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句道歉妈妈欠了她20年丨人间
那时,我见她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写下“蠢狗”二字,便放弃了劝解的心——她所有的梦想都是要变得独立强大,好洗刷过去的委屈。
这个执念如此深重,只怕再也无法回头了。
配图 |《都挺好》剧照
大二的一个周末早上,我刚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5个还穿着睡衣的舍友围坐在床铺中间的走道上,见我进门,都沉着脸,刚才激烈到能传出门外的讨论声,瞬间戛然而止。
“怎么了?”我问。
宿舍长刘洁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弹了出去,“哐啷”一声撞到墙上。她一把把我扯到进门右手边的床旁,面色阴沉地指着下铺的床面:“你看,王婧凌在自己的床上撒图钉,刚才筱筱坐在上面换鞋的时候,被扎到屁股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弯下腰去看,发现床面上的图钉还在,床沿、枕头和被褥上都有,针尖俱朝上,显然是刻意摆好的。这张上下铺属于王婧凌和筱筱,王婧凌睡下铺,筱筱睡上铺。筱筱平时会坐在下铺换鞋、聊天。
“肯定是因为上次老师表扬筱筱的作业,王婧凌才故意报复她的。”
“那个老奇葩,要不我们跟老师反映一下,让她搬出去吧,不然哪天给我们投毒都不知道。”
舍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事实上,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从大一开始,我们就目睹了王婧凌先是在自己的鞋里放刀片,等到了夏天,把厚被褥收进行李袋的时候,也在里面撒了图钉——但这次不同,有人因此受了伤。
大家一直决定,等王婧凌回来后,由我向她反映这事,因为我和她“认识的时间长,比较熟”。
然而,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王婧凌总是每天一大早就去自习室了,晚上熄灯了才回来。
那天,王婧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却毫无悔改之意:“那她就不要坐在我的床上啊,老坐在这里,谁知道她想干嘛?”
刘洁实在受不了她这种说法:“你要不愿意,可以直接告诉她啊,撒图钉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图你那床破被子一样。”
听到这里,王婧凌激动起来,尖着嗓子大骂我们“居心叵测”,说我们所有人就是因为“嫉妒她成绩好”,所以“想方设法地排挤她”。我就睡在王婧凌旁边的床铺,她说这话时,我在黑暗中仍旧看到她纤瘦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着。
宿舍再没人敢说话了——王婧凌曾说自己有心肌炎,我们都怕她激动了会出事。
后来,辅导员还过来打了一顿官腔:因为宿舍有限,无法调动,让我们和气相处,多点包容。事情最终便不了了之了。
只是,我们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却反倒让王婧凌的疑心更重了,从那之后,她把自己的杯子、水壶、碗筷,连同自己的课本和笔记资料一起,全都锁进了柜子里。有一次,舍友还撞见王婧凌正在翻看我们的笔记,再联想起之前桌面常有被翻动的痕迹,才知道王婧凌经常趁我们不在的时候,窥探我们的学习进度。
从那以后,王婧凌渐渐被宿舍边缘化,就连我也跟她生疏了许多。
小时候,我和王婧凌住在同一个大院,上同一所小学。
大院里年纪相仿的孩子有七八个,我们常去荒废的工厂玩耍,或在树荫下打牌,稍大些,就带着粮食、铁锅到山上野炊,但这些活动王婧凌从不加入。
王婧凌很少出来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学习。每当我迎着夕阳、一身泥垢地回家时,常能看见她背着重重的书包走在前面,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开始主动找老师补课——学习新的内容了。
