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连载《石女》31

2018-04-04 沪生 徐沪生

《石女》连载目录:【01】【02】【03】【04】【05】【06】【07】【08】【0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

第四章

04

年底的时候,饭店关门,暂停营业。车站附近一条街的商铺都关门了,开发商要重新装修。刚好过春节,老板、厨子、朱阿姨都回乡下老家过年,娟慧守着店,每天吃吃睡睡,看电视,翻着雨生给她的魔方玩,从没复原过。

雨生说,复原不了没关系,魔方嘛,本来就是翻来覆去的过程才好玩。哪天真复原了,就没意思了,不敢碰了,怕弄乱了,就成摆设了。

就像一条道,你早早地走到了尽头,回过头看,一路笔直,中规中矩,像沿着把尺子在走,那多没劲?歪歪扭扭的,没在正道上,倒也有意思。

正月后,老板他们回来,周边店铺重新开张,但整修过的商铺地租统一涨价,涨了一倍多。许多老店主表示强烈不满:涨价是可以理解的,物价在涨,什么都比从前贵,但涨这么多未免太过分了。都是做餐饮、住宿的小本生意,哪吃得消这个涨法?还挣不挣钱了?全交了租金,叫我们喝西北风去?

老板娘也说:“哪儿不是一样做生意?非得你这儿金贵?黄金铺的地板啊?卖银啊?”

开发商却表示:你们爱租不租,这是黄金地盘,不愁没人要。

开发商想提高地段的商业定位,招些国际名牌的大商户来。也不是瞧不起这些小门小户,只是满地的街边摊小吃店,有点俗气,有点掉价、寒碜。五块十块的,也挣不到大钱。凡事还要往“钱”看。怎么投资有钱赚,就怎么投资。谁跟钱过不去?能赚百万千万,干嘛只赚十万八万?有钱人,就赚他大钱,穷人,就赚他小钱。路边摊可以有,大商场也要有,奢侈品更要有。不然怎么带动经济发展?

好几家小饭馆的老板们觉得双倍租金不划算,要赔本,没续签合同,搬走了。老板对这家店很有感情,舍不得搬,毕竟是他这些年来头一笔赚到钱的生意,想再续签两年合同,做做看,说:“反正这几年赚得不少,每样菜价稍微涨个一两块,流水似的人来吃饭,一样挣钱。”

老板娘说:“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是他们欺人太甚。涨一倍租金?没这个道理!装修了多少钱,要我们贴两倍进去?胡扯鸡巴蛋!我还就不信了。”

老板是妻管严,像老刘,对女人向来唯命是从,老板娘这么说了,他也没辙,隔着两条街另找了一间便宜的铺子搬过去。老板娘说:“瞧着吧,凭着咱们这么多年的生意经,搬过去也是一样的,照样红火。”

老板说:“但愿这么着。”

老板娘瞧他一眼,“没骨气的软蛋。”

老板娘小瞧了门店地段的重要性,虽说只隔了两条街,人流差远了,天上人间的差距。车站附近的人,日日夜夜没少过,马蜂窝似的,从早到晚没个安静的时候,夜里睡觉都能听到马路上的嘈杂声。隔了一条街,人就少了大半,再隔一条街,就跟偏僻的乡镇小县没什么两样了。路过的人也有,但脚步匆忙,抱着孩子、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紧走,停留吃饭的没几个。

都赶着去车站呢,宁可先到站了,确保没迟到,再到附近随便买点吃的。附近,就只限于那一条街。那么多家饭馆,总有一家稍微便宜的,贵的也没贵几块钱,时间要紧,谁会傻到在等车的时候,跑到两条街之外的一家店来吃?

老板娘以为,会有不少老客人记得她的门店,惦记她这个人,有情分;可实际上,别人只记得车站附近有家叫“龙记”的盖浇饭味道不错,很便宜。那家没了,再找家就是。什么情分,不过是随便吃顿饭。

新店开张头一天,从早到晚,店里空荡荡的,一笔生意也没。娟慧在厨房站了一天,跟朱阿姨说了一天的话,就洗了店里几个人吃的饭碗筷子。老板娘皱着眉头说:“真是活见鬼了。人都上哪儿去了?”

