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批评家 | 王晴飞:“业余”的批评及牙与胃的功能
创作与批评,如鸟之双翼,车之双轴。文学创作的发展离不开文学批评的繁荣,离不开一代又一代文学批评家的付出。1998年,《南方文坛》推出“今日批评家”栏目,至今已推介百余名批评家。不同个性的批评家以其敏锐犀利、才情思力、灵动丰盈言说着“我的批评观”,上百篇文章累积形成了一种敏感鲜活、富有生气才情的批评文风。
现在中国作家网将这些文章重新集中推出,与大家分享,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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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批评家
王晴飞(拍摄时间:2017年)
1980年生于江苏泗洪。南京大学理学学士、文学博士,现为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已发表文学评论若干,著有个人文集《望桐集》。主要研究方向为民国文学与当代小说批评。
我的批评观
“业余”的批评及牙与胃的功能
王晴飞
所谓“业余”的批评,指的是在作文学批评时时刻保持一种业余心态。我理解中的业余心态,是有那么一点游戏精神,有话则说,无话则隐,话多则长,话少则短。对评论对象应当有选择,不必勉强自己十项全能。硬要以己之短去论别人之长,难免露怯,流于胡说。这样的硬性阐释,不仅不会丰富我们对文学的感受与认知,反而会使文学变得狭窄、逼仄。
这也与我的个人经验有关。我最早与文学这个行当发生关系,是从现代文学研究开始,日常与死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与活人接触的时候少。自然,从理论上说,文学史研究可以是广义的评论,评论也应有文学史的意识,二者并不冲突。但理论毕竟只是理论,从具体的评论实践来看,文学史研究与即时的文学评论,还是有很多差异,无论是写作的文体或是研究对象呈现给我们的形态都有所区别。
文学之不同于其他学科,在于它并不直接提供思想与观点,所以文学评论也如捕风捉影。这就牵涉文学理论与文学术语的借用。直接与现实狭路相逢,赤手捉蛇,固然是一种本事,可是放着现成的桥不走,偏要去泅水,也不免迂执,如同在科技昌明的今天,明明有现代药物不用,总想靠几片草叶子对付新病毒,无异于妄想。
在我们与文学世界之间,就隔着一个文学理论的鸿沟。这些文学理论与文学术语,成为我们阅读、批评文学的视角。但正如狂奴欺主,工具也会反客为主,束缚文学阅读者的眼光,就好像望远镜本是要人看得遥远,显微镜是为了观察得精细,只用望远镜和显微镜则不免管窥蠡测,只见一斑。文学理论和文学术语也会变成文艺黑话,限制我们看到第一手的文学世界。过度依赖文艺黑话的评论可以用一个函数公式来展现:
f(x)=y
x 是作品,f 是文艺黑话,y 则是评论文章。只要将作品源源不断地放入文艺黑话的算法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文学评论产生出来。当然有时候f也不仅仅是文艺黑话,也可能是某一种特定的价值观或意识形态。这样的评论是可以批发,并且立等可取的。
关于批评,我尚未形成一个固定的“观”。目下所能感到的,只有一些对文学作品阅读和鉴赏的体会,即我们如何在对文学的阅读中丰富自己同时也丰富对文学和世界的理解,或者说我们如何通过阅读文学来使自己变得更好,而不是被束缚在文学的牢笼里。
