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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观察丨陈原:从热播电视剧看社会风向标

2017-03-25 陈原 新三届

        作者简介:

        陈原,笔名顾土。1982年大学历史系本科毕业,分配到人民出版社,1985年调进人民日报文艺部。人民日报高级记者,专栏作家,文史学者。  

 

本文作者陈原。


        我国大陆的电视剧,已经走过了30多年的历程。今天的电视剧,在大陆社会的政治地位、社会影响力,以及在人们心目中的文化位置,都远远超过了其他国家和港台地区。


        在我们这里,电视剧可以作为纪念日的献礼,还可以当作文化思想的接受渠道,也可以被视为历史的再现,更可以被多数人看作历史知识的主要来源,甚至是许多人唯一的艺术享受。


        正因为电视剧在我国大陆的重要地位和巨大影响,所以,从电视剧的创作播放和收视率中,可以清晰地发现每个时代的社会心理和生活风向。

 


1980年代:

反思是主流  日剧受厚爱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刚刚从一段痛苦不堪和困苦不堪的岁月中走出来,伤痛与贫困是我们对一个时代的完整记忆。


        此时的文艺舞台,包括电影、话剧,与文学一样,痛定思痛,是一种伤痕文化。


        在作品里,人们最感伤疼就是,那些背叛家庭或是从海外归来的革命者,尽管怀着一腔激情,为什么却始终受到自己阵营的种种猜疑,因而饱经磨难。即使表现1949年以前的作品,给读者和观众留下最深印象的也是,原来“左”所造成的伤害远比敌人更大更深;来自自己人的暗箭比敌方还要险恶阴毒。


        1980年代开始时,大陆创作的电视剧还不多,而话剧作品却经常在电视里播出,有时几乎与舞台演出同步。


        我记得有几部外省话剧团来北京上演的作品,很快就在电视里播出。有的描写抗战时期,有的讲述苏区的斗争,当然还有说文革和文革前的,里面的主角不是知识分子,就是所谓出身不好的中共党员干部,开始时个个热血沸腾,最终的结果却又十分凄惨。“我爱祖国,祖国为什么不爱我”,就是他们发自内心的痛苦且真切的呼喊。虽然剧情也有“光明的尾巴”,但对“左”的危害暴露得都很大胆,而且是主流。


        关于红色经典的记忆,那个年代最深刻描述的已经不再是对军统、中统的仇恨,而是《红岩》作者罗广斌在六十年代的惨死,是川东地下党被定为“没有好人”的长期诬陷,是渣滓洞、白公馆、息锋集中营里牺牲或逃出的许多人很长时间里却被怀疑为叛徒、特务。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很快,1980年代的电视剧创作出现了第一个高峰。《敌营十八年》是第一部连续剧,并且将表现对象放在了地下斗争,隐蔽战线的主人公也不像李玉和、阿庆嫂那样根红苗正,而是过去长期被怀疑、受压抑的那类人。这部片子的走俏实际已经告诉了我们,谍战片是电视连续剧的长项,但这个商业信息直到20多年后才被高度认同。


        对越作战经过文学的沉思和情感的积淀,诞生了两部由小说改编过来的电视剧《高山下的华环》、《凯旋在子夜》,里面说的实际是那个年代的人情和社会,不像以往这类题材那样,基调没那么单一,也不显得昂扬激越,而思索的成分增加了许多。可以说,战争、军队,这样的题材的电视剧,在以前和以后,都没有这个时期有分量,其分量就在于写出了人性中的另一面。


        与此类似的是,那个年代还有两首因对越作战而产生的歌曲《十五的月亮》和《血染的风采》,竟然能成为一个时代的主旋律,这也是以前和以后的军事或战争题材所不能想象的。这两首歌曲虽说以爱国从戎戍边上战场为内容,却没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曲调,也没有怒气冲天的豪情,感怀、凄婉、悲怆的思绪弥漫始终。


        实际上,这正是当时全民心态的反映。刚刚从一个痛苦、贫穷的年代走出来的民族,此时,无论爱国还是战争,都处于一种难以摆脱的压抑之中,感受自己的伤痛不亚于杀敌的壮志。怪不得作战的敌对方,居然在阵地上也以这两首歌来瓦解我军的斗志。



