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当代文化中心于2017年举办的“摄影书现象”展览© CCCB, 2017 La Fotogràfica“摄影书现象”（ Photobook Phenomenon）被欧美摄影领域一些专业人士用来描述摄影书在当代摄影文化中的流行。2017年，巴塞罗那当代文化中心以此为题举办展览，包括马丁·帕尔在内的5位策展人参与策划，展出500多本图书。策展方认为“摄影书现象”体现为三方面的事实：一是摄影书的生产、出售、传播和收藏的繁荣；二是自出版以及独立出版成为一种高影响力的现象；三是人们对摄影书历史和文化研究的兴趣日渐浓厚。展览指出，摄影书在当代视觉文化中的作用日益重要，甚至成为重新解释摄影史的一个出发点。[1]究竟是一时热潮还是严肃领域，坊间对摄影书热也有质疑。2021年12月，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首席策展人，法国摄影史学家和策展人克莱蒙特·切鲁（Clément Chéroux）在光圈主办的《摄影书评论》中撰文《为什么“摄影书现象”不仅仅是一种时尚？》对这一质疑做出了回答，切鲁阐述了他所见的摄影书文化的发展，文中给出一个数据，1999年，大约有100家出版商部分或完全致力于摄影书，根据网络资料以及他本人的图书收藏，时下摄影出版商已经增加了近5倍；在2011年至2014年的高峰期，有大约300家摄影书籍出版社诞生。[2]
1999年至2021年摄影书出版社增长情况，Julia Schäfer设计 图片来自aperture.org切鲁还参与策划了一个摄影书文化在线论坛，由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主办，2021年12月，来自全球15位专家就“摄影书现象”展开讨论，这次论坛的全称为“摄影书现象：1999-2021”。1999年被视为“摄影书现象”的开端，是因为展览《公共摄影：1919-1939年间的媒体影像》（Fotografía Pública: Photography in Print 1919–1939）的举办，展览位于马德里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中心博物馆，它被称为催化剂，启发了业内人士对摄影书的进一步研究。马丁·帕尔、安德鲁·罗斯（Andrew Roth）对摄影书的兴趣都来自这场展览。[3]“面向公众的摄影”讨论了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传播技术的推动带来的摄影在大众传播和大众文化中的影响力的提升，展览内容包括年鉴、画册、报纸、海报、广告；展览关注摄影师、设计师以及图片编辑的劳动；展览环境也揭示着受众获取影像信息的多模态特点，主展厅是一个现代城市空间的模拟，观众可以体验由声音、光线、投影构筑的现代城市生活。2000年，展览图录出版，使用了将摄影书对开页复制展示的方式，这也成了当前展示摄影书的标准形式。
马德里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中心博物馆于1999年举办的展览“公共摄影：1919-1939年间的媒体影像”《公共摄影：1919-1939年间的媒体影像》展览图册《公共摄影》讨论的是现代语境中摄影和传播的关系，其背景是印刷时代的影像文化，距此展览已经20多年，摄影书文化正沿着怎样的路径发展，尤其是在数字环境中，它应作何安放？以下对近些年围绕“摄影书现象”展开的话题做简单归纳。摄影书专家、巴塞罗那“摄影书现象”执行策展人莫里茨·纽穆勒（Moritz Neumüller）将摄影书领域流行的“书中书”称作是“寻宝活动”。它们通常聚焦一个主题、一个时期或一个地域，整理系列书目结集出版，每一本书的展示都包含图书介绍、图书封面以及至少一个对开页，这几乎已成为“书中书”的标准格局。根据切鲁的统计，此类图书前已经大概有八十多种。[4]“书中书”系列最早可参见稀有图书经销商和画廊老板安德鲁·罗斯在2001年编辑的《摄影书101:来自20世纪的摄影书》（The Book of 101 Books: Seminal Photographic Books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最典型的当属马丁·帕尔和格里·巴杰从2004年开始编撰的《摄影书的历史》（卷1-3）；最流行的是以地区为背景的策划，如荷兰摄影书、拉丁美洲摄影书、中国摄影书，等等。
安德鲁·罗斯的《摄影书101:来自20世纪的摄影书》
