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去大城市当个流浪汉丨人间
"什么正常人啊!正常人没勇气抓住想要的东西吗?正常人结不了婚吗?正常人会流浪好些年?正常人会做事吊儿郎当? "
配图 |《魔盒》剧照
张玉乐,31岁,我的一个远房表侄,不过他也就比我小3岁。
隔了10年后,我们再一次见面,他坐在屋前的水泥台阶上,叼着烟,皱着眉,正聚精会神地横着手机玩《王者荣耀》,烟灰长了也不顾得弹,风一吹,灰掉了,洒满了屏幕,他抖两下,烟灰从他手机屏幕上飞了出去。
“他奶奶的,咋死了呢?”
然后,他看见了我,一个将要“改变”他命运的人。
“张玉乐,明天随我去我们公司。”
听见我这样说,张玉乐愣住了,眼神中有着凶意,仿佛我是游戏里那个杀死他的人。
“你爹和我说了,我也去人事上问了问,我们缺个前勤,开观光车的。”
张玉乐眉毛皱了起来,连带着额头上也变出两三条弯弯曲曲的皱纹。他没回我话,又低头玩游戏去了。游戏角色死而复活,他得投入战斗。香烟抽得只剩下烟屁股,他一只手玩手机,一手夹烟猛吸了一口,扔掉烟头,继续点手机。
我等他玩完,我有耐心。
10年前,我和张玉乐都丢了工作,一起跑到深圳开餐馆的表哥那儿混饭吃。张玉乐想和表哥学做菜,但真开始学了后,又吊儿郎当,没几天就不想干了。
张玉乐离开表哥餐馆前,去市中心“考察”了一番,回来后神神秘秘地拉着我,到一旁脱了上衣,给我看他后背——那里多了一条爬满整个背部的“过肩龙”,鼻子、眼睛、嘴巴、爪子都有,就是没有龙的威严,样子挺古怪。
“花了我300块呢!师傅要价1000,我说文简化点,反正你现在没生意,他问我有多少钱,我给了他300。”说这话时,张玉乐很得意,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
张玉乐离开表哥后,很快找到了个当服务员的工作,毕竟他个儿高,模样还行。我也告别了表哥,去到广告公司做文案。听说,张玉乐干了3个月服务员就又辞职进了工厂,再然后,就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我在2013年也选择了回老家结婚,在现在的公司担任“发展战略部副部长”,负责做项目申报和一些公文写作。公司是做一二三产融合的,有个旅游景区。
就在前几天,张玉乐的老爹忽然带了两只土鸡和一篓子土鸡蛋来我家,说给我半岁大的二儿子和哺乳期的老婆补身子,我才知道张玉乐回家了。
“Victory!”手机里响起音乐,游戏中张玉乐胜了。
他又叼了一支烟吸,站起身来,舒展了眉头,伸了伸懒腰,说:“开观光车?”
我的脑子里还在想他10年前的文身:“你背上还有龙没?”
张玉乐把手机塞进裤兜,脱掉了白色衬衣,背过来给我看,只剩下淡淡的墨色,隐隐约约,貌似有龙的轮廓。
“你的龙快没了!”
张玉乐一笑,吐了烟雾,又把烟叼在了嘴角,健美明星一样双手抱头,左右扭动了一下背:“我这叫做隐龙,牛X不?”
第二天,我就把张玉乐带到了公司。公司离张玉乐家30几公里,他住宿舍。
没过几天,张玉乐就又不安分了,没事儿总找姑娘说话,没出一个星期,就向一个姑娘表白,对方拒绝了他。他也不恼,像发了情的公狗,见了姑娘就扑,没心没肺地追着各种类型的姑娘,就连有男朋友的都不放过。当然,没有一次成功。
大家都认为他是登徒子,我私下找到张玉乐,劝他注意点形象。
张玉乐反问我:“公司啥时候发工资啊?我要请女孩吃饭。”
我说:“快了,10号发工资,县城消费高,你省着点,请女孩吃几顿饭工资就没了。”
“咋样不都要花费嘛!与其把钱攒着未来花,不如现在为了未来的媳妇花。”
结果张玉乐要请吃饭的姑娘,依然拒绝了他。
公司产业园区占地500亩,各地的领导来视察都会坐观光车。张玉乐开了一段时间后,轻车熟路,一天我单独坐上了车,让他送我进园区内送材料。
张玉乐把限速30码的观光车开成了赛车,车到拐弯处,他猛打方向盘,观光车甩着尾巴过了弯,惯性的作用下车子倾斜,我差点被甩出去。
等观光车稳了后,张玉乐扭过头来看向了我,问:“牛X不?”
