不像是个“撮白”的人,就付了钱,并一定要留我吃中饭。

我执意要走,他说:“天还在下雨,生意不成仁义在,中饭也熟了。”

他老伴也说:“就几碗青菜,一点便饭,话说清楚了,我们也没怪你。”

听如此说,我才吃了中饭,客客气气地告辞了人家。

后来,就再也没送酒去了,叶书记也没带信。看来,他还是有想法的,我也嫌路太远。

第一笔生意,也成了最后一笔生意。

苦酒

停了作,酒卖不出去,只不过是压住了本钱,反正酒是个放不坏的东西。

可我家喂的六头猪,那才是真正的把它没法。

它们吃糟都吃习惯了,不管买多好的糠,也是吃一半,糟蹋一半,只好将它们吃剩下的饲料中,掺一点煮熟的细米,它们才吃完。

偏偏这一年做酒的人家至少也喂了四头猪,特别是一早上,其他塆里的人,来到左港一看,各家放出来的猪,聚在一起,都说像草原上的羊群一样。

一到冬天,特别是下雪天,酒糟就业不由主了,这也是一个伤脑筋的事。

不说别人,就说下左塆的左麦青,他是个牛贩子。每年冬天,他就进两三头牛在家中喂养,一到开春,他就卖好价钱。

一遇到下雪,他就怕他喂的是老弱的牛冻死了,就挑一担箩筐,天不亮就来槽坊里等着买糟,无论你怎么解释,他都不走。

你说你喂猪没得法,他也说他喂牛没得法,反正你总不能动手把人家往外推。

你被他说软了,他就买你一担。如果你心太“硬”,他也要死缠着买一箩筐。

万一“害”得他一箩筐也没买到,他挑着空担出槽坊门时,就说:“我下次来,你再一箩筐也不给,我就不走。就是讨饭讨到门口,也要给一口。何况我买糟又不还你的价,你说么价就是么价。”

遇上这样有缠劲的人,你就把他没法。连喜欢抬杠的清山,也怕他。清山不卖糟给麦青,麦青就说和清山是亲戚,你是么样连亲戚也不认呢?清山也只好干笑。

哪里是个么亲戚哟,不就是清山的嫂嫂左芙蓉是下左塆吗?和他左麦青又不是一个房份。

就是我不卖左麦青的糟,他左麦青也说我和他是亲戚。理由是:他的老伴姚莲枝,也是张家店姚塆,论辈份,姚莲枝还要长姚春环两辈,要喊她老姑婆。

其实,姚莲枝解放初就嫁到了下左塆,她娘家早已无人了。此后,姚莲枝就没回过娘家,姚塆不是七老八十岁的人,谁也不认识姚莲枝。

今天,为了买糟喂牛,坐在槽坊里无事,这种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亲戚也扯出来了。

他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不匀一点糟给他,像话吗?

人家那大的年纪,说这些话,就是卖脸,脸面值千金。如果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卖点给人家,我自己就没脸了。

即使自己再去买猪不爱吃的贵糠,也起码要卖一箩筐给人家。

一个雪天,我因天冷,早上四点钟我才起床去放酒。到了早晨吃早饭,我的酒还没有放完。

春环见我还在放酒,这是最忙的时候,槽坊里是一刻也不能离人的,她就把早饭送来了。

由于我今天起床晚,春环就没送过早的东西来。现在送来的早饭,自然有鱼有肉。

早饭送来了,可我没时间吃,挑水,换水,添煤,看酒花,忙个不停。

雪后的路,又不好走,挑着水太走快了,又怕滑倒了。正在我换水的时候,文志炎老师挑一担空箩筐进来了:“哟!今天是这个老板在放酒,那更好说。”

“么事好说呀,喝酒好说是不?”

我故意绕开话题:“那你文老师就放开量喝吧。”

“你别说话打岔,我是来买糟的。听说这些时糟不好买,是你在做,我就不用担心了。”

“那不一定,你怕是我做你就靠得住。今天这一作的糟,都是戏场里的姑娘。”

“都是有主的,是不?有主的,我也要一担。你的糟,我再搞不到,那还完了。”

我笑道:“那你就等吧!”

