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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动画,本不是一种颜色

2017-06-12 槃槃 深焦DeepFocus

文 | 槃槃(芝加哥)

编 | ebb(郑州)


写在前面:


法国安纳西国际动画影展(Annecy International Animated Film Festival)创办于1960年,在六月于法国安纳西举行,为期六天,是历史悠久且规模最大的国际性动画节,其地位如同电影界中的戛纳影展,也是国际动画协会(International Animated Film Association)所认可的四大动画影展之一。


今年安纳西国际动画影展将中国设为主宾国,除了将在电影节期间举行大规模中国动画展览之外,还将放映包括《铁扇公主》在内的珍贵中国老动画片。可以说,今年安纳西绝对是中国的主场。从年初刘健《好极了》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到安纳西阵仗巨大的致敬,中国动画在国际舞台上展露头角的同时,却并未得到华语媒体应有的重视。那么,在观众渐渐意识到动画是一种深刻严肃的创作方式的当下,该将哪些创作者与创作生态介绍给读者们?


借由此次安纳西国际动画影展的契机,深焦DeepFocus将在未来的几个月内不定期地推出与动画创作、产业、影人有关的文章,带领大家领率动画(尤其是中国新一代动画制作者)的奇思妙想。


今天文章的特约作者槃槃是芝加哥大学电影系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之一为中国动画。需要说明的是,在成稿之时,《好极了》尚在本届安纳西主竞赛单元之列,后因一系列原因而退出本届影展。但《大鱼海棠》《动物饼干》等由中国制作或参与制作电影仍将角逐主竞赛长片水晶奖;此外,雷磊《手工上色第二号》(Hand Colored no.2)沈洁《熊猫》(Panda)人狼 / 不思凡《白鸟谷》(Valley of White Birds)以及刘莎《是我的错》(It Is My Fault)则将角逐短片水晶奖。



-1-

安纳西,在大部分时候,是一座鹅卵石和鹅卵石在马路上挤着眼、马卡龙和马卡龙色房子交相辉映的法国小镇。六月十二日至十七日,安纳西将再次变身地球人的动画电影盛会。天数冥冥,二零一七年的安纳西,主宾国是中国。


我不会假装我码字的时候身在安纳西,但是我相信我有足够的关于中国动画和中国动画人的故事可以讲述,这些个故事都将在绕了九百九十道弯之后指向安纳西。


比方说,可以随意牵出的这么一故事的线头:二零一三年,在纽约大学放映会上初识刘健导演。当时放映的片子是刘健的第一部动画长片《刺痛我》。 阴沉,血腥,紧绷,咬啮着面目丑陋的现实世界……《刺痛我》在彼时中国动画景观里孤独得没有同类。那时节,刘健的第二部动画长片《好极了》尚在制作当中。


我问:“第二部动画长片还继续和现实死磕吗?”刘健斩钉截铁说,“是!“



或许我不应该,第一次和刘健见面,就告诉他,他的乐无边工作室网页上有错别字;我更不应该告诉他,当时我正在写一篇长得没有尽头的关于水墨动画的论文,因为鬼都知道,二零一年的法国《电影手册》曾给过《刺痛我》这样的评价:“它不具有上海学派的大师范儿,不是中国上千年绘画传统的回响,更没有讲述一些关于和尚和猴子的故事,以及表达一些山水之情。而是来自于一个完全默默无闻的刘健。”


几个年头过去,刘健不再默默无闻。他的长片新作《好极了》,将和上海学派、和尚猴子、山水之情一起登陆安纳西国际动画电影节。


中国动画,本不是一种颜色。

《好极了》 刘健


-2-

第二个故事在我写那篇自挖坟墓式的水墨动画长文的时候蹭蹭蹭地滋长出来。在我试图梳理的水墨动画序列中,最惊艳的作品,竟然是一部没有水墨的“水墨动画”:出自女漫画家阮筠庭之手的《白蛇》。


字幕:“清明时节,花红柳绿。西湖岸边风光无限,化成女身的白蛇和许仙在断桥边相遇。”

昆曲念白,一声声,揉碎,揉碎了千里白堤。

2007年,《白蛇》入围安纳西国际动画

电影节短片单元。


阮筠庭之《白蛇》是对民间故事《白蛇传》,特别是“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经典段落的反叛。这个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被残酷的人性取代,白娘子的强烈的几乎超越生死的情感与对许仙的一次再次的成全,通过极为个人化的视角和水珠乱串般的叠叠隐喻得以表达。


