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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孙建社:下乡插队五十周年回想

孙建社 新三界 2020-08-25


学者档案
本文作者


孙建社,1953年生,上海人,1969年到黑龙江逊克县插队,1978年牡丹江师范学院本科,1982年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共运专业硕研。毕业后到南京师范大学从事科学社会主义和国际政治学科的教学工作。现为教授,博士生导师,担任各种学术职务。


 原题

下乡插队五十周年回想





作者:孙建社




再过几天又是一年一度的11月21日了,这虽然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但在我记忆中却是一个刻骨铭记的日子。50年前的那天,即1969年11月21日,前一天刚刚度过十六周岁生日的我,与100多位上海静安区京西中学69届初中同学,为响应伟大领袖“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新最高指示,在上海虬江路车站,踏上驶向北大荒的火车,前往黑龙江省逊克县车陆公社“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半个世纪前的印记,时刻在我脑海里浮现,在心灵中跳动。为了这毕生的记忆,特收集了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配以文字做成“美篇”,怀念自己50年前的下乡时刻以及以后的学习与工作岁月。


上海静安区京西中学69届初中三班部分同学下乡前夕在校园合影留念


1969年11月21日虬江路火车站,火车开动前夕,我们五个同班同学,也是即将插到同一个生产队,在同一铺炕上睡,同一口锅里吃的“三同”同学,张允武、钱杭、楼小帆、方华根与我在火车前留影


一群尚未成年的十六七岁的稚嫩孩子,此时离家,离开父母,离开故乡上海,前往一个几乎是未知的北大荒边陲小屯,心里既忐忑不安,而又是充满激情与好奇,可能还有更多更多,然而至于去了以后何时把家回,自己人生前途在何方?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无所知的,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因为在当时,“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相信组织,听从组织安排”是人生的信条,“建设边疆,保卫边疆”是我们这一代在共和国旗帜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的崇高使命。



汽笛一响,车轮晃动,亲人分离的时刻到了,刚刚还在叮咛嘱咐,互相致意的车上车下的亲人、朋友、同学,刹那间恸然大哭,“惊天地 泣鬼神”,车上车下人之手紧紧抓住,然而无情的火车越行越快,亲人,故乡再见!


随着火车“轧登登,轧登登”的晃动,我们这趟知青专列,跨长江越黄河,驶过华北平原东北平原,六十多小时后于24日清晨到了小兴安岭南麓的北安车站,尔后又搭乘了一天半的汽车,11月25日中午终于抵达了插队落户的目的地——黑龙江省黑河地区逊克县车陆公社东双河大队。


  
东双河大队当时只是一个不足二十户人家的小屯,地处小兴安岭北麓,东西两侧分别是两条发源于小兴安岭,向北流入黑龙江的库尔滨河和逊别拉河,北临黑龙江。小屯分为相隔两里多地的前后屯。我们到时虽是中午,但气温已是零下二十多度,放眼望去四周皑皑白雪加上片片杂树林,簇拥着几幢被厚厚雪覆盖的茅屋。队里将我们二十来人安置在前屯住,与已来半年的十几位齐齐哈尔青年一起在后屯的知青食堂搭伙吃饭。

此刻,我们这帮十六七岁,只有六年小学文化的“上海知识青年”才真正意识到,下乡插队的新生活将于此时此地正式开始……

北大荒黑土地的确“养人”,地多土肥,我们劳作一年,挣上两百来元收入,买张车票回上海探家,并住上两三个月,甚至更久,褪去农村的土气,呼吸一下城市空气,享受一下江南冬日温暖阳光,然后再赴边疆农村接受“再教育”。候鸟般生活已成大多数知青的生活方式。

摄于1971年元月,首次回沪探家期间与同学楼小帆、钱杭合影


摄于1971年元月,首次回沪探家期间,与同学方华根、张允武合影

对比一年又两个月前,我们五人在火车站的合影,我们是不是胖了?成熟了些?其实我们当时都只有十七岁,仍然是未成年人呢。


上述两张照片均摄于1972年夏季,时年19岁。背后就是黑龙江,对岸就是苏联。当时正值中苏对抗关系最为紧张的时期,因此这里就是打击苏修侵略者,保卫祖国边疆的最最前沿的前哨阵地


1975年,奇克粮库地衡办公室,作者工作照——正在为过地衡的送粮汽车称重


本人可算是知青中“幸运儿”,1970年冬季县里上了一个钢铁项目,建了个反修钢铁厂(其实只是将废铁熔铸成铁块疙瘩而已),生产队推荐我以“亦工亦农”身份(与今天所称的“农民工”相同)去钢铁厂工作。约半年左右后,全县(约四万人口)的废铁炼完了,铁矿石在那儿也不知道,于是厂子关闭。


然而,几乎同时喜从天降,县里之前向省申请的铁厂工人指标也批下来了,农民工成了国家职工,县里已不能随便将我们一百多人号打发回生产队了,所以厂子工人分别安置进各个县直企事单位。我与五六位上海知青和本县知青一起进了县粮库,时称奇克粮库。从1971年5月到1978年秋上大学,一直在粮库工作,当过搬运工、木工、保管员和保管统计等工作。


1976年夏,粮库大院


1977年摄于逊克县烈士陵园


  

粉碎“四人帮”后,国内政局逐渐好转,许多领域出现一系列振奋也令人宽慰的变化,许多知青们开始以“病退”(因身体不适合在农村劳动与生活,退回原籍)和“顶替”(顶替退休的父母回上海工作)途径,纷纷像当年下乡时一样,义无反顾地返回上海,1978年知青返城形成风潮。上面这张照片就是我粮库一上海知青回上海之前和单位职工,其中也有多位上海老乡,一起拍的合照。


