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两部《流浪地球》的观众，一定会对片尾那首《开启新征程》印象深刻，阿鲲为电影精心制作的配乐，与电影画面相得益彰，给观众完整的视听体验。在《流浪地球2》中，阿鲲继续操刀配乐，又创作出《太空电梯》这样全新的优质配乐。1月22日，《流浪地球2》电影原声大碟上线，《导演最后非得让作曲加的》《万精油型 放在哪里都能用》这样可爱的配乐命名方式引起了网友们的广泛讨论。阿鲲给《觉醒年代》《苍兰诀》《梦华录》《舌尖上的中国》等多部爆款作品创作过配乐。他和《流浪地球》的缘分开启于几年前，当时阿鲲和郭帆在一个洗手间相遇，两人当场加了联系方式。阿鲲本身是个理工男，从小就是一手玩计算机，一手玩钢琴键盘，很想做点科技感的创作。他一直喜欢折腾电子合成器，在《流浪地球》中，正好把多年库存积累的各种电子元素玩出了花样，给中国的科幻大片创作出了一流的科幻配乐。两部《流浪地球》，每一首配乐背后有深思熟虑，甚至是长达一、两个小时的争论。但也有很多灵感召唤的时刻，阿鲲说很多时候他是被音乐带着去写音乐，不用思考，也不用睡觉，甚至干别的事情的时候，脑中的音乐自己也会奔跑。阿鲲创作的这些电影配乐不仅好听、充满情绪和画面感，更有很多细思极恐的隐喻，用音乐帮助叙事。娱理工作室今日联系到阿鲲老师，听他用五个关键词，揭秘音乐背后的电影故事。娱理：原声大碟不光有硬核的剧情取名法，还有两首音乐叫《万精油型 放在哪里都能用》和《导演最后非得让作曲加的》，这样的曲名太可爱了，网友都说如果您被导演绑架了就眨眨眼。阿鲲：我认为我是一个专业的电影音乐作曲，我希望我的原声音乐和剧情高度契合。因此我觉得这样紧扣剧情的取名方式很正常，就这样取啊，我希望这样取名，观众在听原声带的时候好像又看了一次电影。我一直认为画面不等于音乐，但音乐等于画面，每次我在听音乐时就好像看电影一样浮现画面，我的其他专辑也是这么取名的，不这样取名那怎么取？反正就这样的鲲式取名法，扣剧情，还特别快。 当然了，我们行业内有时因为时间紧张等原因会把工程文件名直接放到原声带里。《万精油型 放在哪里都能用》是我一开始给纽约到联合政府这部分剧情写的，里面鼓的部分好像剧情里哪里都能用。我也常常听我爸说他是帮我做这个，又做那个，是万精油，我自己也很喜欢各种精油，粉色的香草的，所以就这么取名了。除了纽约这里，这段音乐也在影片中其他地方用了，不知道有没有观众听出来?《导演最后非得让作曲加的》用在月球发动机点燃之后，期盼地球发动机点火成功之前。当时其实已经是很后期的阶段，马上就要混录了，时间太紧迫了根本没可能。但导演要求还是很高，一定要让我在这里之前的基础上补这一段新的音乐去表现众人的期待。我干脆就直接在钢琴上即兴弹奏创作了这段钢琴曲，就弹了一遍，一次成型就录音完成了，我其实常常有这种即兴创作的习惯。为了配合这段剧情，我是用音符由低音逐渐攀升至高音，就好像大家的等待是从隐忍开始到逐步上升的形态，它其实是一种隐忍的积累。当时时间紧张，原声带就沿用了这个名字，如果不沿用，有机会的话我觉得可以叫《月球发动机点燃之后到地球发动机点火之前众人期待》。娱理：有几段音乐里面有女声吟唱，观众们都觉得很惊艳，加入人声有怎样的用意？阿鲲：其实这个是我女儿亲亲唱的。我有点强迫症，没有最好只能更好，就是不停录、录很多遍，最后可能得把人逼疯。所以我就在想，这么坑人的事就不能坑外人了，只能坑自己的女儿让她上。《550W/MOSS》这一首曲子，我女儿和乐队加起来一共录了4000多轨原始录音，最后选出来的成品是800多轨。其实亲亲录的时候，我心里面也特别没谱，但没想这种稚嫩的声音还挺符合MOSS刚开始张嘴、呼吸、有生命的感觉。从艺术上来说，MOSS的音乐对“破球2”非常重要，当时我去青岛看他们拍摄，导演跟我说，赶快想一想MOSS还能不能有发展的空间。《流浪地球1》里关于MOSS是用了一长一短这样的声音（参考原声带刘培强《被困休眠仓》、《颤动的心》），可能在第一部表现得比较隐晦一点。在第二部里，大多出现摄像头，会有一个敲木鱼的声音（《万精油》音乐第一声），敲一两下，再后来变成了金属声，再到电子音色的一长一短，再后来变成亲亲童声，再加入了和声旋律的发展，让TA整体开始呼吸，好像TA整体开始有生命。最后我让亲亲不唱短音改唱了一个长音，对应丫丫的生命从2分钟到了70年。还有一点是《流浪地球》里有一个下行的MOSS的电子音色，在《流浪地球2》里我们改成了上行的电子音色，它是往上走的，直到亲亲的声音出现、MOSS开始呼吸了之后，我们把这个音色变成了下行，就变成了第一部里面的音色了，其实这个对应的是550W和MOSS这样一种颠倒的关系。