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态度就在电影里 | 《嘉年华》导演文晏

很多人在观看完《嘉年华》之后，都说这是一部有勇气、有力量的电影，这也让大家好奇，影片导演文晏的创作灵感来源到底是什么？

其实文晏导演早在四年前自己就开始筹备，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打磨剧本，直到最终与大家见面，文晏说，她并不想只是简单记录中国社会的某部分现实，她希望融入更多自己的思考和洞察。

《嘉年华》定档11月24日公国公映。在之前南京站的嘉年华展映&对谈现场，南京艺术学院教授陈捷对话导演文晏、耿乐，告诉你《嘉年华》背后的故事。我窗在这里为大家带来现场对谈的第一手实录。

《嘉年华》通过两个女孩的故事线，聚焦未成年少女在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社会恶意和困境，被视作是一部难得的有勇气有力量的电影，以冷静但不乏力量的叙事，写实但依然保有暖意和美感的独特风格，“打破沉默”讲述着中国乃至世界的社会痛点。

这部电影被誉为近些年的最佳青春片，也同样有声音认为，阴气弥漫的内地娱乐圈，文晏的《嘉年华》甚至超越了她诸多男性同行：不仅是对话现实的勇气和担当，她全球性的语境和对女性处境的敏锐体察，让华语电影在世界之林依然保有希望。  

对 谈 嘉 宾

文晏

出生于北京市，中国内地女导演、编剧、制片人。

2007年，担任剧情电影《夜车》的制片人

2008年，担任爱情电影《牛郎织女》的制片人

2013年1月25日，监制的剧情电影《春梦》在鹿特丹电影节首映

同年，执导个人第一部电影《水印街》，该片作为中国内地唯一一部剧情长片入围第70届威尼斯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的惊喜电影

2014年，担任犯罪电影《白日焰火》的制片人，该片获得第64届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

同年，意大利的《电影杂志》在一期特刊中将文晏列为全球最具潜力的八位新锐导演之一

2017年7月27日，其执导的剧情电影《嘉年华》入围第74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8月31日，《嘉年华》入围第61届伦敦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10月，凭借《嘉年华》入围第54届金马奖最佳导演奖

耿乐（饰小文父）

1974年11月18日出生于北京市，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内地男演员。

1994年，主演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2001年，主演电影《北京乐与路》。2002年，主演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2010年，主演电视剧《远山的红叶》。2011年，主演电影《面引子》。2012年，与丹尼尔·海尼、伊丽莎·库普、朱珠等主演电影《纽约客@上海》。2013年，参与拍摄的电影《笔仙Ⅱ》在中国上映，饰演警察；同年与陆毅等主演电视剧《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2014年，参与拍摄的电影《北京爱情故事》在中国上映；同年与闫妮等主演电影《疯狂72小时》。2015年作为主演之一参与电视剧《致单身男女》的拍摄。2017年作为主演之一参与电视剧《三年二班》的拍摄。

陈捷

南京艺术学院影视学院教授。

映 后 对 谈 实 录

对谈现场

陈捷：大家晚上好，感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观影会。下面我们有一个问答环节，首先欢迎本片的导演文晏老师，还有我们的耿乐老师。

首先问文晏老师一个问题，这部影片它是一个青春片，或者是一个儿童篇，不如说它是一个社会问题片，拍这样题材的影片在中国是需要一定勇气的，我非常佩服您的勇气，您有这样的勇气拍这样有禁忌和敏感的题材，这个故事一下子刺激你写这个故事的原因是什么？

文晏：大家好，其实最初让我想写这个故事就是生活，每天我们手机上被推送了无数的新闻，我就看到很多这样关于少女少年的故事，这些故事就会在我的脑袋里挥之不去，我就会特别难过，很多故事我就会设想接下来发生什么，所以这个是我最初为什么想要拍这样一部电影。