我这时再次成为“另类”,选择参加高考离开北大荒的道路。于是凭借父亲寄来的文革前出版的“青年自学丛书”学习数学,凭借母亲(上海外国语学院教师)自己编撰的讲义学习政治,凭借祖父(几十年语文教龄的小学老师)寄来的他收集的1977年全国各省市的高考语文试题和各种手抄的语文复习资料,学习语文,凭借能够收集到的各种历史地理材料,包括当时的工农兵大学生的教材,学习历史与地理。必须说明的,人家是“复习备高考”,而我这个几乎无接受过中学教育的人,却是“速成自学迎高考”,于是生剝活吞般接受中学知识,懂了的要记住掌握,不懂的也必须囫囵吞枣地记住。


经过半年多的挑灯夜学,走进考场,给老师提交的第一份作业,居然是高考试卷。对于当今的中学生和他们的父母肯定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当时我的确就是这样学习应考的。


苍天保佑也好,有志者事竟成也好,我居然被牡丹江师范学院金榜题名,虽然该校并不是我中意的理想大学,但是毕竟可以进大学读书了,赢得了一个为国人赞誉称号“78级大学生”。



  

我带着这份县公安局开的一次性边境通行证,离开逊克前往牡丹江师范学院报到。这张通行证现在已是具有文物价值的收藏品了吧。


进大学不久后的班级同学合影,当时我是25岁,属于“上有大下有小”的平均年龄


大学毕业合影,1982年7月


1982年大学毕业前,我被华东师范大学录取为82级“国际共运”专业硕士研究生,也就是说,从1969年11月到1982年7月,这十三年里我经历农民、工人、大学生三种角色转换,由一个16岁未成年的“知识青年”,转变为以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怀揣华东师范大学研究生录取书,离开黑龙江回到了上海。



1985年,华东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后,由于个人原因来到南京师范大学执教,从助教起直至教授、博士生导师。

此照片可谓是自己三十多年高校教师生涯的浓缩。摄于2018年11月


从事高教三十年证书


2017年3月办理退休手续,时年63岁有余。目前不甘寂寞的我仍在学校发挥“余热”。


寻访四十年前的印记


对于那刻骨铭心的在逊克县九年下乡经历,心情是十分复杂,在那里时一直设法早点“逃离”,甚至一年离开一两个月也好,一旦离开后,九年的众多情景不时在脑中闪现,想回去看看的念头从未改变过。2018年6月,与几位好友一起驾车重返黑土地逊克县,寻找当年的印记。

当年下乡插队之地,车陆公社东双河大队,今日的车陆乡东双河村


  

由于上世纪末的一场大水,使一江两河环抱的东双河村成为一片泽国,大水退后县政府为了防范“千年一遇”,将村子迁至附近高岗地,当年的屯落,我们居住的泥巴茅草屋,已化为丰饶的田园。


  

离开插队的屯落旧址,驱车来到逊克县城奇克粮库,今天叫“逊克奇克国家粮食储备库”,地点还是那个地方,真是“新瓶装老酒”,包括我当年的办公室及房外几十顿汽车过磅的“地衡”也仍在原位置,就是照片左侧的平房与房前微微凸起的平台,当然房子与地衡自然是后来更新换代的了。


  

倘佯在今日现代化的粮库大院中,一排排高耸的自动化粮囤早已取代了我那时四米左右高的蓆子穴囤。


  

登上十六米高的粮囤平台眺望俄罗斯,欣赏魂牵梦萦的黑龙江夕阳美丽景色,回想着当年的一切一切………


多余的话



本来美篇制作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然而两个月前我却又遇上了一件与我下乡之日,即1969年11月21日直接相关的事,为此叙述此事权当本美篇“多余的结束语”。


2019年9月刚刚开学后不几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电话是学校转来的江苏省社保中心的电话,电话那头告诉我:他们在审核我的工作经历档案中,没有发现任何文字材料能够证明,我是1969年11月21日从上海赴黑龙江逊克县下乡插队的,言下之意,我五十年前的下乡经历查无实据。电话那头还说,若是在核算工龄中要承认这段工龄,你必须自己提交由“权威部门”开具“盖上公章”的证明,否则这段下乡工龄不予认可。


听了这个电话,我不说是“五雷轰顶”,也至少有二三个雷在头上爆炸,当时我气愤至极,我档案不是我管理的,我从未见过自己档案,如今档案中少了材料,却要我承担这个责任,而且还要我承担缺失档案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况且那时自己根本不知道找谁或那个机构去开具这个50年前历史的证明。


此时,愤怒无用,投诉无门,无奈之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历史,也为了今后能多几块钱养老金,不得不寻思对策来应对这强势机构的衙门作风。


在朋友的指点下,本人在9月11日踏上了回沪高铁,寻找那段在档案袋中蒸发的历史。


当日出了上海站,即来到存放我家50年前户籍资料的石门二路派出所,递上本人身份证并说明事由,五分钟后一份当时的户籍迁移证明复印件就到了我手中,接下来又赶至静安区档案馆,同样递上身份证说明事由,几分钟后当年京西中学69届初中毕业生的派遣花名册也呈现在我眼前,上面明确无误地记载着本人于1969年11月21日火车前往逊克县车陆公社东双河大队插队,此时距我出上海站仅仅七十分钟。这真是又一个“没想到”——没有想到上海市政府有关部门为民服务的如此高效优质,此处应该点一个大大的赞!


       
历史找回了,事情也结束了,但我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不知该说什么好?同一个共和国蓝天下的政府部门,一个给我出了一个跨世纪难题,另一个分分钟且无偿为我提供了解决世纪难题的标准答案。好了,多余的话也有结束之时。总之,1969年11月21日是我一生不忘的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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