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好,我是不被您宠爱的大多数丨人间
王老师不知道,我不选择师范院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自己以后也成为像他一样迫于高考的压力而变得势利的老师。
配图 | 《你好,旧时光》剧照
2010年6月,我从武汉一所211大学毕业,找工作四处碰壁,好不容易留在一家公司实习。一天,手机铃声响起,打开一看,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是小胡吧?我是高源。”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声传来。
“嗯。有事儿吗?”听到高中同学的声音,我莫名有些忐忑。
“老王在武汉,一起聚聚吧?”
四年过去了,听到高中班主任的名字,我还是心头一震。
在汉口一栋老公房的两居室里,我见到了王老师。天气闷热,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王老师的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立式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我看见客厅的桌上零星摆放着一些高中数学辅导资料,一问才知,王老师已离开了他执教多年的绿叶中学,在武汉办起了高考数学辅导班。
这次的见面,只有王老师、高源和我三个人。王老师简单问了问我的境况,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刻意美化了下自己的处境。和我的平庸无奇不同,高源已经获得了赴美国硕博连读的全额奖学金。
“出国手续全部都办好了,说的是8月底过去。我对美国不熟,打算早点过去熟悉环境。能够在走之前见到您,特别开心。谢谢您高中时代对我的栽培和照顾,若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我。”高源说着,音调越来越高,一脸激动。
“真好!不枉当年那么看好你。”王老师连连称好,眼睛里掩饰不住得意的光芒。
此时我更觉脸上无光,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眼见高源和王老师谈笑风生,我竟说不出一句话,便干脆坐在旁边倾听。只是我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摇摇欲坠,当年和我差不多的同学则越飞越高;为什么同是师生,我和王老师一句话也搭不上,而他们能侃侃而谈?
或许,我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与命运,在多年前就已经埋下伏笔 。
绿叶中学的布局简单而紧凑,只有几栋孤单的教学楼、一座食堂、两栋宿舍和一个简陋的操场。几乎谈不上绿化率,几株万年青孤独地立在路边。这里的学生大多都以学习为第一要务,没有课余爱好,没有娱乐生活,莫说情窦初开,就连友情都是奢望。我们高三(5)班在班主任王老师的管教下,尤其清心寡欲。
“农村孩子想要有出路,只有勤奋学习这一条路。你们没有城里孩子的条件和环境,如果再不肯学,就只能一辈子窝在农村……”晨间早读上,王老师又开始了思想工作。此时,太阳刚从东边升起,晨光微露。
绿叶中学的高三学生早已形成军事化作息:6点半起床,在简陋的泥土地操场慢跑两圈,到食堂简单地吃完早餐,紧接着便小跑到教室,开始晨读。
“年纪轻轻的,不要走,要多跑,节约的时间用来学习,多好。”王老师带我们的时候,已经50多岁了,身患高血压、颈椎病、咽喉炎,却向来精神抖擞,从来都不曾缺席我们班的晨读。大多数时候,他不会占用晨读时间做思想工作。但是,当他发现有人对学习心猿意马时,还是会打断大家,讲述那些我们听了无数遍的话语。
王老师是这所中学的明星教师,他所带的上一届学生,让他出尽了风头:一名学生考上了清华,破了这所学校的历史记录;还有一名学生考进了中科大,狠狠地甩了其他老师一大截;更令他脸上有光的是,他的儿子在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就读,也在前一年,考上了清华大学。
一个人的成功可能是偶然的,但连续几个人的成功绝对不是偶然。王老师坚定地认为:他们的成功与他的教育方式有着重要关系,他的教育经验可以复制给每一个学生。渐渐地,那两名考上名校的学长成了顶在他头上的光环,也成了戴在我们头上的紧箍咒。
“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考上名校的吗?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在学习,晚上宿舍熄灯后还躲在被窝里看书!”那段时间,我按照王老师传授的技巧,每晚睡前把白天所学知识在脑袋里滚一遍,结果是越想脑袋越兴奋,知识回顾一遍后,压根儿就睡不着了。一个月下来,我已经轻度失眠,严重影响学习效率。不得已,我放弃了这个“妙方”。
王老师似乎有孙悟空般的火眼金睛,经常对我们旁敲侧击说:“我见过的学生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我只要看你们的眼神,就知道哪些人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哪些人纯当耳旁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他的每一次观察,都成为他日后选择“种子远手”的参考,回想起来,不听话的我怕是早已被他排除在外。