纵然是如此,王婧凌的成绩依旧不拔尖,一直维持在班级中上水平,这让她妈妈有了更多骂她的理由。
王婧凌的母亲长着一双吊梢眼,下巴尖尖的,颧骨醒目,好似《葫芦娃》里的蛇精。她对外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就连杂货店老板在她买酱油的时候打趣:“不就两块零钱,你又不缺这点,不找补了。”王婧凌妈妈也只是笑眼眯眯地应好。可回到家,却对王婧凌极尽苛责。
我撞见过很多次王婧凌被打骂的场景,大多是在楼梯口。“蠢得要死——啦,”那个死“字”被拖得长长的,“米扛不起来,鱼不会杀,成绩又差,我怎么生出你这种蠢货?!”她妈每说一句,就用手指在王婧凌的头上使劲戳。王婧凌又高又瘦,垂头站在那里,就像竹竿上挂了个铅球。
大院里的大人私下都说,王婧凌她妈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王婧凌的父亲在体制内工作、只能生养一个小孩,家里同辈人中,就王婧凌唯一一个女孩。所以,打小就备受冷落。
有一年过年,亲戚好友聚在一起打牌,王婧凌妈妈输光了身上的钱,男牌友便打趣道:“没钱就快点下去,要是再输,只得把你女输给我了。”彼时,我们几个小孩正在一旁玩七巧板,王婧凌妈妈想也没想、笑着回应:“抱走抱走,巴不得你马上抱走。”王婧凌当时也在,一句话都没有说。
相比之下,王婧凌的两个堂哥倒更像王婧凌父母的亲生孩子。
每次寒暑假,堂哥们都会到王婧凌家里来玩,王婧凌的父母总是笑眯眯地给堂哥们塞零花钱和各种新玩具。在他们眼里,堂哥们全身都是优点,就连倒个垃圾这种小事,王婧凌爸妈都会拿来做对比,训斥她“人蠢不灵光,做事碍手碍脚”、“不像你堂哥,会学习、又懂事,你就懂得给我们丢脸”。
一次,我们在院子里吹泡泡,堂哥想把王婧凌的泡泡水抢走,王婧凌不愿意——买泡泡水的钱可是她从早餐钱里攒下来的。争抢未果,堂哥转身就搬来了王婧凌的妈妈,果然,王婧凌妈妈一巴掌上去就打在王婧凌的手上,言语极其厌恶:“你也配玩泡泡水?”
那天,王婧凌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当着我们的面哭了。小伙伴们于心不忍,都上去安慰她:“大不了你再凑钱买一瓶。”
但王婧凌的眼神像刀,狠狠扎进不远处堂哥的背后,“凑来凑去不还是他们的钱。我妈说了,反正我不是男孩,等她和我爸死了,我家的财产就都留给堂哥。”
整个童年,我都很少见到王婧凌笑,她要么咬牙切齿,要么愁眉苦脸、一个人喃喃自语。每天放学,她都要在路上磨蹭半天,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家。
六年级那年,许多东西开始悄悄发生变化。
那一年,王婧凌似乎开了窍,成绩一下子突飞猛进,冲到了年级前五。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起来,开始和我们讨论“让父母道歉”的问题。
一次,一个女生向我们诉苦,说她妈妈因为误会她把香皂弄丢,将她打了一顿,没想到后来香皂又被找到了。王婧凌立刻反问:“那你让你妈向你道歉了吗?”
女生睁大了眼睛:“让我妈道歉?我不敢。”
“哼,”王婧凌说得手舞足蹈:“我和你们不一样,如果我妈做错了事,我一定会千方百计让她道歉的。昨晚我起夜上厕所,我妈帮我开灯的时候不小心被绊倒了,她就把我骂了一通——这又不是我的错,我就逼着她向我道歉了。”
看着王婧凌得意洋洋的样子,我暗自吃惊。
因为我很清楚,事实和她说的正好相反。昨天夜里,大院里突然传出王婧凌妈妈高声的咒骂,邻居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婧凌妈妈指责她“人蠢尿多”,还说:“想上厕所自己开灯,不敢开就憋着!”
很快,王婧凌对得到她妈妈道歉的执念就愈发迫切起来,她开始变得非常喜欢写以父母和家庭为题的作文,这样,她就可以在文字里详尽地描述母亲的打骂,并以此抒情:“希望有朝一日,妈妈能向我道歉,因为我才是受害者……如果不愿再受侵犯,我们就应该奋起反抗,为自己讨回公道!”
