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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離:從教育學等角度談“一簡字”

郁離 文字研究 2021-10-27

郁離:從教育學等角度談“一簡字”


一、法理問題


首先就得提出一箇法理問題,即正體字和“一簡字”在大陸各自的合法性何在。爲“一簡字”辯護的人一般都會拿〈……法〉作爲根據。該法的全名爲〈中……法〉。


衆所週知,這箇法案是在 2000 年通過,2001 年起纔開始施行的。在此之前,大陸並無一箇相關的文字法案。以此爲上箇世紀 50 年代推行的“一簡字”的法理依據,估計略有法律常識的人都懂得,是典型的法理不足。如此,該法是一種「追溯」法案。是在以行政和意識形態力量(而不是在法條上予以確認)強力推行了“一簡字”,造成了大陸大多數人對正體字根本沒有體認的情況後,對“一簡字”的法理追認。









──在此法中,也對「普通話」的國語地位作了一箇「追認」,同樣有法理性不足的缺憾。本書因對此有不少的論述,則普通話的問題在此短文中予以擱置。衹是提出一點,「漢語」(本文中多稱「華語」)概念本是包含了諸方言在內的,鑒於普通話到現在也還是不能包容諸方言的音素,則華語的「通語」事實上並不存在,並不能說普通話的音系就能代表「華語」。如本文提出的,唯中古雅言和一些接近中古雅言的方言纔具備這一特徵,是真正吸納了華語諸方言音系的「通語」,方具備「國語」的可能地位。至於普通話的「通行」,不過是自雍正以來因科舉制刻意排斥一些南方方言而造成的結果。該法對此,亦是一次「法理追溯」,不合一般成文法的立法規則。(成文法,一般來說都是在立法之後纔有效力的,而對之前的違法、合法是無法追溯裁判的。這是最基本的法律常識。大陸當年的推行簡化字,不是建立在法律規範之上的行政行爲,所以用一般的成文法無法爲其合法性給出任何的辯護。──這也是二戰後,在採用哪種法系對軍國主義者與納粹主義者進行裁判時,國際法學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自然法,而非哪一國的成文法的原因所在。)



有意思的是,在該法中也迴避了“一簡字”的命名,而以「規範漢字」稱呼現在大陸通行的“一簡字”體系。但「規範漢字」無疑是一箇有着濃厚學術背景的概念,需要在學理和法理兩箇角度予以討論。


既然提到了「規範」,則不能不從歷代用字「規範」的形成來談起。


語言、文字的規範,從來都是以「習慣」爲準則的,當以習慣法的準則來判定。成文法是難以解決語言、文字的規範問題的。


現有的真書(楷書)是魏晉時期形成的新書體,無論是在正式的碑刻、文稿中,都被視爲正式的文字。所以現在最爲常見的古來書籍、鈔本、碑刻,皆以真書,或是近真書的書體爲主。先秦時代的篆書,已經是一種難以恢復爲實用的書體了。──所以敬請衹會發出「那該恢復甲骨文」的這種議論的人明白,這種諷刺,衹能表現出諸位的不智,而根本參與不到正簡之爭的討論中來。諷刺,唯有在事理清楚後,纔是有力的。



在印刷術誕生後,真書也成爲了歷代刻印書籍的標準字體。則這一習慣有了漫長的 1600 餘年的歷史。(這是以書聖王羲之卒年公元 361年 爲準的估算,王書是真書的典範,深刻影響了後來的書法家和印刷體。而北朝的通行書體魏碑,其實可以算是真書的一種變體,保留的隸書痕跡要比真書更多一些。)



而真書的前身隸書,則是戰國時代就形成的書體,漢代的公文、碑刻皆以隸書爲標準。隸書的字體雖與真書有異,但間架結構卻與真書基本一致。一般能識讀真書的人,也能無障礙地識讀隸書。而隸書是擺脫了金文、篆書的形態,真正形成了「方塊字」的形態,與真書一起形成了華字的習慣書體。則以隸書爲準,方塊字的歷史已有超過 2000 年的歷史。(這是以漢代隸書大盛爲準的估算。)



則這兩種書體所代表的「正體」,纔該算是古來真正的標準,有著在「習慣法」意義上的高度權威性。──敬請一些對法學不太瞭解的人,也不要輕易地用自己在中學課本裏讀到的那一點點可笑的法律知識,挑戰這種「權威」。這種權威並非是由哪一位「偉人」或是甚末集團加以確立的,而是經由歷史上無數的讀書人、普通人的複雜互動而形成的。自始皇廢六國文字以來,歷代的皇帝,從來沒有哪一位敢於觸碰這種「習慣法」的威權。他/她們權力再大,也衹能接受這箇習慣法的約束,卻並不能觸動這箇權威。所以雍正即便是敢於立官話之威,卻絕對不可能觸碰正體體系。


而這種方塊字的間架規範,在文字學中稱爲「正體」,至遲在唐代顏元孫的〈干祿字書〉中成爲了區別於「通體」、「俗體」、「異體」字的規範用字的代稱。則大陸習稱的「繁體字」,從學理上說實是「正體字」。在這點上,臺灣對規範字的命名是符合歷代文字學的習慣的。即便從習慣法的角度講,「正體字」纔可能成爲事實上的用字規範,甚至是部分「通體字」也能進入這箇規範;但「俗體」、「異體」,是偏離了規範的「非常用字」,以習慣法的角度來說,應限制其在正規場合的使用。




如前所述,語言、文字的規範是建立在習慣法基礎上的,則一般的成文法並不能阻止語言、文字的事實標準,無相應的法律強制力,那麼歷代的標準纔該是語言文字法所遵從的真正標準。「簡化字」並不具備事實上的法律強制力,即便說成文法以之爲標準。


