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然《大乔小乔》之二【小说月报新刊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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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琳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咬着一根棒冰,嘴上都是鲜艳的色素。许妍走过去,说,你躲到这儿有用吗?乔琳不说话。许妍问,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男生为了你打架?既然你不想跟他们谈恋爱,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好,让他们围着你团团转呢?乔琳说,可能害怕孤独吧,她抬起头,咧开橘色的嘴唇笑了,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样的女孩?
许妍在床上躺下,伸手关掉了台灯。但黑暗不够黑,窗帘的缝隙间夹着一道颤巍巍的光。她正犹豫是否要去消灭那簇光,乔琳的手穿过阻隔在中间的被子,找到了她的手。她说,你还记得吗,从前姥姥生病我把你领回家,咱俩挤在我那张小床上。许妍说,那是很小的时候,上了初中我就再没去过。
乔琳握紧了她的手,说我知道上回我说错话了,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可是真怕你再劝我把孩子打掉……许妍说,承认吧,你现在后悔了。乔琳说,没有,我想通了,不管我给这个孩子什么,给多给少,他都是奔着他自己的命去的。你小时候受了不少苦,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吗?许妍问,你自己呢,你是奔着什么命去的,干吗非要背那么重的担子呢?乔琳在黑暗中笑了一声,我爱逞能,老觉得没我不行,其实我有什么用啊?她捏了捏许妍的手心,上访的事我早都不抱希望了,就是跟林涛怄一口气。当时他说,你家里要真是讨到了说法,再也不闹了,我就娶你。其实怎么可能啊,人家肯定早交了新女朋友。
许妍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她感受着乔琳滞重的呼吸。如同一艘快要沉没的船。一个显而易见的却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实是,她的姐姐过得很糟,而且也许再也不会好了。她能帮她做什么吗?
她能。沈皓明自己就是律师,而且热心,爱帮朋友。他爸爸又有很多高层关系。
她不能。她根本无法开口。从一开始她就隐瞒了家里的事,说爸爸走了,妈妈死了,她是跟着姥姥长大的。这不是撒谎,她对自己说,只是出于自保。谁能接受一对不停闹事,总是被保安驱逐和扭走的父母呢?不过,既然她一直说乔琳是她的表姐——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帮一帮这个表姐呢?但是也有风险,她爸妈曾在采访里提到过小女儿的名字,还说她现在在北京生活。一旦那些资料被翻出来,她的身份就掩藏不住了。
许妍勉强睡了几个小时,天快亮的时候醒了。她感觉到乔琳在耳边呼吸,嘴巴里的热气涌到她的脸上。她睁开眼睛,乔琳在曦光中望着自己。她一时想不起来从前什么时候,她也是这样望着自己,用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但是她并没有开口。
你看我也是重影的吗?许妍问。
乔琳说,不,我看你看得很清楚。
于一鸣站在她的教室门口。他说乔琳三天没来上课了。许妍说,我爸把腿摔断了,她得照顾他。于一鸣说,我知道,快考试了,这样下去不行。你带我去找她。
外面下着雪,马路结冰了。他们推着自行车往前走。风很大,雪乱糟糟地降下来,天空像个马蜂窝。于一鸣的头发又长长了,他的脸很白,下巴上有个好看的小窝。他神情凝重地说,帮我劝劝乔琳,让她好好复习,跟我一块儿考到北京。许妍说,她不想走。于一鸣说,她在这里没有出路。许妍问,北京什么样?于一鸣说,北京的马路特别宽,到处都是商店,还有很多咖啡馆。你好好学习,两年以后也考过去。许妍问,我?于一鸣说,是啊,我们在北京等你。
许妍怔怔地看着他。他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上升,然后散开了。
三
第二天,许妍录节目到下午五点,然后匆匆忙忙赶去买甜点。那家蛋糕店是从巴黎过来的,最近上了不少时尚杂志。她每次都为带什么礼物去沈皓明家而伤脑筋。
小巧的纸杯蛋糕陈列在玻璃柜里,上面镶着翻糖做的高跟鞋和花环,像是一件件奢华的珠宝。价格当然也贵得离谱,她最终决定买四个。这时乔琳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许妍说,冰箱上不是有外卖单吗?你先叫东西吃啊。乔琳说,我不饿,你家门怎么锁,我在屋子里喘不上气,想出去走走。许妍把门锁的密码告诉她。她重复了一遍,说要是我等会儿忘了,能再给你打电话吗?
