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海昏 穷安成丨江西莲花西汉安成侯墓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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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海昏穷安成丨江西莲花西汉安成侯墓之谜

2017-03-21 刘胜兰 新参考传媒

▲安成侯墓

二千多年前，海昏侯国与安成侯国曾是今江西境内短暂数年中并存的两个列侯封国，且都出自西汉皇室。

▲安成侯金印

2016 年3 月2 日上午9 时，万众瞩目的海昏侯墓出土文物在京城开展，题为“五色炫曜——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引起轰动。京城的居民、全国各地的游客都欲一睹为快，所以博物馆不得不限制每日参观人数，并需提前预约。

那时, 笔者一行正在由省城南昌驱车赶往县城莲花的路上，前去探访安成侯墓。

同为西汉列侯墓，一边是万众瞩目的热闹，一边是无人问津的荒凉。不由在心里感慨道：富得流油海昏侯，穷得叮当安成侯。

三姓安成侯

南昌海昏侯刘贺墓拥有许多个耀眼的“第一”，甚至“唯一”。与莲花安成侯墓相比，前者却有一项屈居“第二”，因为安成侯墓是江西省内发现的第一座西汉列侯墓。

西汉历史上有三家安成侯，按受封时间排列，一家姓窦，一家姓刘，一家姓王。

窦姓安成侯，为汉武帝刘彻的祖母窦太后之父。窦太后即汉文帝之妻、汉景帝之母。据《汉书·外戚传》，其双亲过世得早，被封为皇后时，她的婆母薄太后“诏有司封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并重修坟墓，派二百户人看守。窦太后时期，再次扩建，加高封土，并立“窦氏青山”墓碑，故该墓既叫作安成侯墓，又名窦氏青山墓，座落在河北省武邑县。

位于江西省莲花县城南工业园区老虎坳的安成侯墓，为刘姓安成侯，共传三代：安成思侯刘苍，其子安成节侯刘自当，其孙刘寿光。第一代安成侯刘苍为长沙定王刘发之子，刘发乃汉景帝刘启之子，汉武帝刘彻之同父异母兄弟。

长沙定王刘发的出生是一次李代桃僵的偶然，但这偶然却是一个了不起的偶然。刘发后裔中诞生了东汉的建国皇帝刘秀，在王莽篡汉之后平定天下，让刘汉皇室血脉得以接续。若没有刘发，就不会有刘秀。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必须有的偶然呢？据《汉书》记载：“长沙定王发，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避（即正逢月经期），不愿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乃觉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名曰发。以孝景前二年立。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汉景帝本欲临幸程姬，不巧程姬正逢例假不能侍寝，为不扫皇帝兴致，于是程姬将自己的侍女唐儿打扮一番送至汉景帝夜榻上，汉景帝酒醉，误以为唐儿就是程姬。一夕云雨之欢后，唐儿竟然怀孕，生下一子，名“发”——意即汉景帝事后发现床上女子是侍女唐儿而非爱妃程姬。

刘发的母亲后被封为唐姬，出身卑微的她再未受到宠幸。母亲无宠，儿子也便受忽视，刘发被派往当时的“卑湿贫国”——长沙国为王。若干年后，汉景帝觉得的确是亏待了这个儿子，便为他增加了几处封地。

据史书记载，刘发有十六个儿子，刘庸继承了长沙王之位，其余十五子依推恩令均被分封为侯。其中三人的侯国位于今江西省境内，一个是安成侯刘苍，另有宜春侯刘成（封国在今江西宜春）、建成侯刘拾（封国在今江西高安）。宜春侯刘拾于元朔四年（约公元前125 年）受封，在位十年，于元鼎二年（约公元前115 年）因不按规定参加朝会被免去爵位；建成侯刘成在位十七年，于元鼎五年（约公元前112 年）因犯酎金律被削去爵位。

总之，刘发有三个儿子的封国在现江西境内，唯有安成侯刘苍将侯爵之位传给了后代。

刘苍谥号“安成思侯”，大约为思念长沙国国都及亲人之意。刘苍之子刘自当于元鼎元年（约公元前116 年）继承爵位。刘自当死后，谥号为“安城节侯”，并传位给儿子刘寿光。据《汉书·王子侯表》记载，汉宣帝五凤二年（约为公元前56 年），刘寿光“坐与姊乱，下狱病死”，即因乱伦被逮捕后病死在牢里。刘氏安成侯的历史就此终结。

