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禾:如果有大象喊你 | 新力量
作者简介
张晚禾,1990 年生于浙江丽水;16 岁开始写诗,17 岁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鸭绿江》《西部》《文学港》《汉诗》《读诗》等,以及《中华文学选刊》、各年度选集。另有文学和电影评论见于《看电影》《文艺报》等;曾参加首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入选浙江省“新荷计划”作家人才库;现居北京。
如果有大象喊你
张晚禾
他缓步走在路上,傍晚,这个城市的夜幕还没有完全要降临的意思,黄昏的光晕打下来,照在他脸上。这是他来到这座南部一线城市第十次出门的散步时间,十次,前面九次,他都要先出门,右转进入衡山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到麦子店街,走五百米左转是复兴路,再走约五百米,能在路的左侧找到一个弄堂,从弄堂抄小道直接就能回家了。
今天他意外地没有沿着街道右侧步行,而是走到了左边,他想看清楚在复兴路上的那栋建筑。
从他住的老房子里望出去,能瞥到这栋建筑物的顶部一角,洋葱式的圆顶,一根柱子直插天际,柱子的顶部嵌着一颗大理石制的珠子。每当看到这个建筑、这个建筑的小小一部分顶端,他就感到兴奋,在他看来,这是一座集大美于一身的建筑,它的气场和谐,明暗的轴线控制得恰到好处,墙体上穿插的巴洛克风曲面也让他惊叹造物者的能力。好几次经过它时,他都想走到对面路边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他想把手放在上面,他感觉到某种宗教仪式的感召力在牵引他的脚步。
他决定去看个彻底。他的步伐比往常轻快了许多,他让那缕黄昏的光晕跟着自己小跑。
终于到了,他看清楚了建筑物外墙体上嵌着的地标牌——某市动物园。是过去某名人题的草书,看起来并不那么好认。动物园的大门由三座半圆形大理石拱门相连接,而他时常能在家里看到的那根尖柱,便竖在大理石拱门的最顶端。以往路过时,他都以为 这不仅是一个门而已。但这确实只是一个门,他喃喃自语道。
他问了门口管理室的一个工作人员,得知这座动物园建于清朝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当时的一批欧洲侨民在此开设供接待政商及娱乐用的马房,这马房到了宣统二年(1910 年)扩大到约一百亩左右的面积。中华民国成立以后,一些在地央行和银行的掌事商购买了这块土地,成立了高尔夫球俱乐部。上世纪五十年代,国务院办公厅通告当地人民政府,将某省献给一位领导人的一头亚洲象交到这个城市饲养展出。于是把高尔夫球俱乐部建设为动物园的设想提上了议事日程。那年夏天,该市工务局派出一批资深工程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到俄罗斯动物园学习,夏天快结束时,俄罗斯方面的动物管理专家来到这座城市,协助勘察了一些场地,最后决定将始建于民国初期的这座高尔夫球场扩建为动物园,起名“百牲园”。
细细向他阐述的这位管理人约二十五岁,清瘦,皮肤偏棕色,甲字脸,厚唇,尽管口音并不明显,但相貌特征仍透露出他可能来自两广地区。看得出来,为了融入这座大城市,这位小伙子首先对口音上的异化感进行了自我消除,话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侬”“噶好”之类的本地方言。
这位小伙子指了指大门外墙面上的一张红纸:“侬看,阿拉现在了该招聘。”他没有听懂,对于才来这里一个月的人来说,学习新的语言显然让他感到吃力。但顺着小伙子的手势,他看到外门墙体贴着的一张红纸,他凑近瞅了瞅。
“侬有兴趣伐,我看你问了这么多,这个招聘一直没人来嘞。”小伙子冲他说道,“有宿舍分配,待遇还不错的喽。”他看着小伙子,虽然透着一股南方人的精到和市侩,但也算心善。
“谢谢,我再看看。这个招聘截止到什么时候?”
