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老阿姨“的隐秘身份——女球迷 | 三明治
文 | 袁洁
天使迪马利亚一记世界波，球直挂球门远角，比分变成 1:1。
朋友圈很快沸腾了，显然中国的阿根廷球迷比法国球迷多得多。这是本届世界杯我看的第一场比赛，坐在电视前对着一片绿茵场地居然有强烈的陌生感，我也不再是阿根廷的拥趸，他们和法国队（只认识主教练德尚）对我来说一样陌生，首发阵容中只熟悉梅西、迪马利亚和马斯切拉诺，而所谓的“熟悉”，信息量也仅仅停留在三四年前。
Trigoria 训练基地绿油油的青草戳得耳根子发痒，那是我距离足球最近的时刻。不过四年时间，我已经从一个球迷变成彻头彻尾的“前球迷”，对曾经挚爱的球队漠不关心，对曾经挚爱的球星心如止水；提到中国球员张玉宁，第一反应一定是“辽宁籍球员张玉宁”而绝非“浙江籍球员张玉宁”。也许对我来说，这也是结束青年时代，步入中年的标志之一吧。
/ 1、巅峰 /
不知道你今天的感觉是不是像
我一样，因为手牵着手我俩
坐在草地上，在这个罗马的五月早晨
——罗伯特·勃朗宁
第一次提起去罗马，是在那个冷飕飕的大湖边，周围的植物都困得东倒西歪，几只刚才还对我们呈防御态势的大鹅也兀自抱团冥想去了。那时候我们准备结婚，结婚对我而言最期待的部分是蜜月旅行，于是我说：咱们去罗马吧！
这绝非突发奇想，而是长久以来的心愿。读书的时候，每周骑单车去法学院（罗马法方向）蹭意大利语课，经过白城海滨，从高处俯视，那海即便是灰的，宽广的神色依然让人心旷神怡。意大利语学习由于疏懒，始终停留在初级阶段，但却爱极那种噼里啪啦的节奏。
我，一个正常恬静的姑娘，喜欢阅读和写作，却另有一个隐秘的身份——球迷，支持那支源自罗马城底层人民的球队已有十来年，为此学习意大利语，为此决定了蜜月旅行的目的地。
一出机场，目光自然聚焦街景中偶然一闪而过的猩红色罗马队球衣。球迷的归属感，在于你抵达异国他乡，却一眼望见穿着主队队服的人。第一站，穿过大大小小的巷子和广场到罗马官方专卖店，购买三天后在奥利匹克球场与尤文图斯的 2013-14 赛季最后一个主场比赛球票。“Vorrei comprare due biglietti……”（我想买两张票……）第一次祭出蹩脚的意大利语与意大利人对话，注意点全在语法上，在心中演绎了多次才开口依然紧张得磕磕绊绊。结果对方直接颔首微笑用英语回复我：可以说英文。
在官网查了球队训练时间，第二天直奔 Trigoria 训练基地。第一次追星全然没有经验，既没带粗水笔也没带适合签名的球衣等其他纪念品，只能拿着一支“极细”的签字笔和一个皱巴巴的专卖店纸袋与一群来自各个国家的球迷守在基地大门口，凡见球员的车过来就一窝蜂过去签名合影绝不放过——即使是不太熟悉的二队球员。追星的经历对我来说并不太愉快——不仅没有遇见我最想见的队长托蒂，至今留在脑海里的也只剩一团乱糟糟。有此一经历，倒也确认了自己天生的迟钝和胆怯，注定和眼疾手快胆大心细的狗仔职业无缘。
Trigoria 之行最让我喜爱的，还是球队训练课开始后，趴在墙缝间或翻上墙头窥视的时刻。绿油油的青草从墙根、墙缝中冒出。几个年轻的本地球迷轮流踩着肩膀搭人梯攀墙看训练，在我们仰头感叹还有这种操作的时候，其中一个男孩扭头很热心地用手比划，噼里啪啦的意大利语止不住地冒出，指引我们也可以往上爬。
在他和同伴的热心指点和帮忙下，我踩着老公的肩膀也爬上了墙头——所幸没有遭遇巡逻保安的咆哮——到底体会了一把昆曲“墙头马上”。果然，和趴在地上偷窥完全不同的风景，视角的转换让整个训练场一览无遗，我得以看见球员精彩的分组对抗，从身形中辨认皮亚尼奇或是弗洛伦齐。激动地举起相机准备拍摄——居然没电了。
