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成了班主任的人质丨人间
从开店那天起,朱老师就三不五时地找我推销保健品,后来家长们在闲谈时纷纷表示也收到过类似信息,但大家也只是私下发发牢骚——朱老师的亲戚在教育局,万一举报不成,她公报私仇到孩子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配图 |《驯兔记》剧照
2016年9月,儿子到了入学年龄,进了市里一所排名中等的小学。儿子的班主任是位姓朱的女老师,约摸30多岁,穿着时髦,看上去精明干练。
开学后没几天,班级就召开了第一次家长会。会上,朱老师给我们讲解了新生入学的注意事项,并发下了一张“家庭情况调查表”。正当家长们埋头填表的时候,朱老师站在讲台上说:“我上一届班里有位家长是果园老板,每次班里搞活动都是他赞助;还有的家长是税务局领导、公务员、大学老师,都为班级建设出了不少力——我很期待我们这一届家长的表现哦!”
听闻此话,讲台下的我们瞠目结舌。
见家长们不说话,朱老师接着问:“咱们班的孩子里有没有出生在港澳台或者外籍的?”
台下又是让人尴尬的沉默。
会后,班里消息灵通的菡墨妈妈在家长私聊群里八卦过朱老师,说她有亲戚在教育局当领导,老公是个有好几家公司的老板,家庭条件不错,眼界也颇高。末了,不忘调侃一句:“估计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入不了她的法眼呢。”
“管她呢,我们是送孩子上学,又不跟她攀亲戚。”有位爸爸回了句,其他家长纷纷称是。
在那次家长会上,按照惯例选定了“家长委员会”的成员,我和睿妈一起报了名。睿妈性格内向安静,是个卖化妆品的微商。我们彼此意气相投,家又住得近,一见如故。
开学一个月后就是国庆节,学校要搞班级合唱汇演,我和睿妈前去帮忙。
不得不承认老师确实是个累人的工作,一个班的孩子,有的自顾自发呆,有的交头接耳,还有的不停做着鬼脸,彩排现场一片混乱,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都给我认真点,练不好就全班罚抄书!”朱老师一吼,孩子们顿时安静了,跟着伴奏有板有眼地练了起来。
“累死人了!当了十多年老师,基本工资只有2000多,寒暑假就更少了。学校里的老师换了一波又一波,要不是我妈非让我当老师,我早就不干了!”朱老师在我们面前毫无忌惮地发起牢骚来,“这届的家长尤其不上道,每次群发通知,我明明都写得清清楚楚,还要问长问短,我都怀疑他们上过学没有,这理解能力也太差了吧?”
“也许他们不是不理解,只是怕做错,跟你确定一下心里踏实。”我忍不住辩解,暗自怀疑她是否忘记了我也是“这届的家长”之一。
“我最烦重复说一件事,一点效率都没有。难怪4班的孩子这么难教,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朱老师不依不饶地吐槽着,我接不上话,只好在旁边尴尬地陪笑。
到了演出那天,我和睿妈领着几个家长去班里帮忙给孩子们化妆。结束后我去办公室“汇报”,见到朱老师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正跟旁边一个打扮不俗的阿姨说话。朱老师介绍说,这是她的妈妈,“带外孙来学校看热闹的”。
“汇报”完,我刚走出办公室不多远,没想到朱老师的妈妈就追了上来,她左右环顾了一下,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是我女儿班里的学生家长吧?”看我点头,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紧张:“我女儿性子直,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心肠是好的。老师工作辛苦,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位,还请你们家长多担待些。”
朱妈妈的这一番话让我颇感意外。见我不说话,她又小心翼翼地说:“我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家里就宠着。长大后嫁了人,婆家条件又好,她难免娇气些,有时候脾气急,耐不住性子会说些气话,你们别往心里去。”说完,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
我只好宽慰她:“您放心吧。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家长们会理解的。”听到我这么说,朱妈妈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那天的合唱比赛,儿子他们班得了倒数第一。评委宣布名次后,朱老师的脸色阴沉沉的。孩子们排队回到班里,朱老师人还在走廊,怒吼声却已经先一步传了过来:“倒数第一!真给我长脸啊!”