朱熹教人读书,说虚心涵泳。所谓虚心,并非只是一味谦卑,而是先排除既定之见。他引庄子“吾与之虚而委蛇”之语,说“既虚了又要随他曲折去”,“自家只平着心去秤停他,都使不得一毫杜撰。今人读书,多是心下先有个意思,却将圣贤言语来凑。有不合,便穿鉴之使合。如何能见得圣贤本意?”圣贤云云,我们今天可以不必理会,但是先放开心下现有的成见,不断用新感受来冲击旧体系,荡涤自己的知识与心性,才能真正从整体上理解作品,“濯去旧闻,以来新见”,而不至于无论读什么书,所见到的都只是自己。这个意思却是古今相通的。这里的“虚”,用荀子的话说,则是“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而“与之虚而委蛇”,则如登山涉水,随山势水流而行,充分把握其曲折起伏。换成我们今天的话语,就是要深入作者的语境,给予同情之理解。文学评论当然要有评判,但是这个评判应该在“虚而委蛇”之后。信而后疑,疑在信后。
周作人在《文艺批评杂话》中说,文艺批评应该是“奇文共欣赏”,而非“疑义相与析”,前者是趣味的综合的事,后者是理智的分析的工作之一部分。周作人的立论,有针对“司法派批评”之意,未免太过强调批评的主观性,而忽略了作家表达与批评者阐释活动的相对稳定性。关于理想中的文学批评,我另有一个谬论,即作为批评者,要努力把自己变得丰富一些,譬如研究文学而偏不单读文学书,在阅读上要尽量做到“牙好,胃也要好”。牙好,可以嚼得动;胃好,可以吃得进。只有广泛涉猎,才能造就健壮的体魄,养成健全的人格,兼有趣味的综合与理智的分析。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17年第6期
批评家印象记
王晴飞的庄与谐
申霞艳
王晴飞胖胖的,我对胖子心存偏见,尽管我知道很多胖子有好的脾气。当两年多以前我和王晴飞相逢在鲁迅文学院(以下简称“鲁院”),我心里预留出一条三八线。记得第一次的饭局,是外地朋友来。我和朋友聊得多,他坐在我对面不停地抽烟,很少讲话,不时憨厚地笑笑,似乎很习惯陪在女性旁边听她们东扯葫芦西扯瓢。他的表情没有流露不耐烦,沉默和耐性为他的形象弥补了一些。实际上这些都是表象,王晴飞并不冷漠,也不是沉默者,他有一副热心肠。
鲁院的春天,玉兰花、梅花、海棠次第开放,将春天一点一滴地呈现出来。万物伊始的感觉对南方生长的我真是无限的惊奇,仿佛人生真的可以重来。没课时我们就在院子流连,认识梅花,感叹今夕,现在只留下模糊而美好的回忆。很多外省同学到北京后应酬很多,在饭堂晚餐显得凄清。我和王晴飞常常在饭堂相遇,饭后照例是散步聊天,发现对文学、生活的有些看法相似,交情慢慢就深了。王晴飞看起来也顺眼了,他的眼睛里含着善意和天真,让人想起金圣叹评李逵“一派天真烂漫到底”。
印象颇深的是和王晴飞在一楼的大堂散步,那天天气不好,我们饭后就在大堂打圈走。大堂并不大,但装修颇有特点,尤其是墙上挂着古往今来大文豪的照片和简介,这种无声的提醒最能动人。窗外的风雨,历史的长河,富于默契的谈论,这一切深深地印在我心上。那天晴飞大约是谈了对中国通俗文学民间传说故事的演变以及现实生活的一些看法,他的广博令我刮目相看。后来大家去西安、延安考察,看了一些博物馆,听了一些导游讲解。车上,他又给我补充了好多历史掌故,我为他的博闻强记感到吃惊,过去表扬人常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为过。他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导游,所到之处如数家珍,还能深入历史深处,驰骋古今,摆渡中西,远古的故事宛然如昨,遥远的人物栩栩如生。记得去参观兵马俑的时候,考虑到我们是专业搞文学批评的,对方派出了资深的导游来介绍。晴飞同学还是能在旁边再给导游做注释。在西安大雁塔旁他给我们讲玄奘如何一路取经;在即将干涸的延河边他给我们讲红军如何到达陕北……听他讲这些往事时我时常产生今夕何夕的恍惚,他的讲述能够将人带到无穷的远方。远方吸引着西游的玄奘,也吸引着跋涉的红军,同样吸引着在文学中历险的我们。