        当时热播的《雪城》、《今夜有暴风雪》、《便衣警察》等电视剧,尽管那种前30年主流意识形态下形成的斗争之勇和英模之气还在延续,但自省、反思,面临现实困境的务实选择,人性中不那么光明的一面,更让观众难忘。


        “几多风雨,几度春秋”,“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从主题歌歌词里,我们看到与勇气并存的,其实是迷惘、惆怅和感叹。


        《蹉跎岁月》、《孽债》更是带有明显的反思烙印,仅从剧名就可以看出其中的态度。那时的新一代作家多来自知青,因而知青题材显得更多一些。但对于那个年代,从知青题材切入,其表现力却极其有限,这也有意无意制约了表现那个时代的文艺作品的深度和广度。


        那个时代拍出的抗战时期题材的电视剧,与后来相比,实在不算多,因为此时人们的注意力一是反思前三十年,二是思索当下如何改革开放。


        话剧里最出色的是中央戏剧学院的《桑树坪记事》,还有北京人艺的《绝对信号》《车站》《狗儿爷涅槃》《小井胡同》,此外,北京人艺排演的几部外国名作《推销员之死》《洋麻将》《哗变》等等,也令人大开眼界;电影中最难忘的是《牧马人》、《庐山恋》、《人到中年》《芙蓉镇》,一直到《红高粱》;电视剧反映改革开放最有名的作品是《新星》和《公关小姐》。


        在这些影视和舞台作品中,大多又改编自畅销的小说。《夜幕下的哈尔滨》虽说讲的是抗战,但主要人物之一却是位日本人,还是个屡遭误解的好人。



        《四世同堂》也是那时最有收视率的电视剧,拍摄《四世同堂》与拍《红楼梦》、《西游记》一样,在于这是名著,拍名著是影视界的传统,每个时代都少不了这样的传统。《四世同堂》尽管以日本占领时期为背景,但描述日本人的戏却很轻,着墨比较重的是“汉奸”,是中国人,这样的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有可能是那副德行,李婉芬演的“大赤包”因此红遍了全国。


        事实上,凡是老舍的成功作品,涉及的都是他深刻体味的人和事,《茶馆》写了三个时代,惟独没有日本占领时期,很值得深思。当然也有赶鸭子上架的时候,老舍抗战时期写下的通俗文艺并不少,小说、戏剧、大鼓词、快板、相声,一大堆,但遗憾的是,很少被后世提及,没什么影响。


        “以史为鉴,面向未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上下共识,所以,中日合拍的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成为当时最具代表意义的作品,深刻、沉重,耐人寻味。真正存在反日情绪的电视剧倒是来自香港,《霍元甲》和《陈真》让观众感觉到其中的民族义愤,里面的主题歌一直到1990年代以后中日关系恶化时还成为许多人走上舞台宣泄的首选。


        可是,来自香港的朋友却告诉我,这类电视剧在香港也就是一部电视剧而已,不会引发别的联想。看来,教育环境不同,所带来的电视剧效果也完全不同。


        那时是中日友好的蜜月期。一方面延续了前30多年中日友好的民间传统,而自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又加深了政治层面的互信度;一方面由于改革开放初期所需的外资主要来自日本,于是,大街上处处可见日本商人,日本公司的广告更是举目皆是,日货无处不在,学校里随处可见日本留学生和学者,日本旅游团也不断涌来,鉴真和阿倍仲麻吕是文艺创作的常见形象。“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是我们人人都会背诵的诗句。


        反映在电视台,就是日本电视剧一部接着一部轰动全国,人人争看,《血疑》《阿信》《姿三四郎》《聪明的一休》《排球女将》《犬笛》,加上电影《追捕》《人证》《啊,野麦岭》《砂器》《望乡》《华丽的家族》〈阿西门的街》《生死恋》《绝唱》《远山的呼唤》《狐狸的故事》等,所有中国观众都沉浸在日本影视剧的文化之中,高仓健、中野良子、栗原小卷、山口百惠、三浦友和等,成为一代人心目中的偶像,而且大家由此才明白,原来资本主义国家不怕自我揭露啊!


        不过,我在日本NHK当主持的朋友天愿光雄来寒舍做客,看到我们全家正围着一台14吋的日立彩电看《血疑》时,大为惊讶,“怎么,这么假的电视剧你们也看呀!”


