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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时间的敌人| 杨苡姐妹们的命运密码:名门闺秀的迥异人生

半城会 槛外记 2023-11-30


【槛外记】

著名翻译家杨苡先生于2023年1月27日晚在南京去世,享年104岁。

因为长寿,杨苡几乎看到了同时代所有人的结局,荣辱浮沉,生老病死,都已成为烟消云散的往事,然而,往事仍然清晰地驻扎在她的心头。

杨苡的家庭是所谓“最后贵族”、“簪缨之家”。杨家祖辈有四位在晚清中了进士,点了翰林。父亲杨毓璋早稻田大学毕业,回国先后担任沈阳电话电报局董事、中国银行行长。然而几个姐妹迥异的人生命运,折射出这个大家庭不为人知的秘密。




公主气派的大姐杨蕴如


杨家大姐杨蕴如被妹妹们称为大公主,这绰号自有来由。

杨蕴如是杨毓璋正妻扬州李氏生的女儿,过去大家族的观念,嫡出本就尊贵,何况杨蕴如是“千顷地一棵苗”,母亲怀了8胎,活下来的就是她和老二。老二后来没长到成年,等于最后只留下这一个女儿。故而母亲对她百依百顺,养成了她的公主脾气。

和妹妹们相比,杨蕴如在学识方面落了下风,她只读了小学,后来进中西女校,学校自有规矩,她受不了束缚,念了几天就辍学。

杨父对大女儿的缺点心知肚明,遗书中特别交代让她好好念书,否则不许出门,不能嫁人;一辈子穿布衣,带发修行

可惜这番良心良苦,李氏不能体会,杨父死后,大公主继续被母亲溺爱娇纵

杨蕴如

大公主的第一桩婚姻,也算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男方孙家是天津八大家之一,丈夫是南开大学商学院毕业,在银行做事。从家族到个人都无可挑剔,男女双方经人介绍,互换照片,定亲后彼此书信往来。

没想到婚姻刚开始就出了岔子,杨蕴如就像张爱玲小说中《沉香屑·第二炉香》的愫细一样,对性完全无知,结婚几天后回门,就再也不肯回孙家了。究其原因,这位大小姐对男女关系的想象完全柏拉图,家庭对女儿也全无这方面的教育。新婚之夜突兀的性生活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旁人如何劝解也无用。

一桩世人眼中的良配就此无缘,双方只能登报离婚。

离婚后在家无所事事,三妹杨敏如考上燕大的刺激又让她开启了一段读书生涯,杨蕴如决定前往燕大当旁听生。

住宿舍的苦自然是吃不了的,住叔叔家也嫌不够舒服,大公主最后在香山租了房子,包了小汽车,课没上多少,书还是念不进去,不过与文化人打交道的经历毕竟多了。同学请周作人、沈从文来校做讲座,她很高兴借出了汽车,人前人后参与活动。

在人堆里摸爬滚打,杨蕴如待人也渐渐和气。出生名门,彬彬有礼,这些都助她迎来了第二段婚姻——遇到一位广东男生的热烈追求。这位男士情调盎然,轻松让大公主克服了对性的恐惧,也顺理成章地结婚。男生燕京大学毕业,算是小康之家,还算门当户对。可是杨蕴如的随身佣人从中作梗,挑拨二人夫妻关系。最后这段感情也以失败告终。

离婚又打官司,到最后杨蕴如丰厚的嫁妆只剩了几万块,只能求助娘家派人善后,接她回家。

大公主自此崩溃,半疯癫地度过此后余生。

杨父临终希望这个女儿多读书的苦心终究被辜负。


早离人世的杨二姐


杨苡的二姐与大姐杨蕴如一样,是父亲杨毓璋的大太太李氏所出。

二姐走得更早,她生性温柔,典型的旧式闺秀,可惜16岁那年因为肺结核过世。

作为旧式闺秀,大太太显然停留在一个更传统的世界里,就像那双始终不曾放开的小脚。丈夫死后,大太太的世界也停滞了,面对两个女儿,她似乎无从沟通。如上文所说,大女儿的娇纵是她一手惯坏的,二女儿倒是有大家闺秀般的温柔,平日里成了母亲情绪倾泻的出口。

后来,得了肺结核的杨家二姐被医生建议海边疗养。于是大太太带着二姐和佣人去北戴河。然而收效甚微,生性保守安静的杨二姐看到海滩上那些游泳、晒太阳的穿着暴露,不肯出门,不愿见人

