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漫长的季节》在近几年的电视剧作品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质量之作，在刚收官时，评分一度高达9.5，而在一片赞誉之后，却是一场关于“爹味”的讨论，部分女性观众感受到了“不适”，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随后，这些声音不断蔓延，一些女性观众的评论被冠上了“打拳”的帽子。对此，编剧李好（匿名）有些无奈，“我认可《漫长的季节》是一部很优秀的作品，现在的它已经有9.5分了，但如果能听到一些观众的声音，让创作者注意到一些问题，说不定未来就会有9.8分的作品出来。”李好前不久刚刚有一部以女性视角切入去探讨两性婚姻的作品播出，“我剧中的男性角色是带着女性主义的思维去创作的。”编剧祝明最近在微博频繁发声，当年创作的《旋风少女》也再次被提及，在她看来，“打拳”其实是一种有力量的回击，为什么要被“污名化”呢？“女性观众发出女性的声音，男性观众发出男性的声音，大家都是在平等的讨论，这个导向挺好的。”祝明和李好都是女性编剧，自然也站得离女性观众更近一些，在女性意识不断觉醒的当下，女性观众对于影视作品的要求，早就不仅仅是“好看”那么简单了。“其实就是女性角色的缺位。”剧中王响和他老婆、彪子和丽如的相处模式，沈墨这条线中，更是所有的女性都在坑她，而她也在等待着身边的男性去救赎的设定，都让祝明觉得“很直男”。相比于男性角色的丰满，女性角色好像都有一种“良心被狗吃了的”错位感，丽如和厂长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不能生育后找彪子“接盘”；殷红面对一个把自己当朋友的女生，竟然不是想保护她，而是出卖她；美素打心眼里嫌弃自己的表妹丽如，最看不上她身上的“浪”；甚至沈墨的同学在看到举报信后，也都是八卦嘲讽，没有丝毫的关心。这些行为在《漫长的季节》中，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编剧把这些女性都塑造得太坏了，至少在我的生活中，我没见过这样的女的，我见过雌竞的，但没见过这么坏的。”祝明说。李好也有这样的感觉，“观众感受到的‘爹味’，应该是来自于创作者对于真正女性的某种无知，而不是真的想恶意地去展现什么。”从人物塑造的角度来看，李好认为，剧中女性角色的立体度欠佳，“殷红和沈墨的那一段，基本就是在把殷红当做工具人使用。”就好像王响总是说美素，“你的心脏装了一辆桑塔纳。”在李好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物化和矮化女性的表达，但同时，李好也承认，王响生活在那样的时代背景里，确实会有一定的影响，“如果是某一个青春校园剧中，出现这样的台词，那才真的是创作者自己狭隘的偏见。”编剧胡杨（化名）是一位男性编剧，之前也参与过几部爱情剧的创作，每次也会听到一些这样的声音，“确实经常有一些女性的制片人、责编会和我说，尽量不要用一些直男思维，带入到你的创作中，那些你自己可能觉得自嗨的点，其实观众可能不太喜欢。”不可否认，男性编剧确实会对女性的生活和习惯有一些生疏。但在他看来，这些也是可以通过不断地观察和学习去弥补的，“其实对于项目来说，只有好编剧和坏编剧之分，男编剧欠缺的女性视角、女性观察，女性困惑，以及一些其他的情感体验，如果用心去观察和学习，也是可以学习和进步的。”《漫长的季节》中大部分角色都是男性，三位主角王响、彪子、马队全部都是男性，故事也都是围绕着他们展开。此前，曾有观众提出，如果将这三位男主角均改为女性，变成失去儿子的妈妈、丈夫无能的老婆、和一直惦记着女受害者悬案的女刑警队长，似乎这个故事更能抓住女性观众，也能有更强的情感共鸣。然而，这样的修改真的可以实现吗？娱理工作室向李好和祝明提出了这样的疑问。“首先，王响这个角色，是不太可能变成女性角色的”，李好明确地说。拿剧中的一个细节举例，王响立功登报，美素突然询问王响，怕不怕凶手知道了会报复他。王响在那一瞬间是害怕的，但是他又要装，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害怕，还要虚荣地把剪报贴在家里墙上显眼的位置。“其实仔细想一想就知道，王响身上背负着社会对男性的期待，而且王响又是一个将这种社会赋予的期待看得如此之重的人，他作为强者在老婆面前的时候，他必须故作坚强。”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如果将王响变成一个中年大妈，这一切就都不成立了。王响作为父亲，他的复仇不仅仅是为了儿子，更像是要找回自己失去的整个时代，他被剥夺了编制、被剥夺了荣誉，自己的骄傲也被一点一点地剥夺过，这样复杂的情感在女性身上很难实现。