“你这是开车的样子吗?稳点!”
他乐得意洋洋:“上次我带老板和一车客人参观园区,也是这样开,老板也是说你开稳点,稳点。”
“你带老板都敢这么开?”
“不就是个老板嘛!”
我心里惊讶——这哪是打工者的态度?老板不会生气开掉他吧?
张玉乐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又是一乐,说:“别愁,公司要是开了我,走就走喏。”
“张玉乐!你真不想在公司干了?”我不能理解张玉乐的行事逻辑,他来公司上班仿佛不是为了挣钱,压根没把这份工作当回事。
张玉乐一笑,说:“不想干了,想去深圳。”
我又想张玉乐老爹来找我时,满脸挂着泪,说,就这么一个儿子,找回来了,就再也不放他走了。但张玉乐真要走,我也留不住,能把他介绍进公司我尽力了。
“为什么想去深圳?”
张玉乐抽出了香烟,点燃吸了一口,不回答我的话。
气氛有点尴尬,我想问问张玉乐不把工作当回事的原因,又觉得直接问不好,便旁敲侧击:“你当年为什么要文条龙呢?”
“好玩咯!觉得挺威严的。”
“300块的龙,哪有什么威严?”
张玉乐忽然蹦出一句,让我始料未及:“我就想心里面有龙。”
我有些发愣:张玉乐是想借助文条龙来强大自己吗?可10年过去了,我感觉他一点也没变化,都这个岁数了,居然还有些幼稚。
“它褪色了,这条龙要是没了,我不知道心里面的龙,会不会也没了。”张玉乐见我开始不搭理他,把没吸完的半截香烟丢在了车窗外,“你说,人这一生,该咋样活下去呢?”
“张玉乐,好好开你的观光车。”
“你咋不回答我呢?”
“我还在想龙,你都说你是‘隐龙’了,能不牛X吗?”我不想接他的腔,开着玩笑把“人生”的话题岔开。
我错过了和张玉乐深入探讨人生的机会。
张玉乐递交了辞职信后,才告诉我要走。我马上给他爹打了个电话,他爹知道了后暴跳如雷,说要打死他这个龟孙子。
下班后,我买了些猪头肉、酱板鸭去到张玉乐家里。张玉乐老爹见我来了,落寞的神色才有所好转,他又炒了两个菜,拿出了白酒,和我一起坐下吃喝起来。
两口酒下肚,我问:“张玉乐为什么要走?”
张玉乐老爹叹了口气,说:“心野了,飞了,想在外面混,不成器,不孝子,哎!他娘走的早,那时我也在外打工,把他放爷爷奶奶家看着。前几年他也不联系家里,我还以为死在了外面,没想到回来了,却还是拴不住。”
张玉乐老爹闷闷地吃菜,说着又流出了泪来。
“一年多前我接到电话,让我去市里火车站接人,我总算把他给等回来了。”和我碰了下杯后,他一仰头把半杯酒全吞下了肚儿。“我也不瞒你了,我是怕对他影响不好——他是被遣送回来的,在南方当过流浪汉。我想着他回来后会振作,没想到天天窝家里,这么大人了,啥也不做,下半辈子要怎么活?”
我一怔,原来张玉乐在深圳还有过这么一段辛酸过往。
“我不想再让他出去了,在家种点地,刨刨食,也够吃,你能不能帮我把他留下来呢?”
能怎么留呢?我想到了公司每月10号发工资——张玉乐要走,总得要钱吧!我把这事向张玉乐老爹说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二天,我去财务问能不能延迟发放张玉乐的工资,财务说不行。我又把情况向老板反映了,说这是张玉乐老爹的要求。
“你确定张玉乐不会闹事?”
“他爹想让他留家里,不放他走,请您理解理解。”
“让财务告诉他,是你让压的。”
10号张玉乐没领到工资,他果然来找了我。
“你爹想让你留下来。”
张玉乐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嘴上叼着烟:“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
“知道你还要走?我还可以和老板说说,你好好做,别再吊儿郎当的了,也别出去了。”其实我也有私心:本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公司缺人,所以能留下张玉乐就尽量留。
“其实我在家的时候就打算出去的,我是怕我爹不答应,就说想做事,他才去找了你。”张玉乐说,“现在我也试了,感觉还是不成,还不如出去。”
“试了什么呢?”
