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札记 | 望乡归梦六十年——韩国慰安妇郭礼南归国记(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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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殿成，原籍安徽宿县，1945年7月生于南京。
1963年毕业于南大附中高中部，1964年9月至江苏溧水县乌山乡插队落户；1979年7月返城，以“以工代干”身份，在南京第二中学化学组、语文组先后施教。1984年9月，应聘入职江苏电视台，历经广告、社教、新闻部等岗位，主任编辑、记者，获第七、九届中国新闻奬，全国十佳电视新闻栏目制片人等奖项。采访札记
望乡归梦六十年
滞留安徽宿州的
韩国慰安妇郭礼南归国记(六)
安殿成
2004年6月18日，在郭礼南回到韩国的两个月后，老人的继子崔风光先生给我们寄来了一封感谢信：“我的继母郭礼南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回国与亲人团聚去了，圆满的达到了她老人家落叶归根的祈望，这是一件莫大的喜事……江苏电视台与她非亲非故，却克服种种困难、排除各方面的阻力、想尽各种办法去促成这样一位八十高龄的老人与失散亲人团聚，这让我们全家沉浸在快乐幸福之中。…… 千言万语也表达不了我们内心的感激之情。是你们送给了郭礼南一一我的妈妈一个幸福的晚年，是你们送给她老人家一个安乐的家，是你们圆了她老人家多年期盼的梦想，了却了她老人家毕生的愿望，我代表我们全家人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与衷心祝福!”
同年6月，郭礼南在弟弟、弟媳和外甥的陪伴下从韩国回安徽宿州探亲，并专程来到南京，拜会江苏广电总台新闻中心领导，赠送一幅锦旗，上书：“感谢江苏电视台—— 望乡归梦六十年一朝实现 情深意长三千里世代相传”。那也是记者最后一次见到老人。
2004年6月,笔者和郭礼南的外甥李先生摄于南京
此后，从韩国偶有郭礼南的消息传来。记者得知老人回光州后和小妹妹郭南顺住在一起，还一直惦记着要把她宿州的孙女接到韩国定居。每每想到老人一生坎坷，能使她晚年重回故土与亲人团聚，笔者心中常会有些欣慰：在做好本职工作、节目获奖的同时，还做了一件功德圆满的善事。岂不快哉！郭礼南(右1)和弟弟及两个妹妹在光州外甥李先生家
二因此，时隔四年之后，2008年春天，当郭礼南的中国儿媳李淑萍打来电话告知“老人要重回中国”时，我不禁惊诧莫名了。
李女士说：老人每年都要回宿州探亲，因为身份已是韩国人，每次回来只能居留三个月，临走时屡屡恋恋不舍。今年春天，老人又一次回宿州，待到签证快要期满不得不走时，突然提出了长留中国的想法，希望我们江苏电视台能再一次帮助她。
我问李女士：是什么原因让老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李女士也不太明白，只是听老人说：她的小妹妹去年病故了，老人现在独自一人住在光州市郊，生活很不方便，甚至于大半年都没有洗过热水澡了；此外，原先一直负责照料她的外甥（小妹妹的儿子）新近离婚又结婚，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善待她，却依然紧紧把持着韩国政府给予老人的赔偿款、生活费等财权，而她的其他韩国至亲，除了小弟弟外，别的人基本上没有走动……三
老人归国后的境况，使我不禁想起先前与此相关的两件事：
一是2004年初，我去东方卫视向上海同行请教境外拍片的有关事宜。他们也曾做过一档慰安妇节目，帮助一位滞留在山东的韩籍慰安妇找到亲人回到了韩国。一位资深的老编辑在和我闲谈时说：他们原先也为自己做了一件善事而欣慰，岂知那位慰安妇回国后她的中韩两国亲戚间却引发了一系列的财产及家庭纠纷，让他们始料不及，而怀疑自己是真地做了件好事吗？由此，我想：郭礼南老人要重回中国，是否也有类似的因由？
此外，还有一事，让我始终想探个究竟：2004年4月，我们在韩国采访期间，MBC的记者告诉我们，为老人找亲人可谓是一波三折，老人的弟妹们先是都说没有郭礼南这么一个家人，然后面对警方的户籍档案又不承认老人是被日本人抓走的，只说老人嫁了一个生意人，跟着丈夫去了中国东北……莫非，老人要重回中国，与韩国世俗社会对慰安妇的讳言和歧视也有关系？