        除了日本电视剧红透之外,还有几部其他国家的电视剧也值得一说。


        美国《大西洋底来的人》在1970年代末播出,全国的电视观众为之兴奋不已,从前没有看过电视剧,更没有看过科幻片,而且那位眸子透明的男主角还令人感受了电视剧明星的魅力。其实,这部电视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对中国大陆来说却是划时代的。


        《加里森敢死队》也是那一代中国观众不能忘记的电视剧。一集一集焦灼地等待,是电视机前人人的心态,那时的电视机可是每台前面都聚集着十几个几十个甚至上百人啊。当然,也有人看出了不安定因素,不少人给电视台去信,说孩子们因为看了加里森敢死队,所以在那里模仿着溜门撬锁。



        这些人在写信表示不满时不知考虑过没有,这样的归结只能证明,多年的教育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在一部不入流的美国电视剧面前一下子就缴械投降了;而家长居然都管不住自己的孩子,难道不能不让未成年人看么?


        巴西电视剧《女奴》,第一次让中国大陆观众领略了漫长的力量,上百部地演下来,人们还能瞪着眼睛在那里一次次落泪,这在过去真是匪夷所思。

 

1990年代:

心态在调节,生存最重要

 

        有报纸发表文章回忆说,1990年的冬天,有三件大事中国大陆百姓最为关心,一是海湾战争怎么打,二是大美女挂历为什么臭遍满大街,三是全国一起等待电视剧《渴望》的结局。还有消息称因为大家都在看《渴望》,所以降低了犯罪率。其实,无论从《渴望》创作拍摄的时间看,还是从内容看,都应该作为1980年代的产物,由于一段痛苦的岁月而造成两家人的悲欢离合,这是那个时代的主题。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毛阿敏演唱的这首主题歌,尽管听起来有说不出的辛酸,但更好似为1980年代的反思画上了一个句号,从此度过了一个时代,开始迎来了另一个时代,可惜,过去那个时代的反思基本都是浅尝辄止。


        《编辑部的故事》、《我爱我家》、《过把瘾》等等,这些1990年代热播的电视剧无不让人感到,观众的口味已经来了个彻底的转变。


        经历了政治的惊涛,又面对市场的大浪,大众的心态开始调节,艺术家的心态也在调整,对痛苦岁月的反思逐步退出舞台和荧屏。随着私有化步伐加快,人们开始拥有了财产,对生活的看重渐渐高过了对政治的关心;人们逐渐掌握了赢得财富的各种途径,赚钱正在成为多数人的第一要务,当下的生存考虑远比思想质疑更能诱惑人心。



        不过,1980年代的余热尚未散尽,所以,那时的电视剧在咀嚼生活、去政治化的同时,调侃直至嘲弄曾经拥有的意识形态也成为时髦。王朔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他的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他也直接参与电视剧,与他相关的电视剧都可以走红。在1990年代,他的小说和电视剧推动了生存话语的颠覆,这种颠覆适应了当时的市民心理:厌倦了以往的叙事,向往全新的存在方式。


        到了1990年代,中国大陆兴起10多年的留学、移民、到海外打洋工、出国投奔亲朋好友的狂潮,也到了该回顾的时候了。于是,《北京人在纽约》、《上海人在东京》等电视剧应运而生。当初的美好梦想在化作现实时,人们才发觉,原来并不那么美好,困窘、疲惫、思乡、离异、感情线紊乱、与当地环境格格不入,几乎成了多数出国闯荡者抱定的回顾基调。



       以出国闯荡为题材的电视剧,或者在电视剧里有出国闯荡故事的,往往还都存有一种情绪,叫作出国爱国者情绪。所谓出国爱国者,是一位学者的说法。这些人当初都是拼了命地要出国,等到真的出了国,又变成了强烈的爱国主义者,其典型表现是:明明出国赚了钱,还总是觉得受了欺负,好象国内就没人欺负他们似的;这边拿着绿卡甚至外国身份,那边听起来看上去比中国人还要中国人;天天嘴里喊自己在外边是“二等”,可就是不回来做“一等”。    


