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 | 巫宁坤新译狄伦·托马斯诗七首
黄按:我在通过“香港文学资料库”网站查我译的巫宁坤先生的文章时,发现1999年巫宁坤先生新译的狄伦·托马斯诗七首。还有他翻译的捷克诗人霍卢(霍卢布)诗四首。这些都是我经手转交给《大公报·文学》版发表的。然而我已忘记了。接着我查我的电脑旧文档,发现有其中的“狄伦·托马斯诗五首”,文档年份是2012年。但没有另外两首的文档。这可能是我2012年搬家或整理剪报时看到“诗五首”的剪报并把它重新输入成电子文档保存起来。
我没有巫宁坤先生寄给我这七首诗的电子邮件记录。“诗二首”和“诗五首”发表时间相隔10个月,应该是巫宁坤先生分两批寄我的。我和巫宁坤先生最早的电邮记录是2001年。可能我的香港雅虎邮箱记录只能查到这个年份为止,也有可能是我们之间是2001年才开始通电邮(我1997年开始用电邮)。如果是后者,则巫宁坤先生是把打印稿或手写稿邮寄我。
《为情人歌唱》第二节第三四行,由于有灰色背景图,两处三个字看不清。根据原文,第四行的“高”很容易就猜出来了,而且还能非常困难地辨认出来。第三行那两个字是什么?根据原文“I write On these spindrift pages”, 直译的语法结构应该是“写在……上”,例如王央乐先生的译法。依此,“pages”应该是“纸页”、“纸张”之类的。但是巫宁坤先生不译成“写在……上”,而是“写下……”,则那两个模糊的字,我猜是“篇章”,而且看这两个字的底部,也很像是“篇章”的底部。当然,要完全确认这两个字,还得进一步查当日大公报的原件。
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使眼泪想起我的眼睛。
(把死者埋藏以免他们在产痛中走向死亡。)
在天然门道的穹棱里我曾像个裁缝蹲伏
为在吃肉的太阳的光下面
一次旅行缝制寿衣。
打扮好去死,大摇大摆的开始,
我的红血管里装满了钱,
朝着死亡之城的最后方向
我一刻不停地向前进。
为情人歌唱
在寂静的深夜
只有明月愤怒
情人们躺在床上
怀里抱着他们的全部悲哀,
我运用我的技巧或乖戾的艺术
努力歌唱光明
不为野心不为面包
也不为象牙舞台上的
喝彩和热闹
只为他们最隐秘的心
付出的平凡的酬劳。
不为那远离愤怒的月亮的
骄傲的人我写下
这些浪花般的篇章
也不为那些高大的死者
以及他们的夜莺和赞美诗
只为情人们,他们的手臂
搂抱着世代的悲哀,
他们不给赞扬不给酬劳
也不理会我的技巧或艺术。
我分开的这个饼
我分开的这个饼一度是燕麦,
这个酒在一棵异国的树上
沉浸在它的果实里;
人在白天或风在夜晚
夺走了庄稼,粉碎了葡萄的欢乐。
一度在这酒里夏天的血
在那修饰葡萄藤的肉体里跳动,
一度在这饼里
燕麦在风中快活;
人粉碎了太阳,拉下了风。
你分开的这个肉体,你放出的这个血
在血管里造成荒凉;
是燕麦和葡萄
出生于肉体的根和体液;
我的酒你饮,我的饼你掰开。
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吗:舞蹈者拉着提琴
在儿童的马戏团里能够消除他们的烦恼?
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他们能够边看书边哭,
但时间已把它的蛆虫安置在他们的路上。
在天的穹隆下他们是不安全的。
从来不知道的在现世是最安全的。
在空中广告下那些没有胳膊的人们
有最干净的手,又如同唯独没有心的鬼
不受伤害,盲人看得最清。
我曾渴望离开
我曾渴望离开
远离那耗尽的谎言的嘶嘶
和那些古老恐怖不断的号叫
变得越来越可怕随着白日
越过小山沉入深海;
我曾渴望离开
远离翻来覆去的客套
远离半空中有鬼的所在
和纸上有鬼的回声,
还有叫喊的雷鸣。
我曾渴望离开但又害怕;
有一点儿生命,还没耗尽的,也许
会从在地面燃烧的老谎言中爆炸,
而且,噼噼啪啪地升空,搞得我半盲。
绝不会由于古老的恐惧,
帽子和头发的分离,
受话器边噘着的嘴唇,
我就倒向死亡的羽毛。
由于这些我不会愿意去死,
一半习俗和一半谎言。
墓碑说她什么时候死的
墓碑说她什么时候死的。
她的两个姓氏让我站住了。
一个新婚的处女在安息。
她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地方结婚,
有一天我碰巧经过这里,
但我的子宫在呼啸
同时随着我赤裸的坠落我感到
一个炽烈的红色的粗暴的脑袋冲上来
还有它头发的可爱的洪流。
公园里的驼背
那个公园里的驼背
一个孤零零的先生
支撑在树木和水之间
从园子的锁打开
让树木和水进来
直到星期天黄昏阴沉的钟声
从一张旧报纸上吃面包
从那个用链子拴着的杯子喝水
孩子们在杯子里装满了砂砾
在我漂浮玩具船的喷水池里
夜晚睡在一个狗窝里
但没有人把他拴起来。
像公园里的鸟雀他来得早
像水一样他坐下来
他们喊他先生喂先生
那些从城里来的顽童
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跑得无踪无影
过了小湖和假山
他挥动着报纸哈哈笑
驼着背忍受嘲弄
穿过柳树林内喧闹的动物园
躲避着公园管理员
手持捡起树叶的拐杖。
那个睡狗窝的老人
独自在保姆和天鹅之间
当柳树丛中的玩童们
让老虎从他们眼睛里跳出来
在假山的石头上咆哮
树林里水手们一片深蓝
用他扭曲的骨头
做了一整天直到晚钟时刻
一个完美无缺的女身
亭亭玉立像一株小榆树
她就能在夜晚站立
在上锁拴链之后
整个夜晚在没铺的公园里
在栅栏和灌木丛
鸟雀青草树木小湖
和那些像草莓一样天真的野孩子们
跟随那个驼背
在黑暗中到他的狗窝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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