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累计欠薪7500万,星美员工讨薪一年记
【娱理】采集来自娱乐圈的第157个幕后故事
——————
2019年进入下半场,距离星美爆发全国大范围讨薪近一年。
去年8、9月份,经过媒体集中报道,星美上千名讨薪者中一部分员工拿到应得工资及补偿,另外大部分在舆论上沉默的、进入法律维权程序的离职员工,目前正集中遭遇司法僵局——因被诉主体账户无余额,法院强制执行无能。(前情请戳)
“整个星美集团营收实行的是‘统收统支’制度,各地影院账户不留钱。”星美总部北京区一位前员工向娱理工作室讲述。去年的媒体报道中,“统收统支”制度就成为了众多星美离职员工维权时的巨大隐患,如今,时间逼仄,越来越多的星美员工申请强制执行无果,隐患成现实。
星美员工讨薪去年一时声大,但随着媒体注意力逐渐转移后,对很多星美维权员工来说“烂摊子还是那个烂摊子。”时隔一年,星美被欠薪员工如何?星美如何?娱理进行了探访。
事件爆发时的星美影城欠薪维权群
工资、社保公积金拖欠超1.4亿
“星美这样都是你们的错”
原星美总部离职员工吴越(化名),给娱理发了两份星美全国欠薪统计表。
星美整个集团从2018年4月开始欠薪,截止2019年6月,累计欠薪约7500万;社保公积金从2017年8月开始拖欠缴纳,截止2019年6月累计拖欠约6800万;离职补偿金、赔偿金从2017年12月开始拖欠发放,截止2019年3月累计拖欠约800万。
离职前,吴越所在部门为星美集团人力资资源部,吴越统管星美集团的福利薪资发放。“除了几个事业部自己发工资,星美影院、集团和区域职能部门几千人工资都从我这过,所以星美欠薪情况我很了解。”
2016年入职至2019年6月离职,在星美工作3年,吴越对星美拖欠工资的行为容忍度颇高。“我进来的时候星美发工资就有拖的迹象,但断断续续都能发完,只要拖不超过3个月,大家都能理解。”但拖欠现象从2018年下半年起变得十分严重,吴越将其描述为“完全没有章法”,比如2018年5月的工资还有人没发完,有人6月、7月的工资就发了。
“2018年下半年开始,我这边就完全进入不了正常发工资的程序,各个高层和领导都在给我发号施令,先发谁再发谁。现在星美拖欠工资最早的是2018年4月的,到现在没发。我2018年5月的工资都是10月才拿到的,碰运气,发给你了就发了。”
图片来自网络
笼罩在严重的拖欠工资氛围中,吴越在星美坚持到了2019年。进入2019年,“发工资”这事在星美变得更艰难且魔幻。
“去年9月中植进来过一段时间,总共给了3000万让星美发工资,坚持了一段时间后中植走了。去年12月份,中植旗下的高晟开始接盘星美,星美目前的工资是高晟在审在发。”但始终有一部分人没有发到工资。
吴越告诉娱理,从高晟执行发工资第一个月工资起,所有员工被分为了在岗(在职且有实际工作)与非在岗(未离职无实际工作员工和离职员工),在岗员工几乎都发了当月工资和拖欠最早的一个月工资,未离职的非在岗员工发了当月最低或80%工资,离职员工发了拖欠最早的一个月工资。“在岗与非在岗的名单下,又分影院、集团和区域职能人员三类,集团和区域的离职员工,一次都没发到。”
执行了3个月,大部分在岗员工和影院离职员工顺利拿到工资,但到了4月,该发3月工资的时候,高晟开始要求星美实控人覃辉在工资审核表上签字。
“小道消息,高晟每天出几百万给星美发工资,但星美的收入不行,高晟跟覃辉谈的就是发工资的钱是借给星美的,属于星美的欠款。”吴越继续补充,“不止是工资,社保公积金和其他星美的支出,高晟审完后都要覃辉签字。”
“覃辉就一直拖着不签字。”吴越开始回忆,魔幻时刻开始。“覃辉的理由是报上来的人太多了。星美今年5月组织全国门店裁撤,大店留20人,小店留10人,以5月裁撤后的门店人数为标准,覃辉认为我们3月工资发的人太多了。”吴越气愤地说,“以未来的人数标准卡住过去的应发工资,这是强盗逻辑。”
覃辉
魔幻还在继续。吴越告诉娱理工作室,到了端午节,覃辉又说发5月的工资,3、4月份工资还未发放,星美系统里便没有4月份的工资做基数,几千人的工资,每个工资条下有90多项,只能靠手工算,算不准确。“有些人还在做工资呢,但按照覃辉的规定,他们都不在星美5月之后的规划中,那谁还干?很多人就罢工了。”