奥林匹克球场是每个罗马球迷的梦想之地。球场位于台伯河西岸，是由古罗马的体育场融合现代体育改建而成。有比赛的日子，从台伯河桥上开始有售卖罗马队装备的小摊贩，生意异常火爆。
抵达罗马第四天，经历了搞错开赛时间的乌龙事件，终于得以进入这座梦寐以求的球场，找到南看台：折好的广告纸（用于制造声浪）静静地摆放在看台座位上，陆续进场的球迷一首一首地唱歌。
球员热身后正式开球前是队歌时间，全场随着播放音乐齐声唱队歌。在不同地点、不同场合听过那么多遍队歌，只有真正置身奥林匹克球场，全场同声歌唱，才觉得分外激动，仿佛一辈子所将拥有的万圣节彩蛋全都落进怀里。
Roma Roma Roma，core de 'sta Città.
Unico grande amore de tanta e tanta gente che fai sospirà.
从罗马官方专卖店，到Trigoria训练基地，再到奥林匹克球场，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为了同一种热爱，聚集在这些地方,官方商店买买买，训练基地围追堵……而奥林匹克球场，更是最梦幻的所在，大几万人山呼海啸，同悲同喜，瞬间恍惚，只愿余生都能享有这样的周末：坐在庞大的足球场内，凉风习习，偶有大鸟从上空飞过，看挚爱的球队、挚爱的球员倾情表演，翘脚喝啤酒，信仰与欢乐是一体。
比赛结束走出球场，已是华灯初上。天空像梵高的画一样。从球场外直到台伯河岸边、桥上留下的空酒瓶五颜六色、长长短短排成行，在灯光下闪着某种奇幻色彩。半个小时以前、一个小时以前、两个小时以前，一群有着同样热爱的人，在这河边喝彩、嗟叹、喝啤酒。光是想想，就觉得特别美好。
/ 2、生涯 /
1998 年法兰西之夏，得益于电视转播水平的突飞猛进，32 强所有球队的精彩表现尽收眼底，主题曲“Go！Go！Go！Ale～ale～ale～”的旋律更是传遍大街小巷。来自一个毫无足球血统家庭的我在期末考试的重压下无意中看起了球，开启了那个潘多拉礼品盒子。当时觉得 4 年一届的世界杯非常漫长，只敢设想捱到 2002 年日韩世界杯自己终于是大学生了或许可以去现场看球，至于更往后的人生，想象力根本无法抵及。现在，作为一个又走过了 20 年人生、看了 6 届世界杯的老阿姨回顾过去，真是不胜感慨。
98 年世界杯，对于80 后“老阿姨”（当时还是二八少女呢）来说，与足球的初次邂逅就是一场饕餮盛宴，简直饱到扶墙走的节奏，以至于往后心中没有哪一届世界杯能抵达那样的高度——罗纳尔多、齐达内、巴蒂斯图塔、克鲁伊维特、巴乔、维埃里、贝克汉姆、苏克……每一个响亮的名字都扎实奠定了老阿姨看球的基础，这些还是业已成名的球星，更不用说当时初出茅庐少年欧文、特雷泽盖等人。不仅赛场上的进球和对抗，赛场外贝克汉姆的八卦、齐祖的未老先秃、“胖罗”的决赛梦游、阿迪达斯和耐克之争都构成了那届世界的热点和谈资。
我成为球迷的时间和我成为网民的时间几乎同时。还是 1998 年夏天，家里刚刚接通了网线（“嘟嘟嘟”的拨号上网），混迹网易体坛，在 MM 看球、足球茶馆等几个 BBS 看帖发帖，结识了人生的第一批网友。无论白天黑夜，这里都是一场抽离现实的狂欢，侃球、写文，嬉笑怒骂，其中不少人后来从“用户”走到“管理者”，变成了网易体育的编辑。
随后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从小学到大学从来上体育课最盼望“落雨天”的女生对足球这项彻头彻尾的体育运动竟产生了单纯和狂热的兴趣：用零花钱买《体坛周报》、《足球》报，啃一篇篇技战术分析，也买《体育世界》，为搜集赠送的海报以及煽情文字，从《足球周刊》的创刊号买起，从《天下足球》的第一期节目看起，世界杯、欧洲杯、美洲杯、德甲、意甲……都是我的节日，甚至无意中将家里年逾七旬的老奶奶也培养成球迷——从此逢厦门队比赛必不错过，直至后来球队解散。