“这个月月底,再没有人来,阿拉上头领导说就不招了,把工作再分配分配,总能解决的嘛。”
“为什么没有人来?”
“我哪能晓得啦,这个世道,穷人都消失了,大家都爱体面的工作,侬瞧瞧街上这些人,他们那个腔调哦,哪里看得上阿拉这种工作啦。”小伙子十分伶牙俐齿。
“好的好的,明白了。”
“明朝再来啊。”小伙子说。
他作别动物园门口管理室的小伙子,按照往常散步路线回到家中。他住的老楼位于市中心附近,是这块寸土寸金之地存留的唯一一片未拆迁房,这片老式民用洋房始建于民国初期,外墙一直没有翻修,里面更是简陋不堪。听说市政府早两年就下了明文规定,要将这些房子拆除,但安置款迟迟没有到位,一拖拖到了今年。一个确切的消息是,年底 这些老房子就会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来这之前,他向一位在这里混得不错的同学打听过,因为短租,所以价钱便宜。而他的左邻右舍本地土著早就被安置完毕,那些人有的去了城北的新建规划区,有的按家庭人头分了几百万拆迁款跟着子女出国了,现在住的都是外来务工的短期租客。那些人时常会拖着蛇皮麻袋从他的门口路过,就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见过几十号不同的人从这里去到那里,至于那里是哪里,他还没有仔细想过,他从那些人的眼神里看到疲惫、惊恐,还有一些期许。
新时代了。他想,我们应该有期许。
一个月前,他还在南边老家的某个机械厂里打工,一个叫大胡子轴承垫圈厂的地方,厂子是他的表姐夫开的。大专毕业以后,他曾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之后决意要改变自己的生活。
开垫圈厂的表姐夫是个粗糙的商人,没读过书,十几岁到外省跑货车,开过饭馆,躲债差点被人打断腿,在大半夜的高速公路上把一个人撞死了,逃逸以后过得倒十分安生,根本没有警察找上他。算命的说他到了四十五岁以后就发达了,所以在四十岁的时候,表姐夫从外乡回到老家,办了这个小厂子,起初也并不容易,但五六年后,厂子却忽然有了起色,他开始发达了。生意的单子源源不断,最开始在废弃车间租的那个十几平方米小厂房,扩大到现在一亩地面积的厂区,他手下的工人有几百号,这两年注册了正经公司,还分了股份,当上了董事长。听说他们夫妻二人试图再去城南找过那个算命的,想问问后半生的命相,但没再打听到那人下落。
在厂子工作,表姐夫对他还算关照。他负责的工序不算复杂,制造轴承的套圈,只要盯着机器打型坯,然后等缓冷,出坑后配合别的工友给坯具酸洗修磨,再投到机器炉里加热,出坑后用机器校直做垫圈的钢材,接着酸洗修磨,然后进入段料切片,再锻造,退火,切削,淬火,回火,磨削……大多数环节他只需要守着机器,等套圈检测合格以后把他们送到装配间,给别的工友完成接下去的工作。
为了方便他午休,表姐夫在厂房里给他分配了一个四人间休息室,尽管是四人,目前却只住着三个人,他同屋的另外一个工友并不大热衷于交流,听说是本地人,也不怎么乐意来这里住,只是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安徽那边来,会时常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说话。每到晚上,男人会领一个隔壁车间的妇女来屋子里,那个妇女他曾在厂门口见过。
那天中午,另一个模样老实的外地男人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找她,被门卫拦住了,他正好路过看到,便上前问了一句:“你找谁。”
那男人面色赤红:“我找卢桂芳。”卢桂芳。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还是回了一句:“哦,她就在里面,你等等她。”
那个男人两手抓着铁门栏杆,身边的小男孩也做着相同的动作,男人说:“你认识卢桂芳?”
