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有什么错呢？(杜课8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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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杜骏飞：马云有什么错呢？
2、附录：新闻背景及相关评论
马云有什么错呢？
杜骏飞
我看到马云的话了。他的话本身，我没有看出有什么错。站在他这样的“精英立场”上来看，一个人如果想不断向上攀登，应该有充沛的体力，不懈的斗志，奋不顾身的精神。因为像他这样的人，甚至像他那样的一代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他自认为，如此励志年轻一代，应该没问题。
但有错的是马云的身份。很多人可以对着一个程序员说马云那一段话，例如可以是程序员的老父亲，他会说：“孩子，能进BAT这些公司是人生的机遇啊，不要怕996，年轻时就要拼搏，只要健康允许，别人996，你896，这样才能一份汗水一份收获……”也可以是程序员的老师或学长，他会说：“小子，能996已经是福分了，我们那时候可是9127啊，这才换来你的996。加油吧，今天996，将来955……”他们说这些都没问题。但马云却是资本家兼老板的身份，这段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些996ICU运动的运动员不会高兴，那些挣扎在加班劳累中的企业员工也不会信服，他们会认为，这是资本强权，是剥削逻辑，是不尊重人权、不关心员工的黑心。
问题不仅仅是在这里，还有说话的时机，正值全网一片996的哀叹自怜时，正值愤怒的舆论矛头指向阶层矛盾时，马云说这一番道理，就不再像是公允之见了，而像是为程序员的雇主代言了。
问题也不仅仅是时机，还有对象，以马云这样的强悍，可以12x12（我理解是每天12个小时全年干满12个月），以刘强东的天赋异禀，可以8116+8（每天早上8点到晚上11点，每周工作6天，星期天工作8小时），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马、刘啊，所以强者对弱者的以己度人，其态度看起来像是一种双重伤害。何况，他们作为创业者，是为自己而奋斗，而诸多员工，却满心认为自己只是在打工糊口。
所以马云不能对所有人都说这番豪迈的激励，除非，他面对着的是对他的意志和观念深深认同的同路人。
大概，马云给出关于996的评论时，他想象的受众是那些愿意激流勇进的人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马云想去当乡村教师，这个著名梦想是有内生性危机的：当马云来到那些凋敝的乡村小学，他不会理解那些孩子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有志气，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有能力。
在学校里，老师能记住的、肯认真面对的就是两类人——学霸和学渣，但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座位后面，最多的却是普通的孩子，他们无法一飞冲天，也没有勃勃野心，只希望能得到温暖的对待，只希望置身宽厚的环境，只希望过着力所能及的生活。如此而已。
所以我们大致可以做一番小结：马云的话语没有错，但他的身份错了。马云的真诚没有错，他选择的时机错了。马云的观念没有错，但他不加选择地要求所有人，这种对象的设置错了。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996的道理，是要他人自发认同才会生效的，而强加于人则适得其反。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特别同意中科院姬扬研究员的话：“主动的996是个人美德，被动的996是仗势欺人。 ”究其根本，无非还是对象的差异、说话人身份的不同 ，无非还是人殊意异而已。
公平地说，马云随口一说，有些大人物的自信，伴着企业主的傲慢，但网络舆论大加鞭笞，以至于完全忽略马云的善意，以及社会分层的语境，这就未免有些简单粗暴了。
不必再追问“大家为什么如此”。我昨天说，“阶层矛盾的当事人，喜欢通过某一个随手可得的新闻事件来释放其情绪、表达其立场、宣示其存在，但很可惜，他们之中，却往往没有多少人愿意深究事物本身的是非曲直。”我看，这段话对今天的话题依然有效。
我在“如何讨论一个复杂问题？（杜课833期）”中，还一再说，希望各位能学会系统思考、均衡判断、个性化归结。希望全社会学会以思维矩阵来判断事物，但这番用意，也未必有多少人领情。诚如我今天一分为二之所谈，也未必就有多少人相信。
顺便说一句：程序员的996一定很疲劳，但我不得不加一个必要的注脚：疲劳的人生所在多有，不仅是程序员，不止于996。
我的同行们都清楚的知道，在大学里，有事业心的教师，其辛劳程度都远超996，他们大多不坐班，但也因此，工作永无休止。他们脑子里没有996，更不会有885，但无数人白天工作，晚上工作，白天教课、开会，连着夜里读书、写论文、填表，常年昼夜兼程。至于那些爬坡中的青年学者，博士生，甚至有时不眠不休、睡睡醒醒，过着24X+7Y的生活。
有时候，学生来问我，学业疲累如此，该怎么办？我也只能说，也许，有些人，有些职业，只能含辛茹苦；也许，人生来就要含辛茹苦；也许，自然之道，往往是用疲劳困顿来过滤人群，以遴选出担当之人。所以读书人常念的心经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入夜，这城市的人群中，似乎正传来这心经的嗡嗡声，越来越低，渐至渺不可闻。
附录
1.新闻背景
2019年3月26日，一位名叫996icu的新注册用户在代码托管平台GitHub上创建了名为996.ICU的仓库，以及同名网站。其仓库和网站中的文档指出，该项目名字的含义是“工作996，生病ICU”。所谓的996是指从每天上午9点工作到晚上9点，每周工作6天，被网友调侃为“加最晚的班，住最贵的病房”。
项目以“Developers' lives matter.”（开发者的生命要紧）为口号。
4月12日，“阿里巴巴”公众号发布了马云在阿里内部交流会关于996工作制的讲话，其核心观点即“为事业加班是福分”，此观点一出，网络上批评声与赞同声交织。
2.相关评论
马云对工作的热爱是毋庸置疑的，但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马云一样热爱工作。毕竟，这个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不应该是整齐划一的，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绝不应该是一个赢家通吃的时代，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定义他人的成功和幸福。
——《 996是福气？没人有权定义他人的成功和幸福》澎湃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抵制996？
因为大部分996工作制的循环，最终带来的只是更为低下的工作效率，而职场人的时间精力会在这种官僚主义的一刀切中，被白白谋杀。
其实996，本身注定是效率的天敌。谁不想努力工作升职加薪？但这种强制“奋斗”，最终带来的唯有茫然、低效，和对被浪费的时间精力的无声哀悼。
——《996.ICU，一场互联网圈的人权启蒙运动》脉脉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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