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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版:余怒精选诗二十首||永远都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净化我

一见之地 一见之地 2023-01-11


余怒,1966年生,当代诗人,著有诗集《守夜人》《余怒诗选集》《余怒短诗选》《枝叶》《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个人史》《主与客》和长篇小说《恍惚公园》;先后获第三届“或者诗歌奖”、第二届“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第五届“红岩文学奖·中国诗歌奖”、2015年度“十月诗歌奖”、漓江出版社第一届年选文学奖·2017中国年度诗歌特别推荐奖等奖项。


本期约稿:南门听雨




余 怒




 诗二十首

  





守夜人

 

钟敲十二下,当,当

我在蚊帐里捕捉一只苍蝇

我不用双手

过程简单极了

我用理解和一声咒骂

我说:苍蝇,我说:血

我说:十二点三十分我取消你

然后我像一滴药水

滴进睡眠

钟敲十三下,当

苍蝇的嗡鸣:一对大耳环

仍在我的耳朵上晃来荡去

 

1992.8.24

 

 

苦海

 

我一生都在反对一个水泡

 

独.裁者,阉人

音乐家,良医

情侣,鲜花贩子

 

我一生都在反对

水泡冒出水面

 

1993.6.8

 

 

抑郁

 

在静物里慢慢弯曲

在静物里

慢慢弯曲

 

静物里

 

慢慢,弯曲:汤汁里的火苗

隆冬的猫爪

一张弓在身体里

喀嚓一声折断

 

1994.5.20

 

 

剧情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你在干什么

我在守卫疯人院

 

我写诗,拔草,焚尸

数星星,化装,流泪

 

1995.4.13

 

 

目睹

 

早晨的空气被抽掉了,大麻造成的不愉快

使他和她互相取代。远处,一个玩球的少年

不见了,河面上漂着他的帽子,软组织像

割断的水藻一样,无人过问。那是76年

我一个人住在花园里,才10岁,夜里

我害怕极了,我看见一条鱼,在

福尔马林里游来游去,那一刻

我有着瓶子一样的预感:他和她

眼睛和躯干, 两个盲人的机械装置

将在花园里被拆散,植物的苦闷

都是这样,心里明白,却说不出口

直到一朵花出现,或卖血为生的妇人

在血中隐匿,躲在那里,永不露面

像我二十年后所做的,用雨水说话

描写那一年的十一月,用调匀的颜色

说,用伸缩着的阴影说。在惊呆的月光下

他站着,二十年了,她呼吸的灰尘

还围绕着他,她的脸

被一把锁锁着,看不清,也没有留下

一张照片,从那时起,我就只相信感官

她是鸟走后留下的尸体,是一张纸上

残存的理性之肉

随风飘着,纯属捏造。现在我回来了

那个少年却没有回来,花园里

找不到他的骨骸。两个人

埋伏在一个人的身上,多少年不发一语

他们想干什么?由此我肯定

我是一只混蛋月亮,把什么都看在眼里

在草丛中,在堆放着旧轮胎的小径上

 

1996.10.3

 

 

嫌疑

 

动物园里跑了一只豹子

许多人在找它

 

他们跑到我的屋子里

翻箱倒柜

他们说我藏了它

 

我说:我只是一名医生

我怕动物

他们说:正是因为你是医生

你怕动物

 

1998.12.13

 

 

一件东西

 

我喜欢一件东西刚开始它在

我的脑中形成。你来时

它刚形成,像你一样。它总是

小心翼翼,走路从来

不用腿,让腿成为自我否定

的一种形式。你站在那儿

一个劲地摇头,我知道

你的意思。我抚摸它是因为

欲望,它是什么我不管。我找来

一个工匠按它的样子

制造,我想将它

制造出来以嘲弄你。但我现在还

不知道它是什么,现在何处

它是一件东西可它不是任何事物

 

2005.4.16

 

 

交换

 

十二岁时我与伙伴

交换彼此拥有的动物。他拿出

一只灰鸟,我拿出一只蜥蜴。它们分别带着

两个人的体温。

 

两个人性情不同,我爱打架而他爱

幻想。我父亲是一名水电工他父亲是一名

长号手,现在我还记得他,他曾说

“乐队里应该有动物”。

 

灰鸟和蜥蜴,都拴着线。我俩

冷静如助产妇,一个检查蜥蜴的性别

一个看鸟的牙齿。这可是

飞与爬的交换,我们很在乎。

 

2007.4.10

 

 

 

今天早上,

我需要一台打孔机,

在纸上打很多很多孔。

满是孔的纸令我兴奋。

我爱那个加勒比诗人,我下载了他的头像,然后

打上孔。接着我在他的诗里打很多很多孔。

我用圆珠笔

穿过夹在诗句里的这些孔,

通过反复摩擦使孔变得光滑。

我想早上会很快过去,高压线会很快通上电。

因为身体原因,我只能从事一些象征性工作。

我不是一只好啄木鸟,

好诗人。

不知道今后干嘛。

妇女们在考虑晚上的食物。三岁孩子

在楼梯上搬动一个很大的物体。

我尝试着朝泳池方向拖动楼梯。

 

2011.7

 

 

平安夜

 

窗户狭小房间昏暗冬日书房里

一摞摞旧书籍散发出霉味我想

选择一个好天气烧了它们

朋友L来电话喊我去海边阳光灿烂我一口回绝尽管

跟一个海水般的胖子在一起你会四肢发热心情愉快

30岁我想建立一个童话国家想成为一个

纯粹的影子然后自由地脱离它现在我48岁

洗澡时我想象一个质量很小的女人像流星一样撞进来将

房间里的一切击得粉碎溅起满屋子活泼的水花

欢迎你来到这个昏暗星球我们冬眠

 