他隔着铁门,认真地对他说:“嗯。”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骗这个男人。他觉得这至少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男人说:“你帮我叫叫她,就说福建来的陈五明在门口等她。”他答应了。
回到厂房,他不知道该跟谁打听卢桂芳,厂子里的工友太多了,男人和女人,他时常分不清谁和谁。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出了厂房大门往外走,那是一个短发背影的女人,穿的确良上衣,工装裤,年纪应该不小,但身材保持得很好。他没看清她的正脸,那个女人就已经走远了。门卫给她开了门,她拉着福建来的那个叫陈五明的男人和小孩往厂区门口的河边走去。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他无暇再顾及卢桂芳,只知道那个同屋的安徽男人带进来的女人名叫卢桂芳时,他才觉得恍惚。再想起那天大门口的场景,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同屋的安徽男人把卢桂芳领进门说:“你能不能避开一下,我们俩有点事谈。”他也很识相,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卢桂芳长什么样,就立即往外走开了。
他去了厂房外面的空地上,对面是一个污水处理厂,挨着一个垃圾焚烧厂,远远地能看到一些烟从那边往他所在的厂房飘过来。他点了一支烟开始抽起来,对于抽烟他早就了如指掌,他研究过各个国家的男人抽烟的手势,实际上差别不大,但是在他看来,细微中还是有差异的,比如美国人比较热情,经常一激动就把抽一半的烟丢掉,而传统观念里英国人虽然优雅绅士,但伦敦街头那些男女抽起烟来可是肆无忌惮,甚至抽烟的女人比男人还要多,尽管这个国家禁烟令下得厉害,但毫无用处。还有法国人,法国女人抽烟喜欢举着手,抽一口把手举起至耳朵高度,然后跟身边的异性或同性谈笑风生,这点在法国导演戈达尔的电影里遍迹可寻。
他为什么知道这些,是这样的,几年前,从县里来的小学同学全家都移民去了西班牙,没去之前,他跟那个同学学会了抽烟,他抽的第一口烟,就是Marlboro,同学告诉他,Marlboro 产自西班牙,是当地最贵的烟,他们家亲戚给他寄了几条。但是因为Marlboro公司在中国设有工厂,所以进口的一系列费用就免除了,国内买到的烟倒也不贵。他听得云里雾里,后来每次偷偷去店里买烟,都买Marlboro,二十五块钱一包。一直到去了那个南部一线城市,他才知道Marlboro 不是来自西班牙,也不是当地最贵的烟。
他站在空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那些烟雾从他的口中吐出,在空气里弥散开,他观察着那些烟雾分子,似乎它们并不愿彼此消散。他每次都会深吸一大口,然后慢慢地吐出,这样,那些烟雾就会消失得慢一点,那些一氧化碳、焦油、烟碱也会散去得慢一点。他这样想,尽管他明白这可能是个恶作剧、一场无聊的游戏。
他已经快二十五岁了,在表姐夫的垫圈厂不紧不慢耗了几年。家里人想安排他相亲,给他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结婚。他一开始答应了,直到他再次看到卢桂芳的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他比往常稍早一些下了午班往宿舍走,发现宿舍的门并没有锁严实,但从门缝里却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叫声,他知道一定是安徽人和卢桂芳做那事的动静。他透过门缝往里看,真是卢桂芳的背影,她正坐在那个安徽男人的身上,这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背部曲线。这个女人有完美的脊柱沟,两块蝴蝶骨随着她身体的晃动而上下起伏,她的姿势、她身体摆动而形成的弧度全都恰到好处,她的臀部圆润而白皙,他看得入了迷。
