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1979年
陈粹盈,山东大学历史系77级,毕业后从事妇女界的宣传报道以及担任干部教育领域的历史教师,1990年作为自费访问学者赴加拿大里加纳大学进修。现任加拿大联邦政府公务员,在海外中文媒体上发表纪实文章,随笔和诗歌。
作者:陈粹盈
2012年金秋十月,我的中国探亲之旅意外赶上了一次中学文艺宣传队的师生聚会,自1975年毕业离校后,这是三十七年之后的首次重聚。
三十七年,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浪花一簇,然而这时间跨度,几乎等同于在清末民初大家各奔东西,于开国大典上又偶然相遇。从十七八岁到五十多岁, 人生经历了多少起伏跌宕,得意失落,恩怨情仇,真假善恶? 更何况时代的波涛曾是怎样地彼伏此起,翻天覆地,大浪淘沙,一泻千里!
青岛大门口看二中老楼
令人惊喜的是老师同学们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有的一时叫不出名字,称我 “小柳琴”, 因为我是乐队弹柳琴的。还有的说 “咱们可是世交”!一听这话我虽认不出眼前这位大腹便便的男人, 但名字却准确地脱口而出。可不是嘛? 自祖辈起, 三代的交情了。还有兄弟俩, 称呼我为 “发小” , 是的,他们的母亲在市立医院工作,与我在青岛市医务界工作了一生的母亲关系甚好,总是开玩笑互称亲家。
所有的同学中最大的高我两级,最小的低我两级,最年轻的是1960年出生的,这年已经52岁,两位老师女的小王老师64岁,男的朱老师58岁,当年是公认的美女帅哥。还有一位老王老师,老太太已经90多岁,为免闪失,未敢请来。已经作古的魏校长的儿子也是宣传队队员,父子俩活脱一个模子,他长得简直比魏校长还像魏校长。
这些当年的青少年,如今儿女们遍布几大洲,有的已升级为祖辈,含怡弄孙享受天伦。他们本人多数仍在青岛市,有的活跃在市广播电台,电视台,歌舞团成为资深主持人,导演编剧及团领导,也有的以拉小提琴为专业至今。还有些人已经退休。一位当年满脸稚嫩的小男生在聚会中作了如下发言: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亲爱的老师同学们,兄弟姐妹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今天的聚会,是对近四十年前青岛二中文艺宣传队成立的纪念!它记录了我们曾经的青春、美丽和英俊;留下了我们英姿飒爽,龙腾虎跃、帅气潇洒,婀娜多姿的身影。此时此刻,我们仿佛又听到了那悦耳的歌声和优美的音乐。那是时代的烙印,是我们这代人珍贵的记忆。
普希金的诗最能表达我们的心声:‘那过去了的一切,都将成为我们亲切的怀念’。
此时此刻,我们除了怀念、叙旧,更加有意义的是,回味我们的过去,审视我们的经历。大哲人苏格拉底说:没有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活的。当年,激动过我们灵魂的那些乐章,是否还在我们心中回响?
真正的艺术是崇高的、圣洁的,它能净化人的心灵,升华人的人格,并且,它也能荡涤污泥浊水、阴险丑恶。
物是人非,就是虽然我们已年过半百,不再年轻,但是,那承载过我们梦想的二中,是否还有当年的精神?!
人是物非,即使二中已今非昔比,东迁扩建,但是,那曾经年少真诚的我们,是否还有当年的真挚?!
让我用《柴达木之恋》上感人的话语,来表达此时我们的心声:“‘清晰地记得你青春的脸,清晰地记得你纯洁的笑’。难忘今天的相聚!难忘今宵 !”
