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祝壽+贈書 | 許倬雲先生九十大壽
熟悉我們的讀者可能會記得「1930一定是個神奇的年份」這句感歎——今年我們會迎來四位作者九十歲的生日:畢仰高(Lucien Bianco)、傅高義(Ezra Vogel)、許倬雲、王賡武。此外,余英時、李澤厚、資中筠等先生也都是1930年生人。
美國人類學家克羅伯(Alfred L.Kroeber)曾問過一個問題:天才為何成群的來?我們也不禁要問:大學者不僅是成群的來,還專門約好在同一年出生嗎?
更有意思的是,這四位作者在近一年或未來一年內都有新書在港中大出版社出版。不得不讓人感歎:九十歲,正當年啊!
傅高義 《中國和日本》
講述中日1500年的交流史,嘗試用長時段的歷史全景破解中日關係的死結。
《中國和日本:1500年的交流史》
傅高義 著 / 毛升 譯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譯校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9年11月
畢仰高《歷史的覆轍》
集數十年研究之大成,全面對比中俄革命的方方面面。
《歷史的覆轍:中俄革命之比較》
畢仰高 著 / 夏沛然 譯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20年1月
王賡武 「王賡武回憶錄」
王教授傳奇的人生經歷、遇見過的或風雲或平凡的人物、學術和思想的秘密都蘊含其中。
上冊《家園何處是》(王賡武著,林汶沛譯)
下冊《心安即是家》(王賡武、林娉婷著,夏沛然譯)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20年10月
許倬雲 《美國六十年滄桑》《中國人的精神生活》英文版
兩本經典之作的英譯本將會出版,許先生希望中國文化中的精神或可成為他山之石,匡救現代文明的困難。
《許倬雲八十回顧:家事、國事、天下事》
許倬雲 著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1
先前傅高義教授生日的時候,我們舉辦了一次雲祝壽+贈書的活動(雲祝壽+贈書 | 九十歲的傅高義:我希望中國和日本都成功),收到了大家無比積極和熱情的回應。我們整理了留言發給傅高義教授,他回覆:
What a touching treat to receive such a wonderful bunch of letters. I will read them slowly over the next few days, enjoying each of them.
想來這應該會是他收到過的最特別的生日禮物吧❤️ 這也激勵了我們將「雲祝壽」繼續進行下去!
9月3日是許倬雲教授90歲的生日。網上的信息大多是說許先生生於7月10日,但在我們出版的《許倬雲八十回顧:家事、國事、天下事》中,許先生說:「我生於1930年陰曆7月10日,陽曆9月3日」。那麼我們還是按著陽曆給許先生祝壽吧——
請在本文的留言中寫下對許倬雲先生作品的理解、感受和給他的生日祝福。我們會整理精彩留言,轉呈給許先生。此外,我們也會挑選出三條最佳留言,並向貢獻最佳留言的讀者朋友贈送許先生的《許倬雲八十回顧——家事、國事、天下事》。
截止時間:9月4日上午9點
一起為許教授送上一份特別的「眾籌」生日禮物吧!