从开始看球起，就时刻绕不开“女球迷”的身份，毕竟我自认为对足球场上的各种规则、技战术了然于心，实在不甘被归入“女球迷”的行列，因为这一身份不仅仅带性别指征，更含有“花痴”“球盲”之类的所指。所以我到很久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偶像——托蒂，并且首先是被他的外表和气质所吸引（2000 年欧洲杯），然后才成为罗马队的死忠。在许多个寂寞的星期日晚上，看中央电视台或网络电视的意甲转播，边和天南海北的罗马球迷网友聊天，真有“一个人像一支队伍”的感觉。二十几岁时面对这人生的茫然和无措就淡淡地消解在这样的日常里。
2006 年德国世界杯，我刚刚搬家，住进了一个种满亚热带果树的校园里。世界杯激战正酣的时候，也是龙眼成熟的季节。都说龙眼树分大年小年，而那年正是个“大年”，每棵树上硕果累累，校园的管理者无暇采撷，便准入一些附近城中村的农民进来采摘售卖，一时间整个校园热闹非凡，白天是采果子的各显神通，傍晚则有一筐筐龙眼在校园主干道两侧一字排开，价格低廉果肉甜美。于是那一届世界杯在我脑海里除了意大利加时赛战胜表现抢眼的德国队、随后点球绝杀法国队夺取大力神杯外，更平添一份柔腻腻、甜滋滋的瓜果飘香。
参加工作后，偶尔也会与三两朋友去酒吧看球，通常点喜力、小青岛或某种怪模怪样的鸡尾酒。但也许是一个人看球久了，竟适应不了那般昏昏然热闹的场面，总进入不了状态，在旁人欢呼或嗟叹时默不作声，心里琢磨着喝了酒看完球竟不能倒头便睡，还得搭车回家真扫兴呢。如果同样是守着电视机看球，我一定情愿在家里翘脚啃鸡腿喝饮料。
蜜月旅行仿佛燃烧了我身为球迷的最后一点热量，虽然我早预料到并不会一辈子保持对足球的狂热，但始终不知道那个节点在哪里。回国后，我迅速从现役球迷进入半退役直至退役状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在这一时刻，那股热情会消失得这么快，也许是因为现场看球后的“了无遗憾”，也许是因为我开启了人生一个全新的阶段，婚姻、家庭的琐事以及紧随而来的孩子很快挤满了我的生活。
2017 年 5 月，意甲联赛罗马主场对阵热那亚，40 岁的托蒂退役。这场比赛，是老阿姨三年来第一次熬夜看球，而此时我对罗马队的大部分球员已经很不熟悉了。
2018 年 6 月，前罗马队长托蒂赴深圳参加足球全明星赛，朋友圈有组队热热闹闹去见偶像的，而我对此已是毫无想法。我还保留的一个罗马球迷群，里面全都是认识十年以上的“老网友”，此间热议的话题是“结婚、生子、不想上班和股票”，没有一个人去了深圳。
三岁的儿子小步会指着外婆家妈妈房间一个穿训练服的外国叔叔的大海报说：“这是妈妈的偶像。”
是的，这也是妈妈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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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有很多帽子，但这顶真的超级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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