宣传队组建于1974年秋,那年,学校初三,高一和高二的三个年级的全体师生,到莱西县学农支援秋收。本来我随班级下乡,与同班其它五个女生分到一家老乡家住。因为西屋的炕上挤不下六个女生,有一人必须挪到东屋去与房东女儿睡一屋同炕,其它女生不太情愿,我就卷起铺盖搬到了东屋,以后还和房东的女儿保持了几年的通信联系。后来文艺老师来各大队,召集一些学生组建慰问同学娱乐老乡的文艺宣传队,我随之搬到了县城所在地,与另外两位拉小提琴,同级不同班的姑娘坤和萍,以及小王老师住在一家,脱产排练。其中坤发展成为我中学同学的头号闺蜜,友情一直延续至今。她自幼就靓得出众,四十岁时还相当引人注目。人们纷纷说她酷似香港女星关之琳。可惜坤不上相,集体照中并不出彩。她的一些生活照,以及在我镜头下的一些倩影,可些许反映出本人神韵。2011年秋,我们在青岛八大关拍了些两人合影,坤将它们用软件加上框作了注脚,其中一张的题语是:“如今风华不再,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只有自己把自己厚待。”莱西的短暂三周逗留,多少年过去,仍象一幅画,印映在记忆深处,有些片断,今天回想,不仅哑然失笑——片断之一: 小王老师比我们三人虽然年长不少,但彼此之间相处没有任何隔阂。一天,在炕头她拿出钱包,我瞥到里边夹了几张她和一小伙子的合影,便要求分享。她欲遮掩反而激发起我们的好奇心。我抢过钱包往院外跑去,她羞又气又笑,追了上来。坤和萍也追上来充当同伙,替我拽着小王老师。当距离拉开,定睛一看照片,我不禁愣住“怎么不是张老师?”当时学生中传说是教体育的张老师与小王老师是一对恋人。这个片断在聚会上被我重提,大家不禁捧腹。片断之二:当乐队朱老师在莱西望城中学教室里指挥我们乐队练习时,一位舞蹈队的高我一级的女生在教室门口外随乐旋转起舞,乐曲时而节奏明快时而舒缓悠扬,她的舞步亦步亦趋,紧密配合,只是眼睛时刻凝视追随着朱老师,而朱老师一直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引起屋内我们奏乐者窃笑不已。这位女生在恢复高考后考上了某校导演专业,现在京工作。不知回首这戏剧性的一幕她会作何感想?年轻人嘛,冒冒傻气也正常,这是青春的副产品。片断之三:我们这一屋三个女生,同高二的三个男生被分在一位老乡家用餐,坤和萍极爱笑,尤其是坤经常为一点小事大笑不停。不止一次在饭桌旁,她俩不知为什么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也跟着傻笑。那三位憨头憨脑的男生, 搞不懂我们是否在笑话他们, 吃也不是, 笑也不是, 面面相觑, 手足无措。尽管他们的名字早都被忘到九霄云外, 但这饭桌旁的笑场,却留在了记忆中。片断之四:由于下乡的学生分布在几个不同的生产队,我们的演出也必须步行到各个不同的地点队部。经常是在晚霞满天的黄昏,宣传队员们排成一人字行队伍手提肩驮乐器道具,跋涉穿行在乡间小道,田陌沟壑。从其她女生那里,我学会了唱“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美丽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迷茫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歌声与情景交融,多么难忘的岁月!当回到我班同学所驻的大队那晚,无论是原来同屋同学还是房东女儿,到后台来找我时都象久别的老友一样兴奋莫名,尤其是2007年去世的縻子格外高兴(见另文《纪念高考缅怀挚友》)。莱西演出了什么歌舞都记不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吕剧(山东地方戏)“退彩礼”,内容是某女青年订婚讲究新事新办不落俗套,将婆家送的订婚礼品一块上海全钢表,婉转地退还了婆家,用今天的话就是裸婚。那时的人们真好打发,当年的聘礼三大件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朋友送礼常见的脸盆毛巾暖瓶等物件,现在的年轻人听了恐怕要笑掉牙。莱西之行以后,宣传队的活动延续了下来。整个第二学期即1975年上半年,每晚我们都回校排练歌剧“紫曲河畔”,是朱老师创作的,内容是藏族与解放军军民鱼水情的故事。