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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经验丨观埃里克·索斯的首次中国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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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中国摄影》10月刊“现场”栏目
展览中,序厅的三幅黑白照片出自索斯最早的拍摄项目《完美陌生人》(Perfect Strangers)和《寻找爱》(Looking for Love),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使用后来标志性的8×10英寸大画幅相机,但这些照片已经预示了他最新作品中越来越明确的探索目标——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从这一意义上看,展览的英文标题更准确地概括了索斯的创作,“The Space Between Us(我与你)”,摄影师与拍摄对象之间的空间,这不仅是一段距离,也是能量交换的场所,索斯将这一空间比喻为跷跷板,“力”在镜头两边来回摇摆。
帕特里克,棕枝主日,巴吞鲁日,路易斯安那州,『眠于密西西比河畔』系列,2002,埃里克·索斯 © Alec Soth,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进入左手边的第一个展厅,就出现了我们更为熟悉的索斯作品,2004年出版的《眠于密西西比河畔》(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这些拍摄无人问津的风景和其中的人的大画幅彩色照片,让他突然受到了美国以及世界广泛的关注,如今在中文世界,说索斯是被书写和解读最多的当代摄影师之一也不为过。所以我们知道《眠于密西西比河畔》拍摄的都是索斯的家乡明尼苏达州,而他在一举成名之前还从未离开过故土;知道他被誉为描绘美国当代社会和地理图景最伟大的在世摄影师之一,在其大多数作品中,肖像、风景和静物都建立在他对地域的关注之上,但他的摄影书又是以超越地域的方式与观看者产生共鸣;我们还知道索斯一直以来都致力于创造诗意的图像。然而这些信息对于走入展厅观看照片是否有所帮助?我并不能确定。穿着污渍斑斑的连体飞行服双手各持一架飞机模型的“查尔斯”(Charles, Vasa, Minnesota,2002)大概是索斯最有名的一张照片,它曾被用作2004年惠特尼双年展的海报,我们曾在数不清的网站、出版物上看到过这张照片,由于许多文章都强调索斯作品“梦境般”的特质,我一直认为照片中的查尔斯是闭着眼的。直到在展厅中与“查尔斯”面对面,我才第一次真正去看这幅照片,并且发现,虽然眼镜的反光阻碍我们看清人物的眼神,但他是睁着眼的。所以照片终究是需要去凝视的。
第一展厅左侧较为开阔的弧形空间展示了索斯在2012至2014年间创作的《歌本》(Songbook)。在三年时间中,他与一位作家朋友布拉德•泽勒(Brad Zellar)在美国各地旅行,假托为一份虚构的地方报纸的撰稿人和摄影师,采集人们在社区生活的故事。这些大多是小地方,索斯采用的黑白摄影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活》杂志(Life Magazine)以及20世纪30年代美国农业安全局(FSA)摄影的范本,但这个系列并没有第一眼看起来这么简单。虽然索斯和泽勒走访的也都是几乎被遗忘的边缘社区,但《歌本》的照片中并没有20世纪中叶那些经典的社会纪实摄影中显眼的同情心。无疑,索斯的目光是关怀人的,但他的目的并不是揭示社会悲惨的状况,照片中透露的孤独也是温情的,比如印制成序厅正面大幅海报的拥抱着空气跳舞的“比尔”(Bil, Sandusky, Ohio,2012),他让我们想到自己也可能有过的沉醉又孤独的时刻。对于摄影的最常见的批判之一便是认为大量关于血腥、暴力和凄苦受害者的图像会让观看者变得麻木,从这个层面上看,索斯照片中的温情倒是一剂解药。
在展厅中,凯伦•史密斯提醒我们留意“李和昆塔维斯”(Leeand Quintavious, WareCounty, Georgia,2014)这幅照片,其中是两个微胖的青少年,一个黑人和一个白人,穿着过于宽松的T恤,上面留着斑驳的污渍,乍一看,这幅图像让我们想到“留守儿童”和他们生长的贫困的社区,其中低着头的黑人少年则似乎与当今美国如火如荼进行的又一轮黑人权利运动呼应,但这些都是表象。凝视放大的照片,我们从两个少年的眼神中看到了异样,他们都对镜头无动于衷—事实上,这是当地盲人收容所里的一对好朋友,白人少年轻轻搭在黑人肩上的手传递了安慰。史密斯女士认为,索斯对照片构图的处理刻意助长了当代社会对种族和贫困的刻板印象,而把解读的线索隐藏在最细微之处,考验着观看者的眼神和想象。