所以整体是用音乐的方式，从乐器从和声逐步丰满了MOSS的故事。我自己也是个父亲，我很能理解电影里图恒宇、刘培强他们身为父亲的心情，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是同一种人，都是为了家人。电影里刘德华把他女儿的意识上传了，我是把我女儿的声音注入到MOSS这个机器里开始活起来了、呼吸起来了。我觉得电影里他们做的很多事情不是自己的本意，包括刘培强登上太空站，不是那种雄赳赳气昂昂很荣幸的，这个地方我给的音乐是非常缓慢低沉和无奈的进行。我想做的音乐不是打酱油的配乐，而是有思想有灵魂的，像MOSS的音乐线条是逐步形成的，逐步有了自己的一套逻辑、想法、自主意识，音乐有自己的一套生命，而不只是依附于画面。娱理：《流浪地球》中的《开启新征程》可谓是神级配乐，《流浪地球2》中的《太空电梯》也给观众同样的又high又燃的感觉，这两首神曲是怎么创作的？阿鲲：《开启新征程》真的是好事多磨，前前后后我们内部一共改了19版，每一次都是大改。有导演让我改，也有我自己想改。它其实是有点Dubstep的音乐风格，融入了电子、电声，所以你可以听到里面既有很爽的电子的部分，又有很带劲的重金属吉他打着节拍。这一部的《开启新征程2》在片子里一共用了两次，为什么叫《开启新征程2》？其实我们把《开启新征程》打碎了，打回到了各个乐器的状态，重新来组合，所以听起来乐器是不太一样的。很大的一个区别就是《开启新征程》里面有很多大鼓，但是在《开启新征程2》里面有很多小碎步的鼓点，好像人类一点一点去出发了。《太空电梯》改得一点不比《开启新征程》少，这次是导演让我们改了很多次。旋律部分，真的是改了好多次，我去医院还在手机上远程跟导演演示着新的旋律。太空电梯除了给大家一种很爽的直观感受外，它在剧作里面有个重要功能是对应了第一部里逐步拔高的镜头。《流浪地球》里面有一个镜头是从一辆车拔高到发动机，再到很多发动机，再到地球，再到空间站，这样逐步拔高，太空电梯也是如此。我跟导演就在想如何在音乐上呼应起来，最开始像第一部一样，其实用的是纯交响乐的方法，但我们总觉得说这个地方的刘培强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甚至很懵懂的、无知者无畏的那种状态，所以干脆换一套乐器，换了电子加电声，我还设计了一个鼓点，一开始慢慢敲，然后逐渐动次动次动次，越敲越密集，就好像这些人心跳越来越密集，不知道他们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最后是电子乐器加入，逐渐攀升8度，电子乐器攀升了8度之后攀不动了，我们把交响乐又重新加回来，变成交响乐来接着攀升一轮。就像一开始是一个小的个体，再到一个小的群体，再到一个庞大的地球、宇宙，我们是从干净的电子乐到庞大的交响乐，在视听体验上给观众呈现一种世界观。我们这次还做了全景声，大家在电影院可以注意一下这一段，空战后太空电梯逐渐上升的过程当中，有三个人的打戏，声音一开始就在你的前方，逐渐上升失重后，你会发现这个音色就跑到你后方去了，所以是个全方位的环绕，让你沉浸其中。娱理：配乐作曲家和导演如何合作？您和郭帆导演有一些意见不同、需要争论的时候吗？阿鲲：我是理工男，大学时候是学通信工程的，和郭帆导演一样都是跨专业，我们合作很愉快。我对于音乐是过耳不忘的，我妹妹20年前弹过一段旋律，中间我再也没听过，但是20年后我还是可以识别出来，郭帆导演可能对于画面是过目不忘的，所以我是听觉思维，他是视觉思维，我们的合作非常默契和高效。当然有意见不同的时候，我们就投票、抓阄，举四个例子—— 电影里刘德华跟女儿输完了密码，北京服务器就从97%到100%了，画面上是所有人都愣在那儿，这个地方我一开始用的是我女儿亲亲的一段人声，非常空灵，在这个宇宙里面只有这一个声音，就好像是说大家得救了，又好像是说MOSS在盯着这一切，可能有点暗中操控的意思，我觉得很好。但是导演听完之后觉得不够，他考虑前面的情绪已经很紧张了，希望这个地方能有一些旋律，有更多的情感流动，所以我们在这个地方辩论了一个小时，此时是2022年最后一天的夜晚。当时除了我和导演，还有很多制作人员，大家一起投票，但还是争论不下，我想难道2022年的最后一天我们要这样度过吗？