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国钰大使秘密护送李宗仁回国（上）
外交使节是派驻他国执行外交使命任务的代表，通常情况下涉及的工作只是协调、商谈有关两国之间关系的范畴。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丁国钰就曾经接受过一次特殊的秘密任务。
20世纪60年代初，陈毅副总理兼外长访问巴基斯坦时同我驻巴基斯坦使馆工作人员合影（前排右三为丁国钰大使，左三为大使夫人常乃至）。（图源：《追忆难忘的外交岁月——新中国老外交官影像集》）
那是在1965年的夏季，巴基斯坦卡拉奇正处于高温酷暑季节。丁国钰大使在办公室里看着文件，虽然那个老掉牙的电风扇卖力地摇着，但是他仍然汗流浃背。突然，秘书小李急匆匆地敲门进入办公室，他告诉丁大使：机要室有一封国内发来的绝密急电，请大使到机要室去阅读。机要室在使馆办公楼的地下一层，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封房间。在新建使馆的时候，为了防备有特务安装窃听器，都在相对安全的地方重新建造一个机要室。
丁大使看完国内外交部发来的电文，脸上的皱纹立码舒展开来，并连声叫好。这封紧急绝密电报是外交部下达的由周恩来总理签署的任务，让丁大使做好秘密接待李宗仁夫妇一行三人的工作，并要求丁大使安全地护送他们回国。行动要绝对保密，做好安全保卫工作，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丁国钰在抗美援朝中
丁大使是个老革命，安徽金寨人。他1932年参加革命，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战士。几十年的浴血奋战，功勋卓越、战绩辉煌。他曾经是原第四野战军42军125师政委，参加抗美援朝时为42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后来出任朝鲜停战谈判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任首席代表。身经百战、阅历丰厚的他，非常明白这次任务的重大意义。
1938年，李宗仁在台儿庄火车站留影
虽然在战争年代，丁大使没有与李宗仁的军队直接交过手，但是对李宗仁的情况还是熟悉的。李宗仁是广西军阀的首领，曾经为争夺权力和地盘与蒋介石打过仗，后来逼迫蒋介石下台后当上了代理总统，国民党最后的溃败是在李宗仁当代理总统时发生的。解放战争时经过三大战役的较量，国民党政府败局已定。
1948年11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以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的名义发布《惩处战争罪犯命令》，具体规定了以战犯论处的各项罪行及其惩处办法，《命令》称：“凡国民党军官及国民党党部、政府各级官吏命令其部属进行下列各种罪恶行为中的任一种活动，则皆以战犯论罪。”随后，新华社于1948年12月25日发表《内战战争罪犯名单》，并刊登于12月27日的《人民日报》上。将蒋介石、李宗仁、陈诚、白崇禧、何应钦、顾祝同、陈果夫、陈立夫、孔祥熙、宋子文、宋美龄、卫立煌、胡宗南、傅作义、阎锡山、杜聿明、汤恩伯、孙立人等43人列为“头等战犯”。
李宗仁名列第二号战犯。解放后他逃到香港，拒绝了蒋介石要他去台湾的命令，后来去美国当了“寓公”。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能够义无返顾地做出返回中国的重大举措，无疑是件石破惊天的大事。对于李先生返回中国的消息，肯定会引起全世界的轰动，也会让台湾的蒋介石及美国政府恨之入骨，采取疯狂的报复行动。因此，能够让李先生顺利、安全地回到中国，是重中之重的关键问题。