吴越也不在星美5月工资发放名单中。2019年5月28日,吴越及所在部门同事收到了星美集团发出的解约通知书(无盖章),当天收到,当天被解除劳动关系,提前没有任何沟通。“收函的时候是下午3、4点,结果到了5、6点的时候,集团新派了领导接管人力部,又让我继续待着工作,待一天算一天的钱。”
吴越和同事被通知解约后,星美集团人力部门被新任领导接管,而当吴越跟他讨论工资问题时,对方回复“之前又不是我管的,别跟我要工资,星美现在这样,都是你们这些员工的错。”吴越向娱理吐槽,“简直无法沟通。”
吴越多待了一个月,6月26号离职,随后申请仲裁。“总部搬来搬去,四大区又改成了七大部,后期领导说换就换,前一天把你辞了第二天再叫你来上班。”吴越认为2018年下半年以来,星美从组织架构到人事调整再到内部公开发言都很儿戏,“发工资的承诺说了无数次,就是没看到工资。”而理应沟通大老板和普通员工的高层管理,则全体失职。
“覃辉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都不敢反驳,5月我们手算工资,跟分管领导反应算出来的不准确,但他们不管这种细节,只是强硬地按照大老板的意思让我们做。”
图片来自网络
吴越工作到2019年6月26号,但从3月起就没拿到过工资,5月28号,收到星美的解约通知书,但通知书中并没有补偿金一项。“拖欠工资,加上法定的补偿金,星美欠我18万左右。”6月27日,吴越在成都提起了仲裁(劳动合同签约主体为成都环球店),同一天前去的仲裁有30多个星美离职员工。
“去的都是星美集团总部和区域的人,没有实体公司,大家劳动合同挂靠的都是不同的影院。我们想申请集体仲裁,但是需要申请人、被申请人、请求事项一致才可以,很难。”吴越深知星美“统收统支”制度,门店不留钱,法院该怎么执行?吴越开始跟娱理工作室讨论起了“另类”讨薪出路。
“听说此前星美两家门店法人因‘恶意欠薪’被拘,家属前去星美总部闹事,最后星美给这两家门店被欠薪(并起诉)的员工发全了工资和补偿,那么如何使自己之前的门店法人也被拘、使其家属前去星美施压?”
“还听说一个星美离职怀孕员工,因在北京总部楼下静坐了3天,得以拿到全部工资和补偿,那么是否离职员工去总部静坐会更有效果?”
北京世界城店关撤大半年
员工:讨薪像做贼
吴越属于“新晋”星美离职员工,比她走的更早的大批星美人,也比她走的更远。这批人正是星美去年讨薪群中的主力,时隔一年,他们走完了拉横幅、曝光、协商等众多讨薪渠道,如今正面临讨薪维权路上最后的困境——法院强制执行无能。
去年10月12日,按照协定的N+1补偿标准,陈小海等近30名员工(包括小时工)与星美世界城店签订了劳动解除协议书。
“世界城店是去年9月25号停止营业的,员工被要求当天签协议解除劳动合同(补偿金未谈妥),2018年10月15号撤店,我一直看店到最后。”陈小海向娱理工作室回忆,“星美当时拖欠我们7、8、9三个月的工资,离职补偿金我们从N谈到了N+1。”
11月初,陈小海等12人此前申请的劳动仲裁调解书出具,星美世界城须于2018年11月30日前支付完员工补偿金,2019年1月31日前支付完拖欠工资。12月初,星美世界城店做出承诺书,12月31日前支付完陈小海等12人补偿金,拖欠工资未提,但期限过去,星美毫无动静。
“对星美依法履约早已失去了信心,我们的做法是:拉横幅吸引关注对星美施压和申请强制执行。”2018年12月7日,陈小海等人向朝阳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此后便进入了漫长的等待期。另一边,世界城店离职员工组织的多场拉横幅讨薪行动,第一次便有所收获。
“我们拉横幅最多时有21个人(包括小时工),在星美总部、分钟寺店、金源店还有蓝岛大厦拉了4、5次横幅。”陈小海告诉娱理,第一场拉横幅行动是在星美总部(呼家楼地铁站口),拉完横幅后,星美公司当天就给陈小海等人发了一个月的工资,这加深了他们“施压才能维护自身利益”的信念。
“管理部门告诫我们讨薪可以,但要报备,不准聚集闹事、不许拉横幅、不能引起群众围观,穿印有讨薪LOGO的背心也不行。”“但拉横幅不就是为了引起关注给星美施压么?”
