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他还是最热爱生活
金士杰——台湾现代剧场的开拓者,他用“十年寒窗”来践诺戏剧艺术,我们推度这就是他的最爱,可他却说:“生活比艺术这两个字更重要。”
他最珍视的是他性格中最单纯的本质。
他说作为演员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对于生命要有很足够的,几乎像要爆炸一样的触感。
他对本能有绝对的信仰。
当谈到死亡这个命题时,他又会说对于死亡抱持着足够的恐惧,甚至难堪。跟每个人差不多,而且要比每个人更多一点机会去面对它。
但到了最后,他还是会说,他最热爱生活。
这个爱戏剧更爱生活的人,倾心回答了你关于人生的提问。好戏将金士杰心底对人生的回答,一一转述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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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答实录 @金士杰
你来问,TA来答
QA@P!nky
演员的生活越规律越简单自然就越像一块白帆布越容易创造出不同性格的人物吗?还是相反的,为了角色的鲜活,演员自身的生活经历也越多样越好?
▎应该是越丰富越好,但是他可以经历更多不一样的人或者事或者物,他到不同的地方去旅行,他要遭遇到许多不同的人生故事,他要遇到许多不同的生活里的朋友。各型各类,我觉得这对于人活着是很重要的,对于演员的充实是更重要的。
▎但他必须把握住自己性格当中单纯的本质,他是很爱生命的一个人,他是很诚实的一个人,他是很追求真理的一个人。这些东西是非常简单,这个简单和他生活的丰富是融为一体的,不是因为他到处走,到处看,就把自己变成一个四不像,他反而是比一般人更坚持自我本质中不可触犯,不可轻易改变的一些东西,对演员来说这很重要。
@荒原
您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会否也曾感到颓唐?当一切事物在自己眼中都丧失意义的时候该怎么办(这时无意义感扼杀几乎一切行动)?
▎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不会感觉到颓唐,除非它意味着惨败,或遇到什么人生中不得了的,很糟糕的事情。没错,一个人不免会碰上很糟糕的事情。坦白说,我自己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就是很糟很糟很糟的时候,好像所有的思考,所以的自我勉励都帮助不了自己,好像“真理”这两个字已经崩盘了。这个时候我仍然活着,而且仍然觉得可以有一种力量坚持下去。那个东西叫做本能。
▎我对本能有一种绝对的信仰,人活着,他有一口气,即使在一切事物都崩盘的时候,一切意义都解构的时候,你要相信你还是会呼吸的。所以本能会解决所有问题。
▎不要担心,你的本能是比你更好,更优秀、更有能量的一个东西,要相信它。我记得杜思妥耶夫斯基说过:猫都有九条命,何况人呢!我就很相信这句话,这句话常常在我人生最糟的时候解救我。
@_R思思
很少看到您参加大陆电视台的节目录制,为什么这次会想要参加《客从何处来》的拍摄?您认为寻根之旅过后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我开始是拒绝的,因为我平时生活比较低调,对于家里或是比较隐私的部分不太喜欢张扬在别人面前,尤其在大众媒体上。但后来转念一想,我父亲刚好在那个节目之后的半年要过一百岁大寿,我还在想作为孩子能为他做点什么。参加这个节目,对父亲来说也许是个surprise,是一个很好的生日礼物。起心动念是因为这个事儿,我就答应了。
▎拍摄当中,当然会有许多的故事,那些故事会影响你生命的一些观瞻,影响你对自己父母亲的一些认知,那都很有意义。简单地说,最大的影响是父母年轻时曾经走过的一些路,我又重新踏上去,那种脚贴脚、心贴心的感觉,让我觉得父亲母亲更具有了生命的实体感,我说的实体是你用手可以摸得着的温度。
▎平常我们即使在拥抱,在拉着手,可是心里头到底有没有跟那个人实体的接触到呢?有的时候其实有点虚,因为我会觉得他们是父母亲,他们有的地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在一个距离之外。《客从何处来》这个节目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事情,一些年轻的声音,一些年轻的温度、一些年轻的具体的表情、一些动作都扑面而来。我觉得极为深刻,极为美丽。
@阿吹
老师您好!几乎是从您演了江滨柳或者更早开始,大众就把您看做是话剧舞台一个不能忽视的旗帜。那您自己演了那么多年话剧,会不会有一种表演“到头”的感觉?再难有突破?或者话剧本身需要形式上的改变?您之后还会进行哪些尝试呢?
