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来疫往:疫情后期的生命意义建构
马 敏
中央财经大学社会与心理学院,北京 100081
Every man carries within himself a world made up of all that he has seen and loved; and it is to this world that he returns incessantly, though he may pass through, and seem to inhabit, a world quite foreign to it. [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独特的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自己那个独特的世界。] 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 Voyages en Italie时至今日,猛烈的疫情渐渐开始退却,当焦虑与恐慌渐渐散去,人们开始安静下来,思考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对于每个人、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意义。在后疫情时期,人们的情绪状态是怎样的呢? 应激研究者Hans Selye提出了一般适应综合征模型(General Adaptation Syndrome,)简称GAS模型,以此来描述面对延长或过度应激时的常见生物反应。GAS模型包含三个阶段:警报反应阶段、抵抗阶段(适应阶段)和耗竭阶段。
GAS 模型(图片来源:http://pressbooks-dev.oer.hawaii.edu)
来自“风险与不确定管理实验室”(RAUM Lab)的一项的调研数据表明:疫情期间国民情绪状态排在前两位的是“无聊”和“焦虑”。而耗竭阶段最常出现的情绪体验就是焦虑、疲惫、无力甚至抑郁。这一结果表明,我国大部分民众已经进入疫情应激反应的中后期,即耗竭阶段。那么,我们该如何看待耗竭阶段所出现的这种“无聊”情绪呢?耗竭阶段的这种 “无聊” 可能包含两个层面 ——现实层面和心理层面。现实层面来讲,这种情绪源于疫情所带来的有限的社交方式以及受限的工作生活方式,这极大的降低了个体的自主心理需要,从而引发负性情绪。无聊并不是无所事事,我们可能繁忙而无聊。更进一步,从心理层面来讲,这种无聊意味着意义感的降低或缺失。我们的调研也验证了这一点。中央财经大学心理学系张丽教授的情绪与决策实验室在疫情期间进行的一项调研结果表明,与疫情前的大学生数据相比,疫情期间的大学生的生活满意度和生命意义感都显著降低(如图2所示)。重大的应激事件会激发起我们内心的存在焦虑,从而影响或威胁到我们的意义感知。
数据来源:中央财经大学心理学系张丽教授课题组
生命意义是一种在连续的过程中体会到的对于存在的理解,是个人生活的目标感,是对于有价值的目标的追寻和获得,并伴随着一种成就感(Ho, Cheung, & Cheung, 2010)。本文开篇所引用的——法国早期浪漫主义的代表作家夏多布里昂曾在他的《意大利之旅》中留下的文字中,那种由所见所爱所组成的动态世界便是个体意义感的建构过程,每一个人都会建构属于自己的生命意义。生命意义感是个人幸福感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生活满意度及积极情绪有重要的作用。目前研究者倾向于认为幸福感由主观幸福感(对于自己生活条件满意与否的主观评估)和心理幸福感(个人自我实现的倾向)组成。具体而言,主观幸福感是指正负性情绪及生活满意度;而心理幸福感涉及个人成长、生命意义、真实感、活力、自我接纳、生活目标等多个方面。个体通过增强生命意义感来体验到真正的心理幸福感;同时生命意义感与生活满意度和积极情绪正相关。由此,提升生命意义感为我们应对当前“无聊”情绪提供了一种积极的视角。
接下来,我们就从心(结)理(合)层(文)面(献)来谈谈如何增强个体的生命意义感。除研究的非常多的积极情绪之外,我将从以下几点来谈如何提升生命意义感:第一,个体负性经验与死亡相关认知会提升生命意义。研究表明,消极经历和死亡凸显可以通过激发人们的理解力(从叙事的视角理解事件对于自我,人际关系和世界的意义)来提升生命意义感(Vohs, Aaker, & Catapano, 2019)。同样,关于反事实思维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反事实思维会强化个体对事件意义的反思以及将体验整合到更广泛的自我认同中,从而提升生命意义感。前几天,行为艺术之父Ulay去世的消息几近刷屏,他与行为艺术之母Abramovic曾经的艺术作品再次掀起热议。他们的作品中所呈现出的撕裂感、窒息与停滞,给观者以强烈的冲击,这或许就是消极、死亡与意义感发生化学反应的完美载体。从这个角度来讲,疫情期间我们经历了很多负性体验,甚至置身于死亡凸显的情境,这对于个体而言是建构或修正个体生命意义感绝佳时期。