“找媳妇啊!积极地试了,不成。”
“你为什么找媳妇啊?”我觉得我说出了一句废话,一个单身汉找媳妇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还能为什么?
张玉乐还是一笑,说:“为了和你们一样啊!不成,我也散漫惯了,觉得我还是原来那样子好了。”
为了和我们一样?张玉乐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张玉乐说,他这些年也做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但更多的时候是无所事事。也不想打工了,他选择了一种得过且过的生活,不去偷,也不去抢,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流浪汉。
“流浪也没什么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问:“那你是怎么开始流浪的?”
“我的身份证掉了,一开始的时候还租着房子,没钱出房租了,就睡大街,南方也不冷,就是蚊子多,吃的不愁,小区里开开‘宝箱’,总有惊喜,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开‘宝箱’?”
张玉乐笑着,没有看我,吸了口烟后,看向了窗外的景色。
“‘宝箱’啊!还能是啥箱子呢?每个小区都有。”他把吸完的烟头扔进了塑料垃圾篓,又怕烟燃着了塑料,提瓶倒了点开水在垃圾篓中。
我明白什么是“宝箱”了,不禁心中一阵酸楚,对张玉乐的遭遇更加地同情起来——原来就是去翻垃圾桶。
“你这次想去深圳,难道还是去流浪?”
张玉乐又是一笑,半天不回答我,好像那窗外远方青山上的云,比我的话更有吸引力。
“我流浪惯了,你们的生活,我适应不了。”
“‘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想到了他说找媳妇是为了成为“我们”的话——难道在他心里,找媳妇成家,生孩子再把孩子养大,变老,是另外一种生活吗?
张玉乐又点燃了一支烟,他今天没有那么多话了:“你别问了,我想走,不给我工资,我也想走。”
我还想劝劝他,不想他再次成为一个流浪汉。我脑海里那些半个肮脏身子埋进垃圾桶里翻找着食物流浪汉的身影,怎么也和张玉乐对不上号啊!
“再当流浪汉,可就玩不了手机游戏了啊!”
张玉乐一愣,扑哧一笑:“当个流浪汉也要与时俱进啊!谁说流浪汉不玩手机的?手机是必备物品。”
他见我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继续说:“其实那时我有两套衣服,一套是晚上‘工作’的时候穿的,一套就平常穿。平常我都会把自己搞得干干净净的,去麦当劳啊,去网吧蹭网玩。流浪汉就必须得是脏乎乎的样子吗?没有的事儿,我们也得干净。”
我问他,当年在深圳流浪的时候怎么活下来的。
“住的好解决,烂尾楼、大桥底下,地方多的是;洗脸,有公园、公共厕所的免费水,想要热水,可以去医院;吃,就更好解决了,一般是开‘宝箱’,很多人不过期的食物都扔——其实我们手头也还是会备点钱的,晚上捡瓶子一天也能挣一二十块吧!前几年行情好的时候,卖瓶子、卖纸壳子一天都能赚个百八十块,后来老头老太太也捡瓶子捡纸壳,我们的收入就少了……”
“其实还可以打点短期工,日结。万一手头没钱,开‘宝箱’又没有吃的,我还有绝招。”他眨巴下眼睛,露出一丝得意,“穿得干净点,到大排档或什么热闹的饭店门口转转,有年轻人吃完饭要结账了,就快速地进去,坐在他们的桌子上吃,一般年轻人不爱打包,会剩很多菜。真有人问起来,就实话实说,说太饿了,没钱买饭吃,一般不会有人为难。当然,一家餐馆不能老去,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也是万不得已才使用这个绝招……”
张玉乐滔滔不绝,说起他在城里流浪时候为了求生而学会的各种“绝招”,说他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和骗局。我发觉他在讲述这些的时候,眼睛在发光,和他以往懒懒散散的样子很不一样——他居然成为了一个精通于流浪的流浪者。
“……其实我最怕的是酗酒,流浪的时间长了,会一起搭伙住,毕竟大家都是落难人,流浪汉是个弱势群体,怕被人欺负。我遇到许多酗酒的流浪汉,废了,彻底玩完了,捡几个瓶子就为换酒,有一个喝死了,有一个大冬天醉倒在大街上,第二天被人抬走了,就再也没见着了。我以前喝酒,现在不喝了,他们喝我看……”
我忽然想到了张玉乐的老爹,那么大岁数的人了,那天跟我喝酒时说起儿子在深圳流浪,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我打断了张玉乐的话:“你还有老爹啊!别去流浪了。”
张玉乐怔了怔, 过了好半天后,才再次说话,似乎是在回答我:“主要还是因为女人,我流浪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女孩。”
“我在公园里住时,搞了个液化气坛子和锅灶,有时候也会自己弄点饭吃。那时我还没戒酒,我们的时间太多了,不喝酒老想一些很无聊的东西,越想心里越难受,比如说生死,比如家人,或者,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觉得张玉乐的话题又滑向了一个未知的深渊,连忙拉住了他:“说那个女孩,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女孩?”