        我经常遇见这种人,他们每每指着我的鼻子厉声呵斥,你不要以为什么什么。我也总是回答,我从来就没有这么以为过,所以我一直呆在国内。



        曾经有评论称《北京人在纽约》等电视剧表现了中西文化的冲突,实际这是对中国文化的误读,还有人说是表现了东西方文化的碰撞,那更是无稽之谈。真正表现中西文化冲突的是台湾导演李安的作品,比如《喜宴》、《推手》等,因为里面所说确实是中华传统文明与西方当代世界的差异。


        而大陆的电视剧所表达的冲突,更应该看成是经历了文革和各种政治运动后的那种思维方式,与世界现代文明的冲突,是今天而非传统的中国人与西方文化的碰撞。至于说东西方文化中的所谓东方,应该也包括韩国、日本、印度、东南亚各国,但好像我们的电视剧并没有这类内容。



        拍名著也是1990年代电视剧依然延续的传统,但当时最值得一提的是,拍出了一部已经无声无息40多年的名作《围城》。作为学者的钱锺书,绝大多数人没听说过,作为小说的《围城》,也埋没了多年,连文学史里都没留下只言片语,近半个世纪后作者和小说却因电视剧而红遍全国,是喜或是悲,似乎无人在意,不过,从“普及钱锺书”的角度而言,电视剧实在功不可没。


        电视剧让许多人、许多小说和许多历史出了大名,从此,电视剧成了大众获取历史、文化、思想、军事以及各种知识的主要来源,可这种来源也为历史带来了无穷的曲解。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戏从1990年代起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持续至今,从清说到明,从汉讲到唐,帝王、宰相、王朝,前面经常还非加个大字不可。小说、电影、戏剧纷纷以此为主题,其中以电视剧最多最盛。过去天天号召要写工农兵,到了文革,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戏被完全禁绝,受到猛烈的批判。可是文革还没过几年,不但恢复了热衷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风气,而且更甚百倍,由此可见,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老百姓中间有多么大的市场,文艺家们又有多么大的瘾头。


        其实,今天的平头百姓喜好窥测领袖逸事,基层喜好打探高层秘闻,普通读者喜好阅读李嘉诚、霍英东的故事,市井男女喜好传播富家子弟的分分合合,也是一个道理,这是人类的心理,改也改不掉的。千百年来舞台上流传下来的大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代代相传,百看不厌,正是这种心理的明证。


        《西游记》、《水浒》、《红楼梦》、《三国演义》,无论将相争霸、打家劫舍,还是鬼怪神妖、公子小姐,都与普通人的生活无关,但还是为普通读者所钟爱,这也告诉我们,农民未必爱看农民,工人未必爱看工人,所以,号召写这个题材写那个题材,是对文艺欣赏心理的无知。

 

新的世纪:

帝王加抗日   跟着市场走

 

        新世纪的10多年,我国大陆的电视剧总产量已经达到世界第一,拍摄的题材五花八门,紧随市场需求成为主导,全方位迎合了观众不时变换的各种情绪,这既显得题材单一,相互模仿,又带有很大的随意性,为了收视率可以任意取舍,直至扭曲历史本来的逻辑。



        美蒋敌人,这一过去文艺中的反面人物,正在成为正面,或者起码不那么反面。阶级仇已经被民族恨所取代,国家利益走到最前台,好象革命的最终目的不是建立新的社会制度、新的阶级政权,仅仅是为了民族独立,而这种意识在30多年前曾遭到过严厉的批判,被认定是将无产阶级政党混同于一般的资产阶级民主政党,是停留在民主革命阶段、没有进入社会主义革命阶段的资产阶级民主派。


        《乔家大院》、《大宅门》这类电视剧让我们深切感到岁月的变迁与矛盾。阶级斗争终于完全退隐,剥削阶级以另一种形象登上了舞台,但在历史教科书里他们并没有被正名,以消灭他们为目的的革命和政治运动还是正确的,在重新播出的样板戏和翻拍的红色经典里他们依然属于反面人物。