见她火冒三丈地冲进教室,我们几个家长很识趣地迅速退了出来。孩子们在教室里挨训,家长们在走廊上窃窃私语:“不就是个合唱比赛,犯得着发这么大脾气嘛。”
这是家长们第一次看见朱老师对孩子们发脾气,虽然心疼孩子,但大家还是互相宽慰说老师严格是好事,谁也没往坏处想。
儿子上小学后,我的时间宽裕了很多,便开了间小小的手工烘焙店,生活顿时忙碌了起来。
睿妈怕我顾不过来,主动分担了一部分“家委”的工作。她为人周到细心,很快就成了朱老师的左膀右臂。我店里忙的时候,她也会来给我打打下手,顺便抱怨一下学校里做不完的任务,以及喜欢在她面前显摆的朱老师。
朱老师总爱跟睿妈聊些家长里短:老公每月给两万“零花钱”,学校这点工资买件衣服都不够;家里的日用品全是海外代购的,国产货从来就看不上;老公很爱她,几家公司都是挂在她的名下……睿妈不厌其烦。
“你说她家既然条件这么好,又嫌弃老师这份工作,干嘛不辞职呢?”
“辛苦你了,要不是你主动分担那些杂事,估计她更没耐心了。”我由衷地感谢睿妈。
她冲我摆摆手:“你能这样想已经很好了,恐怕有些家长还觉得我是故意在跟老师套近乎,好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小睿呢。其实我不过是想让老师安心教书,少被走形式的任务拖累,能给孩子们一副好脸色。”
就这样,睿妈一直做着孩子班里的“义工”。有天我发现她的朋友圈里开始出现海外代购网站的推介信息,开玩笑地问她:“扩大业务范围啦?”
睿妈叹了口气:“还不是朱老师,她说这个网站是她一个在美国的富婆闺蜜办的,交200元就能成为会员,买东西享折扣,推荐朋友成为会员消费,自己还有返点。”
“所以你就交钱了?”
“能不交吗?一天到晚跟我讲这个事,我不去学校就发微信。我想着也就200块钱,只当是花钱消灾了。”睿妈没精打采地说,并把手机打开给我翻着。
“这个网站我听说过,竟然是她闺蜜办的?不会是骗人的吧。”我表示怀疑,随即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跳出来的信息显示,这个网站的创办人是两位男性。
我和睿妈面面相觑。
一晃我儿子已经到了二年级。家长们渐渐习惯了朱老师的暴脾气,“谁家老师还没个发火的时候呢,只要能好好教书、给孩子多点耐心就行”。
新学期开学前,有人在家长私群里发牢骚,说又该去面对来自班主任的“千锤百炼”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报到那天朱老师一反常态,变得异常亲切,对每个家长都是笑脸相迎。家长们纷纷在私下议论说,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但终究是好事。
一星期后,我接到了朱老师的电话,她说自己妈妈准备开一家保健品加盟店,希望我能去“捧个场”。虽然我心里有些不情愿,但终究不敢拂了她的面子,便答应下来。
我在微信上找到睿妈询问此事,才知道原来朱老师也给她打了电话。睿妈开玩笑地说,估计朱老师把全班家长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到时候一定会看见很多熟面孔。我深表赞同:“班主任亲自邀请,家长焉敢不从?”
加盟店开业那天,我和睿妈联名买了花篮送过去。还没走到店门口,老远就看见了一大排花篮,走上前一瞄署名,果然大多都是儿子班里的学生家长。我跟睿妈使了个眼色:看吧,别人可比我们早多了!