▎表演从来没有让我感觉到头,表演永远是无止境的,因为它跟生活是一件事情。生活里有太多太多我们摸索不完,思考不完的,感受不完的一些空间,永远不够。生活极为广大,极为深厚,几千年几万年,那些故事一直值得去书写,去研究。表演不会有到头的感觉。既然不会到头,就无所谓突不突破。因为很多没有走的路要等着我去走。
▎关于话剧形式的改变,我没有很刻意地去想,但是每个搞文艺的人大概天生都会有这种求变的心吧,我从年轻就有。没办法具体地说它应该怎么变,因为每一年都有很多新的阅读、新的想象,也就会产生一些新的改变的向往。那个想法本身就一直在变,我没办法具体的说应该怎么变。
▎我只晓得中国的舞台,它的语言还在过程当中,还没到成熟的地步,还有的走呢。它们的文学,他们的语言,它们跟生活写实性的熔接,它们的非写实可以到达的那种程度,中国的话剧舞台都还在摸索中,我认为还有很长远的路等待我们慢慢走。
@牧灵心
您认为一个优秀演员不可缺少的素养有哪些?
▎需要多读书,多思考,对生命要有多样的感受。
▎当然他也需要一些旅游,不要做一个井底之蛙。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对于生命要有很足够的,几乎像要爆炸一样的触感,他觉得活着极为重要,很让人不舍,很值得珍惜,于是他就会不浪费生命地去思考,去感受,去回忆,去想象。这些东西是我认为最不可缺少的。
▎那至于该读的书呢,海空天空,不胜枚举。该旅游的地方呢,也是一样。该交的朋友也是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本质,本质是知道自己是该多么认真活着的一个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chill cool
金老师,您害怕过么?另外,您觉得如果年轻人想要走有关戏剧的路,才华有多重要?如何把握“是否盲目坚持”的尺度?
▎才华很重要,非常重要,但如何知道自己有没有才华,可以想办法求证。比方说让自己去写点东西。
▎我们在当文艺青年的时候,好像才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下笔,即使很不成熟,即使很不像样,但就是有冲动会写。当然下笔写的时候你就会进步,你就会看见自己的不足,看见自己潜藏的一些才华。那个东西越写得多,越出得来。
▎我认为最好证明的方法就是多读书,多写字。因为不见得一直有舞台让我上去表演,但是那个基本的素养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个人认为要从读书和写字这个关系中去认识自己是否有才华,自己是不是一个眼高手低的人。
@Ay1
请问您如何评价江滨柳这个人物?这个角色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江滨柳是个东北流亡学生,他年轻的时候在上海谈恋爱,跟他的女朋友难分难舍。分开的时候,他有点软弱,想到国仇家难,想到要与爱人小别,他对这一切事情都觉得有点困难,有点难度过,是一种不堪的心情。他的女朋友就安慰他,给他一个围巾,用欢天喜地的方式跟他说话,想把他这个有点悲观的人逗得开心一点。
▎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号人,多愁善感,然后有一点悲观倾向,换句话说,有点软弱的倾向。后来他老了,有一种文艺青年变老的感觉,还是非常多愁善感,还是非常浪漫。临终前做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情,那个事情疯狂到好像很浪漫,但事实上寻人启事一登出来,天知道,他和家人的关系应该会很惨。所以他虽然够浪漫,但他对于现实照顾的能力好像很差。
▎江滨柳就是有这个问题在,浪漫有余,但成事不足。一不小心就坏了事情,而这个时候他就需要生命当中那个给予他补偿的人物,她叫做云之凡。云之凡总是知道逗她笑,总是鼓励她坚强,即使到老了他们相见时,第一个说“我该走了”的人,是女的,不是男的。最后男人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云之凡还是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跟他说一些鼓励安慰的话。这个江滨柳总是等待着被鼓励被安慰,他很热情,但他不见得会快乐。
▎这个角色对我有什么特别意义呢,我通过他向我父母那个年代致敬,因为他是那个年代的代表人物。他的生命被政治,被命运整个开了一个大玩笑,度过了一个荒谬的人生。
▎我父母亲那一代人从大陆转到台湾,然后回不了老家。眷村长大的孩子们都看着自己的长辈们一个一个的埋在荒山野冢,永远也回不了家乡。我一直对他们那一代人有一种敬意,通过江滨柳这个人,这部戏,我想我可以表达出我对于那个时代的一种敬意。
@淑媛
您对那些热爱艺术但并无才能的年轻人有什么忠告吗?
▎当然有没有才能有点困难去鉴定它。如果我们真的做这个假设的话,我自己当过老师,我看过有些学生,唉,我心中悄悄的在难过,他真的才能不太足够,我都有点想劝退他。可是他是多么的热心,抛头颅,洒热血地拥着艺术大旗,怎么能这么轻易把人家的士气砍了。但是如果,能够有对话的话,我是会愿意劝退的,因为它可以走人生另外一条更好的路。
▎所谓艺术没有才能并不代表其他没有才能。人生有一百条路,艺术只是其中一条。而且关于没有才能这件事,有许多可以分辨的地方,是阅读没有才能,还是表达没有才能,是行政没有才能,还是创作没有才能,或者是技术的部分,音乐、美术、灯光、摄影。艺术这个门类很大,到底是哪一项才能,要分辨清楚比较好。
▎要知道他如果热爱艺术,那在艺术大门中仍然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情。要是真的没有好走的一条路的话,我也会说,人生是极为宽大的,就算不能很爽快地做艺术这条道路,那做别的有什么不好。有太多太多可以做的了,重点是爱生活。生活比艺术这两个字更重要。
@王诸愉、风中砂
在你塑造的那么多角色,包括话剧、电影和电视剧的里的角色,你最满意的是哪个角色?