之后,陈小海和同事又选择了在分钟寺店、金源店和蓝岛大厦拉横幅。“蓝岛大厦并没有星美分店,但人流大,我们就是为了吸引更多关注。”拉横幅的同时,陈小海和同事们都注意收敛,尤其是拉横幅时间不能太长,10分钟拍个照就好。“讨薪跟做贼似的。”
陈小海告诉娱理,除第一次在总部拉横幅催促了星美当天发工资外,其他几次行动并未明显奏效,直到今年5月份,他们才拿到了去年9月份的工资,但离职补偿金一分钱没见到。
2019年6月,陈小海和同事去年12月申请的法院强制执行终于有了进展——由于被诉的星美世界城影管公司(世界城店运营公司)名下无财产可执行,执行终结。“待被执行人有可供执行财产时随时可向本院申请恢复执行。”谈话笔录显示。
“法律最后给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星美实行‘统收统支’制度,门店不留钱,冻结门店的账户当然什么都没有。我们还向执行法院提供了星美代发工资的账户,但法院回复代发账户不属于北京,查封不了。”陈小海很失落地反问娱理,“我们该怎么办?”
7月10日,娱理探访得知,位于北京世界城E座B1层的星美世界城店早已撤店,取而代之的是沃美启泰影城,而目前沃美影城已处于装修尾期,不日即将开业。
金源店“改头换面”
原公司欠款超700万
猫眼平台显示,目前星美在北京仅存4家门店,世界城店、分钟寺店、西红门店和金源IMAX店。分钟寺店和西红门店均正常营业,世界城店被沃美影院取代,剩下的金源IMAX已改名为英嘉星美影城,而金源店背后的系列操作,让人眼花缭乱。
金源IMAX店原为星美北京最大的影院。消息显示,2018年11月16日,因拖欠房租,北京名翔(星美金源店公司主体)被金源购物中心解除了租赁合同,并被责令搬离租赁场地。
2019年7月11日,娱理工作室来到金源购物中心5楼,发现星美金源IMAX店已更名为英嘉星美影城,前台悬挂的营业执照副本显示:运营公司为北京新润运影院管理有限公司,不再是之前的北京名翔。此外,前台并未悬挂电影放映许可证。
天眼查显示,新润运于2019年1月2日注册成立,深圳星美影院持股70%,世纪金源商业(金源系公司)通过西藏童灿文化持股30%。也就是说,先是金源购物中心解除了和星美金源影院的租赁合同,随后金源又与星美,在原星美影院的注册地址上,共同出资成立了新润运公司——用来运营英嘉星美影院,北京名翔公司(星美金源IMAX店)被覆盖。
而北京名翔公司,作为原星美金源IMAX店的运营实体,牵涉众多经济纠纷。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显示,北京名翔涉及执行案件共10件,时间横跨2017年-2019年,其中有金额载明的执行案共3起,一为北京名翔拖欠合同款415万元,另外两件均为欠款,未履约部分合计290万元。3起执行案,北京名翔共涉超700万元的经济纠纷。
此前的星美金源IMAX店被离职员工,劳动合同的签约主体也是北京名翔。如今眼看着星美金源店变更成了英嘉星美影城,同样的地址,影院营业执照从北京名翔变更为了新润运,金源店离职员工很焦虑——这意味着法院执行更难了。
“北京名翔欠了很多钱,现在星美在原来的地址上开新公司,就是想把北京名翔和它身上的巨额债务甩开。”去年10月从星美金源店离职的李娜(化名)诉说着自己的担忧,“星美(北京名翔)欠我5个月工资,加上补偿,仲裁调解书里写的是15万,2月我去海淀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一直没等到结果,现在影院公司主体都变更了,法院还怎么执行?”