挂了电话,许妍扫视了一圈玻璃柜,目光落在一个有跳舞小人的纸杯蛋糕上。小人单脚支地,抬起双臂,好像正准备起跳,飞离地面。我要这个,她跟柜台里的女孩说。
许妍听到乔琳在身后喊自己。她追上来,把手里的布袋递给许妍,说裙子我帮你借好了,领子有点大,你别两个别针就行了。许妍说,我真的不想主持了。乔琳说,你要是不主持,我就也不跳舞了。晚会咱俩都不参加了。许妍问,干吗要费那么大力气帮我争取呢?乔琳笑了,大乔小乔要一起出风头才好,当时在学校已经有很多人知道她们是姐妹,并且叫她们大乔小乔。
保姆开了门,要帮许妍拿东西。许妍捧着蛋糕盒说,我自己拿到客厅吧。三个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香槟。其中一个短发女人笑盈盈地看着她,对另外两个说,皓明就喜欢这种瘦瘦高高的女孩。旁边披着披肩的女人说,现在的男孩都喜欢这种身材。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跑出来,是沈皓明的弟弟沈皓辰。他手里牵了一只短腿腊肠狗。那只狗穿着蓝色羽绒坎肩,背后有个帽子,跑快一点帽子就扣过来,盖住了它的脸。沈皓辰把狗拽到沙发边,向大家介绍,它叫贝利,有点感冒了。挑高细眉的女人问,你上次那只狗呢?沈皓辰说,送走了,妈妈嫌它老翻垃圾桶。短发女人说,你妈一开始可是爱它爱得不行啊。男孩耸耸肩,我妈妈是个很难捉摸的女人。三个女人笑起来。披着披肩的女人说,皓辰,过来,让阿姨抱抱。男孩勉为其难地向前走了两步,把头转向一边,阿姨,我也感冒了。披着披肩的女人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儿,都这么大了,真是有苗不愁长啊。挑高细眉的女人放下香槟杯说,后悔了吧,当时都劝你跟于岚一起去,还可以做个双胞胎。
谁在说我坏话呢,我可是听到了,一个矮胖的女人走进来,穿着深蓝色香云纱裙子,腰部有一朵白色荷花,是沈皓明的妈妈于岚。你儿子,短发女人说,他说你是个很难捉摸的女人。于岚笑起来,对男孩说,宝贝,你昨天不是还说我不用开口,你都知道我要说什么吗?男孩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挑高细眉的女人说,你儿子是个哲学家。
男孩抬起头问于岚,我能让许妍姐姐陪我去玩吗?于岚说,好啊。她笑吟吟地朝许妍走过来,说我都没看到你来了。许妍微笑着说,我买了甜点,饭后可以吃。太好了,于岚说,那我就不让大李再去买了。许妍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四块蛋糕,自己不吃,刚好她们四个女人一人一块。
她跟着沈皓辰来到后院。那里有几簇假山和一个凉亭,前面是一小片结冰的水塘。沈皓辰问,你说贝利能在上面滑冰吗?许妍说,不行,它会掉下去。玩点别的吧,我陪你去插乐高。沈皓辰摇摇头,我想陪着贝利,它太孤单了。许妍说,它感冒了,需要休息。沈皓辰说,都是我妈,非让它睡在花房里。许妍问,为什么不让它到屋子里去?沈皓辰说,我妈说我们还不了解它的脾气,要观察一段时间,惠惠姐姐刚来的时候,她也不让她跟我们一起吃饭,说她嘴巴臭,可能有胃病。
许妍通过这个男孩知道了他们家不少事。包括沈皓明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于岚还给他介绍过一个银行行长的女儿。没准他们见了面,她没问过沈皓明。以后恐怕还有律师的女儿、医生的女儿,她显然不是理想的儿媳,不过他们也没公然反对。有一次沈皓辰说,我妈说哥哥带什么女孩回来都无所谓,谈谈恋爱又不是当真的。许妍相信沈皓辰不至于蠢到不知道这些话不该讲给她听,他是故意的,好让她心里难受。他也会把他妈妈讲保姆小惠的话告诉小惠,然后站在门外听小惠在房间里偷偷哭。这是一种什么爱好,许妍不知道,用沈皓明的话来说,他弟弟是个内心阴暗的小孩。
他们相差十八岁,沈皓辰叼着奶嘴的时候,沈皓明已经系着领结跟爸爸去参加慈善晚会了。他对弟弟没太多感情,一开始甚至忘了跟许妍讲。后来有一次随口讲到他,许妍惊讶地问,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沈皓明问。许妍说,为什么能生两个孩子?沈皓明说,哦,我爸妈都入了加拿大籍。其实不入也可以,罚点钱就是了。
沈皓明推门走出来,对许妍说,我到处找你呢。他冲着沈皓辰的屁股拍了两下,别老缠着别人,你就不能自己玩会儿吗?沈皓辰哀求道,我们等会儿出去吃冰淇淋吧。沈皓明不理他,拉着许妍走了。