阿布拉莫维奇和乌雷的行为艺术作品《潜能》(Rest-Energy) (提示:专业表演,请勿模仿)第二,反思会促进生命意义感的提升。但需要留意的是,这里的反思并不是反刍。一项针对130名参与者的连续14天的追踪研究表明,反思与生命意义感寻求密切相关,而反刍与之无关。疫情期间的冥想与反思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生命体验。第三,心理时空旅行与未来取向,助力生命意义提升。虽然在现实层面我们无法穿越时空,但个体具备心理层面的时空旅行的能力,我们随时可以回溯过去或思考未来。研究表明更广泛的心理层面的时空旅行的能力会增强对生命意义的寻求。这是由于寻求意义涉及到将独立的生活事件整合到一个连贯的人生故事中,而具有更广泛时空穿越能力的个体更可能意识到他们的人生故事所包含的内容远不止此刻。这种意识可能会增强个体建构一些潜在的含义来将碎片生活事件联结起来的愿望(Vazeou-Nieuwenhuis, 2018)。
第四,从关系自我的层面来讲,持续的自我成长和更频繁的亲社会行为对于提升生命意义有重要作用。一系列的研究表明,真实自我、自我概念清晰性、安全依恋、社会联结、以及亲社会行为都会增强个体的生命意义感。我们能看到这些变量背后的关键信息是“关系”,它们所呈现的是个体与自我、他人或社会的关系。这些关系通过满足个体心理层面的联结需要来提升意义感。在社会心理学领域,结合客体关系理论和依恋理论,我们把与其他人关系中的自我统称为“关系自我”。而这些“关系自我”也很容易掩盖我们的真实自我。上述研究从另外一个侧面提示我们坚持不懈的个体的自我成长或许是我们探索意义的必经之路。我一直对Strauss《忧郁的热带》的最后一段话印象深刻:“在思想界限之下,在社会之外之上:……去闻一闻一朵水仙花的深处所散发出来的味道……或是在那充满耐心、宁静与互谅的短暂凝视之中,这种凝视有时候,经由某种非自愿的相互了解,会出现于一个人与一只猫短暂的互相注目之中。”
我大抵以为,这便是人类与自我最接近的时刻。另外,多个纵向研究和实验研究均表明有更多亲社会行为的个体报告他们的生活意义更大。一种解释是亲社会行为通过提升个体的个人价值和自尊来影响生命意义感知,也有研究者指出生命意义的核心特征是超越自我,而以有益于他人的方式行事也是一种超越自我的行为,因而可以增强意义感知。最后,引用《人类简史》里的一句话作为结尾:人类“拥有神的能力,但是不负责、贪得无厌,而且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天下危险,恐怕莫此为甚”。而对于生命意义感的追寻与反思,则是帮助我们了解自己和重塑关系自我,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有利催化剂。Ho, M. Y., Cheung, F. M., & Cheung, S. F. (2010). The role of meaning in life and optimism in promoting well-being.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48(5), 658-663. Vazeou-Nieuwenhuis, A. (2018). Connecting the dots from a distance: Does mentally traveling through space and time increase searching for life's meaning? Journal of Positive Psychology, 13(2), 165-173. Vohs, K. D., Aaker, J. L., & Catapano, R. (2019). It's not going to be that fun: negative experiences can add meaning to life. Current Opinion in Psychology, 26, 11-14. 作者简介:
马敏 博士
马敏,中央财经大学社会与心理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比利时安特卫普大学理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健康与决策。研究兴趣为生命意义感、完美主义人格以及最优化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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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窦东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