张玉乐不说那些飘忽的话了:“我不是在说那种状态嘛!当时我喝了一瓶白酒外加两瓶啤酒,晕晕乎乎的,躺在公园的石头椅子上睡觉,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那个女孩把我喊醒了,说我能借你的锅灶用用吗?我还想睡觉,就说行,告诉她一句旁边的公厕里有插座,能用电饭煲,能给手机充电。晕晕乎乎再睡下时,她又喊我。我烦,问她想干嘛?她说没钱,想借点钱买菜做饭……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零钱,全给了她,都是些毛毛角角,昨晚买酒后剩下的。我没再理她,躺下继续睡觉。隐隐约约中,我听到了炒菜的声音,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搞得我在做梦馋虫子都爬了出来。我又眯了会儿,醒来,那女孩真做好了饭菜等我吃。”
张玉乐眼神不聚焦,说完这段话后,停顿了一会儿,沉醉在了回忆中,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她给我盛了饭——碗就3个,全装了菜,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一次性饭盒,撕成了两半儿,用来装米饭。那电饭煲是我翻‘宝箱’捡来的,那液化气坛子是我花35块钱从另外一个流浪汉手里顺来的。女孩炒了4样菜,有炒豆芽,豆皮炒芹菜里还有肉丝,一大碗炒空心菜,锅里是番茄蛋花汤。”
我问:“那些菜好吃吗?”
张玉乐的笑容灿烂了起来,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好吃。吃饭的时候,女孩还跟我汇报买菜的花费,细节记不住了,只知道零零碎碎每一分每一毛都说了,是个心细的人。那顿饭吃得挺香,她狼吞虎咽地吃着,是真饿了。后来女孩被我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背过了身去吃饭。吃完,我问她是不是落难了?她点了点头。我问,咋落难的呢?她不说话了……
“后来我想,要是别人第一次见面问我咋流浪的,我也不会说的,说它做啥子呢?我意识到不该问那些话,于是也不吭声。她收拾起了碗筷,跑到露天水管那里洗了,回来后,也不走,和我一起看天。我就有话没话地找她聊天,真就是聊天,我说深圳的天真蓝啊!她说是啊!我说可能是因为在海边吧……我俩就聊各自小时候,聊看过的电影和电视剧,到了晚上女孩儿又去买菜做饭……
“……过了几天,我就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就把卖瓶子、纸壳存下来的钱,都给了她,让她买票回家。她不接钱,哭了,说不想回家。那天晚上,她在石头凳子上睡着了,我就在旁边坐着,守了一宿。第二天,我困得不行,迷迷糊糊要睡下去的时候,她说要走,我问去哪里,她说找工作。
“后来,她在超市当收银员,我继续流浪。她交了男朋友,结了婚,很快有了孩子。她结婚后,我就去了别的地方,把酒戒了。”
张玉乐说完了话,长久时间地沉默,我也沉默着,回味着他说的那些往事。
好半天后,我才问话:“这次,你是想去找那个女孩?”
“想过去看看。”
“你戒酒和那个女孩有没有关系?”
“我是隐龙,龙哪有永远醉着的呢?”
“真想去深圳?你的家里可是还有老爹。”
张玉乐笑了笑,弹了弹手上的灰白色烟灰。
“我就是想着老爹才回来看看的啊!前年我病了,发高烧,恰逢身边也没有同伴,我琢磨着去买药,走到半路就倒了,醒来后发觉在医院。可能是元宵节吧,病房里的电视放着晚会,窗外我看见了烟花,忽然间就想家了,流浪好几年了,想回家看看。”
“咋不想早点回来呢?”