第二天,到傍晚时候才来了两笔生意。第三天,四笔生意。老板娘苦笑说:“也算有起色了。肯定越来越好。瞧着吧!”结果第四天、第五天都只有两笔生意。第六天下大雨,彻底没生意了。

眼看着店里生意越来越不好,门庭冷落,老板娘便辞了朱阿姨。不然她闲着也是闲着,站在角落里说闲话,连瓜子都嗑上了。如今店里的碗筷盘子,娟慧一个人洗就够了,尚且还有闲着发呆的时候,多养一个闲人,何必呢。

幸好朱阿姨本来就想走,女儿刚怀了身孕,两三个月,最不放心的时候,生活上多有不便,她要回去照顾。临走时,顺手牵羊,拿了桌上两包刚拆的餐巾纸带走,跟娟慧眨巴眼睛,说:“想要孩子,总归能有的。法子多得是。”叫娟慧不禁怀疑起这个孩子的来历。但很快就不当回事了,她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天各一方,这辈子不会再有联系,何必再多操心他人的长短。

店里总是空无一人,老板擦着桌子赌气说:“我说这边人少,生意不好做,你不信,偏要搬过来。这下好了,那边的店都租出去了,想搬回去也不能。”

“你这是怪我了?”老板娘生气,眼睛瞪得圆圆的,大着嗓门说,“你怎么不怪他们涨租金的?我不也是没办法。”

“羊毛出在羊身上,涨的租金从吃饭的客人身上捞回来不就是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都这么干吗?”

“这会儿马后炮说风凉话有什么用?有本事想想怎么把生意做起来。”

老板不敢回话,轻声说:“我就随便一说。”

“你就是怪我。嘴上不说,心里就这意思。二十多年的夫妻,我还不懂你?口是心非的家伙!我这么忙里忙外的,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还怪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真没心肝!”

生意不好,赚不到钱,老板娘不高兴,都发泄在男人身上。她不死心,也不服输,听厨子的主意,买了辆二手电动车,又招了个会开电动车的年轻小伙子,在附近送起了外卖盒饭。一个电话打过来,点了菜,立马给送到楼下,一手交菜,一手交钱。

但车站附近都是商业店铺,居民住宅很少,就算有,也都是些退休了的老头子老太太,七老八十,省吃俭用惯了,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做,很少在外面花钱买。会叫盒饭的年轻人都住市区。不过到了礼拜天,下大雨的时候,还是有些生意的。这就苦了送外卖的小郑,风里来雨里去,穿着雨披还给淋得浑身湿透,回来直哆嗦,毛巾擦擦脸,喝口热茶。

娟慧跟小郑不熟,虽然在店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不说话的,只见他白白瘦瘦的,染了一头黄毛,没事就玩手机,跟女朋友发短信,偶尔打个电话,笑嘻嘻的。听老板娘说,他才十九岁,学习太差,考不上大学,出来打工。

现在发觉,跟人不熟,是一种很自保的处事方式。一旦熟了,就要掏心掏肺,满身家当都要捧出来,腥的臭的都要彼此分享。但有些事不能随便跟人讲,讲之前要掂量掂量,一旦讲了,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境地,蜗牛剥了壳似的,要受制于人,任人宰割。万一对方变心怎么好?朱阿姨常说,不是人人都能信的,只身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生人。

一旦熟了,还要惦记对方的喜乐悲苦、生老病死,一颗心掰成几瓣都不够,累得慌。不熟,凡事少打听,少过问,听了也别放在心上,所以什么都不必忌讳,什么都不想问,我过我的,你过你的,互不相干,日子容易多了。

夏天雷阵雨,附近有上班的年轻人懒得出来吃饭,打电话叫外卖。小郑连着送了好几天外卖,淋雨着凉,发高烧,请假在家休息,没来上班。也是可怜。他不上班就没人送外卖,其他人都不会骑电动车,怎么办?干脆轮流步行出去送,幸亏不远。

一个单子来了,老板送过去。另一个单子来了,娟慧送过去。反正老板娘和厨子从不出门,一个要烧菜,一个要在大堂里招呼客人、接外卖电话,都走不开。但娟慧总觉得,她前脚刚离店,他们后脚就眉来眼去的,嘻嘻笑笑,特别暧昧,不知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算了,懒得管,不关她事。

娟慧一直躲在厨房,很少出门,偶尔在大堂里端盘子,也是低着头匆忙来回,是怕万一碰见村里的人进城来,说不清楚,要被抓回去。如今要出门送外卖,不免担忧,幸好外面天气糟糕,风雨交加,路上没几个人。