王姓安成侯始于王崇，乃汉元帝刘奭的皇后王政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汉元帝去世后，汉成帝刘骜继位，便封母舅王崇为安成侯，食邑万户，是货真价实的“万户侯”。

另据《后汉书》《安成记》及《水经注》，王莽时期有一安成侯名为张普。据《安成记》及《水经注·赣水注》，安成侯张普与豫章太守贾萌争地，贾萌兵败被杀，其灵魂见于水边。另据《太平寰宇记》，安成侯张普与豫章太守贾萌相约伐莽，谁知张普竟然向王莽出卖贾萌，贾萌兵败被杀，时人感叹，并为贾萌立庙安灵。

遗址在何处

2007 年，莲花县工业园区在施工建设时，突然挖到了一个古墓。6月，从该墓中出土了一枚龟钮金印，上书“安成侯印”，引起一时轰动。该墓由此得名为“安成侯墓”。

提起“安成侯”三字，在莲花县几乎尽人皆知，县城里有一条名为“安成大道”的路和一个称作“安成国际”的楼盘。但若问起安成侯墓遗址，当地老表却大都一脸茫然，很少有人去过。

其实，安成侯墓就在县城南部的罗汉山老虎坳赛狮路旁，离该县热门景点花塘官厅与荷花园不远。

即便知道地点，我们还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

安成侯墓遗址四面无路，从赛狮路能看到覆盖在该墓上方的亭子，却上不去。

琢磨了好一阵，我们从莲花县水轮机厂的大门进去，才得以接近安成侯墓遗址。

满是泥巴、沙砾的“路”将越野车身打得噼啪作响。“路”的尽头是大片的茅草，我们披荆斩棘地朝安成侯墓靠近，从密密匝匝一人多高的茅草丛中好不容易挤进了通往墓坑的水泥台阶。

拾阶而上，见墓坑亭子上方有一块牌匾，上书“安成侯墓”四字，已斑驳褪色。

亭子下方只是一个方形大土坑，大约八九十个平方米，深度为半米左右。坑内，除了土，还是土。

回望来路，台阶下密密匝匝全是发黄干枯的茅草，风吹过，发出“叨叨”之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祭拜安成侯的，也就只有在风中摇摆的它们了。

安成侯墓荒凉无限，久已无人问津。

墓里葬的谁

安成侯墓当年出土的文物中除了金印，还有什么？现存何处？

为此笔者进行了一番走访。在莲花县文物办，邂逅了一位当年参加过安成侯墓考古发掘工作的人士。据这位工作人员所说，当年安成侯墓出土了大量的文物。

“当时，那里正在施工建设工业园区，一挖出来随葬品，有的工人当场就捡走了。我们只是对主墓进行了保护，旁边的祔葬墓、车马坑、祭祀坑，估计都有，没顾过来。”他说，后来县公安局介入，并发布了公告，盗取文物属犯罪，局面才见好转。当时，风声越来越紧，有人怕被抓，所以就收敛了。民间传说当时曾有人拿着两个体量很大的青铜器——这位工作人员照着自己的办公桌比画道“有办公桌这么高”。他们希望县政府能给七千元钱，他们就把这两样东西上交，因为他们当初是花七千元收购来的，不能亏本。

“主墓虽然发现了一个盗洞，但是没有打通到墓室里，所以主墓中的文物全都在，没有被盗的痕迹。”这位工作人员说道。

安成侯墓发掘实属偶然，囿于当年的种种局限，留下了不少遗憾。笔者问这位工作人员，主要是缺什么，资金、技术还是文物保护意识？他的回答却是——最缺的其实就是人才，具备考古专业知识的人才。因此，很多事情无法预见并妥善处置。

譬如，当时只关注主墓，而没有考虑将周边的附属墓坑、遗址等一并保护起来。

又如，发掘主墓的封土的方式缺乏经验，先使用的是机器作业。直到封土被刨开，才改为人工作业。

因此，安成侯墓遗址留下了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与如今的海昏侯墓的科学发掘方式相比，可谓天壤之别。据该工作人员所说，直到今天安成侯墓中葬的究竟是哪一代安成侯权威部门其实并未给出定论。

他说，安成侯墓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可以摆开一个一千平方米左右的大展厅。但是，这些文物目前均不对外展出，每次国家文物普查时会按要求上报名称和数量。