由于作文内容过于阴暗,老师找王婧凌的妈妈详谈。她口头应承着,回去又将王婧凌暴打一顿,声音大得整个楼道都听得清楚。
渐渐的,王婧凌在面对她妈时不再唯唯诺诺里,她开始顶嘴,开始表达,看到她妈被气得嘴巴歪咧的样子,她似乎很痛快。
一个周末,王婧凌妈妈因为她和同学发生矛盾,便指责王婧凌情商低,不得人心。王婧凌反驳:“我可不想像你这样,只会在外头装相,被人踩到头上还不敢反抗。”
她妈妈气急败坏:“什么叫装相?说话这么难听,就不能学学你堂哥,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王婧凌尖牙利齿地堵回去:“是啊是啊,堂哥什么都好,不过你让他叫你一声妈试试啊,看他应不应你。”这一下就把她妈生不出儿子的心病给捅了出来。
尝到反抗的甜头后,王婧凌似乎摸索到了反击的方法。她告诉我,唯有独立才能摆脱压制,“我在等翅膀硬了的时刻到来。”说话时,她的眼里闪闪发光。
但王婧凌的改变似乎太过剧烈,以至于开始从针对性攻击渐渐发展到无差别攻击。
六年级的暑假,中学录取通知书已下发了,于是王婧凌在提前学习中学课程的同时,也偶尔会和我们一起玩玩。当时的玩伴里还有两名八九岁的女生,一个晚上,女生阿园带来了一个灰色的兔子娃娃,两个巴掌这么大,颈上系着一根红色缎带,非常可爱。阿园告诉我们,是她妈妈给她买的。
小孩儿忘性大,玩得高兴,回家时就把娃娃落在了。我说:“明天再还给她吧。”但王婧凌却坚持认为,这一定是阿园故意扔下的——“她根本就不喜欢她妈买的这个兔子,所以才会故意留在这里。”说完,她便拿着兔子娃娃走到后山,面无表情地扔进了沟里。
翌日,阿园妈妈几次为这事找过来,王婧凌却始终不肯说出娃娃的下落。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对所有的大人说出了实情。王婧凌回家后又被她妈妈痛打了一顿。
那件事后,她很长时间都没有理我。
初中高中我和王婧凌在不同的学校就读,联系少了许多,只听说她学习非常刻苦,就连等公车的时候都在念英语。我知道,她这是在努力让“翅膀硬了”的时刻尽快到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在2011年,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不料,仍旧被她家人嘲讽了一番——“我还以为几厉害,不就是个普通本科吗?是我还不好意思讲出去咧。”
听到父母和大伯都看不起这所学校,王婧凌气得表情扭曲:“阿哥不过只考上个大专就摆了谢师宴,你们怎么不觉得他丢脸?”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当众驳亲戚的面子,自然又被她妈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指责她没礼貌,没教养。事后,王婧凌恨恨地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教养!我本来就有娘等于没娘,有爹等于没爹的!但我绝不认输!”
家人的态度,逼得王婧凌在上了大学后还依旧拼命努力。刚上大一,她就明确了要考研的目标。没课的日子,她总是早上7点钟起床去自习室,晚上11点钟回宿舍,从无例外。大学才读到第二年,她就早早把本专业里能考的证全部考了下来,愈发不能忍受别人超越自己。
正因如此,大二那年,由于老师在课上表扬了筱筱的作业,而没有提及王婧凌,这才让她开始处处针对筱筱。先是常常阴阳怪气地问筱筱:“你最近好用功哦,和老师关系又好,这次期末你肯定是第一了吧?”筱筱也不太理她,没多久,就发生了在床上摆图钉的事。
自从王婧凌被宿舍边缘化之后,她就更加用功了。我觉得她就像《樱桃小丸子》里那个时刻想当班长的丸尾同学一样,永远都在担心被人超越。
一个中午,王婧凌提着水壶回到宿舍,特意问我:“筱筱怎么不在?”