        于是,我们的现实记忆里出现了同一种人的四面形象:政治历史中的反动派、文化传统中的传承人、红色经典的革命对象、当今经济发展的中坚。


        一方面,依然在继续红岩的历史,一方面,又承认中美合作所在1945年以后的形象属于伪造;一方面,仍在重拍、赞美“红色经典”,一方面,又不得不淡化或抛弃意识形态;一方面,还想恢复“收租院”的面貌,一方面,又明确地知道了“收租院”是虚假的艺术、捏造的历史。在这充满矛盾和自我对立的岁月中,各类作品丧失了基本的是非底线。



        1980年代曾经被反省的一种历史,在新的世纪被当作了“激情燃烧的岁月”;而在《金婚》里,一个曾经让无数人困苦不堪的年代也被有意无意地美化了,起码在那个六口之家的饭桌上和居住条件中,观众会感觉到他们过得还蛮不错呢。是人们在忘却,还是作者没经历,或是迎合了一种社会的情绪?


        大量的都市生活剧、言情剧,其中的背景,我们实在看不出是在哪里?香港、台北还是韩国的某地,或者是1930年代的上海?时间和地点的不确定,表明了80后、90后作者、导演、演员生活在一个狭小的时尚圈子里,他们心中只有写字楼、商厦和酒店式公寓。


        谍战片是新世纪的宠儿,不管是国共之间,还是抗战时期的敌我之间,敌人的形象都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敌人不再被丑化,甚至还允许被“美化”,敌营的女性变成美女,而且很清纯,可以和中共地下斗争的勇士眉来眼去;敌营的男性也成了器宇轩昂、英俊潇洒的干练之才,都有其人性的一面。意识形态已经大大弱化,双方无非是人各有志,各为其主,信仰不同罢了。


        只是,每当我看到那些中共地下党的铁血男女们出生入死的情景时,总在为他们万一迎来黎明后而担心,他们可以躲过一次次政治运动吗?他们不会也成了潘汉年吧!那种结局才是最终的悲剧,也是文艺作品最应该关注也是最具震撼力的故事。


        重拍也是新世纪的最爱,古典的,现代,革命的,不革命的,金庸的,只要是过去拍过的,都不妨再来一遍。凡是重拍,你会发现,作者、导演在旁枝末叶的创新上有着无穷的想象力,而在主题上却是乏味的矮子。


        伴随着1990年代以来的反日厌日情绪日益高涨,日剧也变得寥寥无几,而抗日题材却蜂拥而至,源源不断,有近一个月时间,我每天晚上看到二十几部抗日戏在同时播出。


        抗日剧的新特点十分明显,或许过去那种正正经经的抗日已经不再叫座,意识形态风光不再,所以土匪抗日、伪军抗日、老财抗日成为热门;而国军的形象在抗日剧里也都改为正面,不是与八路军同仇敌忾、奋勇杀寇,就是大义凛然、慷慨出征的热血儿女。


        可是,值得回味的是,在过去的那些抗日文艺里,为何伪军的戏写得比日军足,显得比日军更坏,地主富农和国军都是些破坏抗日、与日军勾勾搭搭的准汉奸或者汉奸。如《沙家浜》、《白毛女》《东进序曲》这类反映抗日时期的作品,干脆连个日本人都没有,如《铁道游击队》这类的抗战文艺,正面人物负的伤还是国军干的。


        2008年前的抗日剧,就像中日关系一紧张,出租汽车司机可以拒载日本人,小学生都可以去抵制日货那样,剧中的日本人也没有好人,尽管相貌已经不是小丑,但个个兽行十足。


        而2008年以后的抗日剧,或许因为现实中的中日摩擦已成家常便饭,或许因为人们渐渐了解了历史,知道了原来曾经有一批日本人舍生忘死地为中国传递情报,原来延安还有所日本工农学校里面培育了几百位反战的人士,原来日本共产党领导人就住在宝塔山下的窑洞里,原来日本有个反战同盟为中国的抗日战争付出过血汗,原来不少日本人参加过新中国的初创。


        于是,日本人作为正面形象,或是不那么反面的形象,开始出现在剧中。现在的日军男人的形象也不再是“猪头小队长”或鸠山,女人的相貌正在向不是日本人的日本特务川岛芳子看齐,与国共对抗戏中敌人形象的变化几乎同步。