文志炎老师坐了一会,见又来了几个买糟的人,都是他认识的,就站起来跟大家打招呼。又拿起看酒花的杯子和碗,揭开坛子来看我的酒花。

我笑问:“你也会看酒花?”

“你怕是造原子弹,我们塆里在队里的时候,还不是做过了酒的。”

他说着,舀了半杯子,在碗内打起来了。看他那动作,是打花的个样子。

他连打了三遍,一点花都没有,就挖苦起我来了:“难怪你做酒这么赚钱的,坛子放满了,还在放!放得完全没有酒花,还要放!这哪里是放酒呢?完全是放水!太黑心了!”

大生和勤勤也在旁,都笑起来了。

我也说:“不黑良心,当然能赚到钱。你不是说我坛子放满了还要放吗?我真的还要放,起码还要用脸盆接着再放十几斤。你可不要在外面卖我的臭呀,不然的话,我就不卖糟给你的。”

勤勤等人又笑起来了。我去挑了几担水,又换了一锅水,真的在坛子口上又加了一个脸盆继续接。

接着,我用打酒花的小碗,舀了一点点酒,再用那个打酒花的可以装半斤酒的小搪瓷杯子,舀了一满杯酒,递给了文子炎老师。

再揭开春环送来的饭菜,说:“不好意思,水酒,就委屈你喝一杯吧,喝了之后,要是嫌太水了,就再喝一杯。”

文老师笑道:“嘿嘿,我说你是放了水,你就想封住我的口。酒,我是要喝的!水酒,我也还是要说的。”

勤勤这时笑得更带劲:“连老师这一下,可遇上了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文老师更来劲:“我不咽你的好菜,有这个葵香萝卜就好得很。你还说不是水,你看,我一口就喝了这么多。这不像喝水的是么事?”

“好!喝得漂亮,再来一杯。”勤勤大喊起来了,接过文老师的空杯子,又要去舀坛子中的酒。

我一下抢过勤勤手上的杯子,故意唬着脸说:“不是你的酒,感顺风人情是不?”槽坊内又一次充满了笑声。

我叫文老师吃几口饭,他说在家中吃了早饭来的,就又坐在他的个箩筐内,脚,吊在箩筐外,头,靠着墙。

一会又说:“今天起早了,瞌睡来了。”就再没人跟他说话,不一会,头靠着墙,睡着了。

文志炎老师一睡着后,我就开始舀水,端锅,抽溜盘,开始出糟。

大生,勤勤,麦青,再加春云二老板,都不做声不做气地自己到正里面去舀酒糟,生怕把文老师惊醒了。

这四人,除了左麦青是死缠着要买一担外,其余三人都是向我借糟。

因为自己丢了六头猪之后,我就不敢喂那么多,现在只喂了两头。再加上我家中的糟还可以够吃一个星期,见他们跟我讲了几次,就借给大家算了。

而一作酒的糟,装浅一点,可装五担。像他们这样自己装,不一会的功夫,就被他们自己四担装完了。

他们挑着走出槽坊门时,勤勤又笑着说:“文老师今天中了你的计,他过一会醒了,要怪你的。”

他们都走了,我也开始了放烧水。清山进来接热水喂猪,一见文志炎,就喊:“文老师,是么样那辛苦呀?晚上做强盗去了?”

文志炎一惊,揩着嘴角问:“酒放完了?我的糟呢?”

“你还记得糟,我说是戏场的大姑娘,你不信。你到我家中去看,看我还有没有一粒糟?”

“那我不能跟你下地!”

“是哪个叫你喝醉了睡着了呢?”

“嘿嘿,我……我今天早晨是起得蛮早……”

清山也笑道:“比我们做酒还起得早一些?你就像六十年没喝过酒的个样子,我在我家中,就听见你喝酒抬杠的声音。”

我再才揭开我的酒坛子,舀酒,打花,一次,两次,三次,没有花。

我问文志炎:“你刚才是不是喝的这个没有花的水酒?你再看。”

我在碗内掺了一点水,还是没有花,再多掺一点,再一打,满碗铺着动都不动的酒花。

清山也在旁边说:“还可以吃水。文老师,你刚才就是喝的这个酒是不?你这就是先生上了先生的当,那是你的酒量大,要是我,这还没有起花的高浓度酒,喝那一杯子,今天一天都不能醒。人家连老师这一作是他自己的四百五十斤好谷,要是在端午节前后,可以出对半酒。这一满坛子酒,只能装一百八十斤,还要另外接几十斤。这是下雪,酒产量还是减少了的。这么厉害的酒,你是么样能当水喝呢?”