許倬雲先生
圖像來源:十三邀
本期推送《許倬雲八十回顧》裏的片段,許先生講述幼年時身體所受磨難的輕描淡寫,講述抗戰時期逃難經歷的情真意摯,一輕一重,無不令人動容。
出生的幸與不幸
摘自《許倬雲八十回顧》第51-54頁
我生於1930年陰曆7月10日,陽曆9月3日,因為先父工作的關係,我在廈門鼓浪嶼英國教會的醫院出生。這家醫院就在鼓浪嶼的渡口,現在已經改成療養院。
很多人以為我患了小兒麻痹,但我不是小兒麻痹症,先母是高齡產婦,她38歲懷了雙胞胎,大概在懷孕第三個月,胎兒肌肉正要發育的時候,她生了病,在母體營養不夠的情況下,強者取全部,弱者取其餘,我就是那個弱者,所以吃了虧。
人體的各部位生長都有一定時期,過了那段關鍵期就不會再發展,我因為肌肉無法生長,骨頭彎了下來,所以並不是我的骨頭壞,而是肌肉壞,肌肉沒有彈性,人也矮了,整個縮小,出現殘疾。因為雙胞胎共用一份養分,我弟弟身高普通,170公分左右,跟先父差不多,我哥哥就更高了。
我跟弟弟是在父母親搬到廈門後出生的。我們在娘胎裏只七個月,還沒足月就到人世間報到了。那時候還沒有保溫箱,出生後是擺在簡陋的早產兒保育器裏,那個保育器只是在蚊帳裏擺個電燈泡,罩蚊帳是防蚊子咬,電燈是用來保溫,像養小雞一樣。
我出生時頭蓋骨還沒合縫,不但凹陷下去,還可以看到它一蹦一蹦地跳,體重才三磅,約1,362公克,只有手掌心大,大人可以直接把我抓在手裏洗澡。本來我應該活不了,但最後還是活下來,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我弟弟比我多半磅,三磅半,晚我五分鐘出生,我的腳出來了,醫生知道是雙胞胎,趕忙用手一擋,怕另外一個馬上滑出來,來不及接住,擋住以後,再用另外一隻手慢慢把我弟弟拖出來。所以我這個哥哥是早五分鐘的哥哥。
我一直到6歲都不能動,7歲才能坐在椅子上,8歲時我發明了一個辦法,手拖著圓凳子,一步一步往前移,後來才慢慢能站起來,一步步撲著移動。在廈門時年紀還小,無所謂上不上學,反正一直有人抱著我,抱到哪兒擺到那兒,有空才把我抱到另外一個地方,所以我從小就必須學會忍耐,在哪個角落都能隨遇而安,有時在椅子裏坐上一個小時,也得乖乖忍受,直到有人再把我抱到別的地方。
許倬雲(左)、許翼雲雙胞胎兄弟
小時候我和弟弟一人一個奶媽,後來大一點,不吃奶了,我的奶媽離職回家,只留弟弟的奶媽照顧我們,餵飯時一個奶媽要餵兩個人,一人一勺,輪流吃,我學會吃飯趕時間,特別會吞飯,也咬得特別快。因為兩人輪流吃飯,我們養成分享的習慣,不能一人獨有,吃餅乾也是一塊餅乾一人一半。
我們兄弟姐妹多,任何東西一定都是大家分。上面一個姐姐大我們一歲,下面是小兩歲的堂弟許凌雲,四個人一樣待遇,公平分享;更大一點同輩,包括堂的、表的,那一共十來個人,更不許有任何差別,一旦有了差別,爭起來可不得了。我們家的規矩,不管大小東西,多少人就分成多少份,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懂得自我克制。人口多的家庭大概都是這樣子,不會有人獨佔。
也許我會受到父母某種程度的優待,但家人從來沒打過我,因為我既不能撒野也不能淘氣嘛!我弟弟倒是挨過打,我姐姐也挨過打,不乖就打!就我沒挨過打,這大概跟我性格也有關係,因為我從不埋怨,遇到挫折,總是隱忍克服。
逃難見聞
摘自《許倬雲八十回顧》第70-74頁
我們另外一段旅程是從萬縣進川東,進川出川一共走了兩趟。我們走的路線都經過事先規畫,萬縣再過去就是巫山,過了巫溪到丹江口,這裏產煤,這段路也是步行,我坐滑竿,一種便轎,別人用走的。