要送的单子,是隔了五个十字路口的一个老小区门口的麻将馆,叫“周记麻将馆”,点了五个盖浇饭:鱼香肉丝、番茄鸡蛋、油焖茄子、青椒炒肉、青椒土豆丝,指明了说饭菜要煮烂些,都是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吃的,牙口不好,硬了吃不动。

娟慧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袋子里是五个泡沫饭盒,一个堆着一个,穿着宽大的雨披,一双老板娘的旧拖鞋,风雨太大,娟慧不熟路,记错了路线,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又折回来,花了近一个钟头才到,身上湿了大半,拖鞋上满是脏水。

这是一家不小的麻将馆,门前有个很宽敞的院子,院里有个水泥砌成的花坛,里面种了一排美人蕉,沾了雨滴,开得正红。旁边有棵梧桐树,被暴雨打落了一地的叶子,零零落落。

进门的大厅里,摆了六张麻将桌,屋里坐满了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老太太,最年轻的也有五六十岁,戴老花眼镜,噼里啪啦搓麻将,或者坐在旁边看别人搓麻将,有人嗑瓜子,有人剥花生,有人抽香烟,有人喝茶,有人捧着保温杯哼京戏。

角落里有台电风扇在摇头吹,哗啦哗啦响。最里面一左一右各有一扇门,另外还有两个房间,听里面声音,还有不少人,很热闹的样子。大厅门边上有个破旧收银台,上面漆都剥落了,后面墙上挂着个老挂钟,这时候也没个人坐着。收银台后面有个小厨房,玻璃门拉上了。

娟慧不知该找谁,踮着脚问:“这边有人叫外卖吗?五份盖浇饭。”

“胡了!老姚啊,我就等你这个二饼了!出了三个,以为等不到的,都准备换个听了,刚好你出了。今天手气真好,要什么来什么。多久没这么痛快了!我谢谢你了!”

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穿碎花布大褂子的中年女人大声笑着,站起身来朝娟慧招手,“小姑娘,这边这边。我叫的外卖。”

又冲屋里喊,“刚刚嚷嚷着肚子饿了的那几位老祖宗,你们的盖浇饭到了。该谁的,谁来取。咱们的账都是一月一清的,下个礼拜就是月底了,记得来清账。我都记着呢。都别忘了!”

问娟慧,“多少钱啊?”往收银台走,“小姑娘,来来来,我给你拿钱。”

娟慧见她有些面熟,很像记忆里的某个人,盯着她看了两眼,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像谁。该不是村里哪个邻居的亲戚刚好碰过一面吧?这么巧?那还是拿了钱就赶紧回去吧。少惹麻烦。低着头站着。

倒是那女人把钱递给娟慧时,看她好一会儿,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看着挺眼熟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碰见过?岁数大了,记性不好,想不起来了。”

娟慧摇摇头,没回她,拿了钱赶紧溜。她望着娟慧瘦长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说:“哎呀!你是娟慧!娟慧!是不是?”

完了,被认出来了,肯定是在村里见过,要把她带回村里了。

“你是娟慧。真是娟慧!”她又喊一声,忽然哽咽,擦擦眼角。

娟慧不知所措,点头应了,心想,你是谁?哭什么?怎么办,要不要溜?她有店里的电话,她溜得掉吗?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我是周婶啊。你不记得啦?”她说,“从前我们老周和老杨,昊昊他爸,一块在东台的自由市场卖菜的,隔壁的摊位,你还来我家吃过好几顿饭,我还给你买过饼干。你不记得啦?”

周婶?脑子里一道光闪过,这名字有点耳熟,台城的自由市场?一块卖菜?隔壁摊位的老周?去她家吃过饭?给她买过饼干?

啊,想起来了,是周婶!不是村里谁家的亲戚,是老周的女人!那个在妈死后,杨叔整天喝酒打骂她和马昊时,经常带他们回去吃饭,给他们塞零食的女人。是她!真的是她!

怪不得看着面熟。多少年不见了?七八年了。马昊关进去有八年了,她都二十一了,日子过得真快。台城那段日子的事从不去回忆,连带着曾经对她好过的人也给忘了,真不应该。

几年不见,周婶老了,脸上添了皱纹,头发白了些,身材发福了,更胖了,可见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这家麻将馆搞不好就是老周开的,可不是叫“周记麻将馆”吗?瞧刚才那架势,她必然是老板娘了。

“长大了长大了,比小时候更漂亮。小时候太瘦了,现在稍微圆润些。跟你妈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黑了些。在乡下晒黑了吧?”