据朱老师说,是受我这位“小老师”的启发而作。1974年,我忽然兴起迷上了作曲,自编自乐地写了一些词和曲。其中有一首六八拍节奏的“中朝友谊之歌”,被我北师大77级英语系的堂姐,当时北京某工厂的女工,以手风琴伴奏厂里女工小合唱受到好评;在大学欢迎1978年新生入校的联欢会上,我和另一位同班女生作了二重唱表演。1974年,有人在青岛将我引见了作曲家冰河先生,即那位创作“金瓶似的小山,山上虽然没有寺,美丽的风景已够我留恋……”歌曲的作者,给我上了一堂作曲原理课。那一晚课结束之后,我才明白,作曲原来有这么多规矩学问,条条框框。从此不再恋战,偃旗息鼓多年。言归正传,“紫曲河畔”的女主角,那位当年天真稚气,穿着土气,一脸婴儿红的初一女生,听说还曾为朱老师及前女友之间传递过纸条或扮过类似红娘的角色,后来与朱老师同届考上某师大79级艺术系,顺理成章地喜结良缘,最后他们在青岛同一所大学艺术系任教。她现在举手投足,穿着谈吐都很有文艺“范儿”,今非昔比。当晚到会的校友中,有两对离婚夫妻,其中一对儿恋爱多年,只维持了半年的短暂婚姻,今日相见,据说若在路上遇到,还未必能认得出来。另一对儿,育有一子,年轻轻分手之后女方至今未再嫁。女生张口闭口“这是我前夫,别看他现在老眉喀嚓眼的,当年可是一帅哥!” 本来这两对前夫妻四人要一起合张影,我手慢了一个节拍,尚未按下快门,忽然那位未再嫁的女生一甩手赌气不拍了,劝了半天也决不回头。后来我才明白原因是前夫不肯挽着她合照,而宁可挽着别人的前妻,是否怕现任知道了吃醋,不得而知。除了夫妻几对儿,前夫妻两对儿,宣传队里还有亲兄弟和亲兄妹。萍拉提琴,哥哥是吹小号的。说起萍兄,想起了一段插曲,他长得酷似一位高我们三级的校友。这届高中校友是71届初中毕业,1974年夏高中毕业的,他们上高二时我们上初二,对这届学长印象极深。那些年,文革后期,学校秩序很乱,周围这些初中小子们,不谙世事,顽冥不灵,胡天胡地,乱闹一气。但每当走近高二级四个班的课堂,总是鸦雀无声,学生们全神贯注听老师讲课,秩序井然。他们之中不乏才华横溢者,活跃在学校的各种场合,不但与我们初二年级的12个班联合组成多个团支部传帮带,还多次在学校舞台上表演相声,器乐独奏,话剧广播剧,不一而足。那位长得酷似萍兄的校友,在一话剧中扮演了一位外号叫“小广播”的角色。萍说“小广播长得像我哥”,的确如此。1980年初夏,济南诸高校举行联合汇演。我随山东大学文工团歌唱队到山东医学院礼堂演出并观摩表演, 在台下坐在我身旁的观众恰恰就是“小广播”。我问他:“你是青岛二中的吧?”“你1973年在二中扮演过‘小广播’吧?”他大为惊奇,“你怎么记性这么好?我怎么不认识你?”我说:“当然,一般大孩子都不注意小孩子,再说你也看不出我本来面目(我尚未卸下舞台浓妆)。我记得你是因为你长得太像某某某了”。他是山医77级的,这次聊天,聊到了许多当年二中的校友。这届高中学长毕业之后,校园顿时冷清了不少。1975年夏天,我们初三和高二的两届学生毕业,7月初,宣传队全体师生到我后来工作的照相馆合影留念,见下图。当时,我并没有想到一个月之后,为了避免下乡,我会放弃升高中的机会选择留城就业,更未预料到年底会来这家照相馆就业。朱老师在聚会上谈到了他当年血气方刚时打抱不平干的蠢事。小王老师有一天走进课堂,被一初中班男生事先架在门框上的条帚簸箕落下砸个正着,哭得梨花带雨地跑回音乐教研室,朱老师义愤填膺自告奋勇:“这节课我来上。”他走进教室,宣布如果不找出肇事者,全班留下,不许放学。终于,闯祸的小子被检举出来,朱老师命他站在讲台前,然后飞起一脚踹到了教室后面,下课后他带着这男生到了体育教研室,和几个体育教师又来了一顿猛揍,直到男生一再告饶表示决不重蹈覆辙为止。“要这事放到现在,我早进监狱了。” 朱老师说。我说:“小王老师当年多美丽啊,”朱老师说:“可不是嘛,我都给迷得不行了,可是年龄差距太大了呀。”六岁,在今天姐弟恋不稀奇,那时,好像还是个事儿,除非再早些年代,由父母包办的旧式婚配。他娶了小六岁的学生,也蛮好。接着他的话,我趁机和老师开起了玩笑:“你当年也很帅气的又多才多艺,是吧?” “你怎么当年不告诉我,要是我知道的话,领回家去好了。” “噢嗬!你家房子不够大呀,装得下十三钗吗?哈哈……”用朱老师的话说,“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非常怀念我带领大家一起排练的时光。” 是的,这点大家都有同感。七十年代中期,文化资源贫乏,生活单调枯燥,没有电视网络,电讯极不发达。大家普遍生活拮据,物质供应极端匮乏。然而那时自然生态环境良好,食品安全,贫富差距不大,贪腐现象几乎绝迹。虽然经历了文革,中国文化中的精髓仁义礼智信横遭颠覆,但人心与现在比较还算单纯。我们聚会合影的背景横幅上,我问为什么要写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而不是文艺宣传队,答案是故意这么标明,以反映时代特色。
