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电影导演,编剧,作家,文学翻译者。以电影和小说创作为主。 从1991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出版《诱惑》《城市生活》《嘛呢石,静静地敲》《乌金的牙齿》《故事只讲了一半》等多部藏、汉文小说集,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获得“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青海文学奖”、“花城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等多种文学奖项。从2002年开始电影编导工作,主要电影作品有《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等,荣获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美国布鲁克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台湾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影片奖、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导演奖等几十项国内外电影大奖。
我气喘吁吁爬到三楼楼梯口时,远远看到一个穿皮袄的牧民蹲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抽烟。我走到办公室门口,停下来看那个牧民。那个牧民二十几岁的样子,卷发,古铜色皮肤,是个青年牧民。青年牧民站起来问我:“这个办公室里上班的人是不是你?”青年牧民的样子有点张扬,站起来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问:“你为什么迟到了二十三分钟?”我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确实迟到了二十三分钟。我们下午两点半上班,现在是两点五十三。青年牧民咄咄逼人,问:“你们国家干部上班可以随便迟到吗?”我开门进去后,青年牧民也准备跟进来。他手里还捏着那根已经抽了一半的烟。他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烟头扔到门口的水泥地上,用脚尖使劲踩了踩。水泥地上的烟头被他踩成了碎末,散发出烟丝的味道。之后,他就进来了。他带进来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身上的汗臭味混杂在一起的奇怪的味道。我只好走过去打开了窗户。窗户外面的阳光白晃晃一片,冬天凌厉的寒风“呼呼”地扑了进来。青年牧民进来,慢条斯理地坐在了靠墙的那张长沙发上。之后,青年牧民手腕上的电子表响了,发出一种怪异的女人的声音:“北京时间,下午十五点整。”我被这怪异的女人的声音吸引了一下,扭头看他。他也在看我。青年牧民说:“我们村里的一个人死了,我来开那个人死了的证明。”我说:“那你应该先在医院开死亡证明,没有医院的证明我们开不了。”青年牧民说:“那个人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医院让我们先去找你们开证明。”青年牧民说:“喝醉酒骑摩托车撞到大车上的,拉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青年牧民说:“肇事司机和我们村长在医院里,肇事司机吓坏了,跟丢了魂似的。”青年牧民站起来,走到我后面,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说:“就是他。”青年牧民说:“我知道了,他父母死后,他县上当局长的舅舅把他接到县上念书了。”青年牧民说:“后来他县上当局长的舅舅也死了,他又回来了。”多杰太和我是小学同学。我记得他刚到我们班上时应该是二年级,他的汉文很差,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老师把“多杰太”三个字分开写在黑板上,让他跟着念。三个字占了整个的黑板。班里的同学都笑起来,老师看着他说:“不要管它什么意思,跟着我念。”后来,同学们就叫他“多少的多,杰出的杰,太好了的太”,一长串名字,不知道的人总是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当时觉得这样叫他很有意思。青年牧民可能也觉得这个有点好笑,就笑了一下,但是笑得很勉强。那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基本上每个学期期末考试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多杰太为了提高自己的学习成绩,就从家里带来各种零食巴结我。我得到那些平时根本吃不到的零食之后也尽可能地帮他。我不知道那么多零食是从哪里拿来的,每次都不一样。有一次我还问他你舅舅家是不是开小卖部啊,他笑着说不是,他舅舅给他买的。我当时想,他这个当局长的舅舅家里该多有钱啊!可是没有想到小学三年级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多杰太成了我们班里的第一名,藏文考了98,数学考了91,更没想到的是汉文竟然考了100分。而我只占了第三名的名次。班主任老师一个劲地夸他,叫那些学习差的学生要好好向他学习。