2013

 

 

继续存在

 

二十岁很感性

把所有莫名其妙

的烂情绪都称作孤独把

军人称作孤独的坦克它们带来

许多新鲜的炮弹直径很大估计射程在100公里

我在家中等待空袭祈祷做一名基督徒看窗外穿着

短裙的姑娘们放鞭炮其中一个裙子被

炸出一个洞其他姑娘大笑如同粉碎了一个

秘密一般高兴我决定马上爱上她并和她一起放鞭炮

像鸵鸟蛋里只能孵出鸵鸟一样绝对

 

2014

 

 

地平线

 

夏日傍晚,

我去观察地平线。

那儿,一会儿,有东西跳出来。

再过一会儿,又有东西跳出来。

仿佛是为了这里的平衡。

不是太阳月亮星星,

不知道该叫它们什么。

在江堤上,我躺下来。

这么多年不停地衰老是值得的。

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东西出现消失,

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惊喜,

地平线从来没有抖动过。

 

2015

 

 

在什么的边缘

 

首先是

我不能预知未来。

坐在窗前,看窗户

如何移动(这种错觉很有意思)。

在许多人眼中我变得无法解释那么什么是

时间呢它不能没有名称我不是法外的游鱼。

接下来,看见窗外

有一棵石榴树。

也就是说,虚无正以石榴树

及其石榴的方式呈现在那儿。

我不相信虚无但我相信一棵石榴树。

或者无边无际。

 

2015

 

 

旅客

 

一个秋日午后,

我坐在码头上看书。

一艘轮船因故障停泊。

几个男女倚着船舷,笑着望着我。

多年前,我也坐过轮船,也那样

注视过码头上的人们。

为同时存在而相互惊奇,

按捺住不喊对方。

来之地和去之地,漂移变幻。

我从不为身在书中还是身在

现实中而为难自己,觉得哪儿不对劲。

永远都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净化我。

 

2016

 

 

在无名小镇休息

 

由栎树林穿过

榛树林,看到一些果实。

从自然界回来的身体

携带的气味,一整天都好闻。

我是说深夜自我陶醉的

方式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

掀起衬衫或直接脱下裤子。

因为我关心的很多事都在变坏我

不得不专注某一个哪怕它

发生在地球的另一边。

世界只剩下一个小镇,

这并非抽象的地理知识。

 

2016

 

 

第一次

 

第一次我在羊齿植物

的齿状叶片间舒展四肢,享受

还来得及的、没有哲学味儿的

欢愉。这是胸腹之间世俗哲学的欢愉。

我们,制造过多少幽灵,

以恐吓我们自己,利用

文学手段。不啻给自己找麻烦。

野外,白榆树上,刺蛾科

的绚丽,徒然富有表现力。

 

2017

  

 

留恋篇

 

一天下午,在楼梯上,突然我感到

整个右腿麻木了。我掩饰着伸直它,

举足迈向下一级台阶,不让旁边的朋友察觉。

朋友啊,我们还拥有多少美丽的瞬间和还剩下多少?

五十岁,无碍于存在,但对存在是一个警醒。

曾经四十岁也是,却不被注意(尽管比起

盲目示爱的二十岁,我更留恋我的四十岁)。

在世界另一端,墨西哥人,按照候鸟模式设计出亡灵节。

他们自己还常常化装成亡灵,以此演示来去无虞。

 

2017

 

 

物恋篇

 

可以说有些物品

带着我个人的印迹反过来

也可以说我带着它们的印迹。

丢弃的牙刷书衬衫手提箱。

各种形式混杂容易致幻。

年轻人爱虚拟世界故而敌视现实这

很好理解。他们还爱测量月亮以

预知欲望实现。我当然反对这种

五官感受相互抵触的游客式做法。

我有一块抹布擦拭每一件家具。

我有一个计时器警告每一桩事情。

 

2018

 

  

所有事情

 

当你对所有事情做

全景式鸟瞰时你发现

绝望很重要它是标志。

绝望有浪漫的色彩对于

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它能

放大数倍且不可控制。

看见两个人在风筝下吵架看见

三匹马排着队走在公路上看见一个

老人游泳一边打哈欠却没有沉没这

都是常见的事情。你不会被

它们伤害也不会马上忘掉它们。

绝望没有别的解释像一条

鱼早上来到纸袋里。

 

2018

 

 

印第安和爱斯基摩

 

在这一带我住了

多年每日傍晚都会

见到一个中年人准时

来到胡同里在每一面

墙上画他的自画像。

在人群中我望着他揣摩

他的目的和来历。

孩子们在画上涂抹第二天他

继续在上面画。他们

在嘴唇上添上两撇

小胡子他索性将它们

涂成络腮胡子。添上

眼镜他索性涂成墨镜。

尖耳朵涂成大象耳朵。

草帽涂成钢盔。他们

涂红色他涂白色。他们

涂白色他涂五颜六色。

他们问他是哪里人他回答

他是印第安人眼中

的爱斯基摩人。他们

不知道印第安也不

知道什么爱斯基摩。

 

2019

 



△2019.5.19诗人余怒 获首届《诗收获》诗歌奖——“季度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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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之地》刊登诗歌作品均已获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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