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农支行风云：倾君一一（二十九）
（二十九）
“不，我听到你的哭声了，就像你把我从水中捞出。遇到你之后，我忘了自己的真身。你不知道我曾经多么爱荆棘、风暴和悬崖，特别是悬崖，可以享受纵身一跃的快感。我就像一只困在孤岛的蓝鲸，还是只哑巴鲸。没人能读懂我声音，我只想逃离这孤岛，可又觉得这像是在越狱一样，是一种犯罪。”她把自己扔到了三千公里以外的那个曾经的地方，在巨大的虚妄中间，她看到了她自己。
柳杨就像被投进了无形的水流，被放大而影子却慢慢缩小：“看来，我是你的墓碑，更该是你的墓志铭。听着，谁人的世界不是伤害了别人，自己却伤痕累累？你说你是孤岛的鲸，可那些在最底层挣扎的人何尝不也是：快递小哥、外卖员、保洁员、夜场小姐......他们的频率其实只有52赫兹，他们只能自己听到自己，没有人能听到他们，没有人能回应他们，他们有的都住在几平米的地下室隔断里，他们的感情何处安放？是不是只能装死？”
“装死？假死？好，要这样，死那里都行，死不死都行。”雪凝犹豫着、徘徊着，睡眼朦胧又像独醒着，就像自己在和自己告别。
“还有，你还记得天天来我们大堂取暖的捡破烂大爷和创城保洁大妈吗？都70岁的人了，本应在家颐养天年，可他们的孩子因为欠了巨额外债，他们不得不出来为孩子挣口饭钱。他们就像在深海里用皮肤呼吸的鱼，在暗无天日的深海里，用薄薄的皮肤费力地呼吸。每一次都是在高压下舒展的痛。呼吸对他们来说是艰难，是痛苦，是不得不啊。因为所有的高压、寒冷和卑微，让他们清醒，他们终究还是要活着。凝儿，有什么不要一个人承受。这个世界还是有爱的，不是吗？就像你当时那样救我。以前，我以为只是我需要你，现在我发现，你更需要我，凝儿，我爱你。”听到柳杨的爱，雪凝那个不曾存在的自己，成了天边疆场上，唯一一个绝望的生还者。
“是啊，对这个世界，我是不是少了观察和思考？只在自我的圈子里，觉得自己是个边缘人。”雪凝就像被柳杨剥开了身体，有了寻找黑暗力量的自觉，体会到了万物沉默那一再偏离的光芒。
“其实边缘反映的也是主流的问题。咱们有个储户的女儿17岁就流产了，你说她的母亲多伤心，更伤心的是她的母亲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小姐了。当年有一股下岗潮，让部分人进入了这个行业，开发区还没建成，红灯区初具规模。为什么做小姐？很难回答，因为没有单一的原因，不单单是生活所迫，也不单单是道德沦丧。有人归于天命，让问老天爷去。小姐到底是什么社会问题？难道是小姐的问题吗？”柳杨想让她通过思考别人的生活而还原自己，用最被动的本能照耀她逼仄的缝隙。
“小姐有市场，是因为嫖客，那反过来嫖客呢？是嫖客的问题吗？人们在膨胀或压抑的时候，最需要搂搂抱抱，醉生梦死。通过肌肤相亲，寻求一种安慰和发泄，可那是危险的愉悦。道德绑架了谁的生活还是生活绑架了道德？”雪凝细细叙说，没有逃避，没有绕着走，因为无处可逃。只有站桩式的忍耐，承受撕喊的踉跄，缄默的死灰。
“可小姐毕竟是劳动力市场的非正规职业，职业的安全问题太多，风险太大。被警察抓，被嫖客暴力，健康方面影响生育不说，还有艾滋病、性病、毒品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同时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孩子，又如何处理两性关系？”柳杨觉得就像那些干枯的身体，突然想汲取水分，足部却没了细密的根须。而被命运攥入了手掌，撕裂了敏感也撕裂了寒。人间街市日夜经过的不仅仅只有名剑、美酒和貂裘华服。
“唉，都不容易，可不论做什么就要承受什么的痛。这不仅仅是个缺爱的社会，而是太缺爱了。所以人们的认知和情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就像阵痛一般，让美好的性变成了坏的性。而小姐也就成了替罪羊和出气口，等爱也在等死。”在这个斗转星移，漫长而又稍纵即逝的片刻，身后雪纷纷，似悲似喜，低眉垂目：“柳杨，谢谢你，我爱你，现在我想在你的怀里睡一觉，好吗？”
雪凝就像一个跑丢的孩子又听到人间滴答作响，疯狂是偶然的，不疯狂也是。
“好呀，我就像搂着一个婴儿，刚出生的。”柳杨把她抱到平睡的状态，就像突然迷路的影子又回到他的身上，彼此散开，又彼此相遇。
“不，我要像一个胎儿一样，从你的身体里重生。即使我睡着了，也能听到你心跳的声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雪凝把自己紧依在柳杨的怀里：“今后我再不会停下爱你，我想让爱和美好永远没有结尾。”
雪凝迷迷糊糊睡去了。窗外今夜的冬月无可比拟，流动的光辉之中，天空莹白，不可凝视，无从把握，仿佛只宜于他怀中的女子，万籁俱静、万缘俱断。雪色阑外，月光逼着玲珑的眉宇，浸着万千种言语的浓眸，依如明月照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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