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忆旧 | 神奇的雀便：你还记得太原电池厂的解放牌电池吗？

洗手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可谁也想不到，洗手竟成为我们工作中遇到的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以至发展到寝食难安的地步。如何才能把手洗干净，成为我们小组十几个人亟待解决的当务之急，事情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

1971年12月中旬，我们铁建兵团战士一行十二人被正式分配到太原电池厂工作，我们将在这里开始新的人生征程，内心充满了激情和好奇。厂领导对于我们的到来表示真诚、热烈地欢迎，首先，安排我们进行了上岗前的学习，并参观了电池生产的全部流程。各车间里整洁、明亮，井然有序的工作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太原电池厂的主要产品是民用的解放牌电池，在全省范围内十分畅销，市场上曾一度处于供不应求的地步。那时，由于供电系统的电力不足，停电的现象时有发生。因此，几乎每个家庭都有手电筒，特别是有学生和儿童的家庭，家中都需要备用电池。

█ 太原电池厂生产的解放牌电池

当时， 厂里生产电池所用的碳棒全部都需要从外地专程采买，每年不仅需要耗费大量资金，有时还耽误生产。为了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提高自主生产能力，厂领导决定成立专门的碳棒生产车间，我们十几名新员工，就是碳棒车间新增加的有生力量。在岗前培训学习时，师傅们给我们概括地讲解了电池的生产状况，同时着重讲解了碳棒及其在电池中的作用，使我们对碳棒有了初步的认识。

█ 炭棒

碳棒是干电池生产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碳棒位于碳包的中央，是碳包的集流体，在它的顶端装有铜帽，它是干电池的正极。锌皮桶是电池的容器，也是电池的负极。生产碳棒的主要原料是沥青、石墨粉。生产一根小小的碳棒，需要经过多个复杂的生产工序。首先要将沥青融化到一定温度之后，再配以适当比例的石墨粉，机械拌匀后，还要经过油压机压制成型，再经过滚、搓定型。当达到一定数量后，还需要装窑烧制，用特定的大同口泉炭进行烧制。严格按照标准，大约烧制一星期，需要达到高温1380度，才能封火停窑。待彻底冷却之后才能出窑。出窑后还有剥皮、磨圆两道工序。才能正式投入到干电池生产流水线上。

█ 电池内部构造

上岗培训结束之后，我们九人被分配到建立不久的碳棒组学徒。因为是初创阶段，无论条件、设施、环境，各方面尚不完善，工作条件比较艰苦，完全无法与各车间相比。之前，小组里共有五位老师傅，组长是郝广禄，副组长是刘利照。我们的到来，使碳棒的试制工作增添了有生力量，加快了研制进度。在工作中，师傅们以身作则，不厌其烦的耐心指导我们从头学习、掌握生产知识，我们也都不怕苦和累，虚心、认真地向师傅们学习，在学中干，干中学。师傅们不辞辛苦，传经送宝，使我们获益匪浅。

最初， 我们想，生产过程中一定要小心谨慎对待沥青，以防溅到衣服上，那将很难处理。可实际上，由于碳棒生产所用的沥青是太钢生产的特殊标号专用沥青，特点是干、脆，与修公路所使用的沥青截然不同。即使偶尔溅到衣服上，只要经微风轻轻吹过，很快就会冷却，形成干、脆的状态。这时，只需轻揉几下便掉了，了无痕迹，对衣服毫无损伤，真是令人称奇。

谁也没想到，日后给我们带来无尽烦恼的不是沥青，而是石墨粉。石墨粉呈细粉状，它有一个特性，在自然环境中随着空气的流动，会以人的视觉观察不到的细微粉尘，随风四处飘荡、扩散。不知不觉中，身上、衣服上会明显的吸附上石墨粉。因此，衣服自然脏得很快。起初，我们不以为然，认为勤洗勤换也就解决了。

完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只要双手沾上石墨粉，根本无法清洗干净。平时用来洗手的肥皂，这时明显地失去了应有的效果。石墨粉已顽固的侵入双手的掌纹中，即使三番五次用热水洗，也只能洗去表面的痕迹，要想再洗干净些，则毫无办法。师傅们又找来洗衣粉和香皂，反复搓洗，仍然无济于事。大家都是一筹莫展，谁也想不出个合理、妥善的洗手方法。我们又向其它车间的师傅们打听，然而由于他们既不了解，也不接触石墨粉，所处环境差别很大，自然也不可能提供出更好的洗手方法。