王老师强调苦学,“要把一切能利用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刚开始大家有些不习惯,后来,大家觉得连说话变成了一种可耻的行为。大家从不敢讲话,到慢慢地不想讲话,很多人同桌两年,除了不得不说的几句话,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我们不关心其他人,只操心自己的学习和谈不上生活的生活。我们甚至不太有情绪上的起伏,除了月考。绿叶中学每个月都有月考,月考后,学校会将所有学生的成绩排名。渐渐地,成绩靠前的总是靠前,成绩靠后的总是靠后,形成了类似于阶层固化的成绩固化。
考得不好的人常常会觉得沮丧,考得好的人也并不觉得轻松,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的对手不仅有班上的同学,还有全国所有高三考生。一次考试结束后,我们会很快投入到下一次的考试备考中,而王老师则启动了他不为人知的计划。
离高考还有半年,一天下午放学后,王老师找了两男两女到他办公室开会,男生是高源和周顺,女生是肖茹和马果——他们都是班上的尖子生。
在那个以成绩划分群体的学生年代,老师找尖子生谈话,开小灶是常事儿,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便不以为意。
没想到,这一次并不只是沟通交流这么简单。王老师决定给他们换一个住宿环境:两个男生搬到他家住,两个女生去校外一栋民房住,房租和水电开销,都由他来支付。开完会的当天傍晚,那4个人便快速地搬出了集体宿舍。
后来我们知道,这并不是王老师头脑发热、一时决定的——我们刚到这个班的时候,他就开始物色尖子生了,他要在我们班,重走他把学生送进清华的老路。王老师并没有公开在班上说这件事,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又仿佛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儿。
作为一个五线小城的一所普通中学,绿叶中学的住宿环境的确不算好。一个班二十几个女生挤在一个十几平的宿舍,全是上下铺。洗澡和上厕所都得走到30米外的公用洗澡间和公共厕所。碰上高峰期,排队要花近半小时。每天晚上,学校会准时统一熄灯,如果还想学习,就必须打手电筒,缩在被窝里看书。
那天我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的时候,我的上铺和邻铺突然间空空如也。来不及说一句告别,肖茹和马果就走了。我一下觉得我和她们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她们是被老师选中的宠儿,是老师重点关注的好苗子,是考北大、清华的料。
而我呢?只是万千普通学子中的一个。
我匆匆洗漱完毕,钻进被窝,心里五味杂陈。这4个人,从集体宿舍搬进单间,学习环境想必一下子从地下升到了天上吧?论成绩,我偶尔会优于这4个人中的几个,为何我没有获得这样的机会?就算要选,能不能光明正大地把标准亮出来给大家看看?为啥老师要这样把学生分三六九等,硬生生对我们判定命运,让我们难堪?这种行为本身是合理的吗? 它对不受宠的人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尤其是在高三,我们被贴上“种子选手”或是“一般选手”的标签,真的好吗?
我越想越急,越想越气,把头捂在被子里,泪水不听使唤,落了下来,我不敢出声,怕同学们猜到我的小心思,只得一边哭一边用被子擦拭泪水,后来,被子和脸湿漉漉地连成一片。
肖茹和马果搬出去后,我和她们之间好像自动划了一条三八线,彼此之间几乎不怎么再说话了。我有时候会在放学后,偷偷看着她俩收拾东西,一边想象着她们住着宽敞明亮的房子,在灯光柔和的台灯下,静静地做题,一边从心里涌上一阵愤怒和委屈。
偶尔我也会期待着王老师可以把我叫出去,跟我聊聊,哪怕是一句也好,而他,终究没有叫过我一次。
我的一切心理活动无人知晓,也无人可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的理智告诉我:可以痛苦,但不能不努力,自己唯一能令他们另眼相看的事就是学习,我剩下的只有学习了。
我们那时一周休息一天,我放弃了那唯一一天的休息时间,也用来学习。
我们班素来不爱八卦,但他们几个搬出去住的事情,还是引起了一点波澜。
“听说上一届那两个考上名校的学长,也是住在他家。”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同学低声说道。
“也可以理解,老王多骄傲一人,上一届出了个清华,这一届出两个才好。”另一个同学说道。
“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大家来学校,不管成绩如何,都应该是平等对待的。他这样,我觉得有点……”我正在发表意见,突然,对面的同学冲我眨了眨眼。我会意,忙捂住嘴。回头一看,只见肖茹和马果端着饭,正站在我身后。
我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尴尬地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两个座位:“你们要不要坐这里?”