在西方，摄影作为一门艺术是建立在单一的杰作图像之上，这导致摄影书仿佛无处不在但只是部分可见[5]，摄影书“寻宝活动”有助于整理书目提升摄影书的可见性，学者伊丽莎白·香农（Elizabeth Shannon）称其为“摄影书调查”。此类活动发起人有藏家、商人也有学者，有个体也有团队，他们的行动“混合着发掘稀有作品的热情以及学术界对新的和未知知识的渴望[6]”。不过，“寻宝活动”仍存在问题，香农观察到，当编录入册，这些通常显示磨损迹象的单本书的图像成为收藏家对所有权的视觉声明，也强化了这些书作为购买指南的功能，其和艺术市场之间的联系显而易见[7]。莫里茨·纽穆勒也有相同的体会，他指出，一些书得到“拯救”并被认为是大师作品，并不意味着它们变得更容易为公众所理解。相反，由于其和市场的联系，一旦这样一本书进入正典，这种稀缺性仍然存在或者变得更糟[8]。
各类摄影书调查活动难以深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摄影书”的概念内涵难以界定。在英语文化中，一个新发明的名词“photobook”（摄影书）意图解释当下摄影领域所期待的“真正”的摄影书，并由此建立与传统的“photographic catalogues”（摄影图录）、“photographic books”（摄影类图书／画册）的区别。
马丁·帕尔和格里·巴杰的《摄影书的历史》（卷1-3）就“摄影书现象”中人们所关注的“摄影书”而言，很多人都会援引帕尔和巴杰在《摄影书的历史》里给出的定义：“摄影书是一本有或没有文字的书，作品的主要信息由照片来承载。作者可以是摄影师，也可以是或由某人编辑和排列一位摄影师的作品，甚至是多位摄影师的作品。[9]”巴杰随后对此又做了进一步阐释，“摄影书是一种特殊形态的摄影画册，其中图像优先于文字，摄影师、编辑和平面设计师的联合工作有助于建立一个视觉叙事。[10]”这里所指的“摄影书”其关键点是视觉叙事，其他如文本、设计、装订、排版、纸张、印刷过程固然重要，但照片和照片序列是构成摄影书“特殊”性的关键部分[11]。但是，正如摄影书“寻宝活动”中所发现的，存在大量以摄影为媒介的图书，它们不拘一格，具有出乎意料的活力。有学者认为，处于摄影图录、摄影画册、摄影集以及摄影书边界上的书，往往是最有趣的作品[12]。因此，也有人主张给“摄影书”一个更广义的定义，认为那些在形式、设计、照片风格等方面具多样性的书籍，都可以被认为是摄影书，摄影书可以粗略地定义为涵盖所有使用摄影图像的书籍[13]。这一定义也不免过于广泛，也有人进一步聚焦书的特性，强调摄影书是摄影到书的一种转化，“摄影书是一种自主的艺术形式，可以与一件雕塑、一部戏剧或一部电影相媲美。照片从摄影转化为印刷油墨，成为一个叫做‘书’的戏剧性事件的一部分。”[14]事实上，自“摄影书现象”发生以来，对“摄影类图书／画册”与“摄影书”之间的区别以及相关定义，至今尚未有权威的定义，未达成共识[15]。戴维·卡帕尼（David Campany）提出，或许并不需要一个定义，“摄影书制作之所以如此丰富多样，正是因为它没有被概念化为一种具有统一名称的实践。[16]”有学者发现，帕尔以及早期的寻宝者，最小化了“物质性”在书籍形式的创造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把摄影书定义为信息的“容器”,将内容(作者)和书的物理属性(设计、印刷、编辑等)分开，在这样的理念指引下，摄影书本身变得无形[17]。意义始终与媒介相联系。对摄影书的阅读体验取决于纸张的重量、气味和质地等因素，摄影书通过翻页来讲故事是一种简单而又非常有力的方式[18]。克莱蒙特·切鲁比较了观看展览和阅读摄影书的区别，他指出，“摄影书提供对作品更亲密和个人的理解。在展览中，照片大多是垂直观看的，而在书中，拿在手中，放在桌子上或腿上，照片往往是水平欣赏的……在一本书里发现一件作品，基本上是靠目光和手的结合。展览的照片装裱和悬挂起来，是存在的，但很少是有形的，而摄影书是一个有重量、物质性和可触摸性的物体。[19]”学者何塞·路易斯·内韦斯（José Luís Neves）提醒注意摄影书物质性存在的另一种可能，他认为，一直以来摄影书主流领域谈论的摄影书都是标准形式（矩形或方形页面）以严格的顺序装订，它们沿袭印刷的惯例，而近来出现一些摄影书制作者，已经开始质疑和解构其边界，对书籍的物理元素的传统角色提出质疑[20]。在这一理念下所产生的书是传统印刷工业在规模生产的方式下并不能实现的形态。这些书在国内有时被归为“手工书”，在国外称为“艺术家书”。内韦斯认为不要简单将其划为另一类，关键在于它们和书、和摄影的关系，这些书仍然“与书的概念保持联系，与它的基本形式和功能保持联系”以及仍然“使用照片来创建贯穿整本书的累积性和多层次的视觉叙事”，在“摄影书”和“艺术家书”的实践之间，存在着明确的联系[21]。它们或许也是一种摄影书的当代形态，书正成为摄影家艺术实践的新空间。2022年9月10日至12月10日，“中国摄影图书榜”历届入榜图书展亮相西安市城市影像博物馆