病情日益恶化,杨二姐最后的日子里就在病床上等待着死亡。可惜,和世界告别也没法安静地进行。

老妈子们用各种素色绸缎裁剪各式衣服,小袄、大袄、内衣和披风,预备给她装裹。还有出各种怪主意的,比如请装神弄鬼的道士杨好古做法事,将砍了脖子的公鸡扔杨二姐床上,把她吓得满脸死灰,瑟瑟发抖

杨苡一直没提二姐的名字,可能因为二姐没进学堂,没有学名。她若能有自己的学名,走出家门进学校,人生是否是另一番模样?


为艺术献身的四姐杨聪如


杨聪如在姐妹中的排行其实是三女儿。不过儿子杨宪益是独子,为了好养活,就和姐妹们一起排行成了三少爷,杨聪如也就成了四姑娘了,称为四姐。四姐是杨父二姨太所生,二姨太进杨家门的时候才14岁,原本是丫鬟,被主人送给杨父的。

杨父过逝时二姨太约莫二十出头,杨父遗嘱里特别交代二姨太年轻可以再嫁,女儿留家,附一万大洋的陪嫁。这条遗嘱后来没被宣布,二姨太带着四姐在杨家安安静静地住了十来年,杨母为女儿争取读书权益同时,也让四姐有机会进了中西女校读书。

杨聪如长得漂亮,读书成绩也好,毛笔字是她们那一届的第一名。学习之余,她最爱唱戏。

杨聪如,艺名杨维娜

她的人生转折来自于杨家的家庭危机。

杨父死后,财产保管在中国银行,他们的七叔是银行的副行长,三叔说动七叔拿出几十万去贩卖私盐,血本无归。杨父留给孤儿寡母的财产就这样被侵吞了。大太太是个没主意的,虽然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杨母只能顾着孩子顺利长大,不忿的二姨太要去讨说法。可她一个没有儿子的妾到哪里讨说法呢?传来传去变成变成了不堪大妇虐待的逃妾。最后杨家给了二姨太二万大洋,二姨太搬出了杨家宅子生活。

那年,杨聪如读高中。身为杨家骨血,她当然可以留在杨家,不过她选择跟着生母。离开杨家后,她起初还继续在中西念书,只是时间精力都放到了票戏上。

再后来,她书也不念了,彻底下海唱戏了。

票戏是风雅,唱戏就是贱业了,杨家自然容不得。发了话,天津的大舞台也不敢不给面子,她就登不上天津的好戏院。“北京学艺,天津唱红,上海赚钱。”天津红不起来,去外地也难,更何况杨聪如不是曲艺世家的童子功,学戏难不用说,潜规则她也不大懂,或者懂了也不能放下名媛的傲气去做,那些堂会、陪酒也不是她原先世界能接受的,戏院只能越唱越下了。她不唱戏也不能,就像《半生缘》里顾曼璐,一大家子指着她吃饭呢

二姨太离开杨家后,找了个情人陆二。陆二本来是杨家的男仆,后来和杨宪益的奶妈好上了,被赶出杨家。二姨太养着陆二,陆二则带着姘头奶妈一起热热闹闹住着。陆二和奶奶有几个孩子,和二姨太也生了两三个孩子,杨聪如自己学戏、置办行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得花钱,两万块早就花掉了。自然得唱戏。

倒也不是没人追她,她年轻、漂亮、又读过高中,追求者起先自然不少。可是她喜欢的偏偏是一个有家室的北昆头牌。

杨苡说,“(她)最后一次唱戏,早上刚打了胎,晚上就登台,”最后大出血而死。


人生圆满的五姐杨敏如


杨敏如是杨苡的胞姐,杨母的第一个女儿。杨母虽给杨家长房生了唯一男丁,到底还只是大姨太。儿子杨宪益生下来就被大太太抱走了,杨敏如才是杨母喂养的第一个孩子。《红楼梦》中曹公把敏评给了三姑娘探春,杨敏如也当得起这敏字。她们的处境和性格也颇有几分相似,都是姨娘养的孩子,为人机敏,性格要强。

大家族中姨娘养的标签总会带来阴影。漂亮又骄傲的大公主杨蕴如时常对庶妹们爱理不理。有次杨苡对她说:“以后我就画你,画得跟明星一样”,顺便摸了一下大公主的衣服。这本是小孩子的爱美之心。结果大公主立刻说:“走开,走开!你是姨太太生的,别碰我,脏死了!”