“不用了,谢谢。”肖茹闷闷地说道。我们几个人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吃完了那顿饭。
我知道,她俩听到了我的话,也听懂了我的潜台词。好几次,我都想找她俩道歉,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时间久了,便索性不去理会了。
直到一次月考,我的成绩超过了肖茹和马果。虽然在班级不算特别高,但我特别满足,好像自己成功地报复了班主任的偏心。
“明天去我们那里,帮我们讲解下题目,行么?”课间,肖茹走到我的座位旁,指着试卷上的题目说道。
“我现在就有时间啊!”我的心情格外地好,声音无比响亮。
“我等会儿有其他事情。”她的脸色露出一丝焦虑的神色,仿佛迫切地想和我说点什么。
“好,那明天去你们那儿吧。”见她如此,我也不再推托。
她们住的房子位于城中村,从学校到房子虽然不远,但是要绕好几个弯。
“你们住在外面,学习效率肯定提高不少吧?”我们几个走在路上,只听得到咚咚的脚步声,为了打破沉闷,我问道。
“哪有……我倒宁愿住宿舍。”肖茹说道。
“嗯?”我很诧异,嘴唇张了张,还是没说出来。
说话间,门“吱”地一声开了——她俩住的房子远没我想象的好:屋子还没有我们宿舍大,且有一部分被用来做了洗手间。屋里除了两张单人床,便只剩两套用来写字的桌椅。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房子,一层接着一层,住户晾晒的衣服五颜六色,迎风飘扬,望不到头。仔细想来,选在这里其实挺符合王老师的要求的,房子就是用来学习的,有单独的空间,不被其他人打扰,还有伴儿陪着就挺好,其他东西反而是累赘。
“你哪里不懂,我来教你吧。”我想起我来这里的缘由,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试卷,不想让她俩太尴尬。
“其实,我们压力挺大的。王老师让我们住在外面,无非是希望我们考上好大学。你们看着我们,觉得我们是幸运儿,可我们总觉得身上多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肖茹说着,近乎要哭出来,一旁的马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师信任你们,你们该觉得开心才是。至于成绩,尽力而为就好……”说着说着,我想起了我这一段时间以来内心的波动与酸楚。她们有压力尚可以倾诉,我愤懑于老师的偏心、羡慕于她们的被认可却说不出口。集聚的情绪霎时间毫无防备地涌上心头,我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泪水滑落到试卷上,模糊了字迹。
我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哭了几声,连忙用手臂拭去眼角的泪水。肖茹已经把纸巾递到了我的眼前,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竟也开始抽噎起来,而马果的脸色也有些异样。
“你们干嘛呢?我哭可不需要你们陪。”见她们这样,我收回去的泪水立马又出来了。
“哪有?自从搬出来住,就感觉欠老师的,心里总是挂着一笔账,便一个劲儿地学习,都忘了啥叫放松了。看见你哭,我实在忍不住……”肖茹一边哭一边说,一旁的马果轻轻地拥住她。
我第一次知道,哭也会传染,我们3个女生在那个小房子里,放声痛哭。哭声里,有我们的青春与无奈,有我们的宣泄与释放。
一场大哭之后,我和肖茹、马果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肖茹属于那种脾气温和、思想单纯的人,经过前期的惶恐、担忧与不知所措后,她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成绩稳中有升。而马果,性格内向,心态始终没调整好,整个人像一个紧绷的弹簧。自从搬出去住后,她的成绩反而不如从前,一直在下滑。在教室里,我们没再见过她的笑容,看见的只有厚重的镜框后面,她那双有些浑浊而迷茫的双眼。
高考当前,人人自危。没有人会去关心别的同学,我也只能是偶尔开导马果两句。
王老师对班里同学的“思想工作”也做得越来越少了。一来,离高考的时间不多了,多说无益;二来,“种子选手”已经选出,他思想工作的重点变成了那4个尖子生。他从来不会在班上说那4个人,只是偶尔找他们单独谈话。马果成绩下降的时候被约谈了好几次,后来见她成绩仍没起色,王老师也就不怎么找她了。人是他选的,他只有一口气相信到底。