安成侯印猜想

笔者辗转从一位江西省文物考古专家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却与那位工作人员所言略有不同。据这位专家所知，安成侯墓出土的最有价值的文物就是那枚安成侯金印，其他大多为陶、瓷器之类，该墓的主墓甚至连椁木都没发现。

由于安成侯墓破坏严重，发掘报告“难产”，许多疑团难以求证。笔者只能大胆推测，假如该墓真的连椁木都没有，似乎不符合列侯墓的下葬规格，墓主很可能是因乱伦而遭逮捕、病死狱中的末代安成侯——刘寿光，他因死得甚不光彩，所以下葬得匆忙而不能太讲究，低于正常的列侯墓葬标准。

列侯金印，当如皇帝玉玺代代相传，而竟然出现在墓中，可见墓主人应当不会是刘苍或刘自当，因为他们都应将侯印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据史书记载，西汉时被削被贬的王侯、官员似乎都会被收走印绶。何以安成侯墓里却出了金印呢？是还未来得及收走还是…… 为此，笔者查阅《汉书》中刘寿光前后时期的各种列侯失国的情况。第一种是没有生下子嗣继承侯位，自然没了封国。第二种为犯酎金律，汉武帝元鼎五年因此被削爵的多达一百余人，这种情形《王子侯表》中清清楚楚注明“免”字。第三种就是触犯刑法，如杀人或者教唆指使他人行凶杀人，犯罪的列侯要么直接免去侯爵之位，要么降级。《王子侯表》中对免侯的，大都有注明，自杀的除外。至于因罪被捕未来得及下达处罚决定就病死狱中的侯爵，不止刘寿光一人，这类情况并未出现“免”字，这类情况的侯爵如刘寿光等极可能至死仍保持着侯爵身份。当然，病死狱中终归是不体面的死法，作为惩罚，爵位就此不得继续传承。于是，后人用不上也不被允许拥有的“安成侯印”只能是陪同末代安成侯刘寿光一同下葬。

西汉汉文帝时期，楚元王刘交的第六个儿子宛朐侯刘萟因参与“七国之乱”被杀，其墓出土龟纽金印，上书“宛朐侯萟”。东汉汉明帝时期，光武帝刘秀的第九个儿子刘荆因谋反败露自杀，广陵国撤销改作广陵郡，其墓出土了一枚金印，刻有“广陵王玺”四字。

假如刘寿光、刘萟、刘荆作为末代侯爵而被允许有金印随葬的话，按理海昏侯刘贺也应有金印陪葬，但迄今并未发现，也许可以理解为当刘贺下葬时朝廷尚未作出海昏侯爵不可继承的决定。

长沙王与海昏侯的一次“同框”

刘寿光的下葬时间仅仅比海昏侯刘贺晚三年，前者为公元前56 年，后者为公元前59 年。两座墓葬的年代竟如此接近！若论亲戚关系，刘贺是刘寿光的本家叔叔。刘贺与刘寿光之间是否曾经有过往来？毕竟这是当年离得最近的两个侯国，更何况安成侯国背靠势力强大、人丁兴旺的长沙王国，宗亲之间焉能没有修问通好？在《汉书》中，笔者发现了一处巧合，初元三年（约为公元前47 年）夏，汉元帝刘奭在同一时间“夏，旱。立长沙炀王弟宗为王。封故海昏侯贺子代宗为侯”。也就是说，长沙王刘宗与海昏侯刘代宗是同时获封的，如此看来，二者之间应是有些关联。至少在汉元帝看来，二者有相近之处。

安成侯墓与海昏侯墓之间应有相同相似相通之处。然而前者却从发掘至今已过去九年了，仍只是在其遗址上方建了一个“造价九十万元的一个碉堡一样的亭子”（当地人语）而已。安成侯来自长沙国，其墓位于长沙马王堆汉墓与南昌西汉海昏侯墓之间，如何更好地对安成侯墓文物进行保护、开发、利用？当成为海昏侯墓大热背后的一道冷思考命题。通过求解，我们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文物发掘考古工作在这些年里取得的巨大进步，更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地了解我国西汉历史及灿烂文明，况且长沙国是汉朝承前启后之地，如前所述，东汉光武帝刘秀一脉便出自于此。

汉朝虽定都在北方，汉文化研究却因为海昏侯刘贺墓的发现，使得居于南方的江西幸运地获得了一个宝贵契机，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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