装修一新的店堂内,朱老师正拉着菡墨妈妈亲热地说话,看到我和睿妈到了,她笑语盈盈地迎过来:“你们来了,快里面坐!”她穿着一套大红色的西服裙,珠光宝气,看上去像是一个标准的老板娘,和她之前板着脸的老师形象相去甚远。
内室里,朱妈妈正殷勤地招待大家,放眼望去,一半多都是班里的家长。有的在夸朱老师能干,有的说要给朱妈妈介绍客户,一个个唯恐落人后。
“咱们坐一会儿就走吧,我不太喜欢这里。”睿妈悄悄凑到我耳边说。
“好。”我一边小声地应着,一边四下里打量,正好看到那边朱老师正笑颜如花地拿着POS机,菡墨妈妈掏出钱包,递过去一张银行卡,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打单的声音。
送走菡墨妈妈,朱老师进来招待我们,客套了几句便进入正题:“店里的东西都是知名品牌,男女老少的都有。今天新开业,全场打8折哦!”
说话间,她看到了眼站在角落里的睿妈:“睿睿妈妈,现在微商竞争激烈,以后估计会越来越难做。不如帮我妈做销售吧,给你提成。”
睿妈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勉强笑着说:“不用了,我嘴笨,胆子又小,这个我做不了。”
“嘴皮子可以磨,胆子可以练嘛,这些都不是事儿。”朱老师继续鼓动道。
睿妈求助似地看向我,我只好跳出来打圆场:“哎呀,朱老师,你晚了一步,睿睿妈妈刚还说想去我店里帮忙学做甜品呢。”
“哦,这样。”朱老师悻悻地住了嘴。
那天去的家长里,有好几个都跟菡墨妈妈一样当场就刷卡消费了,最多的一个刷了5000多,而我和睿妈是在场少数几个把钱包捂得紧紧的家长中的两个。
回去的路上,睿妈有些忐忑:“我看这店,其实就是朱老师借着她妈妈的名义自己开的吧?我们俩没在店里花钱,她会不会给孩子穿小鞋?”
“那应该不至于。”我嘴上虽然这样安慰着睿妈,其实自己心里也没谱。
从那天起,朱老师三不五时地就在微信上找我推销保健品,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后来有很多家长在闲谈时都说收到过老师发的推销信息,但大家也只是私下发发牢骚,至于举报,谁都没想过——朱老师的亲戚在教育局,万一举报不成,她公报私仇到孩子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店里忙着准备做西点,睿妈突然来了。她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
“你说我该怎么办?”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我放下手里的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然而睿妈只是唉声叹气,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在我的百般追问下,她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我。
这还得从她的家事说起——早年,睿妈家有两套小房子,自住一套,外租一套。小睿出生那年,睿妈和老公合计着把小房子都卖了,凑钱换一套大的。两套小房子顺利脱手后,他们就暂时租房住,一家人的户口则挂靠在街道集体户上。
可就在睿妈到处物色新房子的时候,小睿的奶奶被查出癌症中期。花钱治病要紧,睿妈的买房计划就此搁浅。等婆婆的身体日渐康复,睿妈两口子原本打算买房的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房价却一路高歌猛进。睿爸只是个公司小职员,睿妈做微商的收入也就能顶个普通上班族的月薪,两口子的买房计划只能一拖再拖。
睿妈家的这些事不知道怎么就被朱老师知道了,朱老师告诉睿妈,“有户无房”的集体户口在学区内上小学是可以的,但几年后孩子毕业了,对接的初中是全市最好的一所,“有房有户的都得排队按批次录取,更别说那些有钱有势加塞的”,像睿妈家这种,根本轮不到。还说自己上一届有个学生也是类似的情况,最后被安排到了偏远郊区的一所三流中学。
见睿妈被这些的话唬得心神不宁,朱老师顺势开始鼓动她来自己店里做销售,承诺只要她做得好,月入几万不成问题。“这样到时候就有钱买房,小睿也不用担心进不了好学校了”。
睿妈被朱老师说动了,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但她对做销售并没有多大把握,心里直打鼓。可事已至此,已经骑虎难下了。