慢慢知道了王晴飞的日常生活,他独自在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工作,太太孩子在南京安家,周末才回家团聚。在南京的家里,他有一个小阁楼,可谓躲进小楼成一统。记得是张恨水年轻时躲在阁楼里写东西,为了避免打扰上楼后即将楼梯抽上去。我不知道晴飞的阁楼长什么模样,想象一下南京的盛夏躲在阁楼读书就要惊叹。广州的暑假,我时常以好汉不赚六月钿来安慰自己。更多的时间晴飞生活在合肥,他没有自己的阁楼,单位宿舍过于简陋,常在办公室看书至深夜,有时为了赶文章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着过夜。妻子不在身边,过着没有规律的生活,有时看书着迷,有时被编辑催着交债,难免饥一顿饱一顿,这大概正是当今肥胖的罪魁祸首。
晴飞是率真之人,跟朋友同事喝酒,喝高兴了就敞开心扉。我记得我们就酒后真言这事交流过,他说自己不愿意借酒对别人倾诉,酒后掏心窝子的行为是不理性的,源于酒精让人产生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幻觉。但酒是这样一种东西,慢慢喝着就会制造出一种迷幻的气氛,焕发出人心底的豪情,让人无法自控。过去无须计较,将来宛然无存,天地集于此刻。我观察过几位醉酒者,最为关键的几杯往往是自己往自己杯里倒的,自己往自己嘴里灌的。对于醉酒这事,一方面当然是不够理性,另一方面,人一辈子理性行事又有什么意思呢?人无癖不可交。醉酒者大部分都是率性之人,发酒疯者、借酒消愁者另论。我们在鲁院读书时,晴飞有外地的朋友专门赶过来喝酒,这让我十分感动。记起多年前有个酒局,有人敬酒被坚辞,另一朋友劝被敬酒者说:“这杯就是毒药你也喝下去,人家这么山长水远赶过来的。”那一刻我也被这种氛围打动了,情义与酒一起荡漾长萦。酒具有磨刀霍霍的神奇力量,照见大家的性情、志趣。把酒言欢,推杯置盏乃人生一乐。
烟往往是酒的伴侣。在鲁院,王晴飞和周明全两个烟鬼恰好住上下房,两间屋子终日烟雾弥漫,几乎要引燃报警器。我时常嘲笑他们应该将头探出窗外来彼此抽烟聊天,如果一个人的烟没了也可以练就空中接烟术。要是他们俩同在一个屋子,准能把我们的视力熏下降。晴飞还颇有形式感,备了一个烟嘴,不时拿出来认真地擦拭,自欺欺人地说是可以过滤掉几分之几的毒素。我觉得他是来搞笑的,要考虑毒素的问题就应该不抽或者少抽才对,烟嘴大抵是心理安慰。但抽烟者从香烟中得到的快乐大概是旁人所不能体验到的。抽烟与写作是孪生兄弟,我一直疑心自己文章写得不好是因为不抽烟的缘故。从抽烟、喝酒这些凡俗的欲望上看出晴飞不是决绝之人,他看重情谊,愿意为朋友付出。好几次周明全找王晴飞约稿救急,他总是慷慨舍下手边的工作为明全另起炉灶。晴飞又没学会应付,写稿很慢,研究计划常常因此打乱。事后,晴飞免不了要后悔一下,还要被我说几句风凉话,但下次遇到编辑需要救急找到他时,他又应承下来了。
王晴飞是个很好的聊友,他知识渊博、海阔天空,也乐于自嘲。聊天至大家心旷神怡的境界需要把握度,太严肃累人,太家常无聊。在深邃的话题中彼此嘲笑一把能令气氛生动,在日常闲聊中适时插入哲句可助人思索。生活需要升华,也需要一点冷幽默,美好的人生需要配备几个损友调剂孤独。记得去唱歌我点了《闯码头》,这下可被他抓住了把柄好好地嘲笑了几番。好久之后,他去散步听到广场舞播放《闯码头》赶紧打电话来挖苦,可见身份认同对于个体形象多么重要。其实我读书时还在地铁口帮流浪艺人唱过几首歌。在KTV厅,晴飞的性情展露无余,大口地喝着清凉的啤酒,纵情地投入演唱事业,不忘营造真实的舞台气氛。每首歌过后还非常有范地鞠躬致谢,其他人唱时则照例要祝演出成功。KTV厅有他,我们都过了一把明星瘾,频频碰杯,还将一束假花反复献给不同的演唱者。让我吃惊的是他会许多民间歌曲,夹杂多种方言的版本,真是生活的有情人。民间成为近年来学术热词,文学史比较少关爱民间, 民间很容易被误读为几个传说、几个段子,其实民间应该是丰富驳杂的,从晴飞的言论到他唱的歌曲我能感受到一个万物生长的民间,这个生机勃勃的民间孕育了文学。