当年教他写汉文名字的那个老师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说这样下去以后上个大学没有任何问题。那个时候,我们那里还没有多少大学生,平时听说谁谁家的谁谁谁是个大学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情况让我对他恨之入骨,十二分地后悔这两年收他各种零食,给他补习功课。之后,他对我还是很好,时不时从他舅舅家里拿各种零食到学校给我吃,但是我连他的一个水果糖都不再吃。他总是说没事,你就吃吧,哪怕你吃了也不用给我辅导功课。我放狠话说要不是你之前一直死皮赖脸地求我,我才不愿意给你辅导功课!三年级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他还是考了第一名,而我成了第五名。从那之后,我就没再好好理他,他也不怎么理我,班里原先看不起他的那几个同学,反而成了他的朋友。我也笑了笑说:“现在想想还真有那么点小心眼的意思啊。”我只好转移话题,说:“再后来,我们小学快毕业时,他又回去了。几个老师都说这个孩子这样回去真是太可惜了。我心里倒是挺高兴的。他走后的那个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又上去了,考了全班第一名。”这时,青年牧民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我说:“行了,行了,既然已经找到了,就赶紧给他开已经死了的证明吧。”我正要开死亡证明时,青年牧民说:“后来他没再继续念书,成了一个小混混。”青年牧民做出继续要打喷嚏的样子,我盯住他看,他就忍住了,没有打喷嚏。青年牧民说:“赶紧开吧,多杰太的尸体还在医院的停尸间里放着呢。”所长的办公室在二楼,他正在里面喝茶看一本书,我跟他汇报了情况。所长说:“开上证明你也跟着去一趟,到县交警大队备个案。”刚上路,青年牧民说:“我这辈子没坐过警车,心里有点害怕。”青年牧民说:“这是专门抓坏人的车,没做坏事心里也害怕。”那个牧民突然变得很严肃,说:“我是多少的多,杰出的杰,太好了的太。”虽然我喊出了他的名字,但是我基本上认不出他了。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牧民已经基本上不是我记忆中的多杰太的样子。在他用那样的方式念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我才叫出了他的名字。我俩去了一家看上去还干净整洁的藏餐馆。那天不知咋的,吃饭的人特别多。老板我们认识,是个充满活力的小伙子。他笑着说今天上菜可能不会那么快,需要等一等啊。我说没事没事,我们可以慢慢等。老板说那好吧,我们尽量快点上。我问多杰太咱们吃什么,他说你看着点吧。我就要了两斤手抓羊肉,一份牛肉包子。我问他这些够不够,他说够了够了,吃不了等于浪费。老板给我们先上了一壶奶茶,说:“你俩先喝点奶茶吧,不然等着干着急。”我说谢谢,谢谢,老板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奶茶是我送你们的。我们喝奶茶时,我问多杰太:“咱们念小学时你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吗?后来怎么没有继续念书啊?”多杰太叹了一口气说:“命嘛,每个人的命不一样嘛。”多杰太说:“我也觉得我这个人脑袋瓜还挺聪明的,就是命不太好嘛。”多杰太笑着说:“说实话,你的脑袋瓜没我脑袋瓜聪明,这个你承认吗?”我也笑了,说:“我承认,念小学时你很快就超过了我,这个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还是笑着说:“后来我才想明白了,那时候你不太理我,不吃我给你的零食,是因为你忌妒我,是不是这样?”我说:“后来我上了大学之后,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觉得那时候我是确实有点忌妒你的。我想你一个牧区来的孩子,刚来时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的家伙,为什么就能超过我呢?”多杰太笑了,说:“你终于承认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承认呢,你们这些读了书的人就是心胸开阔,就是不一样。”我说:“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子嘛。”多杰太笑着问:“那你现在还承认我的脑袋瓜比你的脑袋瓜好使吗?”我笑着说:“现在就不好说了,要是咱俩一起读了大学就知道了。”他一下子变得伤感了,说:“是啊,这就说明我的命没你好啊!如果我的命跟你一样好,我想我也跟你一样读了大学,成了国家干部吧?”他马上又开朗起来,说:“算了,说这些没有用,这些都是命里注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认不出来的小学同学,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却指着我说:“本来今天我是准备好了请你吃饭的,但是现在一想,今天应该由你来请啊,你都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了,应该请我这个小老百姓小学同学吃个饭啊,哈哈哈。”我们喝完一暖瓶奶茶,点的东西终于上来了。老板说手抓羊肉给你们多加了半斤,包子多加了六个,送的,不收钱。我说感谢感谢,不用这样。最后,手抓羊肉基本上被多杰太吃了,我吃了几个牛肉包子。那天中午,除了吃饭,我们还没话找话地聊了一些事情。他说:“当然相信,不然咱俩之间为啥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他却说:“人跟人的命运就是不一样,这是改不了的。”