▎《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里我演的那个渐冻症的老头,我还颇为满意。
▎满意的理由是我们演的次数非常多,而那个多,可以一直重复地做微调。我跟我的搭档阿亮默契非常好,常常会在演完之后小酌,小酌当中小聊,小聊当中就会小修改。这个角色到现在为止已经快五年了,依然可以有全新的样貌在观众面前出现,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愉快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事情。
@米拉
您自己最满意的一部戏是什么?(作为导演和作为演员各说一部吧)
您现在为了儿女,非常坦然地融入“世俗”,接各种片子,作为粉丝自然还是高兴的,因为您不论在什么片子里都能瞬间提高作品的整体水平但是我想问,您觉得接下来自己在艺术方面还会有新的开拓吗?另外,您的作品一直在触碰终极问题,人的生死,您曾经说过死亡这个问题在您这儿已经解决了(或类似的意思)。那么,接下来,什么问题比死亡还要难解呢?
▎做导演最满意的戏,一般人可能不见得看过,是一个舞台剧,叫《永远的微笑》。我自己编,自己导,我挺喜欢。
▎作为演员,除了之前提到的《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再要多说一部的话,以前在“兰陵剧坊”有一个戏叫《摘星》,我演的是一个智障的小朋友,这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一出戏。因为我要跟那个角色打交道的程度非常的深,非常的美,非常的难忘。
▎我应该没有说过死亡这个问题在我这儿已经解决了,我没有这么狂妄,我对于死亡仍然有足够的恐惧,甚至难堪。跟每个人差不多,只能说我比每个人更多一点机会去面对它,但不代表我解决了它,可能我解决了极小部分的一些问题吧。我不希望这个问题太过于隐晦而不敢碰触,我希望它可以再大胆一点,和自己的思考面对面,不要让自己躲着他。
▎这是值得我追求的一个方向,但不代表我解决了。死亡这个命题太大了,过于大,以至于我们不可能真正解决。而且对于死亡保持适度的害怕和尊重,我觉得对于人活着还是蛮重要的,我们不能够这么轻敌。任何人在面地死亡的时候,总是应该有点尊敬、肃穆,像哲学家一样的某种深刻性是值得发扬的。
▎对于“自己在艺术方面还会有新的开拓吗”这个方面我其实比较随缘,中国的电影,台湾的电影,亚洲的电影,很多导演编剧们都在做一些新的尝试,新的开拓,我也很荣幸常常遇到这一类的朋友。
▎相反的说,也是有一些扯淡的戏,有时候为了过生活也不免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新的开拓是一直存在的,我每次跟那些编剧导演接触的时候,演出的戏都是对自己的提升。演戏如果是一个缘分的话,那这就是一个善缘,我等待这些新的接触、新的开拓。
▎这十多年来,我自己好久没有导戏了和编剧了,所以关于新的开拓方面比较被动,那就站在演员的立场来期待各种所谓的善缘吧。
@Jonas
您塑造的角色每一个都非常生动,可落幕之后,您会很快出戏吗?是否有一个您自己的走出剧情的方法?
▎很容易走出戏,一定很容易走出,因为生活是更可贵的。尤其是我现在的生活,因为我家里有两个小孩,他们可爱极了,我每天都很想回家,赶快和他们见面。那是一种生活原汁原貌的样子,我不可能带着一个角色跟他们相处。
▎有时候小朋友看到我还说:“啊呀,你怎么有白头发呀?你怎么贴着胡子啊?”那时候已经出戏了,那是很愉快地走出戏,然后走进快乐人生里的一个位置上。要知道确定生活是这么美丽、这么美好的话,我们是不可能在角色里躲着不出来的。
▎有过那种角色实在很迷人,以为走出来了,可还有一部分在里头打滚,有一些言行突然出现了那个角色的痕迹,有过!但那出自于对那个角色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关系而发生的,那还蛮美好的,还不至于威胁到我们做人的本质,不止于威胁到生活诚实的本质,所以那就无伤大雅,没什么了。
@Vernal Sphinx
在收获巅峰体验之前,找寻自我的过程不免有孤独和惶然,您能分享一些经历给我们吗?
▎孤独和惶然是好的事情。即使到达了收获巅峰的时刻,你依然会有孤独和惶然。
▎不代表你一到达巅峰就解除了生命当中所有红灯的警报。红灯是一直在亮着的,无论多么美满的时刻,生活的本质依然是孤独的,惶然的。
▎我觉得那都是可贵的内心感受,用正面态度来思考吧,对生命是有好处的。换句话说,如果你是用负面对待它的话,那你不妨调整一下。我说它是正面的,因为在你人生最好的位置上时,你仍然不可以离开这些作为人的最基本的要素——孤独和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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