從另外的角度也能證明,〈……法〉的困境,因爲大陸在計算機上所使用的文字標準是「GBK」(正式的名稱爲「中文編碼擴展國家標準」,現在則有向 GB18030 標準轉進的趨勢)。這箇字符集中,幾乎每一箇“一簡字”所對應的正體字都被吸納進來了,是一箇「正簡雙集」。考慮到一般的文案工作,在 2000 年幾乎都要藉助計算機來達成,那麼應該說 1995 年就形成了的「GBK」標準和 2000 年纔出臺的〈……法〉就形成了文字標準的對立。從大陸的法系爲成文法法系的角度說,兩箇「規範」構成了事實上的對立,必是一對一錯的。


而「GBK」標準,無疑是更符合「習慣法」規範的,選字參考了歷代的常用字、周邊華字文化圈的常用字,則其規範性、合法性都要比〈……法〉的效力爲高。



──這裏需要談及一則法律問題,〈……法〉的效力,其實並不必然地要比〈GBK/GB18030〉更高。這是因爲習慣法更看重可施行性,而嚴格的成文法系,恰恰對這箇可施行性缺乏真正的支持。即便如日本那樣,弄出一箇「規範字表」,而現實中的用字規範,仍可能是不接受這種「理性建構的威權」,依舊是接受事實上的「習慣威權」。


──比如某箇成文法系,可能會不承認「賣淫」的合法性。但事實上,賣淫行爲是根本無法簡單地靠「加強打擊力度」來剿滅的。對賣淫的道德判斷,並不能成爲在法律上禁絕所有賣淫行爲的法理依據。大陸因爲接受了過多的「純粹成文法」理念,不少人把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混爲一談,這是眼下大陸的法理困境之一。(先要說明,這並不表明本人讚同現在的大陸,就該在法律上承認賣淫的合法性,這是兩回事。在大陸還沒有確立真正的人權理念的法哲學基礎時,無論在法律條文上怎末改動,都難以避免這箇法律體系的邏輯漏洞與法理漏洞。)



則不難理解〈……法〉中的「規範漢字」的命名,其實也是因爲“一簡字”體系所面臨的法理困境了。爲“一簡字”體系辯護的人,或是用該法來壓制「正體字」使用的人都沒法給出這箇「規範」實指“一簡字”而言的證明。若非要給出法理依據,則照現有的法律程序,需要最高人民代表大會進行「釋法」。在此概念並未澄清之前,不得以該法對「正體字」的使用進行法律懲罰。則一些機構、組織以該法爲準,對正體字的使用予以罰款,沒有任何的法理依據,都是「非法執法」。(對這類違法行政行爲,無論是行政法規還是〈……法〉,都沒指出哪箇機構、組織負有相關責任,則這類「非法執法」最起碼應依據行政訴訟法的程序予以糾正。──這箇困境,就很類似於「城管」了。換句話說,這種沒有法理來由的執法行爲,嚴格來說都是對現有法律的一種破壞,本身就具備了使這箇法律體系崩潰的功能。大陸的行政、司法,往往會上演這樣的鬧劇,帶有濃重的ㄇㄠˊ主義的「荒誕劇色彩」。)



如上,無論是從習慣法的角度,還是從成文法的角度,“一簡字”系統都並無實際的法理基礎,試圖將正體字說成是「非法字」,也是無理取鬧。


……發出來的〈規範漢字表〉,不過又是一次搞笑的「文化旗手+群衆運動型」的政治操作,而並非真正在學理和法理上有過充份辯論、質詢得出來的「習慣法」性質的規則。將之公示,其實也是暗含了這種工作是種「行政工作」,而與語言、文字領域這種公共領域裏的「治理」完全無涉。其討論,是暗箱性質的,並非是學者、文士們能公開參與的,所有人,都看不到這種討論的進程爲何,各方的理據何在;而其達成,偏又要採取甚末「公示」的面目以欺世人,更是表明了“一簡字”系統的維護者,自己心裏也很明白這種工作的粗糙程度吧?這是種對民意的裹挾,而絕不表明了這箇體系的「民主」。──本人多次很不避諱地談過,ㄇㄠˊ主義的施行,其實是種典型的「納(民)粹主義」,帶有高度的反智、反啟蒙傾向,以及,帶有濃厚的「二律背反」性質。這箇〈規範字表〉,不過是又增添了一則實例而已。



在這點上,ㄊㄞˊㄨㄢ的工作無疑要比大陸更爲堅實。在整理了 10 萬餘華字字型的〈異體字字典〉的基礎上,纔可能談及「規範性」。要想談規範,不衹是要看人的意願,更要看古來的習慣如何。(比如,一箇人要是非要把「雞」叫成「鴨子」,一般的人要末以爲他/她很可能是語誤,要末就衹能認爲這箇人並非操華語的人,或者衹能認定這箇人是箇「瘋子」。因爲在字用裏,「雞」就是「雞」,絕對與「鴨子」是兩樣的。偏要這樣錯用的人,要末是神經錯亂,要末就是不熟悉這種語文。──用“一簡字”系統的地方之所以不正常,怕就是這箇道理。 ㄇㄠˊ氏自己有嚴重的挑戰古來權威的心態,卻偏要讓所有人都變成能挑戰權威的人,衹能說是 ㄇㄠˊ氏自己有病症。而恰恰大陸,被這種不正常的心態統治了太多年,很多事情都顛倒非常了。^_^結果就是太多的擁簡派,在討論問題時,根本不能從事理出發,而純粹是充滿了ㄨˇ四式、 ㄇㄠˊ式豪言壯語,卻對起碼的常識,視而不見。這是種「ㄅㄧㄥˋ態意識形態」。)