文老师的脸本来就喝红了,这下更红了。

我又忙宽慰他:“你刚才要不是挖苦我心太黑,今天,你的糟也买回去了,又不会醉。就是现在有糟,一旦糟比一担谷重多了,你又怎么挑得回去呢?明天再来,我负责任向明天的老板借一担糟卖给你,箩筐扁担都放在这里,明天放了午学,你就来挑酒糟回家,这你该放心了吧?”

文志炎老师没做声。不好意思地笑着走了。



无论做什么事,出差错是难免的。而做酒出差错,害了自己,还要害别人。

一次是在恒哥的班做酒,他也是个多病的人,做酒全靠他的大儿子建新。这次在恒完全没来槽访看一下,建新也做得井井有条。

但毕竟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最后复正的时候,忘了加底锅水。

一放了午学,我见建新在复正,大膨桶也退出来了,就往膨桶内挑水。待吃了午饭后,再去买回粮食往膨桶内倒,以免又摸黑到塘里去挑水。

开始,我只嗅到一股淡淡的糊味,可随着顶棚的气冒大,糊味也越来越重,我再挑一担水还没进槽坊,就嗅到一股刺鼻的糊味了。

我忙说:“建新,再不能烧,敢快出灶,糊得厉害。

他说:“那……那也没法,又不能加水,粮食还没蒸熟,是么样出……出灶呢?”他还在犟着添煤猛烧。

这时候,清山和小玉都跑过来了,清山还未进门就吼道:“建新,叶了鸡巴,再烧,锅都要被你烧破。我家中都闻着刺鼻子。

说着,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建新从灶下面吼过来,亲自拿着锹,打开灶门,拼命地把火往外撮。

建新还在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是么样行呢?粮食还没……没蒸好?

清山又吼道:“再等你蒸好了,锅都被你烧穿了。你这做出来的酒,老鸡巴要!干脆挑回去喂猪,我怕猪都不吃。

等建新出完了正,我和清山揭开折子,拿出几根正花一看,我的天,正花上烧了一层黑烟子,如果再一烧,正花非烧断不可,再一看底锅,更可怕!

底锅内还不到一桶水。清山说:“只要底锅边子露出水面两三寸,烧红了的锅铁就把正花烧糊了。他把锅里的水算还没烧光……”

建新也是被清山吼苕了,他丢下槽坊里不管,只顾去翻抄他的粮食下他的酒麯。

我也不好再把气给建新受,只好替他舀起了那一桶刺鼻的糊底锅水,去大塘里挑水来拼命的洗正内的一股糊味,洗了又换水,洗了又换水。

清山说:“你那样洗,恐怕还不行,不然你的酒也做糊味的。干脆,连折子带正花,都拿到塘里去洗。

我一想也是,就都搬到塘里去洗了半天,再等我去人家塆里买了粮食回来,天已经黑了。只好在两点钟起床的时候,一边烧火,一边打坯子。

开始放酒了,我一直担心的事,被证实了。接一点酒往口里一试,明显的做糊味!

口是分金炉,这怎么办?这酒怎么卖呢?这一下,可被建新害惨了。

不但是我,我后面接着做的清山的酒,也做糊味,只说是一个人比一个人的要强一点,连最后做的焕章的酒,也有点做糊味。

这一阵子,大家只要一见了建新的面,就埋怨他。

过了上十天,小鱼二老板从他当厂长的大儿子那里回来了。

他回来一听,不是埋怨建新,而是说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屎肚子,他说:“如果将正花也烧了,无论你怎么洗,都不行,就是用刨子将正花上的黑的刨掉,也不行。”

我说:“那怎么办?那不要换新的?”