相比肖茹和马果,高源和周顺倒适应得很快,情绪明显没受到任何影响。他们住在老师家是怎样的情形,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偶尔在下课后大家都奔向食堂的时候,会见到他们俩拿着饭盒朝王老师的家走去,听说,师母偶尔会给他们开开小灶,给他们补充点营养。
高源属于典型的“会玩又会学”的优等生,以前还多少有点爱小打小闹,自从去了王老师家住后,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对待学习的态度认真了不少。而周顺则一直是那种笔记做得一丝不苟、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孩子。之前他们俩就基本垄断着班级的前两名,住进王老师家之后,这个排名就更加不可动摇了。
每个高三班级教室的右边墙上,都会挂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每过去一天,时间牌就会翻一页。对于他们4个人的搬走,大家似乎很快就习惯了,像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外面住似的,又好像老师出钱让他们住更好的房子,是老师的权利,与我们无关似的。
眼瞅着高考迫近,原本50人的高三(5)班,学生却越来越多,变成了将近70人——好多新来的,都是复读生或者转校生,直接坐到教室里的最后几排。到后来,我自己都说不上来我们班有多少人,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和相貌都丝毫没有印象。
一天,班上又来了一名男生,被安排到教室的中间位置。他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在全部都说方言的同学里,显得非常特别。每次他回答老师的提问,都是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同学们常会憋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他的脸上总会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窘意,又很快收了回去。
我们对这个新同学充满了好奇,虽然王老师从来没有当着大家的面介绍他的情况,但是他的身份还是很快被揭开、不胫而走了:原来,他就是那个考上清华的学长,那个王老师口中“勤快”、“好学努力”的他,因为屡次挂科,被清华大学劝退了——他靠着勤学苦干考上了顶级学府,只是高中的压抑很快在大学变成了放纵,他引以为傲的高中学习模式无法适应在清华的学习,他拼尽全力,依旧抵不过别人的毫不费力,没能缔造传奇。
学长起初非常的羞涩,不怎么说话,倒是包括高源和周顺在内的几个同学和他走得近了些, 他们想向学长取取经,毕竟,学长即便被退学了,也是经历过高考,还考上过清华大学。而且,学长刚来不久,便参加了一场月考,成绩名列前茅。
“你挺厉害的,隔了一年多,还能把题做得这么溜。”安静的教室里,我们都听见高源对学长的佩服之言。
“毕竟是过来人,底子在那里,学习方法也蛮重要。再者,这一次就够丢人了,我不想再丢一次。”学长对自己的经历已经很坦然。
班上的种种反应,王老师都看在眼里。自从学长回来复读以后,王老师就不再讲述他从寒门迈入清华的事迹了,神采奕奕的脸被一种忧心忡忡所笼罩,似乎是怕学长被清华劝退会给我们带来不好的影响,也有可能觉得自己整日挂在嘴边的标杆成了笑料,面子上挂不住,总之,他点名的时候,很少叫那个学长的名字。
“你们不要以为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越是好学校的学生越是努力,只有差学校的学生整天放羊!”王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他是话有所指。因为那几天,我们突然听到消息:那个曾经考上中科大的学长好像也被劝退了,回到了本地另一所高中复读。
无疑,这对王老师来说,是严重的打击,他恨铁不成钢——自己拼尽全力为他们铺好路,却换来这个结果。言语间,王老师从来不曾觉得自己是有错的,他只是觉得学生“太不争气”。
高考的倒计时牌被一页页揭下,我们离那个看似终点又似起点的时间,越来越近。
整整高中三年,我们都在等待这件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这件事一天不完成,我们就一天无法放松,所以,我们充满期待又有些害怕:我们能考好吗?万一考不好怎么办?