王晴飞本科学的是物理专业,后因修习文学课而专攻中国现当代文学。我们这代人成长时被种过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后来才知道真要走遍天下第一要事得学好语言,语言是最具魔力的工具。但这蛊一旦种下就隐隐发作,我们女生多多少少都以居里夫人为偶像,对数理化专业的男生既怜悯同情又有点崇拜,直到今天依然碰到理科的就肃然起敬。我认识几个同行是从理工科转来搞文学研究的,都颇有建树。不管怎么说,理科的某些专业训练对文学研究同样有效,好多人写文章绕来绕去绕不清楚可能跟理性思维未经训练有关。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成年时期转专业往往经过深思熟虑,通常而言理科更实用、更适合谋生,舍实利而趋兴趣乃听从内心最深处的召唤。我记得从事批评十几年来,自己常常要花很多时间去思考自己工作的意义,每每读到好文章时就要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制造垃圾,浪费树木。而一位转专业的朋友就说他几乎从来没在这个问题上浪费过时间,转专业之前已经反复审慎地思考过自己的人生何为。其实对意义的质询、怀疑不只是时间问题,而是一个“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根本性的问题最是消耗能量和心志。曹丕说“文以气为主”, 那些元气充沛的文章才能动人心魄。
当代批评存在诸多问题。有些人糊涂有些人忽视批评的文体,以为当代批评要么是臧否人物,要不就是为他人贴金。诸如此类的误解不只是存在于外行,很多圈内人并没有认真对待批评,而是随高校体制关心自己一年写了多少字,比拼一年在何种级别的刊物发了多少篇文章,这在受职称困扰的青年一代中更甚。还有一些像我这样的人囿于书斋,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出了园子就无话可谈;而且容易割裂生活与工作,很难将治学与生活、使命融为有机体。
王晴飞是少有的清醒者,这种清醒表现为他的立场、方法和功夫。这又得益于安徽和社科院的边缘位置,边缘往往能看清楚中心遮蔽的事物。从南京去合肥工作多少会有点委屈,一是薪水上要吃亏,二是生活诸多不便,而且社科院相对大学也要边缘一些。晴飞能坦然地对待自己的工作,珍惜社科院相对宽松的氛围。对于安徽文学界,晴飞是外来者,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应酬和会议。评论抑或学术,能有三五知己一起切磋很好,但学问的积攒更多来自个人孤独地阅读、卓绝地思考、不懈地写作,写作中遇到的问题必须依靠写作来解决。当代批评界很多会议、学习与采风都是济济一堂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甚至违心的表彰话语,这样的交集或许聊胜于无,但有时适得其反。很多学者在高校上课久了,练就了一张滔滔江水般的利嘴,无论什么场合什么主题都能即时发言,但我们不能因为能言善辩就忽视思想的日积月累。晴飞还没有养成闲散的习气,他认真对待每一次会议、每一篇署名的文章,犹如农民审慎对待每一粒种子。晴飞说别人怎么样他管不了,但自己要对得起自己的时间,自己的话语要与自己的名字匹配,所以无论是大规模的论坛还是小规模的会议,无论是大刊还是报纸约稿,他都认真对待。记得在鲁院我们班举行了很多场讨论,他参加的很少,但每次参加总要认真准备发言稿。有一回我们一起参加珠海论坛,因为人数特别多,时间又很有限,大家都是随便汇报几句自己最近在干些什么,权当会友,王晴飞却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轮到他发言时他很慎重地谈起他对台静农的研究,这篇长文随后就修改发表了。会后他又和我交流与会学者的言论、姿态以及问题意识,可见有心人随时处在学习过程中,难怪他功力能日渐长进。