导演文晏在现场

陈捷：我们在新闻上看到这样的报道已经很多了，现在也越来越麻木了，但当您把它投射到银幕上的时候，大家还是很震惊，像第一次接触到一样，是这样吗？

文晏：就是这种麻木让我觉得非常过不去，我们怎么可以对这样的女孩子的遭遇，或者对这样的事情麻木了呢？这个是我自己无论如何过不去的一件事情，不仅我要讲这样的故事，而且我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使得我在这个影片中去检验我们作为旁观者的责任。

陈捷：文晏老师不光是一个导演，还是一个影片制作人，我想接着问文晏一个问题，在你的创作，包括监制过程当中，你是不是自己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立场？比如说女性的，或者是底层的，有没有事先有过这样的立场，其实在导演当中有立场是不多的，他们总是会随波逐流，构思一些商业化的故事或影片，但您的影片是不是有某种坚守在里面？

文晏：因为我喜欢的电影都是有立场的，我觉得一部电影如果没有立场就不能成为真正的电影，所以你的立场，你的视角，你的态度，这些是决定一个片子品质最基本的要素。

陈捷：您的这个立场，比如说您对女性的态度是什么？我很想了解。

文晏：我的态度就在电影里。

对谈现场

陈捷：但还想再听您说。我觉得我们的价值观挺奇怪的，我们还有很多保守的东西，另外一个方面有的时候会超出我们的想象，就包括最后父亲是说我可以和他交换，那一幕挺令人震惊的，您在构思这样情节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我们对女性很两极化、很奇怪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您是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

文晏：这个其实让我特别困惑，因为在我成长的时候，比如说一个女孩子的价值，你还是要好好读书，将来要有所作为，但那个年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反而到了成年以后，进入工作领域，还听到现在的女孩子很多是说嫁给好老公就好了，等等这种很奇怪的现象，确实让我非常困惑，包括我们对于外表的焦虑，比如说我们是不是都应该看脸，还有对年龄的焦虑，是不是到40岁就没法看了，这种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有点太多了，偶尔有一点你觉得是正常的，但太多了之后你会觉得是非常畸形的现象，我在寻找答案，但我没有答案，我也试图通过我的图片去寻找，为什么我们作为女人，还这样子被看待，或者我们自己也用这样的观点来看待我们自己。

陈捷：你也是想通过观众来寻找这个答案，你在这个影片里面塑造的有很多的女性，观众印象最深的是那两个小女孩，我听说她们俩是从来没有表演经验的，是吗？是第一次演戏吗？

文晏：小文是第一次演的，小米之前演过一些电视剧。

《嘉年华》里的文淇

陈捷：你是怎么说服小文的？

文晏：我们没有跟她讲过这些，之前没有让她翻过剧本。

陈捷：你的意思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文晏：她不知道，因为她非常乖巧，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没法让她去理解，在她的年龄没法在很短的时间内理解这个事情，这也会帮助我们导演，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包括我也在选演员的过程中，要确保她们可以演的。

陈捷：她演完这部电影之后她明白吗？

文晏：没有，她其实是前天在杭州演绎的时候第一次看这个电影，我  还没来得及跟她深入的探讨，我问她怎么样？她说还挺好的。

陈捷：那小米呢？她知道整个故事吗？

文晏：小米我是给了她半个剧本，只给了她那边的剧本，小文这边的剧本没有给了，主要是讲她是流浪打工，她每天打工，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钱。

《嘉年华》里的耿乐

陈捷：下面我问耿乐老师一个问题，因为我看过您之前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往幸福的地铁》，之前扮演的都是阳光男孩，非常得明朗，而且他是在整个电影里面都是以爱情为事业的，就是说把爱情圆满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但我在电影里面看到了他从青年走到了中年的生活，耿乐老师您是怎么体会这样的人物心态？剧里是离婚的一个父亲，然后女儿又遭受到这样一个命运，他是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