而大陸,除了帶有商業化色彩的〈漢典〉之外,並沒有甚末真正提得起來的全面的文字整理工作。則這箇〈規範字表〉的理據,其實就是不充份的。



而現在……給出來的這箇〈規範漢字表〉,極不客氣地說,是倣傚明治維新以來日本對華字體系的「簡化」。華字的起源之地、大量應用之地,偏要傚外人的這箇字表,衹能說是一些專家(哪怕是文字學專家)自己就缺乏對該領域的深刻學理思考。


衹能是令人慨嘆,……之所以一直被人遠遠地抛在後面,原因就是這箇「反智主義」鬧成的大笑話。所以……依舊保持這種可笑的錯誤立場,仍試圖爲這箇「法國大革命」式後遺症辯護,衹能說明……學者們自己就有嚴重的毛病。該去精神病院好好地嬌治一番。──擁簡派的,可能也要先想想,自己的理據是否充份。我雖是在說笑話,但在心理學上,這箇論斷其實是可能的。



二、“一簡字”系統和華語音系的抵觸──從音韻學的角度談


這是支持“一簡字”系統的人很少觸及的問題,所以也放在前面來加以說明。需要事先說明,……頒布的〈簡化字總表〉並未包含所有的正簡轉換的規則,一些正體字的使用在這箇字表中被忽略了。──由此也能看出,這種文字整理的粗糙,是「一以貫之」的,從〈簡化字總表〉到〈規範字表〉都一樣是表現了一些人的不精緻、不精細。


下面以〈簡化字總表〉中所列舉的簡化字規範來討論音系問題。需要說明,考慮到不少方塊字的使用者,甚至是非華語的方塊字使用者的音系基礎,下面是以雅言的規範來推定類推性質的,而不是以普通話爲標準。如「歼〔殲〕」,普通話中因爲韻尾沒有 -m,所以沒法將兩種聲旁加以區分,但在有 -m 尾的方言中(甚至是在高麗語和越南語中),這兩箇聲旁是不能相混淆的。則從方言來學習華字的人,無法理解這會是箇形聲字。更兼「千」爲「c」聲母(借用普通話拼音的形式,音韻學中稱之爲「清母」),而「殲」實是「j」聲母(音韻學稱之爲「精母」),則這箇替換,完全沒有音系上的任何支持。不知道哪箇地方的方言,這箇字是讀爲「千」的。倒是這樣簡化後,加重了正音工作的難度,因爲即便是一些播音員,有時也會讀爲「qiān miè」(殲滅)。


在形聲字中,無法從“一簡字”系統類推該字發音,而正體則能提示該字正確讀音的有:


表一〈不作簡化偏旁用的“一簡字”〉:

碍〔礙〕、袄〔襖〕、坝〔壩〕、办〔辦〕、币〔幣〕、毙〔斃〕、标〔標〕、别〔彆〕、灿〔燦〕、层〔層〕、忏〔懺〕、厂〔廠〕、彻〔徹〕、衬〔襯〕、称〔稱〕、迟〔遲〕、础〔礎〕、触〔觸〕、聪〔聰〕、担〔擔〕、胆〔膽〕、导〔導〕、灯〔燈〕、邓〔鄧〕、敌〔敵〕、淀〔澱〕、独〔獨〕、矾〔礬〕、坟〔墳〕、顾〔顧〕、柜〔櫃〕、环〔環〕、还〔還〕、鸡〔鷄〕、积〔積〕、际〔際〕、价〔價〕、艰〔艱〕、歼〔殲〕、拣〔揀〕、舰〔艦〕、讲〔講〕、仅〔僅〕、旧〔舊〕、剧〔劇〕、据〔據〕、垦〔墾〕、恳〔懇〕、腊〔臘〕、蜡〔蠟〕、礼〔禮〕、帘〔簾〕、炼〔煉〕、练〔練〕、猎〔獵〕、邻〔鄰〕、岭〔嶺〕、拟〔擬〕、酿〔釀〕、疟〔瘧〕、苹〔蘋〕、凭〔憑〕、签〔籤〕、纤〔縴、纖〕、庆〔慶〕、琼〔瓊〕、权〔權〕、劝〔勸〕、让〔讓〕、认〔認〕、伤〔傷〕、声〔聲〕、胜〔勝〕、适〔適〕、坛〔壇、罎〕、体〔體〕、听〔聽〕、厅〔廳〕、图〔圖〕、袜〔襪〕、牺〔犧〕、戏〔戲〕、选〔選〕、压〔壓〕、阳〔陽〕、痒〔癢〕、样〔様〕、钥〔鑰〕、爷〔爺〕、叶〔葉〕、亿〔億〕、忆〔憶〕、应〔應〕、誉〔譽〕、园〔園〕、远〔遠〕、跃〔躍〕、赃〔臓〕、脏〔贜、髒〕、斋〔齋〕、战〔戰〕、赵〔趙〕、折〔摺〕、烛〔燭〕、浊〔濁〕、钻〔鑽〕;(共計 104 對)


表二〈可作簡化偏旁用的“一簡字”和簡化偏旁〉:

笔〔筆〕、边〔邊〕、宾〔賓〕、动〔動〕、队〔隊〕、广〔廣〕、国〔國〕、过〔過〕、进〔進〕、历〔歷、曆〕、刘〔劉〕、难〔難〕、穷〔窮〕、时〔時〕、属〔屬〕、孙〔孫〕、献〔獻〕、写〔寫〕、严〔嚴〕、尧〔堯〕、阴〔陰〕/郑〔鄭〕(共計 21 對)