在這種地方大隊旅行,必須找到地方上的「頭人」,通常是當地的老頭子,他一句話,令出必行,要什麼有什麼,所以你一進村子就先去找頭人,找到頭人才能進村子。他會幫你安置住的地方,譬如說找關帝廟,騰出空間讓你過夜,也會在地方上徵糧,徵米、殺雞、 找雞蛋,你只要付錢就好。
從萬縣到老河口路上,我們走過一個村子,一個活人也沒有,村民染上一種不知名的瘟疫,逃的逃,死的死,全村都死光了。村外有些新墳,村內的房子空蕩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活的老太太,但是第二天她也死了。
到了四川東北角的丹江口,越過邊界就是湖北房縣,這條路是 《三國志》裏,孟達、劉封駐守的地方。關公兵敗荊州,劉封、孟達不救,如果從那裏出兵,和我們走一樣的路線,就是從那兒走到老河口,再往北攻擊南陽,下山之勢走得很快,的確不難輕取,可令許昌震動。若是直接揮軍向南一轉,救荊州還是救得住,關公敗走麥城就是另一個局面。
當地家家戶戶都用煤,地上挖個坑就起火了,永遠有火燃著,搭個三角鐵架,掛個鍋,火燒個不停。
我所謂的窮,指的是一間房子大概有我在史語所研究室的兩倍大,15坪左右,一邊是火塘,一邊是睡覺的地方,另外一邊放農具,這是我所看見最窮最窮的人家,沒有煙囪,只有一扇門,兩個窗,沒有炕,沒有床……,也沒有隔間,睡在地上的稻草堆上,就跟牲口住的地方差不了多少。雖然家裏就有煤,燒煤不用花錢,但煤運不出去,也賺不了錢。
這一帶的交通大都是以人力揹、挑、抬,或獸力拉、推為主。走水運是沿著河灘邊上的鵝卵石走,一直走到鵝卵石不見了,再涉水過河,去另一邊河灘繼續走,如此反覆。如果水稍微大一點,就可以坐船了。
坐船多半是坐小船,有時候船底擦著石頭走,喀喀作響,河裏石頭多,水流也很湍急。別人涉水上岸,我有特權,可以待在船上不上岸,到了下灘的地方,兩個船伕,一個抬船頭,一個扛船尾,連人帶船一起把我抬下去。這就是「舴艋舟」,一條船上最多坐五、六個人,「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一般人聽到舴艋舟以為很好玩,不知道舴艋舟坐起來很辛苦啊!一直等到河水更大的時候才能換上大船。
坐船的時候,我蒐集了不少石頭,一看到河裏漂亮的石頭,立刻彎腰探下水,一把從水底抓起來,反正淹不死,人掉下去最多是再撈起來,沒什麼了不起,像洗個澡一樣。所以我收了百把顆好石頭,各形各狀,各種顏色,有像人的,像狗的,好看得很,直到抗戰勝利回家才丟掉。
旱路走的是棧道,棧道的做法類似靠牆書架,路基大多是鑿出來的石頭,兩根樁子斜著打進山壁,一根根樁子擺好後,在上面鋪板子,就叫做棧道。棧道通常保養得很好,偏僻地方原有的秩序都很穩固,棧道經常有人注意、維修,木頭常常抽換。
這時候我坐滑竿,跟著行李一起被抬著走。滑竿是以前偏遠山區人們主要的代步工具,前面桿子短,後面桿子長,後面的滑竿伕看不見前面,所以要聽前面的滑竿伕指揮,他們還會邊走邊哼:「前面一朵花,莫要去採它」,「左拐右轉」,「前頭兩光光,有 個水塘塘⋯⋯」。我頭頂上一尺多高就是滴水岩,拐彎時,下面就是萬丈深淵。外弧形還好,內弧形就麻煩了,前面那個人一點點的挪,後面那個人把手托出去,這時候要是掉下去,我就跟著行李一起葬身谷底了。通常是無可奈何才走棧道,不然寧可走河灘,因為河灘比較好走。
湖北鴉片少,但四川多,很多四川人都抽鴉片,我們雇的滑竿伕也不例外。他們雖然很窮,但過鎮市時,都會去抽鴉片,有時候抬滑竿還邊走邊抽,我人坐在滑竿上,他不下肩膀,從褲頭裏拿支煙槍出來,抽兩泡再動身。有一次很驚險,走完棧道下坡時,天快黑了,有個滑竿伕忽然出了問題,我坐的是最後一個滑竿,我一開始就覺得越走越慢,不久就聽到「碰」的一聲,前頭滑竿伕倒地不起,我的滑竿跟著翻倒在地。後頭的滑竿伕立刻去追前面的人找救兵,因為他們已經走很遠了。