临近高考那几天,大家都变得神经兮兮的,有的同学买了安神补脑液,让自己的心静一静;有的女生月经期正赶上高考那几天,果断去医院买了避孕药;还有的同学,爸妈到校外租了房子,每日送饭……同学们见了面,都不敢提“高考”这个词,因为一提这两个字,整个人都会紧绷,反倒是说些有的没的,来舒缓压力。
王老师也知道,最后几天了,临时抱佛脚意义不大,干脆不再给我们安排作业,只是让我们尽量放松。高考前一天下午,他一反常态,神秘兮兮地问我们:“万事俱备,只欠什么?”
被问得一脸懵的我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多数都闷声不响应,只有少数几个人说:“东风。”
这个回答似乎在王老师的意料之中,但是却不是正确答案。他淡淡地摇了摇头,依旧在讲台上等待着,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慈眉善目,像极了一名循循善诱的智者。当时的我们哪有心思来思考这种问题,更没有心情开玩笑。见状,他只得自己回答:“我觉得是‘万事俱备,只欠神明’。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向神明祈祷了。”
闻言,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声,真诚而热烈。而王老师却不是开玩笑,他破天荒地给大家放了半天假,让大家去庙里祈祷。走出教室的时候,好多班级的学生在朝楼下抛洒纸片,纸片漫天飞舞,伴随着他们的吼叫声,像极了雪夜的呼啸山庄。
高考来了又走了,我们高三(5)班上终究没有再出一个上清华或者北大的学生。
复读学长和高源都去了华中科大,高源去美国读完硕士后放弃攻读博士,在那边工作几年后,又回到北京,成了一名互联网从业人员;马果最终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考得非常不理想,连二本的线都没到,选择复读,令人叹息;肖茹大学读的师范,后觉得自己不善于沟通,不适合当老师,愣是一路读到中科院的博士,现从事天体物理方面的研究。
只有周顺差一点圆了王老师的“清华梦”。王老师曾建议他试试报考清华大学的国防生(当时国防生比一般专业的学生录取分数线要低),但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周顺最终去了上海交大,选择了农学专业,毕业后在大城市从事农业方面的工作,天天戏称自己为“农民”。后来,因为工作不太满意,他回到武汉,考取了公务员。
我的高考成绩高于肖茹和马果,低于周顺和高源,从武汉的大学毕业后,最终就职于一家大型企业,朝九晚五,过着平凡的日子。
那天在汉口的聚会结束后,我和高源一起走向公交车站。我几次想开口问他,当年住到王老师家,对他后来的发展有着怎样的影响,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或许,我还是介意的,不然,为何我问不出口呢?
多年以后,回忆起我的高中生活,它仿如一张白纸,而我觉得,“种子选手事件”就像白纸上一团污渍挥之不去,仿佛成了我后来自卑的根源。
这种自卑感从我的青春期一步步伴随我进入职场。工作中,我不太自信,也有些害怕领导,这种疏离与畏缩渐渐给人不太会处世的印象。当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升职加薪的时候,我还在原地踏步。无奈之下,我只好选了一个组织结构相对扁平化、对专业技能要求更高而对接工作相对较少的公司,工作与同事关系才逐渐有了起色。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自卑,并不能完全都怪罪给王老师,而自己高三时那种“争宠失宠”的心态也是不健康的。但每个人的人生路径都与各自的性格、际遇有着重要关联,而遇见王老师便是我的际遇之一。
我想,受他影响的绝不只是我,也不只是我提到的这几个人,还有剩下的未被他选择“磨尖”的那些同学——甚至包括他自己。因为带的学生成绩好,王老师在学校的老师里颇为傲气,人缘一直不太好,常常不去开学校的会议,跟校长吵架,这也是后来他离开学校来武汉办辅导班的原因。
犹记得当时我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在一所师范类学校和非师范类学校之间取舍不定。虽然王老师常常对家长们说:“女孩子读师范类挺好的。”可几经思量,我终究没有选择师范类专业。
王老师不知道,我不选择师范院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自己以后也成为像他一样迫于高考的压力而变得势利的老师——专业知识过硬,有很多证书;爱学生,可爱的只是那些成绩好的学生。
我那时很困惑,不知道要如何做一个好老师。如何当老师的知识我可以学,只是,我想: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阴影,我怕是难当好一个老师吧?
编辑 |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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