上述兩表實爲“一簡字”系統的基礎,經表二類推出來的部分“一簡字”構成了表三〈應用第二表所列“一簡字”和簡化偏旁得出來的簡化字〉。而一些偏旁對聲的提示上表也忽略了,如「學」字頭。


僅此兩表所含的常用字,即佔 3000 常用字的 4.2%,即每 100箇 常用字中,就有 4 箇以上的字脫離了一般的形聲規範。若是再考慮到類推字,這箇比例當然還會繼續提陞。況且上表,還忽略了一些在略偏僻的方言中會發生誤會的情況。


據統計,一般的 3000 常用字佔到了日常所用的華字的 99.9% 以上,接近 100%,則從概率命中的角度來說,日常所用的華字,每書寫或言說 100 箇字,就有 4 箇以上的方塊字是字不形聲的(忽略了類推字的情況)。這箇比例,很可能要比著名的「字不循聲」的英文要高得多了。


如此,“一簡字”系統至少在這 124 箇字的簡化上,是得不償失的,沒考慮到華字本是有大量形聲字的特質。這兩箇表共收 482 對正簡字,則這些偏離了形聲規範的“一簡字”,佔到了簡化字表一、表二的 25.7%,四分之一強。不能不說,當初簡化工作是相當之粗率的。


還有一些細節,上表中並未列出,如普通話中「發、髮」不同音,但都歸併成了同一箇字,看來當初的簡化,也並未以普通話的音系爲基礎。那麼這是在加劇「通語」與「通字」的鴻溝,在學理上更加地站不住腳。


事實上,到現在“一簡字”系統工作的學理基礎,並未見……語委給出來,上面對音系的討論更是見諸對“一簡字”系統的辯護中。不能不說,如此的簡化,其實真正是把華字當成了一種「無義符號」,簡化過於草率了。


也就說,即便是把華字當成是一種「工具」,“一簡字”系統這箇工具也還是太過粗糙了,擔不起真正的文字功能。──所以敬請一些持「工具論」觀點的人,認真梳理一下華字的歷代規範,而不要以爲,既是箇工具,就可以隨便捏來捏去的。用木棍當錘子,固然不是不可以,但有錘子了,卻一定要用木棍當錘子,那這位的毛病就不是一般地小。


以此,“一簡字”系統所依託的音系不明,則從華字的形、義、音統一的內在規範講,“一簡字”系統不足以成爲有着漫長的共同音系(雅言)爲基礎的文字形態。


三、“一簡字”的歸併造成的字義混同──從文字學的角度談


這箇問題,歷來討論得已經很多了。“一簡字”系統將不少非常用字作爲常用字的替代,事實上就是極大地混淆了用字的標準,而這類作法,也並不都有古來的證據支持。


像「厂」字,歷來沒有將之作爲「廠」字的俗字的證據,則這箇歸併是沒任何道理可講的。尤其是對常用字來說,略「繁」一些並不會造成識讀的真正困難,符合形聲規則纔是更爲方便識讀的。「廠」字其實正是箇形聲字,在大多數方言中都是同音的,則將一箇極爲符合形聲規則的字,弄成不合六書規範的字,在文字學上也是無理可據的。


──需要從「認知心理學」的角度,強調一下。常用字的繁與簡,其實不是文字上的甚末「優劣」,更不是甚末認知障礙或便利。因爲復現率高的字,其實並不構成真正的認知困難。這是早就爲認知心理學承認的常識了。即便是“一簡字”系統,也沒敢對像「癖、璧、繁、藕、氮、磷」等等「常見字」進行簡化,可見簡化字的主推手們,也知道這箇工作其實是荒謬的。衹是現在死活不肯承認這箇事實而已。


──而復現率並不高的字,簡化它又爲何來?純粹是浪費人的才華與時間而已。


──所以簡化是爲「提高效率」的說法,和大陸 80、90 年代的甚末「公平-效率」之爭一樣,純粹是種「無釐頭」鬧劇。效率,並不會因爲甚末寫一兩字多花了幾毫秒而有改觀的。恰恰是用字精細,表意清楚,纔可能真正地提高效率。這種靠提高冗餘度而提高效率的現象,其實無論是在自然界,還是在人類社會裏,都能輕易地找出無數的證據。這是真正的規律。


──完全沒有甚末對立可言的概念,竟然在「一分爲二」的……主導下,形成了觀念大戰。這種鬧劇,其實還在一些……領域裏上演,比如對ㄨˇ四的褒貶之辯。缺乏真正的理性態度,而以態度、立場劃分陣營,其實就是種可笑的「……戰爭」,接近歐洲大陸上演過的宗教戰爭。


──這是與華夏傳統,最爲深刻的斷裂之處。


──胡適先生的「多談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其實洞見了ㄨˇ四以來知識界的病症。


這樣的情況,在上表所給出的正簡對立中還有好幾對,就不煩舉出了。對於此點,可參看〈“一簡字”體系造成的同形字與原字對照表〉。(該表,在書稿的另外一章裏,此處暫不舉出了。俟後出版,再放上來供大家研究、批評、指正。)


另外的混同,還有“一簡字”表中根本未列出的一些歸併。像「梁-樑」二字即是。這兩箇字的分立,至遲在〈廣韻〉時代就很明確了,前者專指姓氏、地名用字,而後者則指「脊樑、屋樑」等概念。“一簡字”字表中未列出,很可能是作簡化工作的人自己也是「梁-樑」混用的。這又一次證明了當初的“一簡字”工作是很不細緻的,並沒對歷來的用字規範有一箇認真的考察。則不建立在文字學學理基礎上的簡化,當然是不能成立的。成文法,消解不了這箇學理上的難題。


