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遂:漢字的理據
李大遂:漢字的理據
漢字的理據的界定
漢字是理性的文字,其構形、表示意義、表示讀音都是有依據的,至少在造字初期是這樣。
漢字的理據,就是漢字構形、讀音、意義的依據或道理。也就是ー個字之所以有某種寫法,讀某個音或某些音,表某個義或某些義的依據或道理。
漢字的理據體現在形、音、義三個方面,可分爲構形理據、讀音理據、意義理據。
例如:
我們根據古文字“
又如:
我們從“鯉”的字形結構可以判斷“鯉”的讀音是lǐ,意義與魚有關。
由於在漢字形、音、義三要素中,有表裡之分,形爲表,音、義爲裡,其中義爲終極之裡。
字形的理據一般是顯性的,字音、字義的理據是隱性的。
就文字性質說,古代漢字屬於表意文字體系,主要特點是以形表義,因此,那時的漢字的理據主要指構形理據和意義理據,也有部分漢字有讀音理據。
近現代漢字是意音文字,主要特點是以偏旁表音表義。因此,就近現代漢字而言,漢字的理據,主要指漢字讀音理據和意義理據。
漢字的理據是經許慎《說文解字》的歸納揭示而凸顯的。今天我們要考察一個字的理據,首先依據的最權威的文獻,還是《說文解字》。
隨著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不斷發現和漢字研究的深入,今天我們在學術上對漢字理據的認識更科學更深入了。
我們也應注意到,隨著時間的推移、語音的演變、字體的演變、假借的應用、形體簡化等原因,漢字理據已有相當程度的缺失。有個別字的理據失傳了,少數位記載下來的理據可能與本來的理據有誤差,少數字的理據發生了變異。給漢字教學造成了困難。
更值得重視和警惕的是,現在,這種理據缺失還在加劇。其主要表現是:部件分析法普遍使用,客觀上使相當大一部分偏旁的表義功能或表音功能化爲烏有;俗文字學說解氾濫,使漢字理據說解淪爲兒戲。長此以往,後人將很少有人知道漢字理據是什麼。
漢字理據的由來
漢字的理據是怎麼來的呢?從根本上說,漢字的理據是以倉頡爲首的無數造字者設定的。
每個漢字具有什麼樣的理據,取決於造字者採用的造字方法。造字法不同,造出來的字理據就不同。
在漢字的早期階段,主要是象形、指事、會意三種方法所造的字,這三類字沒有表音成分,其理據主要體現在形義方面,即只有構形理據和意義理據。
象形字是據物構形表義,如:“
指事字用兩個符號構形表義或在象形字基礎上添加指事符號構形表義,如:“
會意字是把兩個或兩個以上物象放在一起構形表義,如:“
漢字發展到轉注、形聲階段,開始出現表音成分,即轉注字(會意兼形聲或形聲兼會意字)、形聲字有了讀音理據。
轉注字半邊表義半邊表義兼表音,如:轉注字“婚”的偏旁“女”表義,“昏”表義兼表音。
形聲字半邊表義半邊表音,如:形聲字“洋”的偏旁“氵(水)”表義,“羊”表音。
由於轉注、形聲兩類合體字都有表音成分,就使漢字的理據性從形、義兩方面擴展到形、音、義三方面。
在小篆(包括小篆)以前的古文字時期,以形表義是漢字理據的主要特點。在小篆以後的近現代漢字時期,以偏旁表示合體字讀音、意義是漢字理據的主要特點。
在隸變的衝擊,漢字從根本上消除了象形性,漢字的性質發生了根本的改變,漢字體系由表意文字轉變爲意音文字。
在隸變楷化後的近現代漢字中,以象形、指事方法造出來的獨體字,因象形性消失,其構形理據也大體消失,往往要釆取溯源方法オ能發現它們的構形理據,一個沒有學習過漢字的人,很難根據字形判斷出“日”表示的是太陽,“月”表示的是月亮。
以會意、轉注、形聲方法造出來的合體字,雖失去象形性,卻仍能通過構字偏旁表義,如:
會意字“明”的偏旁“日”、“月”都表義;
轉注字“洲”的偏旁“氵(水)”表義,“州”表義兼表音;
形聲字“湖”的偏旁“氵(水)”表義,“胡”表音。
繁體字有理據,大部分簡化字也有理據,簡化字的理據是造簡化字的人們設定的。
例如:《說文解字•心部》:“懼,恐也,從心,瞿聲”。顯然,造“懼”字的人讓“忄(心)”表義,讓“瞿”表音。那麼,造簡體字“懼”的人,應該是有感於“懼”的表音偏旁“瞿”繁難罕用且表音不准,於是另造“惧”字,讓“忄(心)”表義,讓“具”表音。
歸納歷史上的漢字簡化方法,大體有行草書楷化、採用古字、更換偏旁、局部刪改、同音音近或異音代替、另造新字和簡化偏旁類推等七種。
其中更換偏旁、另造新字(指拋開原字字形而造新字)和簡化偏旁類推三類是理據性最強的。其他除同音、音近或異音代替簡化字外,行草書楷化、採用古字、局部刪改三類簡化字也有大約一半尚有一定理據。
漢字理據的存續狀況
漢字已經有五六千年的歷史,古代漢字構形理據比較強,近現代漢字構形理據比較弱。
現代漢字讀音、意義的理據,因語音演變、字義發展,已不像造字之初那麼明顯,規律性那麼強。
我們對外漢語教學用字的理據有多少?現代常用漢字的理據還有多少?根據本書第四章附錄一《現代常用漢字文字學分類表》顯示的資料,我們作了兩個統計表(見[表1]和[表2]),可以從中看出對外漢語教學用字和現代漢語常用字理據存續狀況。