        手撕鬼子,裤裆藏雷之类的抗日神剧大行其道,其真正原因应该是,只要立场正确,其它一切都不妨忽略不计,历史事实,艺术质量,与政治相比,无非是不值一文的道具罢了。


        延安的“抢救运动”还远远没有被深刻反省,王实味冤案的根由在哪里也逐渐被淡忘,尽管这是后来一次次荒唐的政治运动,直至文革浩劫的前奏,但“延安锄奸”却已经被热情讴歌。看了锄奸,你会觉得,啊,抢救运动也是事出有因,王实味也是咎由自取。“延安爱情”的最大成果,就是造就了一个江青,当然,这也可以视而不见。


        一部部以政权更迭前后为背景的反特片编得惊心动魄,演得惊竦无比,但似乎没有人思考,正是那时的敌情观念加阶级斗争的深入人心,才造成了从电影《徐秋影案件》原型开始的一系列冤假错案。徐秋影,也就是邵玉魁案件,实际才是一部最值得拍摄的电视剧,不但跌宕起伏,还发人深省,冤情时间持续长达30多年。


        与古代公案小说不同的是,近现代真正的探案文艺必须发生在法治健全的地方,因为侦探的魅力在于推理,不在于顶住权钱压力和破解关系网,所以侦探文学的鼻祖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的故事出现在19世纪末司法制度成熟的英国。不然,没有基本的法律保障,外来干扰恣意随便,法官、检察官、警察老服从法律之外的命令,推理和逻辑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从如今大量的侦破片看,不如称之为公检法英模片更恰当一些,里面正面人物的智勇事迹最后都是政治的结果,不在于探案本身。



        从不厌其烦地歌颂王朝的大这大那,到借古喻今的古代反腐,古装片好像在《甄嬛传》之后,又开始热衷于宫闱争斗,一部接一部,看得观众废寝忘食,还一直传播到海外。看来,尔虞我诈才是人们的最爱。而且,配上明星的脸蛋,帝王家的你死我活,才更叫座。


        伦理观、价值观、历史观,在市场面前,显得一钱不值,票房、收视率和产品定价主导一切。不过,这也难怪,几十年来,这观那观不知来回颠倒了多少次,早已支离破碎,让这些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作者、导演,还能有什么观值得坚守呢?        



        然而,当韩国家庭伦理剧婆婆妈妈地一集集吸引了亿万人时,也不得不承认,老百姓的心灵深处,依然怀念着那些曾经属于中国人的伦理道德,可惜的是,今天的电视人连过去最基本的礼仪都不知为何物,“我府上”在荧屏中盛行多年即是明证,要他们拍出韩国这样的伦理片,实在强人所难。


        看过韩国的历史剧,你也不能不感叹,历史就是历史,电视剧就是电视剧,在他们那里是个常识,这可以让写的人、演的人、看的人都比较自如;而在我们这里,基本是笔糊涂账,不然,电视剧就不会老用“经过详细考证”、“真实再现历史”作为广告推销词,导演和编剧也不至于总在那里以历史学家自居了。



        不过,经过“萨德”事件之后,韩剧退出荧屏,恐怕也是今后的事实。


        新世纪的10多年,电视剧创作领域的思维日益贫乏、想象力越来越枯竭,无论古代历史、民国历史、谍战、抗战,还是父亲、母亲、继父、继母、小姑、嫂子之类的家庭生活,一种题材一旦叫座,趋从之风立即刮遍各地,但其间缺少了真正的历史感和平静的社会思考,缺乏真正的传统伦理道德依托,没有现代文明的基本素养,弥漫的是大量政治运动洗刷后产生的意识、观念和浅薄的情绪冲动。


        这些电视剧表现出,文革以及历次政治运动所带来的后果,正在越来越深刻地影响今日的社会,浅陋、无知、二元思维、非理性,成了时尚。因为现在的老年人都是那个年代培育出来,现在的中年人都是那个年代塑造的,现在的青少年的道德伦理、社会认知、历史知识都是那个年代造就出来的父母、祖父母和老师言传身教的。只不过,那个年代是跟着标语、口号和意识形态齐步走,如今是跟着市场需要和大众口味瞎转悠罢了。


        30多年过去,人生不过一瞬间。电视剧作为一种大众文化,过去之后,早已随风飘散,如过眼的烟云,但却能留下深刻的历史印记,生动地折射出社会思想的底色,让每个10年都很清晰!


(本号获许可推送,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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