最後,需要指出不少支持“一簡字”系統的人的一箇錯誤觀點,即文字是有着「由繁到簡」的進程的觀點。


取一箇歷史上的斷面,隸書不是建立在把小篆字系簡化、歸併的基礎上的,而恰恰是因爲所記錄的字更多了,是箇典型的「由少到多」的進程。而從隸書到真書,也是這樣的進程,隸書中所見的字量,並無真書的字量更大,更未見「間架、結構」上的任何「簡化」。


而金文,就是對甲骨文的「繁化」,秦篆,也可以說成是對東方六國文字的「繁化」。都是靠加多筆畫而達成的新的書體風格。同時,用字量也增加了。這種自然的演進,是該被尊重,而不是被漠視的。──同理,南方的鳥蟲篆,更是筆畫結構上的「繁化」。不僅是更加之美觀,而且更便於在陶範上刻劃。這都是先民們對文字的「自由心裁」,都是該被後人敬重的。他/她們是文化的創造者,而「簡化」則正好是相反。


則上面這箇「由繁到簡」的說法,其實是混同了兩箇概念而形成的。「繁-簡」一能指字量的「寡-多」,二能指字的筆畫的「繁-簡」。而無論從哪箇角度說,都無法在文字發展中看到這樣的「規律」,那麼這箇說法的誤導性就不證自明了。


像「梁」到「樑」,就是對這箇說法的兩面反例。


從觀念史來看,這類說法多少是和民國時代的「進化論」理念有關。當時不少的知識階層對歐美的理論還所知甚少,一些似是而非的說法都距離歐美學術概念很遠,同時,也缺乏舊學的功底,更關鍵地是把「啟蒙」這箇工作看得過於簡單了,習慣性地以爲民衆更易接受「甲乙丙丁」似的教條灌輸,卻並沒從真正的傳播、教育、討論、抗辯的角度負責地提供理念、知識體系。那麼這類「公式化」的宣傳,不過是一種典型的「政治動員」類型的單方灌輸,所造成的惡果在今天算是已經能看到了。


支持“一簡字”系統的人,有不少這樣的不負責的說法,這箇說法其實是最爲典型的。


即便說是拿埃及聖書字所衍生出來的拼音文字,這箇規律也一樣不存在。聖書字固然是有着較繁複的書寫規範的,但埃及的通行文字並不衹是這箇太像圖畫的文字了。另外還有更爲「簡化」的僧侶體和人民體。這就好像華字有金文、小篆和隸書-真書,而日常的書寫還有行書一樣。這都是書體之變,而不是「簡化字」的「歸併簡化」的思路。把書體之變等同於「簡化」也是在概念上犯了箇錯誤。像草書、行書,基本和真書的各字是一一對應的。一些草書教程,還要把形近草法特地地列出,以防學習和辯識者將「形近字」混同。那麼“一簡字”系統的任意歸併也是不合「草書楷化」的原則的。


而從聖書字到諸拼音文字,需要明白一點,這是文字的借用,已經是脫離了原有的語文背景,這箇「簡化」就不能再作爲原有語言的文字演化方向來看待了。一些人總是要以日本對華字的簡化爲理據證明簡化字的合理性,是忽略了文字和語言的關係,這不是從文字學的角度來作證明,是在用類似「關公戰秦瓊」的「邏輯」進行詭辯。


即便說拼音文字,也能見到「繁化」的例子。像拉丁字母「a、g」都比日常的書體更爲繁化,一樣不能爲「由繁到簡」給出證明。況且即便是現在,拉丁字母的書體也有不少的「繁化」字體,像哥特體就是一箇典型。這箇字體,還不簡單是「藝術類字體」,在歷史上還曾是歐洲部分地區的標準字體,顯然要比一般的拉丁字母字體繁瑣得多。而基立爾文字,也是對希臘字母的「繁化」。


而東傳的拼音文字,也有類似的現象。自印度的天城體文字衍生出來的字母文字,不都是比天城體更簡化的。而像滿文,也有老滿文更簡,新滿文更繁(區分了幾箇音素)的現象。


所以在文字的使用上,從來沒有過「由繁到簡」的規律。這箇規律,是被刻意製造出來的「僞規律」,是和一些……的要求密切相關的,而不是建立在對文字史的具體考察和歸納的基礎上的。


正相反,無論是拼音文字還是方塊字,都有一箇字量、詞量不斷增加的趨勢,這纔是符合人類社會愈來愈複雜的本相的「規律」。而華字因爲其語文的特質,是有着較好的「擴充性」的,新字詞若是符合一般的構詞感,多少是方便人猜出新字詞的含義的。但這也要建立在精細的用字習慣上,而不是粗糙的「簡化」的基礎上。



四、“一簡字”系統對教育的貢獻或反貢獻──從教育學的角度談


不少人在談到“一簡字”系統的時候,總是以“一簡字”系統的推行使得教育普及爲根據,爲“一簡字”系統提供類似教育學的「正義性」。


但很遺憾,無論是中外的種種教育實踐,都不支持這箇說法。“一簡字”系統和教育普及之間,並沒有一箇邏輯上的連接點,則有必要從正反兩箇角度觀察纔能看出這箇「推理」是否正確。


從正面的角度看,教育普及和文字並沒甚麼太大的關係。民國的河北定縣實驗是一次非常有名的教育-社會實驗,而其中的教育,也是以正體字爲規範的。則當時的農村民衆能接受正體字,已能證明文字的「繁」不是教育普及的真正障礙。而這箇實驗的意外中止,造成的教育中斷,很能說明制度的不完善纔是教育普及的實際障礙。而推行“一簡字”系統,更是使這些已經接受了正體字的人需要一次「再教育」,是真正的制度浪費,無形中擡高了制度轉型的成本。(後文會談及從“一簡字”系統向正體字過渡的問題。)