耿乐：你刚才提到的两个电影都是十多年前拍的，我觉得一个演员的成长，尤其是男演员真的需要时间，经历各种伤痛。

陈捷：能告诉我们您经历过什么样的伤痛吗？

耿乐：每个人的成长都很艰辛，人生就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大家伙都挺不容易的。

对谈现场

Q & A

提问：我想问一下图片上为什么用梦露的雕像。

文晏：这个形象在过去六十年以来，不止是西方世界，是世界性最标志性的女性被固化的形象，我在写剧本的时候，看到南方一个小城市盖了一座号称世界上最高的梦露，有8.8米，但过了一个月就被拆掉了，原因是因为那个裙子飞的太高了。当时我觉得一个受到侵害的女孩子，她有一定的问题别人才会伤害她，为什么不伤害别人呢，会把这个责任放到这个孩子的身上，女性的身上，就觉得是雕塑的问题，这是非常荒谬的事情。

陈捷：为什么这个雕像只用了半部分？

文晏：我们这个雕像更高，有12米，因为不想把重点放在梦露上，只是从概念上来说任何一个女性，主要看到她标志性的脚、红趾甲。

陈捷：其实只是一个女性身体的符号，是不是梦露并不重要，是这样吗？

文晏：对。

《嘉年华》海报

提问：今天非常幸运，我是做未成年保护的，今天看这部片子就感觉为什么早不出来，应该给少女们一个很好的教育平台，因为她们将来都会要做母亲的。

陈捷：谢谢。

文晏：在写剧本的过程中，我也走访了一些心理医生，有些专门给青少年做心理咨询，有的是去灾后重建的项目里面帮助受伤害的孩子，每个人给我的感受都是他们觉得心里无比的痛，每个人都努力的去帮助，但他们都觉得自己能帮助的人是有限的，这也是我为什么做这部电影，因为我们在这方面太缺乏了，谢谢你。

提问：我是想问一个问题，文导演，这个电影叫《嘉年华》，选这个名字有什么样的含义吗？因为看起来是比较积极正面的，实际上我们这部电影有一点沉重的，所以我想问一下这部电影取名《嘉年华》有什么最初的想法？

文晏：因为我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嘉年华式的时代，现在无比光鲜，无比喧嚣，大家没有办法停下来，没有办法去思考背后的人和故事，我恰恰想讲的是这些光鲜背后的故事，而且嘉年华字面的意思有一个美好年华的意思，所以我觉得可以用这样的名字。

陈捷：我注意到你的英文名是叫《穿白衣的天使》，最后小米穿上白色的裙子，你认为她们无论遭受到什么，但依然是纯洁的，对吗？

文晏：我想说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纯洁，这个是我们需要去保护的，而不是那种表面的、虚伪的纯洁。

对谈现场

提问：你好，是这样的，看了这部电影，觉得这部电影有很多细节处理的非常好，包括小文着装的变化，这个细节处理的还是很值得去品味的，我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对文老师的，在现在的年代大家越来越注重青少年的成长，包括女性的一些保护，刚才心理方面的老师也提到这一点，除了社会的关注，家庭关注可能会教孩子越来越早熟，在这方面您有什么建议？第二个问题问耿乐老师，您拿到这个角色，这个角色吸引您的点在哪里？以及您说的丰富人生经历，接到一个角色如何快速进入呢？

文晏：我只能说我自己的一些感受，似乎大家觉得我们东方传统文化会很含蓄，确实对于这方面的教育是非常少的，但是反而我们接受起金钱和交易来说，似乎是特别快的，这一个组合就造成了非常糟糕的现象，就是说很多小孩他也不懂，他没有受到过正确的性教育，但是有人跟他说，你想不想要一台苹果，这个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在这些少男少女这里，我其实也没有建议，真的我们应该给孩子一个正确的、科学的性教育。