他轻轻将门虚掩上,心脏开始砰砰跳动起来,一种晕眩感向他袭来,尽管儿时他也曾几番目睹母亲偷情,但成人以后这样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时常想,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诉求,他们活着的意义,他们的快感,真的来得如此直接吗?在走廊,他看到远处一些女孩从楼梯拐角下楼,她们统统穿着的确良短袖,这种廉价的布料,在新世纪早已变得罕见,而工厂的老板、他的表姐夫,为了省钱,不知道从哪里弄的这一批工服。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发现那个安徽男人和卢桂芳的约会时间,是每个星期三的下午两点至三点,一周只约会这一天。这个时间段大家都去上午班了,他们的宿舍在走廊尽头,不是一块必经之地,这为他们幽会创造了好的环境。后来他又偷偷去看了几次,但往后门都锁死了,他只能趴在门缝偷听里面的声音。有时候他什么也听不清,但他仍然站在门口,好像一种仪式,这渐渐成了他的习惯,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偷看。
一年以后,他从安徽男人口里听说卢桂芳要回福建了,在工厂的这几年加上安徽男人给她的一点贴补,她攒了不少钱,打算回老家谋点别的营生。卢桂芳走了以后,安徽男人看起来并没有变得反常,还是照常上班和下班,只是找他聊天的次数变少了,有时候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对话。
他陷入了失眠,时常想起卢桂芳的身体和她的短发,尽管从来没有看清楚她脸的模样。后来他在厂房外见到了一个与卢桂芳背影相似的更年轻的女人,也许只有二十岁出头,他暗地打听了这个人的信息,听说是表姐夫工厂的一个股东,也就是她叔叔带她来这里打工的,她的老家离这个城市不远。
他打听到了她的名字,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他计划幻想了无数遍和她认识的流程,假装走到她后面,拍她的肩膀,叫另一个人的名字,然后装作认错了,接着说,“你和我朋友长得很像。”也许第一次不会有什么顺利的进展,他会重新演习第二次,他已经想好了,第二次就有了缘分的理由,“我两次认错了你,我们一定是有什么缘分吧。”
他找了一个恰当的机会,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第一次就上当了,他拍她的肩膀,“卢桂芳你怎么在这里?”那女人回头,手上的陶瓷饭盒掉到了地上。“你认错人了。”她说。“哦哦,不好意思。”他说。接着是饭盒摔碎的声音,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顺利的调情。他将地上的碎片捡起,连连说,“对不起,我赔给你一个。”这女人说,“没关系没关系,不用赔,你请我吃饭就好了。”
这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晓得他是这个工厂最大那个“官”的亲戚。第一次做那事的时候,她把他狠狠压在了身下,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他们在距离工厂一公里左右附近找了块野地,那是一个四顾无人但草木葱茏的地方,他不知道女人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躺在地上的时候,月亮笔直地对着他照,他感到天上有一双眼睛在看他。那个女人利索地脱下他的衣服,接着是内裤,他讶异于她的熟练。尽管之前他从表哥那里拷贝了一些日本的爱情动作电影,他也对着电脑屏幕演习过多次,但实践起来他的身体居然开始颤抖。那个女人的手如蛇一般缠住他的下体,他完全动弹不得,女人的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伸向自己身体的内部。他感觉自己抵达了宇宙的未知,那里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女人不自觉收紧了胯,他感到身体更加局促和紧张了。他感觉到一种沉沦,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卢桂芳的背影,闪过她和那个福建来的叫陈五明的男人一起消失在厂区门口的背影,那个近四十岁的卢桂芳坐在同屋安徽男人身上扭动身体的背影……
他的手紧紧扶着眼前女人的胯。
他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哼起歌:
“Just bout everything,But rememberthe princess who lived on the hill……
“Who loved you even though……
“Who loved you even though……
“Who loved you even though……”(1)
卢·里德的《Coney Island Baby》(2) 。女人突然停了下来,问他,“你怎么唱起歌了,还是英语,你会说英语吗?”