因为母亲为儿子复仇会更有血肉感，也更揪心，在复仇背后，其他的事情也就变淡了，反而没有现在的处理更加层次丰富。在祝明看来，这三个男性角色中，最有可能也最应该改为女性的角色是马队。“女性对于女性遭遇性骚扰或者类似事件的时候，天生会有更强的共情，毕竟这种事情，在女性的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的，都听说或者遇见过。”马队对于案件多年的执着来自于什么？如果只是一个案件本身，似乎没有太大的说服力，毕竟刑警的职业生涯中，可能发生的案件太多了，但如果换成了女性，独属于女性身上的感同身受就都会有，一个被性侵的女孩，她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男性是体会不到的，“所以，我认为马队是一位男性真没有他是一位女性来得有力度。”除三位男主角之外，李好和祝明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王阳这个角色，二人意见统一，都很看好将王阳改为女性，让王阳和沈墨之间的友情，代替掉现在充满“恋爱脑”的爱情线。王阳和沈墨的情感基础，是后续一切事件的发展的基石，但从目前的剧情呈现来看，王阳爱上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二人以跳河这种标准“恋爱脑”的方式“胁迫”对方，从爱情到以命换命的过程，太缺少支撑了。“但如果王阳是女孩，她与沈墨结识，成为朋友、得知了沈墨童年的遭遇，经历了沈墨被殷红陷害后，又被港商迷奸等一系列的剧情，因为感同身受和心疼，她会去帮助自己的好友，girls help girls的故事，或许更加合理。”李好说。虽然王阳改成女性的做法在编剧看来更加合理，但是祝明也还有其他的思考，“如果把王阳改成女性，且同情沈墨的遭遇，那也要改掉王响这个无能的父亲和懦弱的母亲，因为如果在现在的家庭长大，王阳又是女孩，可能会给沈墨扣上一个道德败坏的帽子，而不是去帮助她。”虽然一部已经播出的作品基本已经不可能去修改剧中人物性别，但是未播出的剧本却可以完成。李好最近接到了一个项目，片方的要求就是将原本大男主的故事，直接改为大女主，“片方觉得项目一直卖不出去，可能是因为主角性别的问题。”尤其是某部女性创业题材作品走红之后，一些片方好像看到了女主角专心搞事业的市场可行性，“我一开始也有点踌躇，因为真的不是片方想的，单纯把男改成女这么简单，但在后续创作中发现，这个原本清汤寡水的男性创业剧，变成女性创业之后，好像真的有了一些新意。”性转之后，女主角的身上有了原本属于男主角的思维和野心，会对成功有欲望，“把女人当男人写，再用亲情的段落去提升她，谨慎地加入一些爱情线，真的比男主角大开金手指创业好看很多。”影视公司也逐渐意识到，女性观众想看的，不仅仅只是甜蜜的爱情，也绝对不再只是接受“投喂”的对象。早年间，祝明在和视频平台接触的过程中，总是会被灌输一个词——“高位感”，就是女性向的作品，类似于言情、爱情类的，平台都希望男性的地位一定要比女性高，并且名正言顺地要求编剧如此创作，即便是女强男弱的“姐弟恋”题材。而近几年，这样的行情开始有了变化，李好曾经接到过平台的邀约，去修改某个知名男性编剧的剧本，主要的修改内容多集中于剧中有些“直男”的感情线和女性角色。“我觉得女性观众是在不断觉醒的，平台也一样。”女性观众对于角色和台词的敏感度在不断地提高，某些有争议的台词一出来，瞬间就能引发讨论，时代在进步，观众也在进步，男性创作者们也需要进步，即便是已经站在了不错的高度上，也还有可以提升的地方。就像胡杨所说的，“剧中的细节桥段、台词等等，是需要调动编剧的人生经验的，性别的差异带来的视角不同、感受不同，也就来自于这里。”男性编剧如果有意识地在自己的短板上进行学习和探究，对于情感戏的把握，也会有所提升。
李好笔下的男性角色基本都是女性主义者。当然，在现如今的审查制度下，角色不可能说出“我是女性主义者”的台词，但是角色的思想、对于女性的尊重、体察，都是按照一个女性主义者去创作的，所以女性看的时候才会比较舒服。祝明会更加注重一部作品的精神内核，“女性向的作品不应该被单纯地定位成爱情剧，作品传达出的三观更为重要。”至于被男性观众反问“这也能打拳”时，祝明只会觉得，“还是女性观众表达得太少，不然为什么没有一个平等的讨论空间呢？”这次对于《漫长的季节》中“爹味”的讨论，也是女性观众的女性意识不断觉醒的标志之一，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在合理的范围内讨论，女性观众绝不只是无脑接受“投喂”的存在了。同样，这场讨论也给行业一个讯号，无论是男编剧还是女编剧，都应该拓展自己的视野，去更加细微地观察异性的情感和生活，而不是在自己的情感逻辑和想象中自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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