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元:“繁体字”与简化字
王文元先生
“繁體字”遭刀砍斧劈後,腴肉不存,僅存瘦骨。(按,希望大家不用“繁體字”——這個“漢字拉丁化(文字改革)運動”捏造的充滿惡意的概念,而用更科學更理性的概念——“傳統字”。)被簡化的漢字數量多,筆劃改動大,字形走樣嚴重,幾乎等於重新創立另一套文字。自斯時起,中國有了兩套正式的印刷體文本。一套使用,另一套被封存。新生代只能用簡化字書寫或記錄“現在”發生的事情,而不可能閱讀“過去”的大量信息。(按,“簡化字”的本質是“漢字拉丁化(文字改革)運動”失敗後造成的怪胎,準確的名稱是“一簡字”。)20世紀50年代之前的文獻變成“天書”。對待這些“天書”的惟一有效對策就是不碰它。
如今,最後一批學過”繁體字”的文化人都已屆天命之年,如果不儘快恢復”繁體字”,再過50年,除非專家,在中國就再也找不出能夠誦讀經史子集的人了。下一代人面對面對精神美食、千年佳釀,停杯投箸而不能食。是不可憂,孰可憂?
有人看不到問題的嚴重性,以爲將”繁體字”文獻翻譯成簡化字文本就是了。如前所述,漢字是象形文字,觀其形會其意、審其美,形變意失,構變美亡,徒給閱讀帶來阻礙,給審美造成損失。有些”繁體字”被簡化之後不但失去美,也失去先前的含義,與之對應的”繁體字”變爲死字。試想,幾十年後”繁體字”徹底變爲古董,那時,作爲中國人,面對八大山人、吳昌碩、齊白石的畫,面對歐、柳、顏、趙、米、蘇的字,只得其粗,不識其細;面對祖上傳下來的碑帖等手書,卻讀不下來,須要臨時抱佛腳,拿出字典,一字一查,如雞啄米;面對旅遊勝地妙趣橫生的楹聯匾額,胡亂猜度;面對震撼世界的出土文字,面對博物館中珍貴文獻的影印件,面對祖上傳下來的家譜,卻讀不下來,待曲曲折折弄明白了,興趣已盡——那將是何等的尷尬。以上短拙,仍算小失小遺。大失大遺在於,漢字之精髓乃在於其美奐美輪的外形與神秘莫測的結構。此二物一旦被削弱或改塑,即使漢字價值尚存,也要大打折扣,遑論漢字的形象筆劃代表著歷史演化過程。不知道每一個字裡面隱藏著多少讓中國人念茲在茲的故事——世俗的或宗教的、現實的或神話的、質樸的或瑰麗的、深奧的或淺易的、形而上的或形而下的、道德的或倫理的……一個字便是一個不朽的生命,一個字便是一個讓人永遠拆解不完的信息團。另外,作爲偏旁的“言”與“訁”,一正一偏,一工一枉、一全一缺,一美一醜,優劣昭然若揭,雖表示相同的意思,美學價值差別卻在宵壤之間。
一個漢字,時而代表一個契約,時而代表一種頓悟,時而代表一闔機趣,時而代表一片天地。大到宇宙,小到無間,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幾乎都可言通過漢字直接尋得答案。把玩揣摩,樂趣無窮,其微情妙旨,非可以言道者,不似西文ABCD,甲乙帳簿,字體呆滯,僅是個抽象符號而已。
行文至此,由漢字簡化聯想到變革。說到變革問題心重如磐。至今仍有許多人把“漢字簡化運動”視爲一種“變革”,以爲革舊鼎新,除弊興利,理所當然,全然不察危機之所伏。所謂變革大抵分爲三種情形:第一種指制度、價值規範或習慣積久成弊,改易之,使之更合理有效;第二種指恢復被取締或取代的制度、價值規範或習慣(或許會增益些新的功效);第三種指師出無名的對制度、價值規範或習慣的盲目改易。第一種情形屬於名副其實的變革;第二種情形含有一些變革的意味,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變革;第三種情形簡直與變革毫無瓜葛,僅僅是“改變”而已。簡化漢字之“變革”即屬第三種情形,不屬於變革,只是一種“改變”,而且是在改變不該改變的東西。以簡化求文字交流之簡便,以簡便求文字教化之普及,小得而大遺,欲簡彌繁,欲速彌遲,南轅北轍,無異於剖腹去疾,吹灰止沸。變革,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即使是第一種情形下的真正變革,在多數情況下,也須慎重行事,微調爲上。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改革一兩,反動十斤,往往引發意想不到的負面後果,不能不三思而後行。對於另建文字體系這樣涉及子孫萬代的大事,絕不能頭腦發熱,倉促而爲。現在,木已成舟,一切陳述都成爲馬後炮。不過,茲事體大,馬後炮也得放出去,或許能把那些“存在即真理”的固守者的頭腦打開一條裂隙,讓他們清醒地面對應該加以改變的“存在”——包括已經習慣了的。往好處想,也許有一天,作爲漢字的主人,我們能回到統一的漢字大家庭中來,從而結束”繁體字”、簡化字各自爲政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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