当时我就弹了一段钢琴，就是《星辰启航》这里的旋律，跟我女儿的声音合奏起来，当时弹完后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很好，问题完美解决了。可是…后来上映的版本，导演又把这段旋律去掉了，改回去之前我跟他掰扯的我的第一方案……影片最后，刘培强说“我选择希望”，这个地方又爆发了一次作曲和导演之间的争论，也是我们2023年开年的第一次争论。这个地方一开始我们用的是《开启新征程》，导演很犹豫是不是用这个，在场的人就分成了两派。其实我当时也有一个备选方案，就是用《550W/MOSS》这段音乐。我们大概进行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探讨，各种方法都用了，抓阄、划拳，PK了半天。当时发生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我们抓阄的结果是《开启新征程》，但抓完之后我和郭帆互相看了看，觉得这就结束了吗？两个人就愣在那，说要不再抓一次吧，然后就抓到了《550W/MOSS》这个音乐。所以最后相当于把备胎转正了。但是这段音乐的效果反而还挺好，更有细思极恐的地方。如果是《开启新征程》就是人类去远航，用《550W/MOSS》好像是Moss劫持人类去远航。电影音乐的重要性在这个地方其实体现得很大，用不同的音乐能够讲出不同的故事。电影里有段长蒙太奇，说全世界各地开始疯狂建设发动机。我先是写了一段交响乐，去对应世界的飞速变化。但导演要求换了一个方向，变成人开始逐渐出发的感觉，所以我们做了个吉他曲叫《前行》，有点忧伤。就像第一部里面《流浪地球主题音乐》，既有忧伤又有悲壮又有无奈，是很复合的一种情感，我也想表达一种复杂的情感。还有《流浪地球》里面刘培强牺牲的那一段，我一开始写的是交响乐很宏大的感觉，我和制片人龚格尔都觉得很牛，但导演说这是什么东西哈哈。后来我就简单弹了段钢琴，导演说就是这个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来一次我在美国的影院看片，在这个淡淡的钢琴声下隐约听见了影院里面一个观众的哭泣声。娱理：两部《流浪地球》在各个环节都在做电影工业化的拓展，音乐这一环节您的体验如何？阿鲲：两部《流浪地球》都很讲究工业化，不像我之前做一些独立的电影或者偏艺术的电影，作曲家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揽完了。我们的音乐部门加上乐手差不多有100人以上，里面会有音乐编辑的努力付出，有乐手乐队的演奏，还有抄谱员、配器师等等。而且我们的团队是全世界的，有点像日不落一样，我这边写完了之后配器师起床了在那边工作，然后接下来抄谱员又起床了，接下来混音师又起床了，接着差不多我也起床了，就连续性的这样高效工作。在《流浪地球2》我参与工作是比较早的，第一部结束后我已经和龚格尔开始讨论了。比如《550W/MOSS》这首曲子很早就开始创作了，找了各种乐器来做这种一长一短的MOSS的延续，做过各种尝试，旋律也是我早就写出来的。我自己喜欢从剧本阶段就开始参与配乐工作，像之前我给《红高粱》写《九儿》，就是看了剧本后就写了，然后周迅在现场跟着唱，所以我希望配乐工作越早开始越好。很多人以为我们配乐师都是后期才加入剧组，我要纠正一下，我是从剧本阶段到后期制作全程都在创作，甚至混录的时候也在创作，贯穿全程。这次我就去《流浪地球2》的青岛片场看他们拍摄，找灵感。有时候他们拍戏，我就去青岛的一些购物中心逛街，很多旋律都是买衣服时候蹦出的，比如《上海的家》这段钢琴曲。包括《单程票》这首曲子用了刘培强削苹果那一段的旋律，也是我逛街时候蹦出来的。区别在于削苹果那段是淡淡的钢琴曲，《单程票》是大交响乐，既有长线条的，又有短线条的，又有鼓点，所有东西一起上，营造出一种完全不顾生死的拼了的感觉。做《流浪地球2》，比起《流浪地球》我的压力其实是变小的。很多时候我觉得不是我在写音乐，而是音乐在写我。一开始我会去想音乐怎么设计，用什么调、什么和声、什么旋律，但是写到一定程度之后，我就不用想了。就像走路一样，你一开始想的是我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但是你跑起来之后就不思考这个问题了，音乐自己会跑，我就跟着音乐跑步下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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