我听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她:“既然答应了,就先做着试试吧,到时我想办法帮你推荐些客户。”
成了保健品销售员的睿妈开始到处奔波,她拿着通讯录挨个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去各家美容院、理疗店推销商品,却屡屡碰钉子。为了做出业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去跟陌生人套近乎。为了帮睿妈,我在自己的甜品店里张贴了朱老师店里的商品广告,逢人就介绍,但也是收效甚微。
睿妈自觉已经使出了全力,可销售额却依旧少得可怜。她整日里长吁短叹,总是感慨说:“销售这碗饭真不是谁都能吃的。”
朱老师对睿妈也开始有了不满,经常出言不逊:“你们家这么穷,你老公也指望不上,小睿的将来就靠你了。你家平时是不是舍不得出去消费啊?你看看自己的穷酸相,这身衣服加起来都没超过200块吧。不好好努力的话,以后就是穿不完的地摊货,逛不完的菜市场,还会耽误小睿的未来。别怪我逼你,我这都是为你好。”
睿妈把朱老师的这些话转述给我时,满脸的无奈。
随着对自己店里生意的关注度日渐增多,朱老师对班里的学生也越发没有耐心了,甚至还会因为全班考试成绩不理想,在孩子们面前口无遮拦地大骂“我们班是个垃圾班”。
睿妈自从做了销售,已经无暇再顾及孩子班里的杂事,其他家长又不愿去学校看朱老师的冷脸,无奈之下,朱老师不得不动用各种手段,强迫家长们来帮她完成学校布置的各项任务。
家长只能私下在群里吐槽:
“朱老师说不订阅晚报的孩子就不能参加优秀生评选,怎么能这样?”
“摊上这样的班主任也是命。我女儿说其他科目的老师都挺好,就班主任最凶,最爱骂人。”
“说到底还是我们家长太怂,大家要都是些局长、老板什么的,你看她还敢不敢这样。”
……
就在众人怨声载道的时候,有个爸爸跳出来说了句:“要不我们去学校反映一下,换个班主任吧?”
这个提议立马被菡墨妈妈怼了回去:“要去你自己去,人家上面有人,别到时候换不成班主任,倒把她给惹怒了,谁都没好果子吃!我们大人也就算了,就怕孩子在学校里遭殃。”
那个爸爸顿时没了话说。
就这样,家长们与朱老师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境地:家长们私底下对她怨气冲天,明面上却虚与委蛇,以罕见的“肚量”包容着她的所作所为;而朱老师依旧毫不掩饰自己对家长们的鄙视和对孩子的嫌弃,却因为某种理由,违心地留在这个岗位上。
两个月过去了,睿妈在保健品销售上依旧没有什么起色。她甚至自费报名参加了一个销售培训课,可是不管在课上如何振臂呐喊“我能行”,下了课她依旧是那个安静腼腆的女人。
朱老师为了刺激睿妈“迸发创业热情”,开始给小睿使绊子。听儿子说,小睿的作业即便做得再好也得不到表扬了,上课时还故意不叫她回答问题,一个小小的错误都会被肆意夸大。这些事情听得我心疼不已——小睿乖巧懂事,一直深得其他科目老师的喜爱。
小睿心里委屈,回去忍不住跟妈妈哭诉。如千斤顶一般抗下所有压力的睿妈,在知道了女儿的遭遇后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把事情在私聊群里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家长们,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一起去跟学校反映朱老师的问题,没想到却遭到了众人的冷嘲热讽:
“睿妈你就别计较了,私下里给老师塞红包的比比皆是,你帮她做事还省了红包钱。”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想发横财,头脑发热才会答应朱老师,这可不能怪人家。”
“睿妈,朱老师上面有人,在咱这种小地方,你斗不过她的。”菡墨妈还特地私信睿妈,说上届一个学生家长曾跟朱老师杠上过,最后硬是被气得花大价钱给孩子办了转学。她劝睿妈:“孩子在老师手上,好不好都是老师一句话的事,为了孩子的前途,能忍则忍吧。”
自从知道睿妈和班主任之间的恩怨后,家长们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了,接孩子时也远远避开,好像唯恐被朱老师看到自己与她交好,会引火烧身。
某天在校门口接孩子时,我无意中听见儿子班里的几个妈妈聚在一起说悄悄话:
“睿妈也真是,自己跟老师闹矛盾就算了,还想带上别人——我可不蹚这趟浑水。”
“可不是嘛,我儿子还想参加这学期的优秀学生评选呢,哪里敢得罪她!”
