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秉钧:离开天津的那一天
1965年9月4日,我们乘着西去的列车,离开天津奔赴了祖国的大西北一甘肃农建十一师一团六连。从那时起我们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安营扎寨,开垦荒地,开始了忘我的战天斗地。我们秉承了兵团人自强自立,吃苦耐劳,团结向上,顽强拼搏的精神,为了保卫和建设祖国的大西北奉献了我们的青春。岁月荏苒,转瞬五十四年,我们两鬓皆白。但无论我们的身份角色如何转变,无论身在天南地北,都常常梦回戈壁,都思念朝夕相处的战友,任何有关兵团生活的往事都能让我们津津乐道,因为我们情系戈壁,我们是六连人!我们有患难与共的战友情!
《情系戈壁》书摘
倪秉钧,1965年赴甘肃生产建设兵团的老知青。青春已逝,年华已老。有经历,有感触,有喜悦,有悲痛,有成功,有失败……遂提笔记录酸甜苦辣咸,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
离开天津的那一天
倪秉钧
1965年9月4日已经过去近50年半个世纪了,可是那一天又像是昨天,我的兴奋,妈妈的泪水都历历在目,因为那是我离开天津的日子。人生面临重大的转折时,犹如岩石上的摩崖石刻,那样的清晰可辨,那样的经久不衰,让人过目不忘。
那天,晴空万里,天气还挺热。我穿着绿军装,风纪扣扣好,端端正正的戴好军帽,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了好几次,太好了,太有气魄了,现在回想也太充满稚气了。虽然没有领章帽徽,但我们部队的全称“中国人民解放军农建十一师”太牛了,参军是我梦寐以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它是国家的基石,我是其中的一员,感到无限的荣光。我当然要屯垦戌边,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不怕吃苦……,雄心壮志,浮想联翩,早就把因为出身不好而未能考上高中的伤心事抛到九霄云外。
妈妈一直沉默不语,把家里的一只皮箱(唯一的)给我装衣服了,把家里的被又加厚了,让我带走两床,特意把褥子也加厚了,还有一条狗皮褥子,倾其全家最好的,都给我了。并叮嘱我:“听领导的话,别任性。西北冷,多穿衣服,有时间还是要看看书,学习学习。”当时妈妈对我的一片爱,我并不领悟,我怕别人说我是少爷羔子,和家庭没有划清界限。虽然没和妈妈顶嘴,但也只是敷衍“知道了”。
我身穿军装,头戴军帽,精神抖擞。妈妈和表姐送我,在三条石5路汽车站等车去东站。一位等车的长者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问:“参军了?”我微笑着,漠然。表姐忙说:“不是,是支边。”我心里说真是多嘴,参军多好听呀,不过长者还是给了我最爱听的回答:“支边也是部队编制啊。”
我们到东站时,站台上已经人山人海了。我们坐的是专列直接到甘肃玉门镇,一共两个连队,六连和十九连,我是六连的。当时赴甘肃的同学大部分都和我一样,初中毕业,未能考取高中的占极大比重,我们不是智商低,也不是不肯学习,因为出身这条门栏把我们当在外边了。大牛小鼠,16、17岁的一群孩子,最小的还有属兔的,当时只有14岁。都是坚决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好孩子们。我们三中一共有十几位同学,有晏国生(同班)。三中为我们举行了欢送会,全校的同学欢送我们。我们戴着大红花坐在台前,家长也在台上,坐在我们的身后。孙若涵校长讲话,严长春的母亲代表家长讲话,声泪俱下。无论校长还是严长春的母亲都赞扬我们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的好孩子。全校的同学都为我们鼓掌,我们的内心也荣耀极了。我们都编到6连了。站台的大喇叭高唱着革命歌曲,我们各个精神抖擞,兴奋异常,战友们互相打着招呼,按照领导安排找自己的座位,在车厢中王树林是我认识的第一位战友,46中学的初中毕业生。从此以后几乎一直在一起,从六连调到七连,从玉门镇调到武威,并且一直在一个连队,年轻时王树林嘴部比较美丽,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嘴”,老了,年近古稀了又得“嘴爷”之尊称。半个世纪的友谊啊,共同经历了风风雨雨,西北大漠我们一起战天斗地,经历了几次的政治运动,可我们仍是好朋友。
那天,送行的家长们大部分都心情沉重,流着眼泪,握着孩子的手叮咛着。现在想,当时孩子们确实太小啦,家长真是不放心呀。我也站在妈妈的面前,妈妈拉着我的手说:“自己生活了,要不怕困难,要上进,一定常给家来信,家里的人都惦记你,都想你……。”妈妈的手冰凉,眼中充满了泪却没有落下来。妈妈是一位极坚强的人,无论妈妈遇到多大的坎坷从没哭过,我心里难过极了,我真想拥抱妈妈,可看到大家高涨的革命热情,把苦水又咽到肚子里去了。表姐早就泣不成声了,不断的说:“一定勤来信,让四姨(我妈妈)和大家放心。” 正在一起说话,妹妹风风火火的也从学校赶来了,她们开学了。妹妹眼快,大声说:“姐夫,出差回来了!”跑过去把正在人群中找我们的姐夫叫过来了。“知道你今天走,还真赶上了”姐夫气喘吁吁的说,顾不得满头的汗水,就把一大兜烟台梨给了我。后来这兜烟台梨成了战友们共享的美味。
站台上的大喇叭通知大家,去甘肃的同学们请上车,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家长拉着孩子们的手依依不舍,不仅仅是泪水了,呜咽声也同时在站台上响起来了。妈妈却没哭:“走吧,快上车吧,勤来信。”异常冷静。后来我问过妈妈,送我的时候您怎么那么冷静,没落泪呀?妈妈说:“怕你难过,怕你一个人在外想家。”我当时就哭了,妈妈怕儿子难过,把最苦的泪水咽到自己的肚子里,无奈呀。母亲的爱抚是无言的,后来我听妹妹说,列车走后,妈妈和表姐好像都傻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的擦着眼中的泪,回家到站都忘记下车了。看见邮递员总要问,有我们家的信吗?我常常遗憾为什么没在车站抱抱妈妈,即是慰藉母亲那颗心,也是我临别对妈妈的回报。原谅我吧,当时我太年轻。无法理解母亲……。
我可能到车厢的时间稍晚了一点,靠站台一面的窗子都挤满了人,伸出头拉着送行人的手,告别。我没能挤过去,站在窗边向妈妈挥着手,我估计他们没能找到我,但在焦急的寻找着,我大声喊着:“我在这呢!”没办法,太乱了,一点都听不到。呜……列车鸣笛了,缓缓的开动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颤抖了,难过了,望着渐渐远去妈妈的身影,我真的不在妈妈的身边生活了吗?真舍不得呀!……。这种难过太暫短了,随即又融入高涨的革命情绪,回到高唱着革命歌曲的战斗集体中去了。
1965年9月4日我们满怀着革命激情乘着西去的列车,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了。从那一天开始我们真正踏上了人生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