我扒拉着饭碗,随口答:“她去自习室了,下节课轮到她作报告。”
王婧凌立刻接道:“筱筱最近好努力啊,我觉得这次考试她一定考得很好。”
话虽这么说,但她一转身,就冲进了卫生间,很快,卫生间里响起“啪!”“啪!”甩巴掌的声音。我和刘洁听到声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动静,每当王婧凌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努力时,就会在卫生间自虐,自己抽自己耳光。
不仅如此,她也从来不和我们逛街、聚餐,不关心时尚和娱乐八卦,整个冬天只穿一件松垮垮的黄绿色棉袄,戴一顶红色毛线毡帽。毡帽起着毛球,紧紧勒着头,和过去我奶奶戴的一模一样。
就因为这顶不入流的毡帽,背地里王婧凌被系里许多人嘲笑,刘洁看不过去,便在她生日时专门送给她一顶新帽子,但很快就被王婧凌扔掉了。
我暗自猜测,这或许是因为,只有尖锐和自我折磨才能让王婧凌感到安心和清醒——她的人生一直如此紧绷,拒绝着一切外界给予的温暖,生怕这温暖会融化了心中的目标,从此止步不前。
我也曾想在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劝她放松一些,毕竟两个人从小也算一起长大。那天,她正在做英语试题,但似乎做得不太好,我就看到她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写下“蠢狗”二字。
见到这一幕,我放弃了劝解的心——她所有的梦想就是要变得独立强大,好洗刷过去的委屈——这个执念如此深重,只怕再也无法回头了。
2015年,王婧凌顺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成为她家族中第一个考上研究生的人。这让她的亲戚、包括她的父母在内都目瞪口呆。彼时,早早就从大专毕业的两个堂哥似乎过得越来越颓废,一个在夜市卖毛巾,另一个始终找不到工作。
王婧凌的厚积薄发,终于改变了她在家里的地位。
大学快结束时,她老家来电话,说希望王婧凌能回去看看迁坟的事,这在过去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因为迁坟向来只允许家族中的男子参加,但王婧凌的未来似乎很有奔头,家人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客气了许多。
“他们让我务必回去,因为我成绩好,对得起祖宗,就连我哥都开口了,呵呵——不过我才不会回去,我很忙,这种事没有资格占用我的时间。”王婧凌语气鄙夷地将这事告诉了我。
然而,她心不在焉地在学校待了几天后,还是在迁坟那天赶了回去,还多住了好几晚。等她回来后我才知道,她不仅参与了迁坟,还带着一位风水先生,把堂哥选的坟址贬得一无是处,逼家人重新选了她看中的坟址:“其实坟迁到哪里我根本无所谓,就是想让他们不痛快。他们不痛快,我就痛快。”
她还向我说起迁坟时,一位亲戚对她泼凉水的事——她似乎越来越喜欢向我倾诉家人的刻薄了,因为紧接着,她就能说起自己尖锐的应对——“他说我读书是挺厉害的,可惜还没有男朋友,没生娃,可怜死了。呵呵,我才真是笑死,”王婧凌咬牙切齿:“我马上就回敬他,‘二大爷,这都能把你可怜死,怎么不早点给自己买副棺材?’”
如此,她还不解气,又在自己的QQ空间中写道:“我家的重男轻女历史悠久……只怪堂哥不争气啊,从小上补习班,高中复读还只考上了一个普通专科,而我却是家族里的小状元,现在又是第一个考上研究生的小公主,是舅爷非要让我回去参加迁坟仪式的……怎样,你们眼红没?”后面@了两个名字,毫无疑问,那是她的堂哥。
气也出了,仇也报了,就在我以为王婧凌终于能扬眉吐气的时候,没想到她又为报仇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一次,她竟然主动放弃读研的机会。
那年,我和班上一位名叫黎婉婉的女生也顺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就在开学时,我却发现王婧凌并没有来报到。直到我联系她,她才告知我,自己不打算读研了。
“为什么不读了?”我记得王婧凌毕业之前就连导师都联系好了。
她说,因为妈妈和大伯笑她虚伪,说她一边高唱着独立,一边又伸手问父母要读书钱。所以她决定投身工作,继续打他们的脸。“我那帮亲戚就是嫉妒,嫉妒我发展得好,我爸妈也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行啊,我就证明给他们看,不读研,我一样比他们的儿子强!”