王晴飞有对权力及权力所产生的幻觉的警惕。他不从众,也不靠惊人语,这可能多少要追溯到南京大学对独立学术传统的追求。在20世纪中国,关于文学与政治、文学的真实问题都讨论得太多了,但是知识分子的独立传统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纯文学、先锋文学没有把我们带到理想的境地,我们甚至走进了预先设想的反面。由于微信的便捷,写文章的过程中我们常常交流,我们在闲聊和交流过程中达成某些共识。评论一个作家首先仍要看大节,所谓文如其人;当然评论者自身先要有清明之心,一己之私不可存。他将自己的作品结集为“望桐集”,“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良禽择木而栖,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我们常在微信上交流所读所得,在对《极花》《青鸟故事集》等当代新作的看法上达成一致。做批评切忌糊涂,没有大方向,在细枝末节处纠缠只会使批评丧失尊严。每每我试图以代际、地域、民族、性别之类的大词来笼统概括一个人或一部作品的时候,晴飞都会适时提醒我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具体的个体,写评论就是要写出这个作家或作品的独特之处。作家的个人性以及这个作品在这个时代的意义,作家背后的思想源流是晴飞特别警惕的,但他写作时心态平和,并不靠放狠话和故作惊人语。晴飞的锋芒不在炫目的标题里而是隐在字里行间,静水深流,在他与评论对象推心置腹的对话中,我们能听到弦外之音,绕梁不绝。
王晴飞做事舍得下苦力,他从乡村出来,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入南京大学,转专业从头攻读文学,在学术界崭露头角。他在现代大学制度和鲁迅研究上下过一番硬功夫,这成为他后来搞批评的度量衡。实际上当代作家或多或少都受鲁迅及五四新文学的影响,鲁迅至今仍是一面清晰的镜子,可以让当代作家的灵魂显形。研究鲁迅而后攻当代评论可谓得心应手。晴飞的作家论往往会梳理出与这个作家相关的时代问题,所以他写得更慢、更少。他在阅读、思维中得到乐趣然后通过写作将之传递给读者。
很多搞当代批评的都是凭才情,拼技巧,搭花架。晴飞写评论哪怕是对非常年轻的作家他也一定坚持要读完全部作品,要搞清楚作家的写作轨迹及变化,作家与文学史的传承以及与时代的呼应关系。读完作品是我们在写博士论文时的基本训练,但一毕业我们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将这条规矩抛诸脑后。当代许多批评文章都是急就章,手边有什么材料拈来就用,然后用自己的一套行话往上套。至于哪个作品是研究对象的代表作、转型作,评论家并不去深究。名家新作一出,大家一窝蜂往上镶金,不管这个作品的艺术水准,就像王小波所说将口香糖嚼两个小时就能嚼出牛肉干的味道来。很多评论家在这种跟风发言和套作的过程中逐渐丧失了阅读能力和审美能力,对名家的败笔甘之若饴。还有一些评论文章,你将评论对象置换为另一个后依然成立,评论家仿佛找到了包治百病的良药。有次聊天,晴飞随口将一些文学评论里常见的套语列为学术黑话,我哈哈大笑,因为其中一条那天刚从刊物上看到。的确,这种貌似学术的废话可以适用于任何作家作品论,这就是陈词滥调。相比于豪华的词汇,素朴的语言更能打动人心。
由于编辑和老师的双重身份,我的微信朋友很多,为了让自己不至于上瘾,我设置了去朋友圈功能。虽然不能光顾晴飞的朋友圈,但我们常常交流,互相讨论阅读书目、写作选题,更多是天南地北地闲聊,他总有那么几句话会让你回味良久。和晴飞讨论问题往往促进我去思考一位当代批评家的立场、职责乃至使命等根本性的问题。微信更新了我们对朋友和时空距离的认识,微信在开启点赞之交的同时也实现了“天涯若比邻”。
文章刊登于《南方文坛》2017年第6期
(申霞艳,暨南大学文学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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