“哪有脸回来呢?我花光了家里的钱,还让我老爹借了几个至亲的钱,做生意赔了。没想到我爹帮我还了,这些年他辛苦了。”
“是啊,你爹辛苦了,你得好好陪陪你爹。”
张玉乐苦笑两下,说:“我成不了你们,让我走吧!我本来想回来看看就走的,我爹不让我走,虽然我每天都在家,但我知道邻居们瞅我的目光,就算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也感觉的到。我知道我爹没在外面说过我的事,但是我就是知道,人家知道我在外面干过什么……知道也就知道吧!不管了。我剪了头发和胡子,每天捧着个手机玩游戏。其实我在思考,我到底该回到过去,还是成为你们。”
我说:“跟我们一样很容易的。”
张玉乐却摇了摇头:“我都这个岁数了,以前连女孩子都不敢追,没钱,家里又穷,还懒散惯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了,一身的毛病,成不了你们。”
我心里无名升起一团火:“你这是自暴自弃,怎么就成不了我们了?你就是你,正常的一个人,你有健全的手脚,靠双手吃饭,干嘛觉得自己成不了我们呢?我们都是正常人!”
“正常人会流浪好些年?正常人会做事吊儿郎当?正常人会心血来潮给自己纹条龙?正常人……"
我知道张玉乐的毛病出在哪里了,他觉得自己不正常。
“人这一生,该咋样活下去呢?”张玉乐仿佛在自问自答,“无聊的时候看看天、看看地,发发呆,不愁吃喝,心血来潮了,就到处跑着玩,不受世俗约束,不去想结婚,不去想以后,无忧无虑,啥事也不去想,快快乐乐地活着,这样活下去蛮好。”
“遇到喜欢的女孩,还追不追呢?”
“到底啥叫做喜欢?”
“你想接着回去流浪?”
张玉乐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到底想咋样?”
张玉乐始终没有给我答案,3天后,他还是在财务那里拿到了工资,走了,去深圳。
生活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张玉乐没出现过一样。
我时刻关注着张玉乐老爹的情况,村里把他家弄成了贫困户,定期会有人去家里询问脱贫情况。张玉乐的爹老了,什么活儿都做不动了,田荒废着。扶贫人员想让张玉乐老爹去福利院,他却说,怕走了后,儿子回来找不着家。
我不知道张玉乐这次离家,会不会再流浪,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只希望他活得明白点,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知道自己还有个爹。
今年过年的时候,张玉乐还是回来了,喊我去他家喝酒——他居然又开始喝酒了。
酒过三巡,我问他这大半年到底去干了些什么。他说,他算是想明白了,真不想回到流浪的时候,他去了工厂打工。张玉乐吃着菜,吸着烟,哼着小曲,“妥协了,有家,有爹”。
“去见那个女孩了吗?”
“没有,就在公园里坐了坐,看了看天,天还是很蓝,然后我就进厂子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话找话:“春节过后什么时候走?”
张玉乐一怔,说:“走?不走,等到哪天我把这半年挣的钱花完了再走,在外面干上大半年后就回来,不想其他,陪陪老爹,看看天,看看地,发发呆,心血来潮了就到处跑着玩,去武当山,去黄山,去张家界,我老爹辛苦一辈子了,还没怎么出去玩过呢,我……”
我听着他说着那些话,问:“你总不能不结婚吧?”
张玉乐没回答我,也没和我碰杯,一昂头把杯中的白酒全干了,然后又给自己倒满了酒,再一昂头,又把杯中的二两酒喝干。
“其实我不该喝酒的,我是条隐龙啊!早把酒给戒了,现在却又在喝,醉一醉,终究还是会醒的!”
编辑 | 唐糖
赵 九 八
在乡村中沉迷于文字,
沉迷于生活
本文系网易新闻人间工作室独家约稿,并享有独家版权。如需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投稿给“人间-非虚构”写作平台,可致信:thelivings@vip.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千字500元-1000元的稿酬。
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点击以下「关键词」,查看往期内容:
巫术 | 相亲 | 杀熟 | 赌徒 | 套现 | 婆媳 | 毕业季
脏机 | 保健品 | 逃犯 | 越南工厂 | 三大队 | 代购女王
疯人院 | 巫毒情杀 | 整容 | 吃光非洲 | 移民 | 陪酒女郎
执行法官 | 小镇青年 | 老年色情店 | 臭名昭著的清华生
钱宝网 | 熟人性侵 | 互联网金融 | 职场潜规则丨胖子美食家
点击阅读原文,看更多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