“当初跟班主任走得那么近,还不是想让老师多多关照自己女儿吗?怎么现在又埋怨起老师了?要我看,就是她自己没脑子。”
这些话如巨石一般压在我心头上,听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睿妈显然也感受到了大家的态度,主动回避着人群,渐渐地,她成了家长群里的边缘人。
睿妈已经有半个月毫无音信了,我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在给客人送完货后顺路去了她家。
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比以前更寡言少语了。攀谈间,我发现桌上有几瓶药,仔细端详一下,发现竟然都是抗抑郁的,便忍不住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睿妈默默从抽屉里取出几张纸递过来,是两张精神鉴定书,上面写着“重度抑郁症,重度焦虑症”,出具日期就在几天前。
睿妈疲倦地说:“我原来就有多年的抑郁焦虑症,本来一直控制得好好的……”
她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我却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你的状况朱老师知道吗?”我问。
睿妈惨笑一声:“就是因为知道这个她才盯上我的。她说什么焦虑症抑郁症啊,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穷,等赚到了钱,自然就痊愈了。”
“你这样下去不行,别做了。”我果断地说。
睿妈沉默了片刻,说:“我想去找学校领导,希望能帮睿睿换个班。只要孩子不在她班里,我也就安心了。”
“这样也好。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她仿佛吃了一惊,急忙摇头:“不,我自己去就行,不能把你拉下水。”
“没关系,我在学校的一个亲戚刚刚升任了教研组长,是朱老师的顶头上司,她不敢拿我怎么样。”我知道睿妈担心什么。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默默低下头。
第二天上午,我和睿妈把情况跟负责政教的副校长反映了之后,副校长也颇有些头疼:“学校以前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我们要先跟朱老师沟通核实一下。”说着,她指示另一个老师:“去看看二(4)班的朱老师有没有课,没有的话让她过来一下。”
睿妈一听到“朱老师”三个字,仿佛如芒在背,双手紧张地绞动起来,我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朱老师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冷冷地瞪了我和睿妈一眼。如我之前的料想,她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说店是家人开的,自己只是有空去帮个忙;家长们是心甘情愿来的,并没有强迫消费;至于睿妈,也是自愿去店里做的销售。
“我只是给了她一个建议,最终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凭什么怪到我头上?”朱老师振振有词,“我就是看她家穷得连房子都买不起,想帮她赚点钱——我做好人也有错吗?”
论口舌之争,不善言辞的睿妈根本不是伶牙俐齿的朱老师的对手,加上平日里朱老师飞扬跋扈的态度已经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很快,睿妈就被驳得哑口无言了。
最后,校长以“会对老师进行思想教育,孩子换班不符合学校制度”为由,驳回了睿妈的请求。
我和睿妈无功而返,刚刚走出教学楼,朱老师就追上来拦在我们面前,对着睿妈怒目而视:“我是一番好意想帮你,明明是你自己不争气,还恩将仇报,到校长面前告状?!”