而使用拼音文字的國家,也可能有大量的文盲,更能反證「簡化字於教育普及」的說法是沒道理可言的。恰恰是使用正體字的香港、臺灣和海外的一些老僑,教育普及度是很高的,更是說明了“一簡字”系統沒能讓教育更爲普及。唯有愛文化的人,纔可能會認真,纔可能會對教育更感興趣。反之的情況,仇恨文化,仇視教育與知識,無論是用甚末「簡單」的體系,都衹能是會造成「反智主義」的昌盛。


從反面來說,更爲關鍵的是,“一簡字”系統的確會使歷代的經典、碑刻、文稿一下子成爲衹有少數人纔能順利閱讀的,就是典型的全民「返盲」。


需要指出,這種功利性的意識形態,就是「大躍進」式理性建構的僭妄。像有的論者曾經對我提起,現在需要的是工程師、技術員,而不是文字學家。那我敢肯定,新的一輪「反智運動」,怕是會在這種功利性意識形態擴張之時達成。一箇社會,不可能衹有甚末工程師、技術員,這不可能是箇正常的社會。缺乏人文主義、人文精神的社會,一定是箇高度不穩定的社會。早晚會因爲「唯功利性」而遭遇難題。


──在這些人看來,所有人都該去努力做苦力勞動,而不該關心天人之際。這種搞笑的「奴隸主」的心態,其實正好是 ㄇㄠˊ主義的一種「復活」。人,不可能永遠是農奴、工奴。一箇正常的人,該有正常的人文訴求,是會對人文關懷有著正常的需求的。這是被「馬斯洛主義」(人本主義心理學)揭示出來的不易真理。(也由此可以看出, ㄇㄠˊ主義,其實是種反馬……義的搞笑意識形態。我雖不是甚末馬……義者,但至少還是知道這兩者有著絕大差別的。)


──即便說一些經濟學家,談到了經濟學不涉及價值領域,但經濟學,也是先要承認,人是有「偏好」之別的。這則關鍵性的概念假設,不該是經濟學漠視真正價值域的遁詞。


這箇問題,不是當代纔有的,在漢代就出現過這箇問題。隸書出現後,古文經典也曾經變爲了一些學者纔能閱讀的文獻,但畢竟正體字的來源還是來自歷代的文字,不過是間架上有了絕大的變化而已,所以古文經典還是經由方塊字留存了下來。


如上文所述,「由少到多」的用字,是一箇向古兼容的體系,方能將古代的經典納入到後來的社會中。而反過來的「由多到少」,卻是箇危險的棄舊從新的作法,會使用字的習慣沒法有良好的兼容性。那麼不少人就衹能去看由不長的歷史所給出的書籍,極大地限制了人的視野和興趣。


像民國時代的不少經典書籍,若非轉換成 “一簡字”系統出版,方能爲現在大多書的大陸人接受。這本身就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文化斷層。那麼在知識群體(能順利閱讀正體的那些)和一般民衆中間,就又形成了一箇隔閡。但這箇隔閡,不是知識群體刻意造成的,而是建國後的一些力量造成的。這種作法,不能不說,暗暗地是符合着「反智主義」的傾向,是一種新的「身份隔離制」的變形。


所以這種「民粹、納粹」式的意識形態,其實仍是種可怕的「唯精英主義」而已。衹是用巧妙的意識形態宣傳,把真相掩蓋得很好而已。這種極度不誠實的意識形態,帶來的當然衹能是「僞善、欺詐、暴力」形態的治理模式。單向度的人才養成目標,最終形成的就是種文化荒漠。


而在民間,其實還留存着對正體字更爲「正式」,更能體現使用者的「文化層次」的心理印痕,那麼……的 “一簡字”系統「規範」,不過是還在加劇這種這種隔閡。而支持 “一簡字”系統的人,所持的一些觀點,明顯地帶有「反智」傾向也就是不難理解的了。


像往往這類討論中看到的「不如恢復到甲骨文」之類說法就是如此。甲骨文的用字量,遠不及金文,更沒法和現在的真書相比,幾乎是和現在的「常用字」是大致等同的。而 “一簡字”系統,恰恰是對這些常用字進行了簡化,則事實上造成了一般人對正體文獻閱讀的真正障礙。(如我所用的「纔」字,不少能看正體文章的人恐怕也會一時不懂。這箇字簡化字中歸併到了「才華」之「才」中,但「纔」是副詞,不是「才華」之才。這是漢代就在使用的正體字。臺灣因爲民國時代的一點不當簡化,現在也以「才」統攝這兩箇意思了,也是略偏離了歷代的規範。)


如此, “一簡字”系統的確是沒能對教育普及有任何的助益,應該不需要更多論證了。


五、“一簡字”系統的形近問題──從閱讀的角度談


上面給出了 “一簡字”系統的一些不合理歸併的問題。而一箇爲 “一簡字”系統辯護的理論就是「草書楷化」,即 “一簡字”系統是根據草書的簡省,對其筆畫加以楷化而形成的。


但這箇理據細加推敲也是站不住腳的。因爲 “一簡字”系統中的不少簡省,都和一般的草書字有很大的距離。


其中「讠」就是最突出的一箇,這箇偏旁在草書中,一般是「足」旁的簡省符號,而不是 “一簡字”系統中的「言」旁的簡化符號。而像「礙-碍」、「徹-彻」等字,無疑和草書並沒甚麼關係,用「草書楷化」原則是沒法爲 “一簡字”的整箇體系辯護的。這一條,並不是 “一簡字”的簡併規則。