從[表1]可以看出或計算出:在HSK(《漢字等級大綱》所收2906個常用字中,獨體字266個,占大綱總字數的9.15%;合體字2640字,占大綱總字數的90.85%。在獨體字中,有理據獨體字(象形字+指事字)224個,占大綱字總數的7.71%;無理據獨體字(獨體符號字)42個,占大綱總字數的1.45%。在合體字中,有理據合體字(會意字+轉注字+形聲字+義系半符號字+音系半符號字)2573個,占大綱總字數的88.54%,無理據合體符號字67個,占大綱總字數的2.31%。在有理據合體字中,含有表音偏旁的合體字(轉注字+形聲字+音系半符號字)2076字,占大綱總數字的71.44%,含有表義偏旁的合體字(會意字+轉注字+形聲字+義系半符號字)2545字,占《大綱》字總數的87.58%。總體計算,在大綱所收漢字中,有理據漢字(象形字+指事字+會意字+轉注字+形聲字+義系半符號字+音系半符號字)2797個,占大綱總字數的96.25%;無理據漢字(獨體符號字+合體符號字)109個,占大綱總字數的3.75%。
如果把考察的漢字擴大到《漢字等級大綱》和《現代漢語常用字表》所收全部常用漢字,有理據字的比例還會略有提高。
通過[表2]可以看出或計算出:HSK《漢字等級大綱》和《現代漢語常用字表》共收獨體字280個,占現代常用字的7.92%。其中有理據獨體字(象形字+指事字)238字,占現代常用字的6.73%;無理據獨體字(獨體符號字)42個,占大綱總字數的1.19%。HSK《漢字等級大綱》和《現代漢語常用字表》共收合體字3256個,占現代常用字的92.08%。其中有理據合體字(會意字+轉注字+形聲字+義系半符號字+音系半符號字)3186個,占現代常用字的90.10%;無理據合體字(合體符號字)70個,占現代常用字的1.98%。在有理據合體字中,含有表音偏旁的合體字(轉注字+形聲字+音系半符號字)2632字,占現代常用字的74.43%;含有表義偏旁的合體字(會意字+轉注字+形聲字+義系半符號字)3156字,占現代常用字的89.25%。總體計算,現代常用漢字中有理據字總數爲3424個,占常用漢字的96.83%。而無理據常用字(獨體符號字+合體符號字)的總數爲112個,占現代常用字的3.17%。也就是說,只有大約3%的常用漢字是無理據可言的。
也許有人提出,象形字和指事字一般需要借助溯源手段方可窺見其理據,音系半符號字和義系半符號字理據偏缺不全。我們不妨將這些字視爲半理據字,將它們所占比例資料減半。從資料統計表可知,常用象形字、指事字、音系半符號字、義系半符號字總計482字,占常用漢字的13.63%,減半以後的比例是6.82%。即使如此,有理據漢字在現代常用漢字中的比例仍占90.01%。
可見,至今90%以上的常用漢字是有理據可講的,凡有表義偏旁的合體字字義都與表義偏旁有不同程度的聯繫;凡有表音偏旁的合體字字音都與表音偏旁有不同程度的聯繫。這可給我們利用理據推展漢字教學以足夠的信心。
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我們這裡沒有考慮表音率(度)和表義率(度)的問題,而是注意有理據字在常用漢字中的比例。原因是目前還沒有完全令人滿意的表音率(度)和表義率(度)考察計算方法,而且對指導漢字理據教學意義不大。不管表音率(度)和表義率(度)高低,我們在推展合體漢字教學的時候,都要利用表音偏旁讀音資訊和表義偏旁的意義資訊。高的話,我們會得心應手;低的話,也許更顯得珍貴。有一點就利用一點,利用一點,教學的困難就小一點。
漢字理據研究的意義
漢字理據的研究具有重要理論意義和應用價值。
其一,漢字理據特別是合體漢字讀音、意義理據,是漢字讀音、意義系統性所由形成的主要因素。清楚瞭解漢字的理據,才能正確認識漢字這個文字系統。
其二,漢字理據是先人留給我們的文化遺產,是人類文化史研究的寶貴資源。漢字理據是漢字文化的核心內容,離開漢字理據去研究漢字文化,要單薄得多蒼白得多。
其三,漢字理據在漢字教學方面有極高價值。
一方面,利用理據可提高單字教學的效率,減輕漢字學習難度。
另一方面,利用理據可以迅速提高學習者系統掌握漢字的能力。
劉又辛曾指出:“過去的漢字教學,基本上採取了死記硬背的辦法,把漢字一律當作無理性的符號”。他認爲:“漢字絕大多數都是有理性的文字。只要教師懂得一點文字學,便可使漢字教學發生新變化”。
①1992年原版和2001年修訂本《漢語水準詞彙與漢字等級大綱》都標注收字2905字。但兩個版本《漢字等級大綱》中,《按級別排列的漢字等級大綱•丁級字附錄》都有“埔”無“浦”,《按音序排列的漢字等級大綱•附錄》都有“浦”無“埔”,只能視爲“浦”、“埔”兼收。故HSK《漢字等級大綱》實際收字290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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