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陈三九 ｜ 慈悲
陈健南，笔名陈三九，1994年生于海南儋州；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诗歌月刊》《延河》《椰城》《海拔》等刊物。
作者已授权
每一粒海水都托起蔚蓝的天空
领土之上，蔚蓝的天空放养着鲣鸟
每一只都是大海派来的哨兵，每一只都怀有
抵御外来入侵的意识
它们认得每一座岛屿。每一块礁石
就是它日暮栖息的园地，它们亲近花草树木
将歌喉献给这些鲜艳的姐妹
蔚蓝的天空携带阳光拂过每一只鲣鸟
去吧。这辽阔的区域，这无垠的领土
是你此生要跋涉的路途
但愿每一粒平静的海水，认得你黄昏前的身影
认得住那些如海底中细沙般洁白的灵魂。
身体里的海浪
真有一种压浪术，压得住体内的波涛？
压得住起伏的波浪声
我一直寻找一片海域，它可以承受每一场风暴的催促
可以盛放人世急躁的欲望
真有一种压浪术，可以让鱼群不再提心吊胆
也可以让海鸟不再慌于踩空，因此我一直练习
如何让身体里的大海不要兴风作浪。
慈悲
七月我们走过蚂蚁爬过的小路
七月我们路过丛林低矮的坟墓
锋利的草叶
划过我们棕黄而光滑的肉体
而烈日是个丰满的词
晾干我们惊慌的言语
颤栗的花注定一再退让
我们不能穿过
停栖在枝头不发声音的麻雀
也不能踩踏雕刻家
丢弃的碎石子
下午我们返回闷热的出租屋
路途中突遇一群蚂蚁围住
一颗融化的糖。
而我像个巨人站在它们旁
想到这无限好的夕阳
竟顾不上欣赏，就心生慈悲。
星空在上
星空辽阔，我决定在楼顶
见一见那个喊我亲爱的人
我决定原谅，晚间携带树叶私奔的风
我要把更深的夜色放出来，足够熄灭
我们眼中暗含的泪水
可我能从你沙哑的嗓音听到颤栗
不管你听或者不听，我仍在月光下
读你来的信。让我们再把月亮看一次
就一次，让月亮摸一摸我们的心跳
还痛不痛。
你说，在这个辽阔的不眠之夜
我们像站立的两块石头
我那亲爱的。星空辽阔，像我们甜蜜的酒杯
一碰就碎。像我们内肋的心
一紧就疼
在海边
如何在风暴中，把辽阔的大海搬到纸上
让一艘破旧的船住在沙滩上
岸边的少女，波浪声正在消逝
不必打开被雨水淋过的双耳
但喋喋不休的风会再次回来
允许潮湿住进你洁白的身体
大多数时候
我们知道海鸟不会离开
表演的高空
因此每次掌声都是最后光荣的谢幕
是谁在无端改造大海这剧本
让独白在舞台上失去盐分。在这
每一只精深哲学的海鸟都学着
翻译海水的答案
但碎片般的答案已沉入海底
呵，岸边的少女，黄昏已在你的左脸
种植深红的玫瑰
在你孤独的右脸种植赤裸的罂粟花。
无题
断裂的山脊，高高昂起头颅的稻穗
站在高空指认万物的太阳
被湖水一次次把头摁进湖中的野鸭
枯杂的草丛一只胆小的蛇穿过
不与人间为敌，盘坐在枝头的鸟儿突然
断送声音
被路过此地的时间收进腹中
那些我们欲言又止干涩的语言
闭上嘴巴。
总有一天，涨潮的湖水会与大海相认
并在一滴水中窥见颤栗的风暴
闪耀，谁听见天空与飞鸟碰撞的声音
一支羽毛在风中缓缓下落
湖水收敛，让独坐已久的石头发言
我们从山中来，长居于此
我们没有携带山中的苔藓，并在此
衍生出新的苔藓。
消失的海岛
是谁在我的耳朵私藏一座山
山中有凿山人和伐木者，山上刻碑文的老者
是谁在我的耳朵里挖掘，私造一片海
我听见海水撞上山脉的撕裂声
山上刻碑文的老者，伐木者和凿山人
他们在被海水围困的山上
日夜不停地凿
凿山人把山凿成了坑，伐木者把树砍成了船
把碑刻成自己的人，终葬于海中。
暴雨
我爱暴雨，但我不爱先于暴雨的闪电
我爱雷声，可我不爱听到雷声的耳朵
我爱它井然有序的降落
在地上的一声声叫喊
悬于树上，被一阵风吹斜的姿态
我爱它亲吻这人间的一切
可我从来不是一个
数雨的人，也羞于一场雨的到来
低语
山上，羊群低头啃食青草
牧羊人坐在土丘之上
深秋的早晨，天很蓝。阳光照在几颗马尾松树上
我看见几只昆虫蠕动着，它们也像我们一样
寻找食物。
先后飞来了一只，两只或者更多的鸟
站在马尾松树上，摇晃的姿势，如一幅
惶惶危及的城防图。这里，草木仁慈，牛羊低语
野兽从来都是神驯养的孩子
在海滩，我们的脸庞已献给黑夜
——致彩成
还有什么能在我们的脸上停留
海水长出的眼睛正注视这一切