丁大使收住脸上的笑容，像当年参加指挥重要战役前的作战会议那样，神情凝重地走进会议室。他向紧急召来的使馆党委委员传达了外交部和周总理的指示，然后就如何完成这次任务进行了研究。从如何接人、住宿，到离开等问题都做了详尽的研究，尤其是安全保卫工作的各个细节，都做了周密地部署。
李宗仁
首先是如何接李先生？根据安排，李先生是从瑞士苏黎士乘坐航空班机路经卡拉奇时下飞机。如何顺利接到又能够保证安全呢？当然是将接客的汽车开到停机坪直接将人接走为最好，可是这种礼遇只有国家元首才能够享有，能够办成此事可以说比登天还难。
丁大使经过缜密考虑，决定争取不经过海关和机场休息厅，直接在飞机跑道旁将李宗仁一行接回大使馆的方案。这时，丁大使想起了一个人，他是原巴基斯坦空军司令、现任巴基斯坦国际航空公司总经理，想请他从中帮忙开一次“后门”。此人不仅与丁大使个人私交甚厚，丁大使还曾经以个人的名义邀请他及其全家两次到过中国度假。当电话邀请总经理来大使馆一聚时，他果然如约而至。
总经理是大使馆的常客，对中餐情有独钟。在酒足饭饱之时，丁大使向该总经理提出将轿车直接开到机场跑道旁接人的要求。丁大使没有说明客人是谁，只是讲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是否能够给以特殊关照？这位总经理很爽快地就满口答应下来，并特意做了安排，允许丁大使的轿车由内部专用通道进出。
其次是如何安排李先生的住宿？在酷热的夏季，安排李先生一行住到豪华的大宾馆最为舒适，但是安全保卫工作很难得到保障。丁大使决定安排李先生一行住到大使馆去，这样不仅方便安全保卫工作，而且对下一步行动可以更灵活机动。于是，丁大使搬出自己的住房给李先生夫妇住，并对使馆人员进行动员，要求大家外松内紧，在客人停留期间采取多方位多层次的值班、巡逻工作。
最后如何送李先生从巴基斯坦回到中国？租一架专机的目标太大，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乘坐普通班机的危险又很大，很难做到不走漏消息。丁大使反复推敲，认为秘密地包下一架班机的头等舱较为稳妥。什么时间走？怎么走？等李先生到了后，根据情况再定，以静制动。
1965年7月13日凌晨2时，当瑞士航空公司的道格拉斯客机稳稳停在卡拉奇国际机场时，夜黑人静，只见丁大使紧紧注视着从舷梯上走下来的每一个人，由于不认识李宗仁一行，所以只能根据事先从照片上得知的相貌特征来辨认。李宗仁一行三人，为了行动方便都没带什么大件行李，所以当程思远率先走出机舱出现在舷梯口时，丁大使就已经确认出来了，于是急急走上前询问：“你们是李先生一行吧？我是中国大使丁国钰，特地来接你们回使馆的。”李宗仁先生见到丁大使后很是激动，双手紧紧地握住丁大使的手不松开。但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丁大使急忙请他们坐进了自己的那辆插着中国国旗的林肯轿车，另两辆奔驰车也紧随其后，风驰电掣地驶离机场。
丁国钰大使
在车上，丁国钰大使说道：“本来我们在市中心一家豪华旅馆为你们预订了装有空调的客房，以度酷暑，但是台湾方面已加紧行动，考虑到安全，只好把你们接到大使馆一起住了。”“周总理和大使先生安排周到，我们一切放心。”程思远说。
小车消失在深夜的路灯尽头……
接回李宗仁三人到大使馆之后，丁大使并未感到轻松。他连夜安排李宗仁夫妇及程思远住在大使官邸二楼。丁大使夫妇的房间就在对面，这是第一道防线。使馆人员组织起几道防护网，24小时轮流值班，并有人日夜在使馆里巡逻防范。
在李先生到达卡拉奇后，前几天还算安静。每天大使馆都给客人安排他们喜欢吃的家乡菜和娱乐活动。丁大使也常常抽空与客人们闲聊，介绍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李先生与程先生也在抓紧时间准备回国后在记者招待会上的发言。很快，就发现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中国大使馆周围活动。在觉察到有国民党特务活动的同时，国内也发来急电，告知台湾国民党和美国方面已经觉察出李宗仁一行未到香港，猜测可能是在卡拉奇下了飞机，要使馆提高警惕，注意保护李先生一行的安全。