“你明知道我有抑郁症,情绪不稳定,还要鼓动我去帮你做销售,这不是坑我是什么?”睿妈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早知道你这么怂,我才懒得管你。满大街有抑郁症的人一抓一大把,我看你就是地摊货穿多了才抑郁的。没本事赚钱,活该你焦虑!”朱老师咄咄逼人。
睿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直到朱老师气急败坏地离开,她都没回过神来。我被她的模样吓坏了,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
“你还好吧?”我有些担心。
“她说得一点错都没有,我就是没用,就是怂啊。”她自言自语着。
“别听她瞎说。走,去我店里,我请你吃蛋糕。”我赶紧岔开话题。
睿妈却轻轻挣脱开了我的手,笑笑:“我头有点晕,想回家休息一下。”
我们分开之前,睿妈突然很郑重地拉着我的手说了声“谢谢”。我虽然感到有些异样,但也并没有多想,只是安慰了她两句便回了店里。
那天半夜12点多,我被朱老师的电话吵醒,她在电话里惊慌失措地说:“快!你快去睿睿家,她妈吃安眠药自杀了!”
本来睡眼惺忪的我一下清醒起来,来不及多问,立马穿上衣服出了门。
最后,我是在医院的急救室里找到睿妈的。
她刚洗了胃,人还不太清醒。睿爸悄悄告诉我,其实他早就发现妻子的情绪异常了,但每次问,她都是支支吾吾,睿爸也只好暗地里留心着。今天半夜睿妈悄悄起床时惊动了他,他原以为妻子是上洗手间,结果好久都没回来。睿爸预感不好,起床找遍了家里的房间,最后在书房的角落里看到了已经神志不清的睿妈,旁边还有个空了的安眠药瓶,于是赶紧拨打了120。
“她患抑郁症已经很多年了,一直在努力做自我调节。我想这次她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会走极端。”
眼见瞒不下去了,我只好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睿爸听完后长叹一声,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第二天,睿爸就去找了校长,要求开除朱老师,不然就让小睿转学,并将事情公之于众。
很快,校领导就到医院看望睿妈,那个曾经接待过我们的副校长一脸诚恳地说:“转学是件麻烦事,你们花钱花精力不说,对孩子也未必好。朱老师已经在我们学校任教十多年了,脾气是急躁了点,但也是位有着丰富教学经验的老师。你放心,这件事学校会对她进行批评教育的。眼下学校师资力量严重不足,所有任课老师都是一颗萝卜一个坑,你也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大家都各退一步吧。”
她承诺可以帮小睿换班,并让各科老师多关照下孩子。条件是睿妈要将与朱老师之间的恩怨“严格保密,不能外传”。
朱妈妈也闻讯而来,还带来了很多礼物。面对躺在病床上一脸漠然的睿妈,她痛哭流涕地代女儿道歉,并说出了女儿之所以会如此的秘密:
原来,朱老师从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养成了虚荣娇纵的性格,丈夫是国企高管,收入不菲,嫁给了这样的男人,使她成了家族的骄傲。可丈夫常年在外地工作,两个人聚少离多,夫妻感情并不像她自己说得那样好。只是因为公婆喜欢朱老师,觉得教书育人的工作很体面,所以为了能维持自己的优渥生活,即便她对老师这份职业有诸多抱怨,也不敢贸然辞职,更不敢离婚。
为了让自己有底气面对婆家,朱老师明里暗里地想办法赚钱,一直处于焦虑状态。朱妈妈心疼女儿,不停地资助她。这些年来,朱老师玩股票、炒期货、投资民间借贷,样样赔得血本无归,不但把朱妈妈多年攒下来的60多万养老钱掏空,还惹下了这样的祸事。
在朱妈妈的连声恳求和校方的再三劝解下,睿妈最终答应他们不再追究此事,并接受了学校的处理方案。后来,小睿被换到了另外一个班,那个班的班主任为人朴实,工作负责,睿妈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朱老师,依旧还是我儿子他们班的班主任,自始至终都没有向睿妈表达过歉意。一年后,她的保健品店因为经营不善,关门大吉。
后来,睿妈自杀未遂的事被她的公婆知道了,老人家毅然决然把自己在县城的房子卖了,搬进了出租屋,并拿出卖房的80多万,帮睿妈一家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
编辑 | 任羽欣
燕 子 坞
爱用文字记录生活的8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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