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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丨王从学:一个文艺男青年的传奇岁月

王从学 新三届 2020-09-04


作者简历


王从学,1966年在重庆五中高中毕业无缘高考。1969年赴四川达州地区万源县大山丛中插队务农。1977年恢复高考后首批考入达州地区行政干部学校高师班中文系,毕业后历任《巴山文艺》编辑,重庆出版社文艺室编辑、副编审,《旅游新报》副总编辑。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200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女大亨》《樱花山庄》《不沉的地平线》《黑色富豪》《乱世风云》《东方教母》《苦女行动》《重庆,情似江水向东流》等。小说《新贵》获全国晚报连载小说二等奖。


原题
蹉跎岁月 风雨人生




作者:王从学

   


写在前面:

作者王从学和我曾于1975年在达州地区民歌创作和巡回演出队一起工作四个月,他是独唱演员我是扬琴手。他是我人生的良师益友之一。他的生动经历也是那个特殊时代的一个缩影。尽管网上此类回忆录不少,但朋友的亲身经历似乎更加真实感人。


我们失联45年,最近才联系上。下面是他每天一集专门为我写的回忆录。

——赵敏


在达州地区民歌创作和巡回演出队演出照片。左一王从学,左二也是一重庆女知青,左三也是重庆知青,达州地区笛子数一数二的高手。右一是赵敏在打扬琴


之一


      
看来,我也得讲一讲我的故事了。不能一下子和盘托出,你就一点一点慢慢看吧。

我也是有故事的人呢。不是一帆风顺,有追求,有坎坷,有顺利,有转折,遇贵人,不怕吃苦,有收获,有得意,有痛苦……这就是我的人生。

现在回忆,我一生的造化竟然和我唱歌有关。因天生一副说得过去的嗓子,从小就喜欢唱歌,文革组织学校宣传队,后历时两年在重庆市司令部红卫兵战歌宣传队当独唱演员,忘不了我唱的一曲歌颂毛主席的《延河水》情深谊长。

我从小的愿望是当兵。1968年底,战歌宣传队解散,我和学校几位同学跑到云南临仓去当兵,被部队送回。不久,54军134师在重庆招文艺兵,我凭一首《延河水》征服了招兵的首长,隨他去了云南保山准备进师宣传队,呆了两月,因属下乡对象,被遣返。

这是我人生最大的一次打击,没有当兵的命,好嗓子也救不了我,32个人都被遣返,这就是政治,因毛老人家说了我们该下乡当农民。记得只一位拉手风琴的女生留下来了,因她父亲是高官。

后来我就下乡了,参加了许多宣传队,包括和你在一起的民歌队,待续。

 

之二


      
今天该写下乡了,我竟然在大巴山当了整整八年农民,那是打了一个抗战的漫长时间。

为什么一直调不回城?不是我表现不好,耕田栽秧挞谷我什么农话都学会了。农民喜欢我,同学们一个个都走了,我有家庭的原因,也有个人的好事,这个好事是爱管闲事。

说两件事,一件帮农民打官司,一女子被干部強奸上吊自杀,她丈夫来求我,我整整帮他打了三年官司。记得最后一张状纸农民们的手指拇印有两百多个,惊动了重庆知青办派人来了解帮我说话,官官相卫,但最后那干部被判了十年。

另一件事是反贪腐,大队书记和公社会计贪污了三千元灾荒年农民口粮救济款,我冬天跑几十里山路去公社把他们告了。在这之前,朱书记许诺我入党,当队长,调回城里,可为了农民活命,我还是把他们告了。公社下来调查,要他们把农民的救命钱吐了出来。农民们感谢我,可朱书记还是当他的官,不要我当队长,不要我入党,不调我出去了。

当农民就当农民,这样的党不入也罢,我寒了心,后来我在单位加入了民进。赵敏,我是有一点正义感和傲骨的。我永远忘不了,我离开农村时有多少农民来送我,那景象永远难忘,刻进我心里去了。今天就说这么多吧,又写不下去了……待续。


之三


      
现在回想我后来从事文学编辑工作,热爱我喜欢的小说创作,原来是有前因的,那就是从文革开始,我参加了一个一个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我是1966年毕业的老高三学生,文革风卷残云般来了,我们未能考大学,却刮去了武隆大山里搞四清,几个月回城,一切已面目全非。