后来获知的情况证明，当时的卡拉奇已经是国民党特务机关最关注的焦点，并随时准备对李宗仁一行进行暗杀行动。国民党特务机关是怎样发现李先生的行踪的呢？话要从李先生离开美国时说起。当李先生下决心回中国时，为了避开美国和国民党特务的监视，就以到欧洲旅游的名义独自出行。夫人郭德洁留在美国，将所住的房产变卖后再去欧洲与李先生汇合。本来事情做得十分保密，却不料被一个常常去采访李先生的记者发现那里已是人去楼空。报道出去以后，引起国民党高层的警觉。
李宗仁在美国与儿子等合影
蒋介石对李宗仁在美国曾经发表过有关美国与台湾关系及美国与中国关系的言论本来就有戒心。李先生突然离开美国，让他担心会发生更让人难堪的事情。于是，蒋介石召见时任台湾保密局局长张炎元，就李宗仁的动向下达了命令：第一，来硬的。若李宗仁继续攻击“中华民国”或有投奔中共之迹象，则可以用非常手段解决（包括绑架、暗杀）；第二，因为白崇禧与李宗仁是多年世交，令白崇禧给李宗仁写信规劝，以阻止李宗仁的投共企图。
台湾保密局根据“领袖面谕”，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李宗仁回归大陆，并做好了用非常手段解决问题的计划。但是他们总是像过去在国内战场一样，技逊一筹。当携带着白崇禧信件的特使到达瑞士时，国内已经安排李宗仁夫妇住到一处偏远的农庄，使他们无处可寻。当盯梢的特务找到李先生的住处时，国内已经安排李先生踏上回国之路。
为了掩护李先生的行踪，将李先生原来持有的美国护照作废，换成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在飞机停靠日内瓦、雅典、贝鲁特时，国内嘱咐他们不要离开飞机，以免发生意外。国民党特务最终查到李先生乘坐的航班，但是在终点站香港并没有发现李先生一行下飞机，在日内瓦、雅典和贝鲁特也没有李先生下飞机的线索，于是就将目光盯住卡拉奇。在卡拉奇，特务们搜遍了各个宾馆也没有李先生的踪影，就在中国大使馆周围设置了暗哨，以便随时掌握动向。
丁大使这几天都在思考用什么方法和选择什么时机护送李先生回国，当他看着国内刚刚发来的一份加急紧急电报后，感到事情比原来想得要更为复杂。电报讲：“从截获的国民党特务机关的电报获知，台湾已经给盘踞在缅甸的国民党残部下令要做好打飞机的准备。”丁大使为确保行动的绝对安全，决定寻求巴基斯坦政府的支持。他找到当时的外交部长布托，告知其事情的重要性，请求帮助。在中巴双方的密切配合下，一个完整的计划制定出来了。巴方提前将一架巴航客机进入仓库，并加强警戒确保安全。此架飞机的头等仓包给中国，中国客人免检并可以提前上飞机。
一切准备妥当后，7月17日夜准备乘机回国。丁大使安排了三辆车，先是让两辆奔驰车快速驶出使馆以引开国民党特务的监视。果然，一直停留在街口的一辆蓝色小卧车急速跟上。当几辆小车不见踪迹后，丁大使陪同李先生一行不慌不忙地坐上那辆豪华的林肯轿车，箭一般地驶向机场。零时30分，当林肯轿车驶进卡拉奇机场那架飞机的舷梯旁时，丁大使陪同李先生一行立即登上波音720客机。不一会儿，飞机就驶离跑道升上天空。丁大使说，那一刻，不仅李宗仁夫妇等人显得兴奋和激动，他悬在心中的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写于2019年1月】
未完待续~
作者 | 王民伟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 青岩
王民伟，自由撰稿人，钟爱外交史事方面的写作，曾出版《历史需要细节 一个后代眼中的老外交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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