阮筠庭之《白蛇》亦是对水墨动画的反叛。尽管频频被称为“水墨动画”或“水墨风格动画”,《白蛇》全片通过沙画表演完成。这部没有水亦没有墨的“水墨动画”,或许更应该被理解为85美术思潮背景下产生的“实验水墨”在影像领域的再度延伸。原来中国动画也可以是这个样子,叩问文化传统而不被传统所缚。原来最好的动画作品拒绝归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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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即兴演出的沙画表演与作为机械复制艺术的动画电影的界限在这里轰然倒塌。同卡洛琳·丽芙的1977年的著名沙动画《变形记》相似,阮筠庭之《白蛇》呈现了,通常被认为是稳定的所谓“世界”是如何在人变为动物的过程中同样变得面目全非。曾通过微博悄悄问阮筠庭,创作《白蛇》时,可否受了卡洛琳·丽芙的影响。阮筠庭坦坦荡荡说有。


《白蛇》中白娘子用指头在沙地上“画地为牢”的镜头,可以被读解为双重的自反瞬间。一方面,白娘子的这个动作清清楚楚地告知观众这是一部沙动画;另一方面,这一镜头,未尝不可视为西方影响下的“作茧自缚”的中国独立动画的隐喻。在影响与影响的焦虑之间,阮筠庭之《白蛇》为中国独立动画如何“破茧成蝶”提供着思考与可能。


2007年,《白蛇》踏梦而归。


白蛇画地为牢


-3-

这是中国动画最好与最坏的时代。

这个时代,需要一部纪录片来作证。


我想说的,是薛燕平长达四集的纪录片《蝉噪林愈静》。一部纪录片不可能拯救中国动画,“拯救中国动画”也绝不是这部纪录片或任何一部纪录片的义务或者目的。


和大多数的中国独立纪录片一样,《蝉噪林愈静》为这个时代留下一份档案,将终将成为历史的今日凝成琥珀;和大多数中国独立纪录片不一样,《蝉噪林愈静》不以“先锋”“地下”自我标榜,它的目光投注于主流与边缘的不可区辨区、现实与梦想的交汇地、历史与生活的切口。于是,我们在这部纪录片中看到了,成与败、光线与阴影、撒欢与彷徨……哦,对了,还有猫粮与片儿姐。



《蝉噪林愈静》不仅是一部关于动画的纪录片,更是一部动画纪录片。动画,通常被认为是想像力吹出的泡泡糖,或者干脆是,记录的反面。《蝉噪林愈静》则令动画成为纪录片的手段。在纪录片中使用动画段落、动画元素也不只是为了让片子更活泼、好看一些。更应该在意的是,动画如何“记录”摄像机不能记录之物:那些错过的时刻、难言之隐、内心与禁忌。


比如,在《蝉噪林愈静》的第三集《功夫兔VS纸片小人:动画学院派》中,年轻动画人张喆离开其老师李智勇的动画工作室时,其心情的一千个回合的诉说,只能求助于动画。又如,在《蝉噪林愈静》的最后一集《猫粮VS片儿姐:动画边缘人》中有一个煽情得几乎烧坏我电脑屏幕的段落:猫粮(这是一只猫的名字)之死。那个持摄像机的人无缘见猫粮的最后一面。再一次,是动画填补了这个不曾目睹的片段,重界了生与死的界限。在猫粮过世之后的段落里,客厅实拍背景上以动画元素形式出现的猫粮分明更贴近一种心理上的真实。作为纪录片手段的动画,推开了真实与虚构之间的滑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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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噪林愈静》番外篇《动画教育》


《蝉噪林愈静》对旁白和配乐的嗜爱,或许会令部分观众想起有点官方有点土气有点过时的电视专题纪录片。但是,与传统电视专题纪录片决然不同的是,《蝉噪林愈静》的男性画外音并不曾将自己扮演为无所不知的向观众灌输观点的“上帝”或叙事人。恰恰相反,在整部片子中,薛燕平始终是在场的,并暴露着自己的在场,不管是以实拍素材的形式还是动画替身的形式。他不时有自己的评判,却不曾向观众兜售任何一种观点。


受访人或许各执其词,而《蝉噪林愈静》所做的,是将于话语与话语的裂缝与矛盾推向前景。纪录片的影像召唤着观众的情感认同,但也在适当的时候拉开距离。与其说《蝉噪林愈静》是一段历史的书写,莫若借用薛燕平自己的话说,这是“某个特定年龄段的自我表达。”


从不相信窥一斑能知全豹,谁知道所见之斑不会属于一只猫?可巧了,在二零一七年安纳西的国际化菜单上,有这么一斑:《蝉噪林愈静》之番外片《国际化》。


《蝉噪林愈静》番外片《国际化》,薛燕平,

2017年安纳西“中国,新代际2”放映作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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