“那还用问吗?赶快去换。旧折子和正花莫丢了,等建新再放那作糊酒时,让他用旧的。不然的话,一套新的被他用了,又会沾上糊气。”

连大生也说:“以前在队里做酒,哪个糊成这个样子呢?”

二老板说:“我也只是旧社会经过一次,连正花都烧断了。那一作的粮食,倒在粪坑里做了肥料,连猪都不吃。”

酒有糊味,光只卖熟人,老喝酒的人,逼着他们买。虽说实在是难卖,让人发愁,但不减产,也就是说,不减少收入。

但如果做丢了作,减了产,那就要赔本了。

这天,是八月中秋的前一天,也是一个星期天,我在家做糯谷酒。我是第一次做糯谷酒,心里没底。

清山曾做了几作,他说:“糯谷酒我做怕了,粘死人,粘得到处都是,又不好抄。我有一作的麯下冷了,白做一作,一分钱都没赚到。”

我见他做了几作,就不时喊他到槽坊里来指点一下,算做得还顺利。

这天,我起得早,等我出完了正,春环的中饭也熟了。我心想,等吃了中饭,再来下麯正好。

正当我将粮食扒开的时候,小清来喊我吃饭,我笑道:“怎么?明天是中秋节,还要兴一下老一套?”

小清脸一红,笑道:“我不是来送节礼的,我是引火安的大哥到张家咀去了的,他父女二人也来了。做完了,人家是从没来过的客,快回去陪他坐一下。”

我说:“好,好。”就带上门,和小清一起回来了。

小清婆家的大哥,是汉口的工人,一见我,站起来和我握了握手。

到了酒槽坊里来了,不管是喝酒和不喝酒的人,我都是要死劝酒的。为我这个性格,春环曾不止一次当着客人将酒拿了。

她总是认为:酒又不是个么养人的人参燕窝,把人喝醉了哪里好呢?并不是自己舍不得酒。

当然,这来的客人,都是舅弟和叔伯的舅弟,他才敢将酒拿走,这是真心为客人好嘛。

可今天,春环一反常态,她也叫小清的大哥多喝两杯。除了他是上门客之外,更主要的是他大哥是呕气来的。

原来,他大哥有三个孩子,儿子,女儿,小女儿。不幸的是,他的大儿子,因婚姻问题,离家出走了。已有几个月的时间,杳无音讯。

全家人,所有的亲戚,都出动帮忙到处找,到处打听,仍无消息。

这不,小清听说张家咀的个巫婆很灵,也是慌不择路地相信迷信,找到张家咀去了。

现在是他们三人回来,路过我家,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小清就将他父女二人引到我家来了。

在人家这么痛苦的心情下,即使他没有心思喝酒,我也不能不陪人家多坐一会,多聊一会呀。

再说,自己是个老师,对呕气的人的安慰,何况还是亲戚,也是自己的职业本能呀。

也是谈得太投入了,谈得忘了形,这时,清山进来了:“你赶快去下麯!”

我一听,猛然想起来了,忙说:“大哥,你再吃点饭,我还要去穷忙。”

我推开门将粮食一摸,完了,一点热气都没有。就慌慌忙忙地下麯,慌慌忙忙地抄。

糯谷一冷,回了生,粘在一起,都是几斤一个的大砣子粮食,像大块粑粑一样,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使酒麯均匀地撒到每一粒谷上面了。

温度一低,酒麯也咬不进去。

我这一作糯谷酒,不但捞不回本钱,肉内都烂了三四十块钱。看来,做酒这玩意,你稍马虎了一个环节,它就要让你吃死亏。

做酒之家来了客,如同西瓜地里来了客是一样的道理。菜,没有可以,酒,是不能吝啬的。



1991年的春节,是我母亲的新香。大年初一,拜新香的来了四桌。

让我根本没估计到的是,重一中学的校长刘金元也来了。

刘金元被所有的亲戚公推到了第一桌的第一席,由姚塆我的几个舅弟和清山的妹夫张国志作陪,清浩在下首斟酒。

刘金元校长座位的背后,就是我家装七百斤酒的个大酒坛子。一桌子的人,都是一个口气:“你刘校长这么大的礼节,还来给下属拜新香,他的酒坛子在后面给你靠腰。今天,不带一点春风回去,就显得我们太没礼貌了。”