黑夜为所有爬过来的海浪维持秩序
每一滴奏响的波涛，都是燃烧的心跳
每一块为大海诵读诗篇的礁石
必定为过海风默念致词
夜幕已降临，没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分享这人间夜晚的表演
只有这辽阔的夜空像发出声音的海浪
一样暗。我们抬头
看这悬挂的大海如何与夜空置换？
看这悬挂的大海如何发出声音，并
流向人间。
坦白
灯光解剖一个生动的遁词
而我们忍耐一整夏丰满的语言
消失在潮湿的黄昏中。
谁在此刻翻译失败者的声音
这一厢情愿的月光照在纸上
谁此刻要是经过请替我写上
那些易于易于抹去而不朽的文字
已经是九月了啊姑娘
但我还是想和你谈谈
被生活妥协的这些部分
尽管，我们被风吹进耳朵的情话
早已听腻。
但真实总会令我们退缩一步
不等了，这城市的灯火
就站在窗外
面对冷风一次次袭来
我借助微弱的光，引入脊骨
要是你真的回来
我会在体内修补破旧的栅栏
等你。
滑铁卢之战前夜
——闲读米莱斯画作《滑铁卢之战前夜》而作
爱人，夜色平静，我们的心跳几近疯狂
我在安静的房间嗅到你气息中的不舍
但我冰冷的双手不能抱你。我黑色的军装与头盔
有弥漫战火硝烟的味道
胸膛里有面对你时未曾惊醒的响雷
但此刻我的心，似月光下飘絮的枝条，我知道
今夜离别你之后
我将是一只发怒的狂兽，我的双手握的是利刃
也是铁制的枪
但我爱你，爱你圣洁的灰白色裙裾
与离别时的沉默。爱你此刻起火的心脏与
阻拦我离去颤抖的手。我的爱人
今夜我将离开你
松开你紧握门把的手吧，当我走出这房门
我将成为你战火中的爱人。
需要
我需要一片阿司匹林，以此证明我还有疼痛
我需要僵硬的石头在夜里歌唱，以此证明
我的双耳尚存听力。
我需要一只识路的萤火虫，它认得
故乡的一草一木，知道庄稼的坏脾气
来，在灯盏处歇脚，等我斟满杯酒
与尔共饮
我需要酒后的空瓶
装得下陈年旧事和我的失眠
妄想症一定要配得上初夏的狂奏曲
除此，我还需要线装书、一壶茶、一段循环旧曲
以此表达，我的夜晚走得缓慢。
无题
那么晚，所有千里迢迢赶来的风
走着走着就停了
所有说在夜里来看我的人
他们走过山路，就被另一段山路困住了
那么晚，飞鸟也飞不到边际
那么多月光拥挤着
有时它们在空中，有时在路上
争相踩着，向我这片潮湿的土地赶来
那么晚，一定有人在替我爱着
那些落下的花瓣。
蔚蓝的天空下
一根刚落下的羽毛
它一定认得天空的轻盈
它深知大地的沉重
一根刚落下的羽毛只是轻飘飘地
划过我的面前，它借助风的锋利
劈开游动的尘埃
翻转的羽毛，下滑的羽毛
它只是来不及，记下这些蔚蓝
现在，它有权利再次回到高空
回到一只鸟的翅膀中
完成它的使命
蔚蓝的天空下
剩我和一根羽毛，被风吹
一次次吹到骨子里
一次次把空虚摁入潮湿的体内。
诀别书
明天醒后，就原谅昨晚住在脸上的泪
原谅阳光，是它先看到你的难堪
明天醒后，不要与任何人说话，不谈悲伤
向蔚蓝的天空致辞。
要给一只落单的鸟写封信，告诉它
我们仍然在人世间寻找归宿
把酒喝光，并原谅体内的胃
因为极度悲伤，你已经一天都无法进食
站在星空下
练习认领一颗闪烁的星星
把关在窗内的风，放走。
你有没有看到，深夜人在锤自己的胸膛？
每一锤，都像在赶走悲伤的火焰。
雕刻
刻一朵娇艳的花，留住四月烂漫的春天
刻一个等春天的人，手提篮子在田野张望
有人从暮色中赶来
顺手牵走我的紫丁香和海棠花
有人在我的梦境，种植要命的罂粟花
所有的疯狂，止于某人的初次到来
在梦中，我梦见我的一生
都在刻一朵花，它有着春天一样的柔情
即景
我见过春天许多花，一朵向另一朵
迁徙、示爱。春风急
吹散赏花人，吹皱了白鹭湖
我路过的春天草木拥挤。
我见过一只在枝头啁啾的鸟,可以为春天的绿
将天空之蓝，拒之千里。
我有一片天空，从来都是明亮的
我有一片天空，从来都是明亮的
白云一朵追着一朵，秋风一阵拂过一阵
鸟雀从不动用歌声，炫耀它的存在
我的天空
四季如春，阳光爬过黑色的眼睛
雨水洗过忧郁的嘴唇
我有一片天空呵，收留过一道伤悲的小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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