我庆幸的是没去斗老师,没去参加打砸抢抄抓,而是任队长组建了五中四野宣传队,唱歌跳舞打快板说三句半,宣传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几个月后率队投奔了一百多人的八一五司令部红卫兵演出队。

将近两年,我跑遍全川演出,轰动一时,再然后到54军当了几个月的文艺兵遭遣返,到永川地区工农派宣传队,下乡后组织万源县罗文区宣传队,参加县故事队、达县地区民歌队……

这一个一个的平台,就是熔炼我人生的小熔炉。我结识了许多许多不同的老师和朋友,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难忘,我的三观就是在这些队伍里慢慢形成铸就的。我的一点领导能力就是在这些队伍里培养的,我写节目就是最初的创作打底。

那些日子,我最崇拜熔进灵魂的就是鲁迅,喜欢鲁迅是因为他是民族脊梁。我曾去浙江寻觅他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多读鲁迅的书那也是打底子啊!

今天坦露这么多,是一个一个的小站,也有我灵魂深处久藏的东西,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又写累了,待续。


赵敏与王从学1975年演出的友谊留念

 

之四


      
我在农村干过一件好事,更是傻事,现在想来连自己也不相信,我真干过吗?但却是真真的。

我曾在区完小的戴帽初中班代课教语文。一天,张俊德校长请我吃饭时慢慢对我说,你们三大队出现大麻烦了,我吃惊地问,啥麻烦?他好半天才说,许多小学毕业的孩子不愿意上街来读初中,而上级又命令要普及初中教育。我说,我知道这事,从我们三大队上街翻大山要走20多里路,来去50里,是难。他望着我说,你说咋个办?

我终于明白了,说,你明说。张校长比我大不了几天,他赶紧说,兄弟,帮我个忙,我和你们大队商量了,办一个戴帽初中班,你回去,先帮我顶倒,我再尽快物色派人来。我说,开玩笑,初中班,七八门课,我一个人?!他说,暂时的,暂时的,顶倒,上面要检查……

我也不知后来为什么我竟然答应了。他亲自送我回三大,和书记、大队长一起商量定办这个初中班的事。

不久,单独建在一个山梁上的这间初中教室落成了,从8个生产队和邻近二大队来上学的孩子共有36人,他们本来是放弃不读,现在竟莫名其妙成为了我临时的学生。

开学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活蹦乱跳地跑来上课,望看他们一双双求知的大眼睛,我的心里也激动万分。谁相信呢?我给他们上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体育、音乐等七八门课。中午他们带饭来,我用大锅烧柴为他们蒸饭、烧汤。

张校长为我物色的另外的老师一直没有派来,每次上街开会赶场我都去找他要人,他总是哈哈笑着搪塞我,你行的,暂时暂时。这个暂时竟然就是两年多,直到我高考录取离开回城。

那两年是我一生中最辛苦,也最幸福的时光。孩子们天天有人给我送菜、鸡、肉、柴。哪家有好事,都把我请去上八位坐。别人请一支烟,家长总悄悄塞我一包。我去家访,都给我煮他们自己也舍不得吃的荷包蛋。

几十年过去,我竟然接到从浙江、广东打来的电话,问候我,祝我健康,他们只说是我初中的学生。我为他们高兴,他们竟然走出了那大山。这荒唐事就写到这儿吧,待续。


之五


      
不少人说知青下乡青春无悔,那是睁眼说瞎话。都不愿去,去和送行的人哭倒一座城,去了的没一天不眼巴巴盼望早一天离开回家。

眼看同学们一个个解脱离开了,我终于有了一次这样的机会,我专心地坐在区完小的一间教室里握笔考工农兵学员。考题难不倒我,我写得痛快,心里充满了希望。没想到,窗外踱来的张俊德校长压低嗓子对我耳语,傻子,要走的三个人昨晚开会早定下来了……他很快走掉了。

这是真的,他不会骗我!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把一支笔折断,我感到的是一种巨大的侮辱,参考也是推荐来的啊!还正一作二发了通知……我站起来昏头昏脑离开了那间教室,我跌跌撞撞走到了后河边,呆望奔腾的河水和沉稳的大河坐了很久。

此时,我想得最多的是远在千里外日夜盼我回家的外婆和父母亲。我对不起他们,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城了?悲从中来,眼泪更添后河浪花。我不是没有好好劳动,我学会了所有的农活,不偷鸡,不打架,与农民关系和睦,可这一切是不管用的。