周婶摸着娟慧的脸,很欣慰的样子,眼泪掉下来。碍着大厅里这么多人在,她很快擦去,又冲里面叫了声:“老余,你替我打两圈,我去烧壶热水给大伙儿添茶水。”

拉娟慧到后面的小厨房,拉上玻璃门,往热水壶里装满自来水,插上插座,说:“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多少年不见了,今儿个居然碰上。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盐城的?怎么送起盒饭来了?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吧?听市场里的人说,出了那事后,你一直跟昊昊的外婆在乡下,过得可好?”

这些年的事,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说体己话的旧相识,想说的太多太多,反而一股脑儿堵在胸口,千头万绪,毛线球似的找不到个头,不知从哪儿说起,只回答她最后的问题:“外婆前几年没了。”

周婶叹息一声,说:“那你这几年不容易了。无亲无故的,怪可怜的。”摇摇头,很难过的样子。

她真为自己难过吗?这么多年没见,还如此惦记她?娟慧感动不已。但很快清醒过来:邻居一场,情分是有的,但过了这些年,早就该淡忘了。

直到周婶说:“我们老周前几年也没了。”眼泪又掉下来,娟慧才明白,原来她也有故事。她的不容易,是抛砖引玉,引来周婶说自己的不容易,一块倒苦水。就像之前洗碗的朱阿姨。

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归根结底,人人都沉迷于自身的悲惨经历不能自拔。同样是胸口上拔不出的倒钩肉刺,总觉得自己的刺,扎得比别人的更深些,更疼些,流的血更多。从前娟慧以为自己很自私,现在看来,天下间,没有谁没点自私的心肠,无论男女老少,都巴望着别人来同情、心疼自己的肉刺。

周婶擦擦眼泪,低着声音说:“有天大早上出去进货,给人开车撞死的,脑袋都开花了,摩托车都给压扁了。查出来是酒驾,赔了三十万。有屁用?人都没了。”

说到车祸,娟慧想到可怜的婷婷,想到当时的梅姐,一段极其惨烈的日子,想着要不要说几句安慰话,话还没出口,周婶又自顾自说下去:“不过我也想通了,男人没了,还有儿子,我还得养这个家。一个人卖菜是干不下去了,忙不过来,在乡下农忙没出路,干脆拿赔的钱买了栋房子,又盘了这个铺子,开了个麻将馆。我旁的不会,打打麻将还是会的,就当是自娱自乐。别说,这几年房价上涨,我那房子可值钱了。也不打算卖,留着以后给凯凯做婚房,他跟昊昊一样大,差不多岁数要成家了。我就盼着他能早些结婚生孩子,我等着抱孙子。”

外面传来一个老头“自摸!对对胡!”的嬉笑声,周婶说:“这附近退休老人很多,小区里住的都是,闲着没事就来打麻将,早上吃了早饭就过来了,一打就是一整天,有的还包夜打通宵,有瘾呢。麻将馆的生意好得很,吃穿不愁。”

絮絮叨叨说着,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已经从悲惨生活中逃离出来,逃脱升天,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从前的悲惨辛酸,只成了时来运转的反衬。

她不忘了问娟慧:“昊昊外婆走了,你就自己出来干活了?在饭店送外卖?”

娟慧本想说外婆房子的事,说冬梅和刘家的事,但那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了,周婶兴致冲冲讲完自己的故事,激情退去,大概是没兴趣再听的,便点头说:“差不多吧。”

“小小年纪,真不容易。这些年苦了你了。”周婶摸摸娟慧的头发,湿透了。说了这么久话,这才想起拿条干毛巾给娟慧,擦擦湿了的头发和衣服。

娟慧摇头,苦吗?还好吧。现在还好。过去的几年,就不想再提了。

“瞧瞧这手,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周婶摸着娟慧的手,抚着她手上裂开的口子,动作轻缓却不温柔,眉头皱起来,“真叫人心疼。我五十多岁的手也没这么苦。受苦了,孩子!”