而事實上, “一簡字”系統卻有箇很意外的麻煩,就是過度地簡化字體結構,製造了一些新的形近字。像「風-鳳」,簡化後是「风-凤」,字形上太過雷同,類似的還有「廠-厂、廣-广」等等。這些簡省,也不是依照草書的規則而來,理據不清。


從華字演進的角度來說,這種簡省也是沒太大的必要。因爲歷代用字的分化,本就是箇「繁化」的過程,像「其-箕」、「象-像」、「梁-樑」等的分化,都是爲了區分字義,從而使華文更加精確。而 “一簡字”系統的很重要的思路就是減少用字量,這等於變相地就在減少華語的詞彙、字彙,是違反語文是會更加傾向於精確,字詞量傾向增加趨勢的「反動」,當然會使 “一簡字”系統在閱讀中造成不少不必要的混同。


正如正文中提及的,語言是依附在語音上的(思維則不是),那麼在閱讀中造成這樣混同,就會干擾正常的信息接受。這要從一般使用簡體的人和一般使用正體的人兩箇角度來加以說明,而在大陸-新加坡、港澳臺已經有了文字隔絕的情況下,非要很特殊的群體纔更有發言權,一般的衹處於某箇環境中的使用者,未必能體會某種環境對人的束縛。


很多使用正體的人,在看簡體文章和書籍時,當然是沒太多的障礙,因爲 “一簡字”是對用字的簡化。但主要的障礙就是一些無理據的 “一簡字”,這些字也和一般的正體的「行草化」寫法相差甚遠,會有很大的誤會。而像新出現的一些形近字,在粗略閱讀中是很可能造成誤讀的。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閱讀是一箇「主動接受」和「被動接受」併存的過程,當這兩箇接受有了很大的偏差時,會干擾理解的發生。像「有風」和「有鳳」,前者不過是對天氣的描述,後者就是「有鳳來儀」這箇成語的組成部分。當閱讀者接觸到「有鳳」這兩箇字時,會很自然地聯係到這箇成語,而縮減閱讀中的時間。那麼像「有风-有凤」的形近,在閱讀中其實是增加了「辨識」的時間,是很不「經濟」的。


類似的,正體使用者最大的障礙也在像「盡-儘」等字的混用上,與上面的例子類似,都會造成詞義上的模糊,不得不在閱讀中略停留下來看上下文,以確定這些字究竟是正體中的哪一箇。


這就是使用正體的人在閱讀簡體文章時的最重大的障礙。有着精細用字習慣的一方,是沒法忍受粗糙的混用的。這有點類似把英文中的「small、little、micro」等字都縮併爲一箇單詞,會使英文的使用者覺得莫名其妙。(奧威爾先生的〈1984〉一書中,描繪出了「英社簡語」對日常語文的「規範」和閹割,很是能說明這種對語文的侵犯是如何的荒唐。)


──可以舉一則例子。我本人讀古文或是正體文章,如果是加了標點的,真正是可以一目十行式的閱讀,但要是讀 “一簡字”系統的文章,要想提起閱讀速度來,是會有些困難。而 “一簡字”系統排印的古文,簡直就是對閱讀者的一大精神傷害,要不斷地去推想,某箇「一對多」 “一簡字”到底是哪箇字纔對。所以我對……後排印的古文書籍,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如〈詩經·唐風·椒聊〉:「椒聊之實,蕃衍盈升」。這裏面的「升」字就不可做「陞、昇」解。而 “一簡字”系統,是把三箇字一塊混同了。


──再如〈楚辭·離騷〉,「肇錫余以嘉名」,這裏面的「余」字,斷不可做「餘」字解。但 “一簡字”系統,恰恰是混同了「餘-余」。雖說有人試圖用「馀」字代替「餘」,但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把整體的用字混亂問題解決呢?


而使用 “一簡字”系統的人在閱讀正體文章時的主要障礙怕不用多加說明了。有着粗糙用字習慣的人必是會因爲「惰性」,很難理解正體字的規範。即便說經過了一些閱讀,識讀不再是障礙了,但要想正確地使用正體字,也還是會遇到太多的困難。這是因爲原來的 “一簡字”破壞了語文的精細,要想重新建立像正體字那樣的語文感,非要對 “一簡字”系統究竟把哪些字義、詞義混同了有精細的瞭解後纔可能。等於是要對華語文有一箇重新學習的過程。


兩相比較, “一簡字”系統對教育的侵害就能從另外的角度加以闡明了。因爲用字的不合古來規範, “一簡字”系統其實是破壞了華語的言-文關係。不能不說,其影響正在慢慢地發揮出來,會對未來的華語文造成深重的影響。


要想解決這箇問題,怕還是要靠恢復正體字教育纔能略收到功效。繼續維持 “一簡字”系統,是在文化上自斨。


這種粗糙的文化還境裏,是沒法讓工程師、技術員們也有良好的精細感覺的。


六、“一簡字”系統及其政治體系


應該說關心這箇問題的人,都知道曾經出現過「第二批簡化字」。但後來,這箇「二簡」是被取消了的。看來簡化的思路其實是被默認爲「根本不合理」了。


但從 “一簡字”系統的角度說,二簡的字量不算多,破壞性也不算很強。之所以中止二簡的使用,其實還是發現了這箇工作的前景委實不大妙。但因爲一簡的確是深刻地影響了兩代人(至少),而又因爲其破壞力委實太大,所以官方並沒能在改革初年直接恢復正體字教育。按說若是在那時,教育體系正有待恢復,則形成一箇全民重新學習的氛圍是最合適不過了。可惜因爲種種原因,當初的改革缺乏「整體性認同」,很多領域的政策都未能按照最爲合理的方向進行。則一簡,沒能隨着文革的結束被拋棄,終於在現在形成了大陸-新加坡與港澳臺的用字隔閡。