我们這一桌同學与小王老師和朱老師(前排左二右二)合影
青岛二中三年半的初中生涯,给我留下极其美好的回忆。每当我路过当年的校门口,都不禁激动莫名。我们这一代人,是经历丰富的一代,曾见证过许多历史的动荡磨难和转折。我们与今天养尊处优在应试教育下娇生惯养成长的下一代迥然不同。1970年代二中学生的来源,家庭背景比较特殊,大批的高校教师,科研所研究人员和医生们的孩子,干部子弟,陆海空军人后代特别是北海舰队军官的家属,以及旧时工商界人士的后裔,构成了相当比例的生源。这所全市最好的中学,多年来向社会输送了许多杰出的毕业生。尽管当年的老教学楼已经不复存在,校园也改变了模样,依傍在前海沿儿东部的学校周边的氛围和空气,依然是那样地历久弥馨。这美好的回忆中,那一段充满了欢歌笑语无忧无虑的宣传队的生活占了很大比重。大家抚今思昔,不禁用青岛话感叹:“日子真不抗混!” 即岁月匆匆,人生转眼成空之意。我们那时都是青少年, 如今大多数人的儿女都远远超过了这个年龄段,老师们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青春,就是价值连城的财富,不,青春是无价之宝,不是吗?下面这首诗歌是最近写的, 可以部分反映出我对青岛二中的眷恋之情。我的青岛二中
依然是那熟稔的海岸
时而浪潮喧腾
时而波澜不惊
依然是朝起暮落的云霞
夹杂着湿润温馨的金紫粉橙
卷走梦般气息的笑语欢声
啊,青岛二中
我心盘踞的校园
倾注了半世纪的怀念深情
即使时光不再,物换主易
记忆不曾遗落,也从未尘封
啊,我最爱的青岛二中
你得天厚赐,位佳独胜
你园侧生香,景如画屏
我怀念那楼宇里外的
浅月深灯
怀念纷乱世道欲休还起的
朗朗读书声
常忆师长的
解惑授业,循循善诱
不同凡响的涵养底蕴
不一样的育人水平
教诲学子,精益求精
倾心打造灵魂的工程
你们是尊者更是园丁
啊,我的青岛二中
莫问我为何情有独钟
最灵敏最有效的学府生涯
与你相辅相成贯穿始终
最相宜最生动的氛围
结遍金兰,一生至情
寻常细节,等闲谈笑
历历如昨,愉悦朦胧
啊,我的青岛二中
从这里走出了多少精英
莘莘学子,济济人才
无论是霍霍有名
还是一颗铆钉
谁不爱母校
谁不道情浓
荆棘年代,波谲云诡
黑雾压顶,雹虐雷惊
际遇充满了怪异
不和谐的韵律穿插纵横
即使蹉跎岁月带来怎样的不堪
我怀念的是花样年华
独有的青春馈赠
那个学缘戛然而止的夏季
猝不及防地巨浪轰鸣
似把桅船席卷而去
又如鸿雁骤坠草丛
多少次回眸昔日的校园
戚戚扼腕过早消失的光影
每一个岔口的惘然与失误
演绎了迥然而异的命运之途
多年之后,万里漂零
重履斯地,疾车而过
忽而颤动莫名
少年之河的闸门重启
难禁泪如涛涌
这是一首盘旋经年的咏叹调
回荡不已而逐次攀升
是追寻亦是珍藏
从青丝到白发,记忆之弦
在牵念中律动始终
为那优美短促的青涩时节
为那春夜一再排练的乐曲长鸣
为那相声落地的哄堂大笑
为那多届毕业生备考的凝神聆听
为那奔赴考场的擦肩而过
为那终生不会上演的梦里重逢
这是我穿越大洋难舍的彼岸
这是我思念缠绕不止的青藤
遥遥心灵深海的回味
佳酿已然贮存了半生
昔日之歌,终成绝响
举杯邀到的,唯有
唯有那, 习习海风
2019.8.10.
革命少年
萧蔚:东八楼,我儿时的记忆
于光远长女于小红:白花丁香树
于小红:石榴花开人无语
顾晓阳:儿时的夏天
张亦峥:少年诗酒如浮云
杜欣欣:拍婆子的考证(美女不论出身)
小刘索拉:小女生为加入红卫兵苦练骂人本领
北京"老莫",梦开始的地方
王宗禹:我目睹了毒打老师父母的野蛮暴力
夏新民: 我的沙湖记忆
余琼琼:肥腊肉,瘦腊肉,永远的痛
蒋蓉:革命洪流中的小水滴
周初:我那淘气惹祸捅娄子的童年岁月
邱炜煌:一个少年眼中的革命时代
我们那一代人的奇葩芳华
邹坚峰:文革中的无聊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