结果,将刘金元劝得大醉。算还好,他回去的时候,还有陪同他一起来的付志强老师,扶着他回去了。

结果,初三我到刘校长家回拜的时候,刘金元校长的妻子望梅嫂子毫不讲情面的当着很多人大声训斥我:“连老师,你做的像事,你想把我家的摇钱树害死他是不?……”

刘金元一听这话,暴跳如雷地和他妻子吵起来了。

搞得我真是无地自容,我不停地说对不起,表明我那天没坐桌子,在厨房里出菜,刘校长是好好的走回的,我一直送出了村,刘校长不让我送,他说:“你再送,我就不走了。”我只好回来。

望梅还是不依,刘校长又来骂她老婆不通人性。

我一看,一个大年初三,搞得塆里人像看把戏的,我尴尬至极地将礼包从自行车上拿下来,放在他家桌子上,就回头推车子走。

算还好,刘金元的两个女儿还是蛮晓得事,都说:“连老师,你总是来我家玩,我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莫走,莫走,你要见怪,就更让我们都难为情了。”

刘校长的侄儿刘远鹏也过来笑着问:“连老师,初一里我幺幺是么样醉得那么失体统呢?”

他不待我回答,接着说:“一个大初一里,搞得塆里人像看把戏一样,我幺叔回来后,跑到我婆婆的坟前扯起喉咙哭,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回……”

类似这样客人来我家喝醉了的尴尬事,真不知发生了多少。

做了十几年酒的时间可以计算,但这其中的酸味苦辣,真是无法计算。

做酒是水里淘金,但大家都做怨了,后来,谁家也再不想做酒了。

考公

做酒,种田,教书,脚踏三只船,到底哪只船能让我渡过苦海,心里完全没底。

直到1984年5月份,我才感到这个饿不死人、胀不死人的教书行列,不能丢掉。

这年的五月初,冯浩校长在教师会上传达上级的精神:民办教师通过领导推荐转正的旧制度取消了,推荐那一套,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做法,弊端太多。

现在党中央,邓小平非常重视教育,邓小平亲自抓教育,将教育提到了空前重要的地位。

具体到基层,民办教师通过考试,要选拔一批过硬的民办教师充实公办教师队伍。今年是试行,凡工作十年以上的民办教师,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有十年以上教龄的民办教师,在左港小学的人数不少。在这一政策的框框之内的徐延兵、张正茂、吴世玉、王巧珍和我都报了名。

文志炎因民师报酬少,家庭负担重,回家种田去了。黄光喜,因与领导闹意见,被辞退了。

王金汉,张家金夫妻二人,到横店做生意去了。吴满珍去横店小商品市场卖衣服去了。王金先到横店丈夫的单位工作去了。

左祖奇见教民办养自己一人都养不活,就回去种田,结婚,走种田之路去了。

后来新进来的民办教师付志强、冯友运、付小双、文军齐、张正方又都没有达到十年的资格,不能去报名。

我们几人报了名之后,县教委又来通知说:各镇教办先搞一次淘汰考试,按照参加考试老师的人数,录取二分之一到县里去复考。

横店镇教育组的淘汰式考试,是在5月4号进行的,考试在横店小学。

这几天,老师们放了学之后,都要回去忙田里栽早稻秧。一听说要去参加考试,大家都没做任何准备,反正也不知道考什么内容,根本不知从哪里复习,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大多数民办老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是带一支钢笔,来到了考场。

监考的,是我们横店自己的公办教师,考试卷子,也是教育组自己出的。连试卷都没有印,就是一个老师发一张大白纸。监考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出题。

先由数学老师出了几道小学的数学题,再由语文老师只出了一道语文题。监考的领导说:“就这几个简单的题,时间一个小时。”

语文题就是翻译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的《狼》这篇文章中的第一自然段:“一屠晚归,担中肉尽,止有剩骨。途中两狼,缀行甚远。屠惧,投以骨,一狼得骨止,一狼仍从。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骨已尽矣,而两狼并驱如故。”