见此情形,一旁的杨敏如气得不得了。

杨敏如生在一个女子可以走出家门的时代,又幸运地拥有杨母这样重视教育处处为孩子考虑的母亲。杨家的孩子本来是在家里请夫子读书,后来杨宪益读外面的学校,杨母也为女儿极力争取,才有了她们的读书机会

杨敏如

18岁是杨敏如崭新生活的开始。1934年的杨敏如来到了具有深厚历史文化气息与美轮美奂的北京城,进入了北京私立大学——燕京大学。她修习的专业是古典文学,导师是中国古典文学大师顾随。后来另一位闻名的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女士则是她的同门。

杨敏如不仅学业优秀,爱情也颇为圆满。先生罗沛霖是天津人,后来成为了电子学与信息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

夫妇二人的婚姻也是世纪佳话。他们有过十年的爱情长跑,两家虽门当户对,但是罗沛霖有婚约,且罗家嫌弃杨敏如庶出,等到婚约解除后才罗沛霖开始追求她。

夫妇二人合照

妹妹杨苡一直记得姐夫的情书:“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你一点一点离我远了……”

那时,母亲在一旁说,真新鲜啊,还一分钟一分钟,这还要数吗?杨苡却觉得,工科男情书写成这样,水平很高了。

1941他们在重庆举办婚礼,此后漫漫人生彼此携手直到死亡将他们短暂分开,“你是我的唯一,我是你的唯一。”

2017年12月,杨敏如去世,享年101岁。


活着就是胜利的杨静如


杨苡原名杨静如,1919年出生。

母亲徐燕若是河北人。15岁那年被杨苡的外公卖给了杨家做妾。

杨苡是父母最小的女儿,本该是“谢公最小偏怜女”,可惜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杨父病重。两个月后杨父就过世了,家里忙乱,对她的照料也就疏忽。十一岁那年她得了伤寒,病得很厉害,求签问卦,居然求的是下下签。幸亏杨母下定决心,精心料理,请医问药,雇了一个德国医院的特别看护照顾。最后母亲咬牙典当首饰,花费六百大洋,总算把她救回来了。

虽然并非正房,但是徐燕若身上总有一股傲气,她对子女们教育严苛,时常教育他们守规矩,好好学习,不要让人看低。尽管家庭条件中落,但从未亏待孩子们的教育。

(左起)杨宪益、徐燕若、杨苡、杨敏如

8岁的时候,杨苡进入了天津著名的教会学校中西女校读书,课程丰富多彩,除了基础的英语、国文、绘画、舞蹈等等,还有音乐和戏剧表演,学校每年的毕业班都要演出英文名剧。

课余的时候,杨宪益和杨敏如就带着她去看电影、戏剧,这些童年的经历也让她接触到了更多姿多彩的广阔世界。

杨苡先后就读于西南联大外文系、中央大学外文系。她翻译的《呼啸山庄》是最流行的中译本之一,她也是此中文书名的首译者。哥哥杨宪益是著名翻译家,姐姐杨敏如是古典文学专家,丈夫赵瑞蕻是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外国文学专家。


1941年,杨苡和丈夫赵瑞蕻在西南联大

一家人英才辈出,占据了中国翻译的半壁江山。

1966年,因为作品“宣扬阶级调和论和阶级斗争熄灭论”“宣扬爱情至上”“流毒甚广”,《呼啸山庄》受到批判,杨苡也“靠边审查”。丈夫赵瑞蕻悄悄把杨苡早年收藏的200多本旧书捆好,骑行送到中文系。

爱书如命的杨苡虽然心疼,但也相当镇静。她说:“Character is fate!性格使然!”

她用率真和超然,平静地对待命运的磨难。

对于任何苦难,她都做到了“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如她所说,只因她“走过了太多路,遇到了太多事”。

1980年,61岁的她离开学校,主动退休。老朋友们又重聚巴金家中,聊起那场浩劫,都感慨地说:“活下去真好!”

直至古稀之年,杨苡还翻译完成了英国诗人布莱克的《天真与经验之歌》《我赤裸裸地来:罗丹传》。

巴金曾说,长寿就是惩罚,可杨苡却说,活着,就是胜利!时代与人生的淬炼,凝结为一代知识女性的天真与浪漫之歌。

杨苡女士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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