他说:“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我这种人注定只能活成这个样子了。”青年牧民说:“那算好的。他借了很多人的钱,借了都不还。”青年牧民说:“哎,几年前多杰太开始打麻将赌钱,我们村里也有几个跟他差不多的混混,但是那几个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几个月之后就把一点本钱在多杰太手里输了个精光。多杰太后来去了州上,跟州上的那些混混们赌,我们都担心他很快就会输个精光滚回来,没想到他在州上也站住了脚。听说还赢了不少钱,买了个二手的桑塔纳,找了个城里女人,过起了城里人的日子。有一次他还开着那个桑塔纳,带着那个城里女人回村里了,很风光,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是羡慕连带忌妒的——”我一边开车一边问:“那他后来怎么就成了那个样子?”青年牧民说:“后来听说他惹了州上的一个地头蛇,那个地头蛇专门从兰州请来了一个打麻将赌博的高手,设局让他上当。听说那时候多杰太手上都有一百万人民币,我们都吓坏了,心想这家伙真是很厉害!听说他们打了三天三夜的麻将,最后多杰太输了,一百万就没有了,那个二手桑塔纳也没有了,那个女人也离开了他——”青年牧民接着说:“他到处找人借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说他一定要把输掉的赢回来,但是从那以后,好运气就离开他了,他越赌越惨,最后背了一屁股的债,而且喝酒喝上瘾了,你要知道之前他虽然赌博,但酒是轻易不喝的。”我一边开车一边想,我那次见他应该是他在输了钱之后吧,但是我想不通他怎么就没问我借钱。他那次即便问我借钱,我也是没有什么钱可以借给他的。我那时候正在凑钱买房,准备跟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结婚呢。青年牧民说:“听说他还借了高利贷,最后还不上,右手的一根手指头被人剁掉了呢!”我没有说话,继续开车。那天还下了点小雪,路面有点滑。到了医院,青年牧民指着一个中年牧民说:“他是我们村长。”中年牧民过来跟我握手。他看上去满脸沧桑,额头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整个人裹在藏袍里,疲惫不堪。肇事司机不是本地人,应该是个甘肃人。他看上去很紧张。我见到死者时,有点出乎意料。死者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差不多跟我上次见到时一样。肇事司机辩解道:“不是我撞的,是他自己撞我车上的。”肇事司机有点紧张,说:“那天我给寺院拉水泥,回来路上突然从倒车镜里看到有人骑着摩托车直接撞到我车上了。”肇事司机说:“然后我停车下去看,一个人和一辆摩托车翻倒在路边,摩托车挡风玻璃碎了,人倒在地上不动。”中年牧民插话说:“我们接到医院电话,赶到医院时,他已经死了。”肇事司机说:“他那天喝了酒。我送他来医院时,他身上全是酒的味道。”中年牧民补充道:“医生也说他喝了酒,我们到医院时还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我仔细看了看躺在太平间床上的赤身裸体的死者的尸体,他的右手确实缺了一根手指头。我对中年牧民和青年牧民说:“你们先去火葬场办手续,我带肇事司机去一趟交警大队,再来找你们。”之后又对肇事司机说:“你开上卡车跟在我后面,注意不要跟丢了。”肇事司机点头,嘴里说:“不会跟丢,交警大队位置我知道,去过好几次。”下午五点半,我和肇事司机、交警扎西赶到火葬场时,中年牧民跟我说:“你们来了刚好,我们请寺院的活佛算过了,正好今晚八点可以火葬,不用再等。”我们看到死者已经被绑成了一团,呈双手合十打坐状放在墙角,上面盖着一条哈达。中年牧民说:“火葬前就得这样收拾好啊,再过半小时就火葬,不然怎么让亡者入葬?”我看了看交警扎西,他马上说:“死者今晚不能火葬,死者死因可疑,我们得等法医的尸检报告。”交警扎西对我说:“你跟他们解释,必须等尸检报告出来才可以!”中年牧民和青年牧民态度也很强硬,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不理我们。交警扎西看着他俩问:“听说死者出事之前还喝过酒?”肇事司机也赶紧说:“我送他去医院时,他身上全是酒味!”交警扎西说:“调查清楚前,你不要随便讲话,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把他俩拉到一边讲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俩似乎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中年牧民看着我和交警扎西说:“你俩也是黑头藏人,这尸体一旦绑上了就不能解开,而且下葬的时间也不能随便改,你们年轻也许不懂这些规矩,但你们可以问问你们的长辈啊。”交警扎西说:“规矩是规矩,法律是法律,现在得按法律来。”我对中年牧民说:“打个电话跟活佛解释一下,不然出了问题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打完电话,中年牧民过来说:“错过今晚的时间节点,下次火葬还要等七天。”肇事司机站在一边,可怜兮兮的样子,问:“那我怎么办啊?”第二天,我开始调查死者喝酒的事情。我按死者手机的通话记录把最后一个号码拨了过去,找到了最后跟他联络过的人。那人说:“我跟他是在州上认识的。那时候他有点钱,人也挺张扬,我们就认识了,成了酒肉朋友。他这个人喜欢花钱,我们出去吃饭喝酒玩都是他埋单,从来不让我们埋单。