如何洗手，成了萦绕在我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棘手难题。

手洗不干净，导致凡是双手接触过的地方，都会沾上黑色的手印。因此我们办事都需小心翼翼，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这是我们谁也不愿看到，却也无法避免的事。看来，要想把手洗干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手洗不干净，导致我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最麻烦的是，只要我们端起饭碗，用手拿起馒头、发糕，黑色的指纹就会像印泥似的很清晰地“印”上去，就连碗边上也沾上了黑指印，再可口的饭菜也没了胃口。天天如此，使我们忧心忡忡。

█ 未使用的解放牌电池包装纸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中午，临下班时，我们聚在一起洗手时，又习惯性的议论起这个令人烦恼的话题，唯独组长郝师傅站在一旁，也不插话，低着头默不作声，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带着试探性的口气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我小时候在老家曾经用过一个偏方，自从来到太原后，再也没有用过，早就忘记了。刚才大家议论时，突然又回想起来”。大家听了这话，顿时眼前一亮，急于知道是何种奇方妙药，连正在洗手的也停了下来，注视着郝师傅。

郝师傅这时话峰一转，以一种轻松的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找的东西，就是厂区随处可见的麻雀屎”。

什么？麻雀屎？我们一下子全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是听错了？还是郝师傅在开玩笑？一个个面面相觑，心里直嘀咕：不可能吧？郝师傅平素严肃认真，性格耿直，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那壶不开提那壶，想方设法逗大家开心不成？

疑惑间，平时心直口快的聂利萍微笑着说：“郝师傅，你这是开玩笑吧。那麻雀屎脏兮兮的，该有多臭、多恶心呀，怎么能拿起来洗手呢”？她的话，引起我们年轻人的共鸣。话音刚落，“哄”地一下全笑起来。郝师傅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的对大家说：“这可不是开玩笑。我小时候在农村，穷人们干农活总免不了把手弄脏，家里从来没有用过肥皂。只有有钱人家里才会花钱买肥皂洗手。穷人自有穷人的办法，都是依靠老一辈流传下来的土办法，捡些麻雀屎来洗手。麻雀屎就是老百姓不花钱的肥皂，经济实用”。

“至于你们认为麻雀屎又脏又臭的说法，并不符合事实，那是你们完全不了解的缘故。每年春天，大地苏醒，春暖花开之后，田野里各种动、植物开始旺盛、活跃起来。麻雀的食谱有了多样性的选择，各种昆虫之类的活食都是它们的美味佳肴。从这个时候起，麻雀拉的的确是稀屎。看上去就像你们说的那样，是脏兮兮的。根本无法收集，当然更不可能用来洗手”。

“ 进入冬季，田野里一片荒凉，地面上各类昆虫早已绝迹，麻雀的食物链突然减少，明显的受到了环境局限。这时，唯一的食物便是田野里的各种草籽和庄稼地里散遗的粮食颗粒。这时的麻雀屎呈现灰白色，且干燥无味，也只有冬季的麻雀屎才能用来洗手”。“用麻雀屎来洗手，具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它不仅能把手上的各种油、污彻底洗净，坚持多洗几天，还能把像有些老年人那种粗糙的手、脚也洗得洁白细腻，会有一种绵润柔嫩的感觉，摸上去就像是小姑娘的手。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你们天天用麻雀屎洗手，保证你们一冬天手指不会冻得裂口子”。

郝师傅用既通俗朴实，又风趣幽默的语言讲述了麻雀屎的神奇之处，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感到既新颖，又好奇。虽然心中还有些将信将疑，却又按耐不住急于解决洗手这个难题的迫切心情，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愿望。郝师傅看出我们存在着矛盾心理，心里还有些疑惑。他就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现在就带大家去捡麻雀屎，让你们亲自体会和感受一下麻雀屎的神奇，用事实来验证一切”。全组十余个人不约而同，一拥而上，紧随郝师傅出门前行。

在工厂围墙与厂办公室那一排平房后墙之间的空地上，有一排高大的杨树，树枝上落满了叽叽喳喳正在栖息的麻雀，我们的突然而至，惊动了麻雀群。仿佛是一声令下，只听“轰”地一声，全都腾空而起，眨眼间不见了踪影。由于电池厂地处偏僻，除了对面酚醛塑料厂之外，周边触目可及的都是南坪头村的农田。由于从无天敌的侵害，也从无人惊扰，更由于食物的充足，使得这一带成为麻雀家族的世外桃源，格外兴盛。正因为有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随处可见的麻雀群便也成为这里的一道独特靓丽的自然景观。由于这里人迹罕至，只见树的周围以及办公室后窗户台上堆积着很多麻雀屎，触手可及。这种现象我们从未见过，也完全想象不到。