这是初中一年级的一篇文言文,教过了的老师,自然不在话下。没有教过的老师,还是有点困难。

这时,考场内可能有不少的老师在为此题犯愁。可是,四个监考的人,除了两个是出题的老师之外,还有两个是教育组的领导,监考非常严。

冯明初书记说:“这是出得很简单的题,如果哪位老师违反考级,我就收了你的卷子,作废。”

没过半小时,就有人交卷出场了。

考了四十多分钟之后,红寨小学的张忠玉老师在考场外等他们学校的老师,等得不耐烦,就站在门口喊:“小张,你还当了真的?快交了卷子回去栽秧,这总是不中的。”

考场内的老师们一听,都笑了一下。冯书记忙制止说:“张老师,你是么样能抱这种态度呢?你要回去,就先走你的。”

出了考场,吴四玉,王巧珍显得闷闷不乐,沉默寡言。几个男老师,虽说心里没什么把握,但还在故作轻松地谈论那几个题。

带队的冯校长见两个女老师没吭声,就问:“怎么?自我感觉不理想?”

吴四玉叹气道:“这还是十多年前读过的书,《狼》那篇文言文,我们的张文学老师上都没上。他个老东西当时只顾忙他的桃色事件去了。”

冯浩笑了一下说:“那也不能全怪他,当时文化大革命,老师有权淘汰学生难懂的课文……”

我对《狼》这几句的翻评,是完全有把握的。记得上学期上此课,红星小学的杨元和校长,还来听了我的这节课的。

杨元和在教研会上说:“连老师讲的《狼》,小学的学生都能听懂……”

所以,我不用为语文课操心,担心的是,怕自己的数学题出问题。

回到学校,快到了放晚学的时间。冯友运:“把老师们吃点亏,去给我家栽一个里的秧。”

冯友运的母亲和哥都是残疾人,再加上友运在校又很结人缘,全校的老师,在校长冯浩的带领下,去他家帮忙栽秧。

在冯友运家吃晚饭的时候,由于他家贫寒,虽无鱼肉,但烧的一盘子黄鳝还是很可口的。这是友运的哥去用篓子下的,也是为了栽秧时好招待帮忙的人。

几个不够条件,没去参加考试的老师,就高兴地在桌子上扯酒。但我的心里总不踏实,不会淘汰吧?

只过了一天,通知就下到学校里来了,就是吴四玉、王巧珍两位老师落选了。再过两天,录取的还要去县里参加复试。

到了星期天,冯校长,冯友运和付志强三人,也是陪着我们骑自行车去县里参加考试。

在路上,冯浩叫我们别紧张,发挥好,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他们越是这样说,我的心里就越沉重。

付志强,冯友运还说:“要十年才够资格参加考试,我们还要够等。”

考完县里的这次复试,说市里还要最后考一次。我们几人也感到烦恼,对这次县试,也没做什么指望。

五月中旬的一天,是个星期六。下午,我在槽坊里打坯子做酒,文三清老师到我家来说:“连老师,恭喜你!这是通知。”

我一看,是县里被录起了,他说:“听说市里可能六月初就要考试,这半个月,你再莫做酒,就好好的复习一下。”

星期一,我来到学校,大家都祝贺我,冯浩也叫我交相片办准考证。

我说:“这有么事值得恭喜哟,市里的考试更难。”

徐延兵安慰说:“我们横店,只录取七人参加市里的考试,这一次,你一定要冲上去,我们也显得有劲一点。”

星期二,横店教育组又来了通知,通知我到横店镇住下来复习。

我临要走时,陈胜兰死命地要求我、陈敏林、陈伯来三人就住在她家。她也请了半天假,跑回去收拾房间。

我们背着行李到了教育组,书记冯明初说:“今年,是民办教师公开招聘转正的第一年,这是最后一关,安排你们脱产半个月,来横店住下来学习,教育组每天补助你们两块钱的生活费,目的就是为了你们摆脱学校和家庭的干扰,望你们努力学习,千万莫错过了机会。”

他说完,会计彭树平就给了我们一人三十块钱,叫我们自己去找房子住下学习,学校和家里的事,一概不管。

我们来到陈胜兰老师家中,她将一间房已收拾干净,搁了三个窄铺,将堂屋中的大桌子也搬进来了,三人坐在铺上,就可以在桌子上学习。

安排好了之后,她就回学校去了。我们就用带的米,在街上买点小菜等东西,在她家中自己做饭吃。

吃中饭的时候,陈伯来不解地说:“陈胜兰怎么对我们这好?”