终于,我熬到了1977年恢复高考,我又一次走进了教室拿起了笔。后来我才知道,罗文区完小那个考场有600多人参考,只考取了两个人。那天,张校长在马路边送我离开,只说了一句话,兄弟,要是这次你走不了,我们准备把你由民办转公办了。

这消息我已听说了,那是对我办初中班成绩的肯定,我参加全县民办教师考试写的作文“绿叶领”,得了第一名。

不知道为什么,回望大山,我突然有些怀念,想曾一起插队的同学,乡亲们,我的那些学生,我曾喂过的那条叫滾子的狗,它和我相依为命多年,救过我的命,我去县故事队半年,它竟不吃不喝饿死了,只我知道它是想我想死的。(我曾写滚子文章发表在《散文》杂志上,附后。

我考取的学校是达县地区行干校,读中文高师班。两年很快过去,两个班90多位同学都分配到各个中学去教书了,只我一人分配到了地区文化馆编杂志。那是我干过地区民歌队,文教局的领导们喜欢我唱歌,这个余局长是我的贵人哟!我的人生大转折就是从这儿开始的……待续。

之六


      
我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余局长他们为什么要办那个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杂志《巴山文艺》,竟然把我这个应去教书的师范生弄去当编辑,还有一个副主编李新,主编是文工团长李硕伦兼职。

编辑部设在地区图书馆。新哥是川大外语系毕业的,诗人,比我大不了几天。我们开干时几乎一无所有,但那时的人就有那么大的胆子,领导放心,我们就不怕冒失。第一步自然是向全国约稿,没想到稿件如雪片般飞来,甚至有获全国短篇小说奖的。

且慢,我要说到我个人了,我被领导分管小说,天奶奶,我可从来没有写过一个字的小说啊?自己不会写,怎么管别人?一横心,坐在图书馆阅览室里我开工自己写起小说来了。

我写的这一篇小说取名《她也是人》。故事是这样的,一位年轻姑娘因抵债嫁给地主做填房,不久,地主在土改中被斗死了,这个地主的帽子就戴在了她头上,历次运动中,就把她拉来斗。不知是从啥时开始,她竟然和一个干部偷偷的好上了,他们甚至在包谷地里野合。他们的事终于被人发现了,干部为脱身,便说是她勾引他,还打她,要她交待腐蚀革命干部的罪行。就在她被摘帽的前一天,她上吊自杀了……

写完后,我一个人坐在后河边哭了很久,为我小说中的她伤心难过。我一点不知道这小说写得怎么样,是不是小说,但我大胆把它交给了创刊号审稿小组。这儿所有稿件作者名字都封起来的,连李新我也没给他看过,是不好意思给他看。谁也没有想到,公平公正的审稿组把《她也是人》评为了堆如山积的稿件的第一名,安排发表在《巴山文艺》创刊号头条。

听到这个消息,我昏了,一口气爬上了后面的凤凰山。我在山上转圈儿乐,我竟然能够写小说,而且得了第一名,那些稿件中可有专业作家写来的作品啊!

我后来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是一个思想解放的年代。我喜欢唱歌,搞了许多宣传队搞创作,在农村里呆了八年,我喜欢读书,写这篇小说其实是厚积而薄发。正如审稿意见所说,小说构思奇巧,顺理成章,人物塑造生动感人,深刻地批判了极左路线,作者底蕴丰厚,非常熟悉农村生活,许多细节信手拈来跃然纸上……

这对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从此以后,在组稿阅稿之余,我抽时间大胆写起中短篇小说来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成都、重庆,许多地方的刊物都发表了我的中短篇小说,甚至被《新华文摘》转载。

在图书馆的日子,成了我的快乐时光。余局长在会上说,我只要了王从学一个人,我这眼光,不错吧?又写不下去了,表扬了自己这么久,不好意思,休息。待续。

作者在写作中

 

之七


       
当个人的命运和大时代命运健康向前发展紧密相连的时候,奇迹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那是1982年的某一天,有人通知我,把你发表的作品送到地委招待所去,给住在那儿的某某人看。这应该不是坏事,我立刻把东西送去了。原来是重庆出版社来了两个老师,后来我才知道一个是社长田伯平,还有一个是文艺室主任张慧光。他们当时收下我在全国各地刊物上一年多来发表的十多万字中短篇小说作品时,只说,我们看看。

我当然以为他们是想结集出版我的小说了,自然十分高兴。两天后,我接到通知兴冲冲赶去见他们,我希望他们对我的小说提出修改意见……可张慧光老师亲切地望着我的眼睛,对作品只字不提,开门见山说,王从学,你愿意回重庆,到我们重庆出版社去工作吗?