他说不会,他说他表哥几年前送了他一个ipod,他用那东西听了不少外国好歌。女人起身穿衣服要走,她的短发在月光下泛着点点亮光,他想起城北南明山上的萤火虫,自从进了工厂,好久没有看见萤火虫了,那些弱小的生命,那些短暂的美和温柔,他曾深深地留恋。
他躺在原处,那个女人要走远了,他对她说:“你知不知道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Glory of love see you through,I’d give thewhole thing up for you。” (3)
那女人冲他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他说:“I’d give the whole thing up for you。”
他回到自己在常熟路弄堂里的住所,闷头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放一些歌。往日他会用电脑看一些电影,上大专的时候从百度搜来全球百部经典电影,看完《海上钢琴师》的那个晚上他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脆弱。他陆陆续续看了一些日本电影、美国电影,还有一些欧洲的电影。楼上时常会传来一些吵闹声,有一次看见一个着装暴露的女人下楼接了一个男人回去,他偶尔把自己幻想成是那个女人房间里的男人。他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又来到了那个动物园。门口的管理室还是那个昨天接待过他的小伙子,他正在低头用手机看一些短视频,不时放声大笑。小伙子可能是用余光瞥到他了,突然抬起头来:“侬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会来。”“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这里的工作。”他说。“我带你去见管理人事的吧,我们招聘还算是正规的。”小伙子说。小伙子让门卫放他进去,进入大门是一个密闭的高楼,一层有一个通道,再往前走,出了这栋楼的后门大概就是各种动物的生活区域了。他跟着小伙子来到二楼办公间,一个头发及肩的中年妇女正在对着电脑屏幕看一部当下热播的电视剧。小伙子上前大概介绍了一下他的情况,中年妇女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没有五险一金,管吃管住,六人间,一个月三千元。”他想都没有想,立即回答:“好。”“见过大象吗?”中年妇女问他。“电视上看到过,我很喜欢大象,大象的记忆力甚至比人类还好,大象还可以画画。”他说。“会有人给你培训上岗,门口的招聘细则你也看过了。”中年妇女说。小伙子领着他去动物园熟悉环境,出了大楼后门是一条小道,平时游客在门口检完票后都得经过这条小道,进到缆车乘坐处,缆车会把游客送到相应的参观区域,另一边的步行通道则通向一些鸟类区以及小型哺乳动物区。他跟着小伙子走到了象馆,大厅陈列着一座大象的骨架标本,场馆内部分为非洲象区和亚洲象区,由于大象体积较大,参观者只能透过玻璃来观看馆内活动的大象。场馆的后面是一块开放区,这里是连接非洲象和亚洲象的地方,开放区外围有水域环绕,一方面是为大象提供戏水的环境,另一方面为了防止游客攀爬护栏窜入引发生命危险。他开始进入饲养大象的惯常。每天清晨,需要把大象放到室外,然后开始清理它们的粪便,接着给大象打扫馆舍。大象的粪便特别多也特别臭,清理完这些异物,他需要用手推车推到几公里远的粪厂。大象的食量惊人,他每天要给它们连续不断地喂鲜草、干草、果蔬,还有一些混合料。这不是一项需要运用脑力的工作,他已经干得极其出色。一个月以后,他就会准确运用哨声和目标棒引导大象进食,并顺利掌握了给大象清理身体、修剪脚趾甲这些工作。他负责的是一头十五岁的亚洲母象,这是一头刚刚成功育种的母象,这对越来越稀少的亚洲象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每天看着大象,行走,摇摆,用鼻子蹭他的身体,这头象简直比他大出几十倍的体积。在动物园的宿舍,他时常想起常熟路楼上的那个女人,确切地说那是个女孩,这种感觉纠缠着他,他反反复复地想,尽管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到他,那个女孩总是警惕地瞪他一眼,然后趿着拖鞋急急上楼,留给他一个清冷且孤傲的背影。有一段时间,他又失眠了,一种孤独感填满他的身体,他感到战栗,尤其是每当面对那头母象,他都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死,就像任何一个出色的流水线工人,都有可能死在自己操控的机器之下。
注释:
(1)汉语意为:“所有的一切,你可记得山上的那个公主,她爱着你,她爱着你,她爱着你……”
(2)歌曲名,《科尼岛宝贝》。
(3) 汉语意为:“爱的光辉会穿透一切找到你,我愿意为你舍弃一切。”
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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