不仅如此,她还拒绝了父亲让她考公务员的打算,剑走偏锋地入职了一家早教机构。为此她颇为自豪,在空间里写道:“我真是越来越长进了,竟然敢对我爸说——省下你打点人情的钱,出去见见世面吧,乡巴佬。”
因为王婧凌的理论知识十分扎实,又有实践想法,她在机构里发展得很好,职位也连续攀升。所以,即便没读研、也没考公务员,家里也没人敢小瞧她,她终于开始寻找夺回话语权的机会。
2017年,王婧凌将一直分组可见的QQ空间公开,这些年来,她在里面详尽记录了自己成长中的艰难和憎恨,以及家人对她的苛刻,如今全部公之于众。
王婧凌妈妈看到后,打电话勒令她全部删掉,还骂她蛇蝎心肠,下作地想让家人蒙羞。而王婧凌早已不是过去的懦弱样,她挂了电话,当天就杀回了家。
时隔多年,王婧凌家再次传出争吵声。但这次她妈妈明显占了下风,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骂王婧凌阴险,对家人怀恨在心等等。
“说我怀恨在心,你怎么不先看看以前自己做的好事!”王婧凌呛回去。
我知道,她等着和自己的妈妈对簿公堂的这一时刻已经太久了。等到今天,她终于可以把妈妈过去的所作所为尽数倒出来:小到帮堂哥抢泡泡水,大到无数次的辱骂和痛打,“你们不想要我这个女儿我无所谓,那以后你有事就去找堂哥,死了让他帮你送终。”
而王婧凌的两个堂哥多年来一事无成,当年被他们百般欺负的王婧凌,如今却成了家里最有奔头的人。王婧凌的妈妈最终妥协了下来,只求王婧凌关闭空间,但王婧凌仍然不愿意。
“为什么要我关闭空间?我有为自己发声的权利。”王婧凌指着她妈:“只有你这种内底子虚透的人,才会害怕开诚布公。但害怕是你的事,休想让我包庇。”
这次斗争的胜利,王婧凌也记录在了QQ空间里,言辞犀利,快意恩仇。但她在向我说起时,语气却从决绝渐渐软下来,所有的叙述都因为抽泣而破碎:“她倒是想保持体面,说我应该包容她……我当然不同意,逼她马上向我道歉……逼她道歉,我可是堂堂正正的……骂了我这么多年蠢货,凭什么她说算了就算了?”那天晚上,王婧凌哽咽着说了很久。
奋战了20多年,她终于得到了妈妈的道歉。
从那之后,王婧凌发在社交平台上的言论变得平和了许多。她终于开始尝试着买不同风格的裙子,更新的照片上也渐渐有了笑容。看着她一点点地改变,我甚至有些好奇——当王婧凌终于卸下尖锐的外壳、变成一个普通女孩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可能也挺好。
然而,过了几个月,“光棍节”那天晚上,大学同学突然给我发来消息:“王婧凌真是个神经病,这么久不联系,春节、圣诞节什么节都不冒头,偏偏光棍节来祝我‘光棍愉快’,这个老变态!”
我还没反应过来,王婧凌的消息便紧随其后过来了:“祝你今天光棍节快乐哦,呵呵!”
我立刻明白了,由于迟迟没有恋爱,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将许多同学逐个试探后,王婧凌开始对同是单身的人说风凉话。
思及此,我较劲地回了她:“我有男友了,不过光棍节。”
果然,王婧凌沉默许久,这才向我感叹,早些时候,公司曾有男生对她献殷勤,给她买水,为她提包,还在角落里偷偷看她。但当时王婧凌觉得这个男生的举动是种骚扰,所以几次当着众人面呵斥了对方。
“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至于骂人吧?”我有些气结。但往深处一想,我也不能苛责她,她一直以来都泡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丝毫没有和异性相处的经验。所以我只能鼓励她平和些,多学习着与人相处。
然而王婧凌都没能做到。
过了不久,她给我打电话,说堂哥娶媳妇,大伯又开始嘲笑她了:“将来还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愤愤不平,又想起过去,妈妈“家产始终要留给堂哥”的言辞,她再次关闭了QQ空间,把自己重新锁回紧绷的人生,奋力进阶。
我曾问过王婧凌:“我知道你想让家里人都向你低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就光想着这件事了,这么紧绷的人生有意思吗?”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其乐无穷。”
而我始终没有告诉她,研究生开学后,由于王婧凌、黎婉婉和我都是同一专业,所以分宿舍的时候,我们理应分在一起。在得知王婧凌不会就读之后,黎婉婉毫不掩饰地猛拍胸口,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谢天谢地啊!要是她在,宿舍肯定又是乌烟瘴气的。你说她这种人,谁受得了?”
我没有做声。过去,尖锐一直是她的保护色,可用得久了,或许就真的变成底色了。
编辑 | 任羽欣
是 星
前幼儿园教师,在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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