总体来看，就学术，艺术实践和市场三方面而言，在过去的20年里，正如切鲁观察到的，围绕“摄影书现象”已经构成了一个世界，由摄影师、出版商、经销商、学者和收藏家参与，他们形成一个有组织的可以生长和调节的网络。“寻宝活动”构建正典的努力，对摄影书概念的界定，都意图让摄影书进一步“合法化”。不过，这些努力也面对难题，因为摄影书本质上是一个流动的概念，摄影书也是一个多学科交叉的领域，新的摄影书不断出现，挑战固有定义。更进一步，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关于摄影书的批评性文献的匮乏，掩盖了它被赋予的重要性[22]”，由此，或可以说“摄影书现象”仍处于发展阶段。本文所谈到的“摄影书现象”发端于欧美，但它也波及到世界各个地区。这或者是一种共振与共鸣，如在摄影书文化本身就自成体系的日本，对摄影书的研讨更为专注和深入，摄影书工作室“摄影之念”（Reminders Photography Stronghold）着重于艺术家自制和限量摄影书，工作室在2019年东京艺术书展上以“作为物的摄影书”（photobook as object）为概念组织学术研讨，强调摄影书的多层次叙事，尤其是触觉体验的重要性。欧美的“摄影书现象”也构成了一种影响与激发，在中国，近些年聚焦摄影书的展览、工作坊，以及摄影书的出版和收藏也在不同层次上展开，尤其是摄影自制／手工书，产生了一些原生的理解和大胆的实践。但正如摄影书的概念不存在唯一正确的答案，如何进一步基于中国本土语境展开摄影书的文化研究和实践探索，这可能是我们之后要面对的问题。
参考文献
1.https: // www.cccb.org / en / exhibitions / file / photobook-phenomenon / 225004
2/4/19. Clément Chéroux. (2021, December 2). Why the “Photobook Phenomenon” Is More than Just a Fad Retrieved July,8,2022, from Aperture The PhotoBook Review, Issue 020 :https: // aperture.org / editorial / has-the-photobook-become-more- interesting-than-photographs-themselves /
3/6/8/12/18. Queiroz, J., & Fernandes, A. L. (2021). Photobook phenomenon: an interview with Moritz Neumüller. MATLIT: Materialidades da Literatura, 9(1), 201-209.
5/7/13/14/15/22. Shannon, E. (2010). The rise of the photobook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North Street Review: Arts and Visual Culture, 14, 55-62.
9. Parr, M., & Badger, G. (2004). The Photobook: A History, Volume I (pp. 6). London and New York: Phaidon.
10. http: // revistazum.com.br / en / revista-zum-8 / fotolivros /
11/17/20/21. Neves, J. (2020). Photobook or Artist’s Book? Where do we draw the line?.
16. David Campany. (2014, November 11). What's in a Name? Retrieved July,8,2022, from Aperture The PhotoBook Review, Issue 007: https: // aperture.org / editorial / whats-name-david-campany /
本文首发于《中国摄影》2022年第9期“第六届中国摄影图书榜”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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