沈皓明的爸爸沈金松和几个男客坐在偏厅的沙发上。沈皓明带着许妍走过去,把她介绍给两个没见过的客人。他爸爸说,皓明,给你李叔叔拿支雪茄来。走出房间,沈皓明咕哝道,他怎么还有脸来。你说谁?许妍问。沈浩明说,那个戴鸭舌帽的男的,做生意把周围的朋友坑了一个遍,大家都不跟他来往了。沈皓明返回偏厅的时候,许妍拉住他,说,笑一下。沈皓明皱着眉头,干什么?许妍说,你的怒气都写在脸上,让别的客人看到不好。沈皓明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许妍也给他一个微笑,进去吧,我去问问你妈妈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许妍回到大客厅,发现又来了两个女客人。蛋糕不够分了,她有点不安地盯着桌子上的白盒子。开饭了,于岚对她说,我们过去坐下吧。
这种家宴是沈家的传统,每个星期都有一两回。客人彼此相熟,不会感到拘束。许妍环视四周,低声问沈皓明,高叔叔没来?沈皓明说,他开会,晚点来。披着披肩的女人问,皓辰呢?于岚说,让他跟保姆吃,那孩子絮絮叨叨的,大人都没法好好说话了。
戴鸭舌帽的男人挨着女人们坐,一直保持沉默,每当那碟花生米转到面前的时候,他都会夹起一颗。你的古董店还开着吗?旁边的女人问他。没有,他回答,停顿了几秒说,不过我正打算重新开起来。女人问,还在原来的地方吗?啊,对,他说。一个男客人笑了笑,你确定吗?那一带盖了新楼,租金涨了四五倍。所有的人都看向戴鸭舌帽的男人,屋子里一时很静。许妍觉得自己所分担的那份尴尬比其他人更多。她理解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他一定很渴望成功,只是运气差了点。
饭吃到一半,高叔叔来了。许妍也弄不清这个高叔叔到底做什么工作,只知道他权力很大,帮人铲了不少事。戴鸭舌帽的男人忽然来了精神,一直看着高叔叔,听他跟周围的人讲话。他们笑起来的时候,他也跟着笑了。
晚饭结束后,大家移到偏厅喝茶。沈金松和高叔叔去了另外一个房间,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也跟了进去。沈皓明对许妍说,他肯定有事要让高叔叔帮忙。许妍问,他会帮吗?沈皓明说,不知道,我们去看电影吧?许妍说,走早了你妈妈会不高兴。沈皓明说,管她呢。许妍笑了一下,你可以不管,我不能不管。她拉着沈皓明来到客厅,女人们正坐在那里聊天。沈皓明听到她们都在谈论衣服和包,就说我还是去男士那边吧。
许妍在于岚旁边坐了一会儿,发现桌上的水果叉不够,就起身去拿。让佩佩把甜酒打开,于岚在她身后说。经过走廊,她看到沈金松他们还在那个房间里,好像在说什么房子的事。
她拿着叉子从厨房出来,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干呕,伴随着细小的嘶叫声。她敲了两下,推开门。是沈皓辰,正仰面躺在地上哭。这间屋子长期闲置,空荡荡的,只有一只书柜立在墙边。她蹲下来,说你可真会挑地方。沈皓辰不理她,闭上眼睛继续哭。许妍问,就因为没陪你去吃冰淇淋?沈皓辰抹了把眼泪,说我早就习惯了。许妍问,为什么不叫你的朋友来家里玩呢?沈皓辰说,你要是整天转学,还会有什么朋友吗?他摇了摇头,说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真的关心我。许妍说,不要对别人有什么期望,你自己得变得强大起来。沈皓辰撇了一下嘴,我还是个孩子呀。许妍说,孩子怎么了?沈皓辰哀求道,你能让我自己静一会儿吗?我不想回房间,惠惠姐姐像只鹦鹉,一直说个不停。
许妍带上了房间的门。她确实没想过沈皓辰会有什么痛苦。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应该从梦里笑出声来吗?但是现在看起来,他或许也是一个多余的孩子。他爸妈要他不过是为了装点生活,其实已经没有耐心再陪他长大一遍了。于岚不能放弃太太们的聚会和旅行,沈金松不能放弃打高尔夫和应酬。沈皓辰总是和保姆待在一起。一任又一任保姆。他满意的他妈妈不满意,他妈妈喜欢的他不喜欢。
许妍回到客厅,她的蛋糕盒子被打开了,摊在桌上,里面的蛋糕一块也没有动。有两块上面的花蹭在盒子上,变成了一坨红色烂泥。只有立着跳舞小人的那个仍旧完好。小人踮着脚尖,好像正从一堆废墟里往外爬。