对了,那时候我也在州上做点小买卖,后来买卖不行了就回来了。”那人顿了顿之后又说:“其实我对他这个人了解不是很多,我们也就酒肉朋友而已。”那人说:“他说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他要娶那个女人做老婆。”那人说:“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两年他有钱的时候有一个城里女人跟过他,后来他输光之后那个女人就离开他了。”那人说:“我没给他借钱之后,他还拿出一个女人的照片说你可能觉得我在跟你撒谎吧,我向三宝发誓,我这次说的可是真话,我遇到这个女人之后,就去寺院对着佛菩萨发誓以后不再赌博了,发誓以后要好好过日子。我还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得挺朴素的,红脸蛋,感觉很老实。我还问他你以前借别人的那些钱怎么办啊?他说以后想办法还呗,总会有办法的。”我咳嗽了一下,那人接着说:“虽然他那天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像在撒谎,但我也不可能借钱给他的,他欠别人的钱实在是太多了。”那人说:“他那天穿了一件半新的黑西装,还打了一条红领带,看上去感觉怪怪的,不太像平时的他。”那人想了想,接着说:“对了,他那天还带着一瓶青稞酒。”那人说:“然后就没什么了。没借到钱他就骑摩托车走了。”那人想了想又说:“他走之前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那瓶青稞酒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们是那种真正的朋友,来之前还想着你借我钱之后咱俩可以喝掉这瓶青稞酒,小小地庆祝一下,现在看来是不用打开酒瓶盖子了。”那人肯定地说:“没有,没有再说什么。他把那瓶青稞酒装回包里就骑着摩托车走了。”那人说:“那我不知道。他可能是在路上喝掉了那瓶酒。”那人说:“我猜的。可能他没借到钱,心情不好就喝了青稞酒。他离开时,我看他情绪有点低落。”交警扎西把尸检报告交给我说:“可以排除其他因素,就是一场正常的交通事故,而且是死者自己的责任。我们调看了监控,是死者自己超速撞上卡车导致颅内出血死亡的。”尸体放太长时间变得僵硬了,但他们最后还是让尸体呈现出双手合十打坐的样子。火葬场管理员是个瘸子,四五十岁的样子。他穿着一件油腻的大衣一瘸一拐地过来问我们用柴油烧还是用松木烧。管理人员说:“主要的区别就是价钱的区别,柴油烧六百块,松木烧一千块。”中年牧民和青年牧民商量了一下说:“柴油烧就可以。”死者被我们放进了那个佛塔状的焚尸炉里,被管理员一把火点着了。焚尸炉里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奇怪声音。没过多久,焚尸间里面充满了一股奇怪的刺鼻的味道。我有点不适应,用手捂住了鼻子。点上烟之后,我问中年牧民和青年牧民:“亡者之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要跟一个女人结婚之类的事?”中年牧民想了想说:“有一晚上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他跟一个女人好上了,打算娶她。还说那个女人也愿意嫁给他。”中年牧民说:“他说他想回村里住了,问我修缮一下他家的老房子大概需要多少钱,还问我娶个女人各种乱七八糟的开支大概需要多少钱,我估算了一下就说简单一点十万块钱差不多了,他说他大概知道了。我问他你怎么突然想回来了,他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就想回来了。”这时,青年牧民说:“他那么个人,回村里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太可能吧,再说还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也是很奇葩的事情呀!”中年牧民说:“不知道,也有可能吧,这世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我们三个正在抽烟时,管理员拿着一根木头正往焚尸间走,随口说:“刚刚落下了一根木头,我把它放进去。”我喊住管理员,从他手里接过那根木头仔细看。那是一根松木,似乎还没有干透。四周没有风,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很冷。我把那根松木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我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木的清香,很特别。我把那根松木递给中年牧民,他也把松木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这味道很好闻。”管理员看着我们说:“肯定是松木的味道好闻啊,柴油的味道太冲了,我到现在还不适应。”我们没再说什么。中年牧民把那根松木递给管理员,管理员拿着松木进了焚尸间。之后,我们三个又各自抽起了烟,谁也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从我们站着抽烟的位置能看到焚尸间房顶的烟囱里冒出一股黑乎乎的烟。中年牧民偶尔突然念诵几句经文。抽完烟,中年牧民对青年牧民说:“咱俩去给亡者点个酥油灯吧。”
……(未完)
目 录
2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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