我说:“你们不知道?他的公爹梅校长,就是在这个房内自杀的。她的丈夫梅刚锋在重一中学当校长,每天去得早,回得晚。陈胜兰一个人在家中怕鬼,是叫我们来做伴的。今天说穿了,你不会怕事吧?”

陈伯来笑道:“三个大男将,还怕事?那真是笑死鬼。”

边吃饭边谈时,陈明林也说:“我们这次来脱产学习,还有补助,应该感谢冯明证,我们这六个人都是沾了冯明证的光。”

我也听不懂陈明林的话,他说:“冯明证是冯明初的弟弟,你再懂吗?”

我哦了一声,算是尽在不言中了。

接下来,我们紧张的自学复习就开始了,我们三人中,考的是两个科目:陈明林考的是初中数学,我和陈伯来是考的初中语文。

陈明林说:“我这次是不作么指望的,我的数学,平时总是教的初中一年级,初二初三的数学,我从没教过。又没有同伴可问,他们那四个人,也全是考的初中语文。”

陈伯来说:“连老师,莫保守,互相学习嘛!”

我忙说:“别笑我了,我是三年自然灾害在学校里混了三年初中,你是正牌的孝感高中的毕业生,我应向你问才对。”

就这样,我们三人就夜以继日地复习起来了。连每天晚上梅校长很晚才回家,见我们都在学习,也不多打扰,一人给了我们一支烟后,就回房睡了。

一直复习到5月30日,春环突然来把信,说爹爹去世了。

唉!我愁眉苦脸地对他俩说:“冯书记为了我们安心学习,叫我们学校和家里的事一概莫管?这……”

陈明林忙说:“你这个人苕不苕?这么大的事,是么样能不管呢?快回去,快回去。”

我回家耽误了三天,一复了山,我就来了。

我还带了很多剩菜,因怕学习打瞌睡,只带来了一斤酒。

晚上边喝边谈时,陈明林说:“要不是学习太紧张了,我们是应该去送葬。”

我说:“说都不应该,我自己耽误了几天,是推不脱。”

教育组来了通知,说后天就要到县里去参加市里安排的最后一次考试了,叫我们明天回家,后天好去县里考试。

我是前一天的晚上,到县里清浩家中去歇的。这是我母亲对我的关心,我回家给幺幺办丧事的时候,我母亲也说幺幺死得不是时候。

母亲叫我到县里去考试时,再不要一大清早骑车往县里赶,怕误了点,就是误不了点,跑得气喘了的,也不利于考试。



第二天,我来到了考场。我那科的考场监考人,是陈胜兰老师的大姐陈淑兰老师,我认识她,她还不一定认识我。

打了预备钟,我一进考场,陈淑兰老师在考场里擦黑板。这样严肃的场面,遇见了家乡的老师监考,我心里一喜。

见进考场的人还不多,又没有打第二次钟,卷子也没来,考生和监考人说几句话,也不算什么违规,就说:“是陈榨塆的陈老师吗?我是左港小学的连传浩,和你妹妹胜兰在一个学校。这一次复习,我们三个老师,在她家住了十几天,吵闹的我们都不过意。”

陈老师也说:“我对你有点印象,中午考完了,到我家去吃饭。”

我说:“谢谢,去不了,我们有安排。”