一位名叫刘萍的学者在《慰安妇研究中值得关注的一个问题》一文中曾经呼吁：“无论从抗战史、妇女史，或是社会学、法学的角度研究‘慰安妇’问题，都不能不关注她们的一生。作为封建的道德伦理观念遗存十分浓厚的国度，贞操视同妇女的生命，妇女失去贞操，被认为是最丢人、最耻辱的事情，一辈子都会被人歧视。何况是被日本人强奸和蹂躏？‘慰安妇’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无疑，各种世俗观念都将在她们身上体现和反映出来，可想而知，她们将要承受何等沉重的心理压力？”接到郭礼南儿媳李女士的求助电话后，因无法与韩国有关部门直接联系，我便又想到了南京大学的韩国留学生朴马利阿女士。2004年，她尚在南大就读中文系研究生；四年后，她师从王彬彬教授，专攻中国当代文学“底层妇女”形象研究，正在进行博士论文的答辩。是年，纤弱、文静的朴女士在中国求学已长达十年，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在南大附近的一家雅致的小饭庄里，朴马利阿听我说明来意，先是同样对郭礼南的决定感到不解，随后欣然允诺通过挺身队研究所探明老人要回中国的原因。朴马利阿说：四年前能参与帮助老人寻亲的工作，了解慰安妇的过去和现在，是她在中国求学期间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
此后不久，朴马利阿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即将学成回国。临行前，她给我打来电话：韩国有关方面对郭礼南重返中国的请求十分重视，已专门派员前往光州调查；她回到釜山的家之后，也会去光州看望老人，把真实情况及时告诉我……
2017年8月，欣闻由郭柯执导的一部反映二战时期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的长篇纪录片《二十二》获得许可得以院线上映，又见一篇署名迪盟的影评《她们正在离去，历史却不容忘记》如是说：
“正在上映的纪录片《二十二》，用镜头呈现了中国内地仅剩的22位‘慰安妇’幸存者的晚年生活。影片虽没有刻意煽情与谴责，但在平静的叙事背后却隐藏着一份压顶的沉重，令观者如鲠在喉、无语凝噎。该片上映时，片中出现的22位老人已有14位离世，在世者只剩8人。”
由是，感触良久。
2017年8月31日 于南京
【结语】滞留安徽宿州六十年的韩国慰安妇郭礼南老人在归国还乡十五年后，安然去世，至今已五年。期间，在韩国，又相继有几名日军慰安妇受害者离世。据报道在韩国登记的慰安妇受害者共240人，已有231人去世，在世者仅九人，且均已年逾九十。
与之同时，在中国，七年前获准公映的纪录片《二十二》中在世的最后一位主人公、原二战时期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李美金老人，也于2023年11月9日在海南澄迈逝世……日前，正是龙年春节期间，又多有哀讯传来：
2024年2月14日凌晨，侵华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欧阳奶奶在湖南平江逝世，享年97岁。欧阳奶奶 1927-2024 享年97岁
2024年2月18日下午4时22分许，原二战时期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沈建美老人在湖南省长沙县逝世，享年94岁。
刘年珍老人 1918-2024 享年107岁
目前，中国大陆地区登记在册的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仅剩8人。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即便，历史的陈迹旧痕正在逐渐淡出我们的视野，实证受害的幸存者已然相继离世，然而，日军慰安妇们的遭遇，不应当被我们遗忘：请记住她们的名字，记住她们受过的苦难，记住产生“慰安妇”罪恶制度的根源和土壤，这不仅是对历史的回望和正视，对受害者不幸身世的尊重，对加害者践踏女权的鞭挞，也是对人性良知的反思，对社会公义的追求，更是为了绝不能让曾经的罪恶再现于世。
今天，是“三.八”国际妇女节。联合国促进性别平等和增强妇女权能署（简称联合国妇女署）以“投资于妇女：加速进步”为主题，与2023年“制止暴力侵害妇女行为”国际日的主题一脉相承，着重指出当今“世界范围内，近6亿妇女生活在受冲突所影响的环境中，面临着更大的危机和风险，包括资源短缺、粮食不安全、增加的性别暴力等。
日益严峻的气候变化也加剧了现存的性别不平等。”进而，呼吁各方为推动性别平等增加投资，释放妇女经济潜能，建设一个更加平等和可持续的未来。
值此“三.八”国际妇女节之际，谨以旧文《采访札记：望乡归梦六十年》，祈愿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性别暴力，不再有性别不平等；祝福普天下的姊妹们节日快乐，每一天都充满阳光和欢笑，每一刻都洋溢爱慧和温暖！
是为记。
2024年3月8日 更新于南京
文章由作者授权发表
图文编辑 | 畢之
❖ 专辑 | 安殿成
① 插队纪事•1964~1979 连载
② 纪实《苦旅天涯青海头》连载
③ 采访纪实•望乡归梦六十年 连载
✦采访札记 | 望乡归梦六十年(四)✦采访札记 | 望乡归梦六十年(三)✦采访札记 | 望乡归梦六十年(一)✦《苦旅天涯青海头》学人荐言✦安殿成|插队纪事•1964~1979末篇
✦安殿成|插队纪事•1964~197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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