耿乐：我接拍这部戏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优秀的剧本和优秀的题材，这样的题材在中国电影很少见了，像文晏导演她自己用三四年写这样的剧本，她关注社会当中的这些人，其实早就应该放在桌面上，大家都来说的事情，尤其是我们拍电影，一个演员就应该有社会责任的，所以我喜欢有这样的电影，深刻反映现实的电影，当然深刻反映现实的电影在中国现阶段确实不太容易，比如从整个的拍摄到最后出来，都会有很多的困难，但是我会一直坚持下去，而且我觉得这部电影，文晏导演虽然是从两个未成年少女作为角色，来拍这部戏，但我看到的是整个未成年怎么在成年人世界里生存的，这样更大的角色。因为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少女问题，这也不仅仅是中国少女问题，在全球都有这样的问题，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体制、不同的制度都会有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中国特有的问题，这是全球的问题，也不光是少女有这样的问题，少男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一点都不可笑，真的，所以这是整个未成年的青少年成长的问题，所以这是我为什么要拍这部电影，我要为这件事情做一点我自己的努力。

对谈现场

陈捷：谢谢。如果我们永远都看不到这样的东西，看不到这样的题材，好像觉得那是和我们无关的事情，还有观众要提问。

提问：我看您身上写着打破沉默四个字，我想说的是电影前面是用很平缓的镜头在叙事，主观镜头其实最扣人心的，我想问您的是最后为什么是那个镜头？以及两位对最后这个镜头的理解。

文晏：你说整部电影最后的镜头？

提问：对，因为前面都是在很平缓的叙事。

文晏：我觉得这些女孩很无助，我其实看不到特别多的，或者明确的迹象，就是这个社会能够给她们特别切实有力的帮助。

陈捷：您觉得您在片子演的父亲，你觉得真正的父亲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怎样的表现？

耿乐：我想说的是，我第一次看剧本的时候，我知道我演的是父亲，我越看我就越觉得气愤，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出来呢，他怎么一点都帮不到他女儿呢，我就往后翻他肯定有一个更大的爆发，但我看完以后就这样了，我就憋在那儿了，你的气就这样找找找，最后没有，就憋在那儿，你感觉是一种能量在心里面，这是剧本给你的能量，我说这是什么样的剧本？就让你这个难受，我说我得见见文晏导演，我要看看写剧本的人。

对谈现场

陈捷：我看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疑问，我也觉得您最后有一个爆发，但是没有，为什么要处理这样一个男性的角色？另外张星星的父亲被处理的是更龌龊的形象，你为什么这样子去处理男性的形象？影片里面所有男性的形象没有一个是正面的。

文晏：是。

陈捷：耿乐这个算好的了。

文晏：挺正面的，其实我觉得我写的是人的处境，就像星星的父母他们为什么会做那样的选择，因为很多家长会做这样的选择，不是说他们非常庸俗、猥琐，或者是什么，而是说这个社会没有给他们提供一个良好的机制，让他们试图伸张正义的时候，能得到一个相对完满的结局，所以他们会选择一个相比之下不那么差的选择，他们的这种选择，他们看似人的这个弱点的选择，其实反映的是我们社会更大的一些问题，像耿乐这个角色，在我心中已经是个英雄了，因为我觉得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就是说他有能力开始觉醒，开始独立思考，他哪怕有最开始的要行动的冲动，他可能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

对谈现场

提问：文晏导演您好，我想问一下镜头给到了她的纹身是什么意思？还有小米最后拿出来的盒子是什么意思？

文晏：我这个电影里面其实好几个女性角色，从某种意义上说，因为我想讲的就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你可以这么去理解，这个女孩她们之间有可能会互换的，小米有可能成为小文，小米留下来就是丽丽，丽丽身上的东西只是生活给她的印记，可以涂去抹去很多其他的印记，但有些印记是抹不去的，小米从盒子里拿出来丽丽的耳环，这无非是女孩和女孩之间的一种传递。

陈捷：最后感谢耿乐导演和文晏老师，给我们带来这么一部影片，把我们平常司空见惯的一些事放大了来刺激我们，我觉得中国电影需要更多这样的刺激，而不是歌舞升平，真正的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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