这是我压根没有去想的!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离开重庆十多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回重庆,回家,现在这大好事从天而降,而且是到我最喜欢的单位,干我最热爱的工作,当文学编辑,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

我被这好事砸蒙了头,一时没有回答。张老师又说,你的小说我们看了,真写得好,而且你是在杂志社当文学编辑的,我们需要你这种人,这事突然,你想想再答复我们好吗?

我当时真是没有回答张老师,我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图书馆顶楼我的宿舍的。为这件大喜事和糟心事我想了整整一夜,我从来没有这样兴奋,痛苦,纠结。如果我就这样走了,对不起关心爱护我的领导,同事,许多的文学朋友,我太喜欢这份儿编辑工作,我喜欢在这图书馆里看书,翻阅资料,写作,原来我是离不开这儿了。

过一天,我去对田社长和张主任说,谢谢你们赏识我,我不回去,我喜欢这儿。我这个回答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他们相视一望,呆了一阵。田社长先说话,嘿,小伙子,张老师看你的小说可是一晚上没有睡好,他是喜欢得很哟,我们也去问了你的工作情况,余局长全说的你的好话……我说,真是对不起。

现在回想起来,我做的那个决定既是荒唐的,又是莾撞的。两年过后,情况变了,这两年中我结识了达县工商银行一位重庆女知青,她叫王苏娅,比我小十二岁,漂亮哟。她调回重庆了,盼我也想办法早回重庆。

这下我慌了,因为我离不开她了。突然我想到了张慧光,他肯定为我这不识抬举的人大生了我的气的,他还要不要我呢?我立刻麻着胆子给他老人家写了一封信,意思是张主任,张先生,张老师,你还要我吗?我现在想回来了……

望眼欲穿,几天后,张老师的回信来了,他说,从学,你当时回绝了我们,我们是生气,实话对你说,你们领导喜欢你,说你是人才,他们也不放你走。现在你愿意回来,我们当然需要你这种编辑熟手,我报告了田社长,他派出人事处长周希平亲自赴达县来做工作,办理你个人调动之事,希望你也配合好做通领导放你走的工作……

我大喜过望,张老师是我的大贵人,他对我是爱才如命啊!后来的事情是单位真不放我走,我是威胁要杀人放火才扳命走脱的,因为我要的是我后半生唯一的工作单位,我要和王苏娅组成的这个家是我终生的依托。她为我生了女儿,女儿又为我生了一双龙凤胎小乖乖外孙子。我的这个最重大的选择是正确的吧?还有,我的创作开始有了大收获……又写累了,不写了。待续。


之八



自1969年10月离开重庆到万源县下乡插队当农民,8年后参加高考录取离开农村,在达县读书2年,工作5年,1984年离开返回重庆,我在大巴山整整呆了15年。那可是我人生最重要的青春时光,我付出了太多,更得到了不少,我已是快40的人了。

挥手从兹去,我必须开始我另一段崭新的人生。工作稳定了,我成了重庆出版社文艺室小说编辑,两个月后与王苏娅结婚安家,1985年年底得了宝贝女儿。

完成编辑工作之余,我继续开始了我热爱的小说创作,为不影响工作,我把写作的时间安排在每天的凌晨三四点钟起床,写3~4个小时再去上班,坚持数年,竟然有了不小的收获。

拉一个书单,共出版长篇小说六部十多个版本,中短篇小说及报告文学散文等多篇,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小说荣获多种奖励。这些长篇小说是《女大亨》《东方教母》《红房子》《乱世风云》《魔的门》《大律师》。现在来看,里面有我好多的知青生话,没有虚渡的大巴山15年,竟然成了我的开采不尽的富矿。

