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李兵:难忘的一缕晨光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级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李兵,华南工学院(现华南理工大学)造船系77级。2017年从清远市公安局退休。
原题
难忘的一缕晨光
1977年秋收后,我从20公里外的农村回到家里。父亲正在厨房里清扫煤灰,见了我,说:听说要恢复高考了,好好复习吧,能考上。
算起来,到那一年,我从韶关市一中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到曲江县大塘公社大塘大队陈塘陂生产队,已有两年了。虽然达到当时知青回城政策要求的下乡最低年限,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能回城。邻县一些山村,下乡五六年还没回城的知青大有人在。高考,无疑是不容错过的一次改变命运的宝贵机会。
看到有些人已经开始了复习,两天后,我返回生产队,打算找队长谈谈。我的生产队是全大队离大塘街最远而又最穷的队。大塘街是墟日里农民们挑担出来做买卖的一条小街。街上只有一家卖日用品的供销社和一两家小店铺。当地流传一句客家顺口溜:大塘街,水难“揩”(揩,即挑的意思);陈塘陂,食箩箕(箩箕,一种野草)。意思是,大塘街挑水辛苦,陈塘陂穷得吃野草。
那时,生产队一个壮劳力一天的收入还不到三角钱。我离开农村那年,一年仅得一百多元钱的分红。队长对知青还比较关照,无奈队里太穷,秋收等过冬,过冬等过年,总是拿不出钱。我这点分红最终也没能全部兑现。
正好在村口遇到队长。他荷把锄头,卷着裤腿,听说我要请假复习,参加高考,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反正农闲也没多少活,有活也不缺知青几个人手。这样,我得以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家专心复习。很感谢我的队长。
得到队长准假,回到韶关后不久,《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正式宣布恢复高考。一时间,许多学校包括我的母校都办起了各个科目的免费高考补习班。考生们在各校间穿梭听课,“把损失的时间抢回来,把丢失的知识补回来”,成了最响亮的口号。
我们公社知青刘智清有两本数学和物理习题辅导书,封面发黄,繁体字印刷,估计是解放初期的版本。尽管读起来有点费劲,但我们还是如获至宝地轮流阅读。老师们今非昔比,扬眉吐气,有一位数学老师的名字与苏联英雄夏伯阳的名字很相像,他的课讲得特别好,成了考生们追捧的“明星”老师。
有一天晚上,我们大队女知青刘超英和谭冰到市二中上政治补习课,扭头发现课室后排坐着一位50岁上下的长者,也在认真听课做笔记。她俩不禁窃笑:这么老了还来听课。事后,她俩向大家说起这事。没想到,一旁的知青王川笑了,原来,那位长者是王川的父亲。那天晚上,王川要到另一所学校听数学课,无法分身,父亲就代他去听这堂政治课了。回到家,父亲还把抄写得工工整整的笔记交了给他。大家听了,都夸王川有一个好父亲。
就在大家紧张复习备考的这时,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大队的知青赖建华在年初建设罗坑水库时,摔伤一条腿,经医生确诊转为骨癌。我去探望过几次。
记得最后一次上他家,他正躺在床上,摔伤的那条腿已经萎缩。床头还放着两本数学和物理的课本,但他显然无法再专心致志地复习了。家里当时请来了一个民间郎中。那人正说着要把袜子剪掉前面一截,好露出脚趾,让体内的毒气从脚趾排出。这显然是缺乏科学根据的。好好的一双袜子,他妈妈有点不舍得剪。赖建华就发脾气,捶打着床,说:剪啊!剪啊!妈妈噙着眼泪,赶紧说:好,好,剪,剪!
赖建华的病情恶化得很快,我上大学后不久,他就病逝了,终年不足20岁。他终究没能实现自己的大学梦。他的户口还在农村,是我们大队唯一没有回城的知青。我很怀念他。
中断了11年的高考终于到来了。那是1977年12月11日、12日。那一年高考是各省份出题、理化合一、开卷考试,共考语文、数学、政治、理化(文科考史地)四科。报考外语专业的考生,另加考一门外语。我们的考场设在大队部旁边的大塘小学。进了校门,操场周边是一排老旧的泥砖房教室。全公社的考生都集中在这里考试,其中大部分是知青。
考试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其他生产队的知青都住在大塘街生产队知青洪光华、刘华的农舍里。入睡前,大家叽叽喳喳议论,还有人笑着学电影《决裂》里的镜头,举起长茧的手掌说:这就是资格!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时间还很早,窗外已现出熹微的晨光。啊,晨光!我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晨光是那样吸引我的目光,触动我的心灵。如果有人问,1977年的高考,最难忘的是什么?我会说就是这一缕晨光。
40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它的光亮,记得自己内心的震颤。窗户就在我的床前。木质的窗框,木板的窗门。其实,这样的晨光,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乡间气息,我很熟悉。
两年多了,我度过700多个这样的早晨。这里有我的汗水,有我的青春,也有我的迷茫。然而,那天的晨光,对于我来说,像是看到了生命转折的希望!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已被招进了韶关市汽车修理厂。当我回到农村,领取到录取通知书时,首先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一阵轻松,像卸下了一副重担:啊!过去了,都过去了!
有一次,我挑着担子路过位于曲江县南华寺的广东矿冶学院,看见当时的工农兵大学生正在教室里上课,心里非常羡慕。没想到,20岁的我,今天也有机会通过国家的正式高考,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大学生。这是梦吗?这是真的吗?我有点不敢相信。但手中盖着华南工学院大钢印的录取通知书告诉我,这是真的!
当时,我坚定了这样一个信念,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处境,都不要气馁,更不要绝望。努力决不会白费。
原载《南方都市报》2017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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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