天天搓麻将,一双手能有多苦呢?不能比的。

“周婶现在是有福气的人了。”娟慧说。

“什么福气啊,不过是凑合着过!”周婶微微笑着,“真有福气,就该抱孙子了。”

娟慧擦干头发,看外面雨小了些,说:“那我先回店里了,有空再来找周婶。”

周婶说:“好。”想想又拉住娟慧,“要不,你过来给我干活吧。”

“给婶子干活?”娟慧朝屋里瞧瞧,叫她来帮忙打麻将吗?她可不会。

周婶说:“本来招了个小姑娘给我打下手的,收收钱,记记账,烧烧茶水,打扫打扫,都是小事,有时候也做个饭,随便炒两个家常菜,不忙的。春节回老家生娃去了,生了娃也不打算过来了,屋里一直缺着人,不然也用不着打电话叫外卖。我也是懒得再去找。要不你过来吧,麻将馆里生意好,我给你的工钱肯定比饭馆的多。吃的住的,都给你包了,不把你当外人。怎么样?放心,婶不会亏待你的。”

娟慧当然可以拒绝,但她没有。依照饭馆现在的生意,过不了多久,老板娘也要把她辞掉。与其到那时候再另找份差事,不如现在就来周婶这儿做。

没想到,时隔八年,还能遇见旧相识。真巧。要不是年初时候商铺整修、租金涨价,要不是老板娘嫌贵、硬让搬了门店,要不是生意不好、招了小郑送外卖,要不是小郑发高烧、让娟慧来送这趟单子,娟慧就遇不上周婶,虽然仅仅隔了五个十字路口,但娟慧从来不出店门的。

以为过去的生活,早就跟她斩断一切联系,再无瓜葛,没想到藕断丝连,隔着千里万里,隔着七年八年,缘分还在,像浅水里的一块石子,这么多年了,终于浮出水面。

周婶说:“当年要是多照顾你们兄妹俩一些,兴许就不会出那档子事情了。老周后来悔得很,老说以后要是再碰上,有机会要多关照关照。”摸摸娟慧的头发,“可怜的孩子,过来做吧,婶照顾你。”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愧疚的意思。

娟慧不说话,点点头算是答应。她想到当年老周和周婶对她和马昊的种种好,想到周婶炖的一锅鸡汤,香极了。

回去的路上,娟慧思前想后,尤其想到前不久的一天夜里,瞧见厨子关门前,和老板娘说悄悄话,趁着四下没人,摸了一把老板娘的胸脯,老板娘娇嗔了两句,转身看到娟慧,眼神慌慌的,娟慧假装没看见,老板娘才松了口气。

其实娟慧看见好几回了,见怪不怪。头一次,是去年夏天雨生来的那晚,厨子高兴,喝多了酒,摸了老板娘的屁股,老板娘不仅没生气,还颇为暧昧地摸了一把厨子的裤裆。后来就是自然而然了,想必朱阿姨也撞见过几回,可怜老板还被蒙在鼓里,又戴了回绿帽子。

然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板、老板娘、厨子、朱阿姨、小郑,别人的日子,管那么多干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过好自己再说吧。

第二天清早,天气转晴,不下雨了,娟慧辞了饭馆洗碗的差事。老板娘也没多留,没问她要去哪儿,恨不得她早些走了才好,反正店里生意不好,没那么多碗洗,厨子可以代劳,她也可以,还多些两个人在厨房亲热的机会。

给娟慧算了工钱,娟慧收拾了东西就走,去周婶的麻将馆。周婶顾及从前的情面,多少算个依靠。说到底,她还是想有个依靠。就像天上乱飞的风筝,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想有根线束在某人手上,好叫自己不漂泊,不流浪,不冷清。

娟慧背着从前用梅姐衣服裁剪缝制的包,走在街边,太阳正好,风微微吹着,很舒服,看到个满头白发的老乞丐蹲在路边的垃圾箱旁边,少说有七十岁,头发掉光了,眉毛都白了,门牙也缺了一颗,趴在路口乞讨,跟前放了只破碗,衣服破烂不堪,身上特别脏,满身异味,流着口水,可怜兮兮的样子。

娟慧摸摸口袋,还有点零钱。蹲下身子,给乞丐碗里放了一张五块钱。

她想着,自打走出村子,来了盐城,生活渐渐好转起来,如今有了新去处,日子必然更上一层楼,给别人些同情是应当的。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周婶能帮她一把,她自然也该帮别人一把。

【未完待续】【菜单栏有连载目录】【喜欢可点赞/扫码打赏/转发/推荐给朋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