無論是大陸-新加坡,還是港澳臺,至少到現在還無人把繁簡對照的工作弄得更爲精細,最多是把〈簡化字表〉列出來,略作註解。但這對浩繁的華語文獻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這是因爲港澳臺三方,很是滿足於自己的現狀,不期望和龐大的 “一簡字”系統力量相抗衡,心目中多少有視這些地方爲「蠻荒」之地的歧視。(其實說到底,也的確是有這箇問題,對用字、用詞的不精細,和日常文案用語的極度貧乏,都使 “一簡字”系統文化圈讓人覺得文化水準大失。)而大陸-新加坡,當然也不會希望港澳臺的文化對之有「侵略」,官方當然要維護自己的「正統形象」,即便是錯了也不會輕易地承認的。這已經不僅是文化之別,亦是制度之別了。看似略保守的港澳臺地區,其實是在堅守着文化道統,但在制度層面上卻一點也不保守,一些地方堪稱典範。這事實上是最易讓大陸-新加坡兩地難堪的事情。


──也就是說,標榜著「儒家文化圈」的大……坡,其實在精神層面上,依舊是維繫了「革命黨人」式的激進文化管制策略,而港臺兩地,卻早已因爲文化堅守,恰恰是達成了適度的「自由」。這也是本人一再強調的,舶來的「積極自由觀」,其實往往會流於法國式鬧劇,而緊守了保守立場的,纔有可能向憲政治理形態轉化。


也就是說,從政治的角度看,對一次激進變革,本該是隨着一次更爲大膽的反激進變革,纔可能在文化、政治、經濟上形成良性制度。但問題是頑固勢力的存在,往往會使激進力量的惡果繼續推行,而不是自動中止。大陸的改革進程,向來是如此,在 “一簡字”系統的問題上也是。


若是在改革初年,認真地讓文字學、音韻學、教育學的一些專家來討論這箇問題,或者很多障礙就不存在了。但很可惜,當時的體制仍是一箇「威權體制」,舊勢力一般來說是不會輕易地放棄權力的。那麼這樣的學術性討論,便幾乎不可能了。


這種「漸進式」改革,是在原有的體系內修補,而不是從整體性問題出發,所以很難做出理性的判斷。當開始遇到問題時,纔會發現改革的不徹底,但已經是被不斷修補起來的殭化體制制約,把可能的演化方向堵死了。


 “一簡字”系統的繼續在使用,就是箇極爲明顯的例子。在〈……法〉出臺後,竟然又出現了新的利益集團,靠着對本不違法的用字罰款來確立 “一簡字”系統的地位,則兩岸三地的文字鴻溝(也包括海外的新僑、老僑的文字鴻溝),會因爲這箇法理不足的法案,進一步地加深。不得不說,這種「南轅北轍」的改革,是不斷造成新的不受約束的利益集團,致使民間的活力更被卡死,要比不改革可能更爲糟糕。


這,其實也阻礙了大陸對香港、臺灣兩地學術、文化的交流和瞭解。對比當初德國、也門的合併,這兩國在文字上並沒有分裂,所以統一的進程是很順利的。


而與兩岸三地的分治類似的半島,也有事實上的文字分裂。北韓是已經徹底地把華字教育取消了的,而南韓依舊是保留了華字教育(當然了,仍是正體字,而不是 “一簡字”系統),也有一箇不大不小的文字鴻溝。


則在將來的東亞文化圈中,大……、北……韓,將會處於一箇很不利的文化、教育低位狀態。很可能不得不先依靠這些更爲開放(而文字上卻是略保守的地區)地區的間接引入,方能逐漸地和世界相接軌。而這兩地,怕有更加麻煩的全民重新學習的新困境。到那時,……現在的頑固態度,使其……僚們也會處在很不利的文化低位上,則原有的「威權」已經難以維持,新的威權又建立不起來,過渡期就很可能是一片混亂。


則此時,對正簡的討論,已然和 ㄇㄠˊ時代的政治威權沒太大的關係了。若是還想靠這箇威權來統攝民心,前有繼續維持文化、制度分裂的困境,後有使底層騷動爆發革命的危險,這是無論上位者還是很多有良知的人都不願意看到的。但也得說明,「後威權時代」錯綜複雜的利益格局,很可能會葬送理性變革的力量,而讓更爲激進的力量成爲主導,如此,大……的前景將是一片黯淡。


而無論是激進的左翼,還是激進的右翼,以我看來都還沒觸及文化建設這箇關鍵的問題,而還是在政治域對一些常識性問題進行偏執對偏執的爭論。很多基礎性的問題,都在這樣的爭論中被取消了意義。(我本人就被一位極左翼師弟指責爲衹知道「經世致用」,可看現在的左右兩翼爲何不能達成真正的對話了。在他/她們的視野中,並無實務性問題,評論事務基本就是從泛政治的背景出發。而未來的新制度的細節和即將面臨的問題,都還未進入這些人的視野中。很可能會像清代末期的景象類似,在還未有一箇總體方向的認同,原來的體制便以崩潰了,新接手的人會發現,又是一片文化廢墟,在上面更容易建立的是專制,而不是憲政。)


所以說,是該重覆胡適先生的「少談些主義,多研究點問題」的老生常談了。在一些問題上,其實早就有了太多的共識。專制不能維持,而憲政該在哪一種背景下形成,其文化、制度、經濟、教育等基礎,怎麼從現有環境下破繭而出,是最該專業知識群體從自己的學術領域加以闡釋的更爲急迫的事情。若是還未有各門學科的準備,悤悤地又出現了一次翻天覆地的變革,大陸估計仍不能擺脫現在的泥淖。而隨着這箇新泥淖的出現,整箇的東亞都會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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