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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丨张效雄:父亲带着我学打麻将计算翻番

2018-01-29 张效雄 新三届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张效雄,湖南湘阴人,湘潭大学77级中文系毕业,写新闻通讯和报告文学出身的小说作家。任职湖南日报报业集团副总经理、高级编辑,曾获青年文学创作竞赛报告文学一等奖,2015年1月由东方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风起》。


原题

岳阳断想

童年的我和父亲



新年又要到了,静坐书房,深深地怀念父亲。


回忆和父亲相处的日子,和少年离家的同龄人相比,我算是比较多的。主要是我离家地方都不是太远,最远莫过于长沙与岳阳之间的距离。


我与父亲相处较多的时间,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汨罗江农场,也就是现在屈原区那个地方。那个时间我不怎么懂事,记忆中的父亲总不停地挨批斗,不停地做检讨。第二个阶段是我大学毕业以后,在岳阳城里休过一段时间的病假,与父母朝夕相处。第三个阶段是父母退休以后,他们定居在长沙,每周我们兄弟姐妹都要在父母那里聚会一次。


与父亲相处的一些故事,印象最深的是,还是在岳阳的日子。


这些故事里,最早的一次,我们还没有搬家到岳阳。汨罗江农场在洞庭湖边,归属岳阳地区管理。1970年的4月24日,父亲去地区出差,不知怎么把我也捎带上了,住的是东茅岭附近的一个招待所。同行的还有后来我读高中时的校长胡劲明叔叔。晚饭后洗过澡,父亲正在和胡叔叔聊天,突然有人拿着大喇叭通知:所有的人赶紧去体育场开大会。


父亲和母亲


文革中这种场面我们见惯了,很自然地随着人流去了。体育场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欢庆的口号此起彼伏,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耳熟能详的《东方红》乐曲。原来是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了天,地区革委会举行盛大的庆祝大会。


至今我仍然敬佩中国干部们天才的组织能力。从卫星发射成功的消息公布到大会召开,大约一小时的时间,数以万计的人群可以迅速聚集起来,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迹。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很亢奋,唱的,跳的,喊口号的,人们在以自己真诚的情感表达着开心与快乐。


我惊奇地发现,父亲和胡叔叔虽然很兴奋,但远远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只是静静地听广播,听来这里军管的地区革委会主任、军分区政委宋裕宽慷慨激昂的演说,一边听一边议论。他们好像是被裹挟进来的一样,情绪并不怎么投入。


多少年以后,我问父亲当时怎么是这样一种姿态。父亲全然记不得那次聚会了。或许是他们在文革中经历的大型聚会实在太多,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我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相继调到岳阳市区工作。我们安家在岳阳楼以南一两公里一个叫“老印山”的地方。这是一个住着六七户人家的大杂院,住着教师、干部,还有一个哑巴工人。我家窗户外就是街边的公厕,夏天有恶臭传来。


老印山那个过去的家


环境不优美,大杂院的人们却相处得十分和谐,邻里之间像亲戚一样亲密。我家隔壁就是母校湘潭大学物理系77级一个同学的岳父岳母。这个同学偶然来这里住上几天,免不了多聊几句,更多了几分亲情。


老印山是条小巷子,附近有好几处名胜,如慈氏塔,有电影院、名牌中学,还有大型鲜鱼交易市场“鱼巷子”。我家出门拐几条小街,就到了洞庭湖边,湖边千年历史的慈氏塔,被人遗忘在一片瓦砾和沙石之间,基座几近破败,塔身砖瓦凋落,四周寂静荒芜,除了我和父亲对塔基上的碑文有点兴趣外,似乎没有一个路人会驻足一分钟。


站在破败的塔基上,将目光撒过湖面,眺望西边的君山岛,渺渺茫茫,若隐若现,真有神话的意境。沿着湖岸往北走一段路,就是举世闻名的岳阳楼。岳阳楼早已经辟为公园,但面积很小,一座主楼,一座副楼,再有点特色的就是几个牌坊和湖边的岳阳门。


公园是要售票才准许进入的。我因为有记者证,父亲是当地的干部,都可以免票。只要兴致一来,我们便去逛上一圈,饱览湖光山色,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是休病假,除了读点闲书,无聊得很。父亲下班后,便教我玩麻将。父亲一生最大的爱好不是读书,而是玩扑克骨牌麻将,可谓样样精通,是地地道道我的师傅。大杂院里有位郑伯伯,岳阳土著,小干部出身,家藏一副麻将,没有现在通行的塑料做的那么大,材质极好。父亲晚上常带我去郑伯伯家学麻将,学码牌,学算番。


清一色,一条龙,青龙,混龙,孔雀东南飞,武大郎卖烧饼,等等算法,都是在这里学会的。不过那个时候还不兴玩钱,我们连钻桌子也不搞,完全是高尚娱乐。父亲玩了一辈子牌,一辈子洁身自好,绝不玩钱赌博,居然还有几个牌友,实在难得,真所谓正人君子。


我和小妹陪同母亲回到老房子


在老印山住了大约三年,父母作别老街,搬到了市教育局机关大院。父亲虽然是知识分子,但本质上还是个农民。他不大习惯住楼房,在居室小天地里闲不住,总喜欢往楼下跑。机关干部不比老街居民,更不比乡间农家,父亲串了几次门,估计没有找到过去的感觉,只好到传达室、锅炉房等处转悠,和工友成了至交。


忽然一日,他兴奋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锄头扁担,要在楼房间的边角地里种菜。洞庭湖区的人,开荒是家常便饭,父亲自然不在话下。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干部,完全变成了一介农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我每每回家,他总是乐呵呵地领着我去参观他的“自留地”,共同分享他的快乐。在他看来,家不只是住有房屋,不只是有彩电冰箱,还要有瓜棚菜洼。不然,那个家不是完整的。在岳阳工作的十多年,是他一生中最轻松快乐,无忧无虑的岁月。


父亲退休以后,长期在长沙居住,但他念念不忘岳阳。他不是留恋千年岳阳楼和浩淼洞庭湖,也不是他的那张办公桌。他念念不忘的是自己那个完整的家,那一小片楼群里的菜地,和他那些君子风度的牌友。


而对于我们,岳阳,那个遥远的家,永远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多年来,我常常想,要腾出几天时间来,到那个小家去住上几天,去静静地回味父爱,去和父亲的灵魂做几次对话。


如今,父亲离世已经整整五年,这个愿望完全成了泡影。最近,他居住过的那个小楼已经被征收改造,那个遥远的家也不复存在了。我们揣着补偿的一大把钞票,看着滚滚红尘中岳阳,留下的是一滴滴眼泪,是一片片连接不起来的断想。


老房子居然挂上类似文物保护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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