這次經驗至今仍讓我感到恐懼,那時候我一個人坐在路中間,荒山野地,天又黑,旁邊死了個滑竿伕和一個翻倒的滑竿,另外一個滑竿伕去追人,我也不知道他回不回來。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看到遠處出現火光,有人打了火把過來,原來是滑竿伕帶了人回來,把我的滑竿抬回去。這種經歷我一輩子也忘不掉,所以我常說我能體會中國內地窮人過的日子,就是因為我有這種經歷。
還有一種交通工具是獨輪車,坐在兩側,一定要平衡兩邊重量。輪子沒有胎,也沒有鐵皮,就這麼咕咕咕跑。這種獨輪車的好處是再怎麼窄的路都能走,平衡好的時候,重量都在輪子上,推車的人肩膀上幾乎沒什麼重量。不過,一定得帶一瓶油,時常給輪軸上油,不然摩擦太厲害,會燒焦。
另一種是騾驢,背上揹的東西也必須兩邊平衡,小驢子還好,騾子就一定要左右兩邊平衡。騾子是驢、馬雜交的後代,高大壯健,跑得很快,可以揹不少東西,揹小孩,小孩就坐在籃子裏,叫「兜兜」,一邊一個兜兜,掛在騾子背上。
在老河口時,日本人每進攻一次就被打退一次。每一次打退日本人,過年時就慶祝,村跟村之間賽舞龍、舞獅,走旱船,都是男扮女裝,塗粉塗胭脂,裝女人扭扭捏捏,老人教小伙子獅子舞步、旱船前進模樣。村子裏幾乎家家都練武,練武其實是為賽會提供人才,很有意思。我在老河口看過兩次,雖然時局已經那麼不穩定,但是到了過年,當地居民還是要熱鬧一下。
我還記得「過狼」的情景,一到晚上,前面的村子敲鑼,咚咚咚響,挨家挨戶警告狼群來了,家家戶戶閉起門來,丟一支火把在大門口,讓火慢慢燒,因為狼怕火光。我聽當地老鄉們講狼的故事,要是晚上走路有人手搭在你的肩膀上,千萬不要回頭,那是狼爪,你一回頭就會被咬死;還有走路時要拿根棍兒,如果有人搭你肩膀,回手就往下面打,不能往頭上打,要往後腿打,一打狼就跑了。
戰火餘生
摘自《許倬雲八十回顧》第74-75頁
我們在萬縣的時候,只要不起大霧,月亮一出來,日本人就去轟炸重慶。但老河口沒有大霧,不是這樣,日本軍機隨時前來轟炸,老河口的警報響得早,結束得晚。
在萬縣我們是晝伏夜出,白天進防空洞,晚上等到日本軍機過去了才回家吃飯。日本軍機轟炸重慶,一來一回大概要花三個鐘頭,直到陳納德(Claire Lee Chennault)來了,我們才有兩年時間可以安穩地睡覺。不過剛開始的時候,他也只有能力保衛重慶,別的地方都只能自求多福。
打仗的時候雙方都要調動人馬,日本軍機會先在公路上搜索,看到人影就機槍掃射,大人們在河岸邊挖一個洞,可以擠進一個人大小,臨時挖都來得及,像我們小孩子只要挖個小洞就好,很簡單,大人替我們挖,再把我們擺在裏面,這樣就不會被日本人的機槍掃到。所以每次逃警報就逃到河岸邊上。日本人十分可惡,看見有人在路上跑,就順著路掃射,逼得我們只好往兩邊的高粱田、包穀田裏跳,這樣子能叫我不恨日本人嗎?
1942年我們住在重慶南山,看到重慶大轟炸,遠遠地看到市區大火,燒得劈哩叭啦響,全燒光了,但不到兩個月房子又建起來,竹子搭一搭,糊糊泥就蓋起來了。這樣的悲慘記憶,刻骨銘心,直到1957年我到美國,半夜裏面聽見警車嗚嗚嗚地響,還會嚇得跳起來,以為鬼子飛機又來了,心裏直發慌,整個心都揪起來了!
講起這些事情我還會哭,有時候是痛心的哭,有時候是恐懼的哭,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我們那一代的人都是如此。
許先生在《十三邀》中談到抗戰經歷時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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