等考生都进来了,我俩停止了谈话,各自悄悄地走开了。

我这个考场,一男一女两个老师监考。考场外,不时有市里的巡管人员进来查看,照得很严。考场的气氛,确实紧张。

我发现,那个男老师本来是在我这一边走动监考的,陈淑兰老师一见,她也到我这边来走动。那个男老师见状,就到那边去了。

我心里一喜,是她故意将他挤到那边去的。见是一个熟人在我身边走动,我的心里也踏实多了,心里也不紧张了。

这一场考的是语文。一开头的题是,在四个汉语拼音下写四个汉字,是四分,就把我难住了。

我感觉到陈老师从我身边走一次,就看一下填汉字这一题。见我抛开此题,而去做后面的题,可能她也猜到我这题不会做了,后面的题,不管做的是对是错,毕竟是在往下做。

可又一个题,将我死死地难住了。这道题是:指出下列每组词的关系,并作图表示:①学生、团员。②书记、干部、党员。③蔬菜、萝卜。④生、死。⑤输、赢。

我一看这个题,人硬是急得要哭,这个题是五分,可我完全不能动笔。

该做的题,都做了。考场里,一半的人交了卷。我又翻到头检查,仍对着在汉语拼音下填汉字的题发呆。

陈老师走过来一看,见我此题仍没做,她就慢慢地走开了。过一会,她跟那个监考的男老师耳语了一句,就出去了。

我见已有一大半人交了卷,也交卷出了考场。

出考场走不多远,就听一个女老师对一个年纪很大的男老师说:“拼音填汉字应是‘精益求精’四字。”我听后深感惭愧。

我找到了从另一个考场出来的陈伯来,问他那个作图表示的题,他蹲在地上,顺手拣了个瓦片,在地上画着对我说:“①学生、团员。是交叉关系,做图为……”

我们站起来后,陈伯来对我说:“这是高中语文中的逻辑学题目,这五个小题,是很简单的。没见过的人,是有点困难。”

他说他的四个汉字也是填的“精益求精”。我不听便罢,一听,心里闷得慌。

接下来的考作文,进考场后,我的心一直安定不下来。刚才和陈伯来一比,我就明显地少了九分,再还有做了的也要扣分呢,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这时,作文试卷也发下来了,我一看作文题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一见这个作文题,头脑就发胀。

它的比喻意义很清楚,就是要针对学生的个性特点,做好学生的教育工作。

可是,由于对语文考糟了的放不下,这篇作文一直是词不达意,写完了之后,自己写的到底是记叙文还是议论文,自己也说不清楚。

交了作文试卷,走出考场,自己有气无力地向汽车站走去。

母亲和清浩是叫我考完了去他们那里吃中饭的,可考得这么糟,我去了,大家肯定会从我的神态上看出我没考好,这不搞得一世界人不愉快吗?

走到街上,遇见了陈淑兰老师。

她拉我到墙边,小声埋怨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哟,既然你开始跟我打了招呼,我总要帮你一下呀。我跟男监考老师说去厕所,其实是……,我总会想办法的,等我进来,你已经交卷走了。可是……唉!”

她埋怨过后,又关心地问我其它题考得怎么样?我边离开她,边说:“考得还可以。”

可以个鬼!人家对我这么关心,我也是想安慰她一下。她叫我到她家吃饭,我谢绝了她,逃也似的走了。

公布成绩的那天,我的一线希望也彻底完了。要135分以上才能录取,我是117分,差得远。

不但我,陈明林,陈伯来分别是125分和133分,都没有录取。

虽没录取,心里只是个把星期不舒服。人家陈明林,陈伯来,都是高中生的底子,不也落榜了吗?

冯明证等四人录取了,我也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都是不到三十岁的人,我已四十岁了,他们高中毕业后就进了学校,知识一点都没丢掉。年龄和知识上的差异,是铁的事实,我只有这样搞自我精神胜利法,才很快地忘了此事。

再说,我还冲到市一级的考场去见了个场面,熟悉了一下考试的难易程度和考试内容。

左港小学,乃至整个大教片,不也是一个没考起吗?自己何必想不开呢?

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月之后,又追补了一批指标,凡是考了120分以上的人,全部录取。

这一次,确实对我的打击很大。原来,市委有一个领导来黄陂视察,他一听黄陂汇报的民师考试转正的情况,就发了脾气,说这是政策兑现的第一年,转正人数太少了。就将分数降到了120分,市里又重新给黄陂补了指标。

这一次,对我的打击,使我到了学校后,明显的话少了,再也根本不和年轻的老师开玩笑。

谭焕扬的办公桌和我在一起,他见我心情沉重,总是逼着递烟给我抽,跟我讲笑话。

清浩也专门回来安慰我,他说,这是谁也帮不上忙的事。

无外乎是,叫我今后再经常将相关的知识抓紧自学一下,机会还会有的,两三年就要考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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