2017年,一次赫尔辛基之行期间,索斯在冥想之后来到旅馆附近的湖边散步。“此时发生了一件有时候一些人会经历的事情,你可以称之为神秘的经验......我突然有一种顿悟,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索斯在2019年春天接受明尼苏达州公共电台(MPR News)采访时说。让他意外的是,他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种深层次的愉悦,当他走回旅馆时,发现自己以全新的目光观看擦肩而过的人们。“我看着他们,心里出现一个念头:我爱这个人——我是说,一切都不同了,这个体验改变了一切。”而这也从根本上改变了他摄影的方式。在此之前,索斯已经开始思考,摄影到底能告诉我们什么?在神秘的顿悟之后,索斯停止了一切委任拍摄,也不再旅行,更重要的是,他停止了拍摄肖像,进入了类似“放空”的状态。为此,索斯亲自去展示他作品的画廊告知这个重大消息,他会说:“坐下来,我有件大事要宣布,我成了一个快乐的人,我热爱生活,这将戏剧性地改变我的作品。”在一年多的时间中,他大多住在自己的一处农舍中,偶尔也拍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照片,但这些他并不打算展示。
不过,索斯也知道这样的状态不能持久,一方面是经济的因素,他有家人,有两个孩子要抚养;另一方面,他意识到在这类精神性的旅途中,“要么我得去修道院(继续探索),要么我就回到真实世界,并且将这段时间中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而索斯选择了后者,在2019年,他带来了一部新作品《心跳》。在上海摄影艺术中心,几乎有整整两个展厅都留给了这一新作,展出的照片数量占据了所有作品的一半。在这个系列中,索斯不再借由肖像和室内环境勾勒特定地域的面貌,而是以“人”本身作为线索。这些肖像拍摄于他在世界各地的旅行中,他通过朋友寻找“住在有趣空间里的人”。陌生人,彩色,8×10英寸大画幅相机,表面上看索斯似乎回归了熟悉的配方,但仔细端详,又与此前的作品有着微妙的区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最初,他在拍摄时完全没有掌控力,因为他十分羞涩,而人们以一种积极的方式回应他的害羞。随着拍摄经验的增加,他学会了如何以让人舒服的方式调动人们的状态,以便获得更好的照片。“但现在我不想再去控制别人,而是会在拍摄中尽量更敏感,不那么注重结果,”笔者邮件采访索斯时,他用跳舞作为比喻来进一步说明这种变化,“当然,在这种双人舞中我依然是引领者,但我不会推着人们满舞池转了。”使用8×10英寸大画幅相机,意味着漫长的取景和对焦过程,站在《心跳》的一些作品前,我几乎可以想象遮光布下面,索斯被上下颠倒的取景毛玻璃上的景象迷住。比如我最喜欢的那幅“安娜”(Anna ,Kentfield ,California),这是一位年老的舞蹈家,坐在宽敞房间里的单人高背沙发上,她的左侧是巨大的窗户,令人困惑的是,照片的前景中垂着一些藤蔓,让空间变得仿佛温室一样。我想象索斯缓缓地进行移轴,调节到较浅的景深,然后转动对焦的旋钮,从前景到主角,毛玻璃上的影像渐次清晰又回到模糊状态,直到他能看清楚安娜庄严而平静的脸。就好像是一场只有摄影师能够观看的私人电影。我想起曾经读到1976年理查德•阿维顿(Richard Avedon)为《滚石》杂志(Rolling Stone)拍摄美国政要肖像的故事,他同样使用8×10英寸大画幅相机,在巨大的白色影棚中,他助理作为替身完成了对焦,并在地上做好了标记。当拍摄对象进入影棚,阿维顿不会与他们交谈,他也不需要躲在遮光布下面操作。于是,阿维顿和拍摄对象上演了一场无声的隔空较量,且通常总是摄影师获胜—阿维顿和索斯的方式似乎是两个极端,但无论是公开的目光对决,还是摄影师单向的私密凝视,照片都见证了这一空间中发生的能量交换。所以,《心跳》系列中的肖像与其说意图讲述拍摄对象的故事,不如说是在探索摄影师和对象之间的距离与连接。
“几乎我拍摄的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自己在被拍照片,因此他们总会有些刻意的姿势。当我拍摄别人时,我不断权衡着眼前所见和我的一种认知,即拍摄对象知道自己正被拍摄。”索斯描述的这种平衡游戏又让人想起了跷跷板。走出展厅突然有一个念头,还真希望这里有一个跷跷板能我们与一个陌生人面对面,感受能量顺着这块简单的木板来回移动—感受“我们之间的空间”。 周仰,摄影师、写作者、译者。本文图片均由上海摄影艺术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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