另一位2017年从星美金源店离职的女员工陈淑华(化名)向娱理工作室表示,星美(北京名翔)至今拖欠着她的生育津贴(2016年)和离职补偿。离职的时候陈淑华听从律师建议直接走的起诉,2018年11月20日,一审判决书出具,星美被判支付3.4万。事实证明,不管是走起诉还是仲裁,星美都不会轻易履执。2019年1月,陈淑华向海淀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
2019年3月,李娜与另一位金源离职员工向执行法院提交了一份证据清单,包括星美、猫眼和中影的三方票房结算协议;猫眼与中影结算账户信息;北京名翔公司相关信息等,以用来证明星美金源店照常营业、影院账户收入被留存在猫眼平台、猫眼与中影账户正常结算,为法院提供星美金源店可执行财产信息。
星美、猫眼、中影的三方协议显示,自2019年1月1日至2019年12月31日,猫眼不再向星美旗下123家影院(包括金源店)支付票房结算款,而直接跟中影结算,结算款多出的星美与中影确定的分账款部分,留作下个付款周期抵扣,少于的部分下个周期补足。
“一般情况下都是,售票平台跟影院先结算票房,影院再跟中影结算。星美是唯一一家签约让中影和售票平台先结算的影院,因为之前中影被星美拖欠了分账款,想让星美主动跟中影结算是不可能的。”李娜愤愤不平,“这样至少证明星美金源店实际是有收入的!”对于李娜提供的证据清单,执行法院回复“知道了”,让李娜继续等着。
2019年6月3日,距离申请强执5个月,案件没有进展,陈淑华在海淀法院执行局提交了一份信访登记表,诉求内容有“申请人多次提供执行证据,包括被申请人(北京名翔)与第三方往来协议,被申请人每天正常营业、收入可观。希望法院查封被执行人的银行账号,及跟合作单位的业务往来资金。”
“法院回复我,现在星美金源店名字改了,公司也换了,没有理由去查封。”陈淑华无法压制自己的焦虑,“我1月申请的强制,2月立案,执结期6个月,快到期限了,但法院这边没有任何进展。”
陈淑华告诉娱理工作室,她6月初前去星美金源店录视频的时候,店已改名为英嘉星美,但前台悬挂的运营执照仍然是北京名翔,7月她再去店里的时候,营业执照已经变更成了新润运。“眼看着门店‘改头换面’,等新润运再拿到新的放映许可证,北京名翔就被星美彻底甩开了。”
猫眼平台显示,目前星美全国范围内正常营业的影院稳定为92家,这一数字对比去年9月份,无太大差别。星美官网关于影院数量的介绍仍停留在2018年6月30日,为365家。星美影院停业、关闭现象于去年下半年开始大量发生。据报道,去年7月份,星美停业的影院达到了200家,影院关闭的消息此后不断。
对于星美欠薪问题,娱理工作室根据星美员工提供的联系方式,于7月16日拨打了星美集团现任人力资源总裁的电话,但电话未接通;同时娱理也咨询了星美集团一位宣传人员,但截至发稿前,未得到回复。
图片来自网络
律师建议
星美影院营收实行的是“统收统支”制度,即门店每日现金流直接被总部账户划走,门店账户不留钱。星美集团、区域职能部门没有实体公司,员工挂靠签约的均为具体门店。
“统收统支”制度致使星美离职员工维权承担巨大法律风险,因为他们起诉的主体都是具体的星美门店,而当他们走到法院强制执行的地步,法院冻结的门店账户上没有余额,也就会导致法院强制执行无能。
对此,锦天城律所高级合伙人叶律师建议星美离职员工“追加被执行人”。
“在法律上,每个公司都是独立法人实体,如果公司人员、财务等混同,叫做法人格混同,涉嫌‘滥用有限责任原则’,申请人可以主张穿透公司法人控制,将实际控制人追加为被执行人。当然,能否主张成功,需要司法上的认定。”
(以上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推荐阅读
主笔专栏
点击图片即可阅读
点击标题可阅读更多娱理精彩内容
点击一下即可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