因为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特别是女同事，生怕捡麻雀屎捡出一手的臭味来，谁也不愿主动先捡，眼睛都盯着郝师傅。只见郝师傅大大方方，弯腰蹲身，顺手来回拨拉了几下，便收集了一小捧。看着郝师傅一副轻松的样子，大家全都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地认真去捡麻雀屎。我们一个个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一切感觉完全同郝师傅说的一模一样。

用麻雀屎洗手，明显感受到与用肥皂洗手的不同，既不起泡沫，也不需多少水。双手在揉搓过程中，确有一种柔和绵润的感觉。不知不觉，手中的黑污明显地浸润出来了。经过清水冲洗之后，双手如同变魔术般，眨眼间完全变得洁白如玉，光滑细腻，手掌纹看得一清二楚，双手中久积的黑渍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阵功夫，麻雀屎竟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神奇变化，人人心花怒放，笑逐颜开。此刻，快乐的心情比吃了蜜也甜，多日来沉积的郁闷心情荡然无存。

郝师傅笑眯眯的对我们说：“以后你们还嫌麻雀屎臭吗”？大家不约而同会心的笑了，用欢声笑语做了最好、最有力的回答。聂利萍微笑着嗔怪道：“好你个郝师傅，你有这么好的洗手方法，怎么不早说呢，害得大家这么长时间一直脏兮兮的”。郝师傅用手一拍脑袋：“嗨！也真是的，打架忘了拳了。自从来到太原后，而且在城里也确实找不到多少麻雀屎，已经多年没有使用，因此早就稀里糊涂，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也和你们在一样，每天手洗不干净，心里同样着急。要不是你们成天念叨这件事，提醒了我，我还真想不起来。用上麻雀屎，以后洗手咱们就再也不发愁了，既干净，又省钱，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的脸上如同雨过天晴，云开日出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感到今天的空气也格外清新，令人十分舒畅。这天的午饭，我们吃得格外开心，格外香甜。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偏方，不花一分钱，一次仅用十余粒麻雀屎，竟然彻底解决了困扰我们多日的洗手难题。

好事连连，不久之后，经过全组成员的坚持不懈，勤奋工作终于取得丰硕的成果，生产出一炉完全符合标准的碳棒，为本厂碳棒生产上马奠定了坚实基础。乘此强劲东风，厂领导又从上海购置回碳棒剥皮机，碳棒磨圆机，有力地推动了碳棒生产进一步向标准化、规范化、规模化、制度化发展，为全厂提高生产效率提供了坚实保证。

斗转星移，岁月沧桑。转眼间时光已近半个世纪，当年风华正茂的我们，如今都已迈入老年人的行列。这里的一切，早已随着改革开放的飞跃发展，变得物是人非。偏僻清冷的道路早已被两旁林立的住宅高楼所代替，街道上、商店里热闹非凡，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捷的公交车不断穿梭而过，见证着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

麻雀屎为何如此神奇，能把双手洗得洁白如玉，当年在我们心中始终是个谜团，连郝师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近年我用上电脑，通过查询，才恍然大悟：原来麻雀屎居然还是一味中药，叫做白丁香，不但能用来洗手，还可以用来治疗多种疾病。用麻雀屎洗手，只是展示出它神奇的一面，这是千百年来被劳动人民在实践中认识并充分运用到实际生活中，口口相传、经久不衰的一个成功范例。充分显示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和广泛的应用范围。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曾有意尝试找些麻雀屎来洗手。然而，不仅失去了当年那种独特的环境和氛围，而且也没有当年师徒同心协力捡麻雀屎时充满的神秘心情。同时，根本找不到多少麻雀屎，些许的麻雀屎完全不足用来洗手。只能平添一种惆怅寂寥的心情。

如今，在各大商场、超市、专卖店里，琳琅满目的洗手用品，品类繁多，应有尽有，比比皆是，看得人眼花缭乱。闲暇时，与年轻一代人谈起用麻雀屎洗手，毕竟岁月不同，有了代沟。他们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似乎是讲一个脱离实际、不着边际、毫无风趣的故事，根本没人愿意听。也许，在现代化的进程中，用麻雀屎洗手，将离现实社会渐行渐远，永远消失。岁月如同一壶陈酿老酒，醇香醉人。麻雀屎在我们青春岁月里，曾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留给我们的只是远去的岁月，浓浓的怀想和无限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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