戴鸭舌帽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咧开嘴冲着于岚笑了笑,说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于岚点点头,让司机送你一下?男人说,我叫了辆车,司机好像迷路了。于岚说,坐下等一会儿吧。鸭舌帽迟疑了一下,走过来坐在沙发上。许妍把自己那杯没有动的甜酒放到他跟前,对他笑了笑。
快去把你的貂皮大衣拿来!短发女人把手搭在于岚的肩上。还有那个绝版的蜥蜴皮,挑高细眉的女人说。于岚去取了灰蓝色的貂皮大衣,还有几只包。女人们走上前,有的试穿大衣,有的摆弄着包。只有许妍和鸭舌帽坐在沙发上。鸭舌帽探身向前,目光呆滞地盯着茶几上的东西。他忽然伸出手,拿起那个有跳舞小人的纸杯蛋糕,整个塞进了嘴里。
乔琳走到舞台中央,射灯的光不偏不斜地打在她的脸上。她天生知道光在哪里。她趋着步子,荡着纤长的腿,将裙摆转得飞快。每次她双脚离开地面的时候,许妍都感觉到心里一紧。她不知道自己是担心,还是希望发生点什么。直到乔琳平安地弯腰谢幕,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忽然难过起来。她想,很多年后,台下的人不会记得是谁主持了这场晚会,但他们一定记得乔琳跳舞的样子。
十点过后,客人陆续离开。许妍帮保姆收酒杯,被沈皓明堵在厨房门口。他搂了一下许妍的腰,眨眨眼睛,说,不如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许妍挣脱开,一脸正色地说,跟我说说,你是从多大开始,留女生在家过夜的?沈皓明耸耸眉毛,十七?你爸妈也答应吗?许妍问。沈皓明笑着说,他们到我房间来了好几次,我估计是想看看有没有准备避孕套。你准备了吗?许妍问。沈皓明收住笑容,神情变得凝重,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有一个……年轻时候总会犯些错误对吧……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许妍想把他的手拉开,他拼命躲闪,直到迸发出笑声,他一边笑一边摆手,我实在是憋不住了……许妍推了他一下,自己还觉得演得挺像是吧?沈皓明笑着问,要是我真从外面领回来个孩子,你帮我养吗?许妍说,那得看长得好不好看了。沈皓明说,好看,比我还好看。许妍说,养啊,为什么不养,省得自己去生了。沈皓明伸出双手兜住她,不行,你至少还得生两个。许妍望着他,笑了笑。她说,我还是回去吧,表姐一个人在家。沈皓明说,好吧,我明天陪你们,给你们当司机。许妍说,不用,她脾气怪,你在她会不自在。
许妍穿上外套,拢了一下头发,转过身来问,对了,刚才那个人找高叔叔什么事?沈皓明说,前些年他在郊区找了块地盖房子,当时和乡政府签过合约,但是不算数,现在地要被收走了……许妍问,这事难办吗?沈皓明说,嗯,不过高叔叔去想办法了。许妍说,所以还是会帮他?沈皓明说,不然呢,他住哪里呢?
回去的路上,许妍在心里掂量,是鸭舌帽拆房子的事难办,还是她爸妈的事难办。他既然连那个名声不好的人都愿意帮,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帮她呢?不,不是她,是她的表姐乔琳。再找机会吧,她想,应该多和高叔叔见几面,让他觉得自己是沈家的一员。
许妍回到公寓,发现乔琳坐在楼下大堂的沙发上。她抬起头,抱歉地冲许妍笑了一下,我把密码忘了,你的手机关机。许妍问她坐了多久。她说没多久,我一直在院子里转悠,把开着的小商店都逛了一遍。这里真好,人都很和气,还借给我厕所用。
许妍看着她,乔琳,你能别把自己弄得那么惨兮兮的吗?
乔琳从三轮车上跳下来,笑着对她说,我把写字台给你拉来了,反正我以后再也不用学习啦。许妍打量着那张写字台,桌腿上的贴画已经斑驳,她还记得贴画刚贴上去的时候,上面那张明艳的赵雅芝的脸。她确实觊觎这张书桌很久。姥姥在窗台上搭了块木板,她一直在那上面写作业。
许妍问,成绩出来了?乔琳吐了吐舌头,连那个破烂煤炭学院也没考上。她们把写字台搬下来,乔琳拍了拍手上的灰,说我已经找到工作啦,明天就去华联商场上班,以后你买“美宝莲”都是员工价。她的手指甲上涂着藕粉色的指甲油,穿着低腰牛仔裤,长头发在胸前甩来甩去。她身上的美丽还在增加,但她好像并不把自己的美丽当回事。那股潇洒的劲特别令男孩着迷。
……
——摘自中篇小说《大乔小乔》,作者张悦然,原刊《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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