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華:漢字的聲符爲什麼有義?
戴建華:漢字的聲符爲什麼有義?
歐元一世紀時,許慎就用六書,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來分析漢字結構,又據其結構分析漢字意義。據統計,其中的形聲字占漢字的80%以上(見《辭海》“形聲”條)。“形聲”是形符(又叫意符)和聲符(又叫音符)並用。顧名思義,形符是表意的符號,聲符是表音的符號,它們的分工似乎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安子介先生在其巨著《學習漢語》(英文書名《解開漢字之迷》)裡以大量的無可置疑的事實證明聲符“除了大部分時候表示讀音外,實在也是有意義的”,並據此成功地創造了“部首切除法”,爲漢字的現代化研究開闢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聲符爲什麼會表意呢?對這個問題尋本究源,還得从《說文解字》開始。在受到安子介先生新的學術思想啟發下,我們重讀《說文解字》,就不難从中發現一些新的消息,那就是,許多漢字的聲符其實也是意符,而且首先是意符。這可以从六個方面得到證明。
(一)《說文解字》在分析某些形聲字時也承認聲符首先是意符。例如“坪,地平也。从土从平,平亦聲。”“瓏,禱旱玉,龍文。从玉从龍,龍亦聲。”“警,戒也。从言从敬,敬亦聲。”“忘,不識也。从心从亡,亡亦聲。”“詔,告也。从言从召,召亦聲。”這個“亦聲”應理解爲意符兼聲符,而不是聲符兼意符。至如“芝,神草也。从艸从之。”“右,助也。从口从又。”“否,不也。从口从不。”“之”、“又”、“不”除了表意,還應該是“芝”、“右”、“否”的聲符,許慎不說“亦聲”,是重其表意而忽其表音。
(二)《說文解字》中有些形聲字的意義竟與它的聲符獨立爲文時的意義完全一致,說明這些形聲字的聲符首先是意符。如“祐,助也。从示右聲”而“右,助也。”“逮,及也。从辵隸聲”而“隸,及也。”“援,引也。从手爰聲”而“爰,引也。”“掍,同也。从手昆聲”而“昆,同也。”“殘,賊也。从歹戔聲”而“戔,賊也。”“製,裁也。从衣制聲”而“制,裁衣也。”“阯,基也。从阜止聲”而“止,下基也。”至如“國,邦也。从口从或。”“亂,治也。从乙从 。”“幼,少也。从么从力。”而“或,邦也”、“ ,治也”、“么,小也。”“或”、“ ”、“么”還應是“國”、“亂”、“幼”的聲符,許慎不說“亦聲”,也是重其表意而忽其表音。
(三)《說文解字》中的一些形聲字的聲符恰是這個形聲字的古文字,說明這些形聲字的聲符首先是意符。如“得,行有所得也。从彳㝵聲。㝵,古文。”至如“箕,簸也。从竹其,象形。其,籀文。”“裘,皮衣也。从衣,象形。求,古文。”“其”“求”還應是“箕”“裘”的聲符,許慎不說是“亦聲”,又是重其表意而忽其表音。
(四)《說文解字》中有些形聲字與它形聲符是同意異體的關係,而許慎往往以它的聲符獨立爲文之字爲正體。說明這些異體形聲字的聲符首先是意符。如“厷,臂上也。肱,或从肉。”“亢,人頸也。頏,或从頁。”“匡,飲器。筐,或从竹。”“乂,芟草也。刈,或从刀”。
(五)《說文解字》中的一些獨體字,在與它同意的後起形聲字中兼作聲符,說明這些後起的形聲字的聲符首先是意符。如“貞,卜問也。”《說文新附》云:“偵,問也。”“巨,規巨也。”《正字通》作“矩”;“包,象子未成形也。”《文源》作“胞”。
許慎探索的是漢字的原始結構卻沒能見到最早的文字資料,他的分析解說自然不免有不夠或錯誤的地方。我們从後世學者的考證文章也可知道有些形聲字的聲符首先是意符。如“斧,所以斫也。从斤父聲。”郭沫若《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指出:“父本斧之初字,象手持物之形。其所持之物,許書以爲杖,近人羅振玉以爲炬。案此實是石器時代之石斧也。古者男子稱父,蓋謂以斧从事操作之人,與母之以乳从事撫育爲對。斧字从斤,以父爲聲,乃後起字也。”由此可見,“父”即“斧”,“斧”的聲符“父”首先是意符。又如“背,脊也。从肉北聲。”唐蘭先生《釋四方之名》考證:“北由二人相背,而有二義,一爲人體之背,一爲北方。”由此可見“北”即“背”,古人面南背北爲正,又指北方。”“背”的聲符“北”也首先是意符。
例子是不勝枚舉的。它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這些形聲字中表意也表音的偏旁,它們獨立爲文時一般是象形字或會意字。在原始階段,它們如何象形如何會意還比較顯著;後來字體演變逐漸規範,其所以象形與會意就比較模糊了。古人就在這個字的基礎上添加一個表意的符號(也就是許慎所創的部首),以彰明其意。未加部首之前的獨立字固有其意,亦有其音,聲意可謂同源;添加部首構成了合體的形聲字之後,由部首表意,而原來的獨立字似乎退居到表音的地位,从而使人忽視了它們的表意作用。《說文解字》中隱藏著大量的類似現象,許慎著而不知,是因爲他把主要精力傾注到他發明的540部首中去了;後人視而不見。正如安子介先生所說,是“受了《說文解字》部首的益處,又受了《說文解字》部首的束縛。”
當然,一個獨立的象形會意之字採用添加一個部首構成合體字的辦法來彰明其意,獨立字和合體字之間還是同意的關係,這僅僅是“推陳出新”,還沒有產生其他的效能。先民从此受到啟發,以一個有意有音的獨立字不斷添加不同的表意部首而產生合體的新字,這就開闢了一個造字的嶄新天地。那些原先爲獨立字的偏旁表示新生合體字的意義共性,而那些添加的部首則表示新生合體字的意義特指。如“右”是“右手”,“佑”是人以手助人,“祐”是神以手助人;“兼”是“持雙禾之形”,“縑”是成雙的絲,“鶼”是成雙的鳥,“鰜”是成雙的魚;“蒙”是“不明”,“曚”是日不明,“朦”是月不明,“矇”是目不明;……這誠如安子介先生所說,“漢字是沿著邏輯的規律演變出來的。掌握它的內涵和外延,就產生無窮無盡的聯想。聯想是人類一切科技發展的源頭。”
明白了漢字的聲符可以表意,而且首先是表意,也就能真正領會安子介先生關於“漢字是拼形文字”的正確論斷,从而也就能真正“沿著哲理化和觀念化的進路”去研究漢字,从而進一步讓它發揮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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