退休后,我想完成一个更宏大的计划,我跑了许多农村,看见田地大量抛荒,心里难受之极,要是农民都不种庄稼人,大家都吃什么呢?民以食为天哦!我反复深入思考中国的农村农业农民问题,我把写的这部长篇取名农道——1984端午。我设计了一家贫农,一家地主,一家下放到这个村子的右派。右派的女嫁给了贫农的儿,这个贫农的儿又拜了地主的儿学木匠。在故事的宏大叙事中,我写到了抗战、内战、土改、大饥荒、文革、落实责任制、户藉问题,1980年代的思想解放运动、改革开放……也许我想得太多,我真是想把它写完,写好,以慰我心。就写到这儿吧,待续。

作者部分作品


之九



1997年,我费时两三年的《东方教母》甫一出版,立刻接到北京、上海、广州一些影视公司打来的电话,欲做电视剧。广州巨星公司有一天的电话打了八次,却不过,我只好飞去了广州,把该书改编权卖给了巨星公司邓建国,签约我亲自改写成26集剧本,后来剪为22集播出。

邓建国听从张国立建议,电视剧名字改为《东方母亲》,导演为曾丽珍,女主是张敏,男主为汤镇宗。这是一个女人收养了五个弃女,并把她们抚养成人,为了她们的前途舍弃个人一切的故事。无疑,我要歌颂和赞美母亲伟大的奉献和牺牲精神。书出版后,我带着妻子和十一岁的女儿去到父母亲的坟前,我把这本书一页一页地焚化给天国的双亲和外婆。

我出生在一个极其贫困的十口之家,母亲是外婆的遗腹女,外婆是隨母亲来到我家了,帮助母亲带大了我们姐妹兄弟七个。父亲微薄的工资每月只能给母亲二三十元,十张口吃饭,七个人要上学,记得每顿饭母亲都最后上桌吃剩的那点,两块钱的学费拖到期末争取减免。永远记得我两次离家,母亲站在家门口总不回去。

这部小说里还写了女主大量的知青生话,那是我年轻时代最大的感受。小说出了两版,拍成了电视,主题歌是梅艳芳唱的“女人花”,在当时有些儿影响吧。今晨就聊到这儿吧。待续。

赵敏按: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已经出国,没有看过这部电视剧。但是“女人花”这首歌可是在全球华人圈广泛流传,我也听过,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首歌曲。看来一定得找时间看看这部老朋友写的电视剧了。


之十


      
聊了这么多天,我今天想说说我的家人家事了,那是有朋友想听。有句老话说,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是一天也没有忘记的,那我就是从末背叛。我感恩我的家,我的所有家人,外婆,父母,姐,弟,妹妹,他们给了我生命,亲情,做人的根本。

这是一个十分贫穷的十口之家,母亲是遗腹女,外婆是隨母亲出嫁来到我家的,终其一生,帮助母亲操持家务,抚养七个孩子。父亲的成份是职员,因在历次运动中两次挨整(后来又平反),我在农村八年调不出来也有受其影响的原因。

父亲在商业部门工作,终其一生。每月几十元的工资要养活十口人,我们七个孩子还要读书,真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安排过来的,只记得每学期两块钱的学费还要拖到期末争取减免,每顿吃饭母亲都是最后上桌吃剩的。

我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依次是二姐从华(大姐从荣三岁早逝),三姐从洁,大弟从伟,大妹从朴,小妹从郁,幺弟刚。为补贴家用,我们从小摇炭花,割牛草,打猪草,捞松毛,挑石灰……二姐十六岁读高三因生病辍学,到小学教书,三姐小学毕业就去工厂当了工人,大弟也是初中毕业就去了厂里,我和大妹,小妹当了知青,只有幺弟顶替父亲工作逃脱了,去了农资公司。

家风传承,父母爱子女,姐妹兄弟之间相互帮助是太多太多,那都是先人后己。忘不了,我下乡后二姐每月给我寄十块钱,我为农民打官司,她千里迢迢跑到大巴山,担心我出事。灾荒年间,三姐把每天早上节省的馒头星期天背回家,看着我们小的吃,自己背过身子流口水。幺弟娃下岗了,上面六个姐姐哥哥倾其所能帮助。

我现在感到最骄傲的是,我们虽然早就有了各自的家庭,但只要哪家有大事,都是要相互关心和帮助的。我们建了一个群,名字就叫做幸福的一大家子,那就是永不分离,永远心连心。雷打不动,每年是要团年的,每年的清明是要去给外婆和父母扫墓的。当仁不让,我现在在大家庭作主,吹哨子,也就是为大家服务,我乐意。又耽搁大家了,待续。


之十一


     
早憋在心里想专门说说了,那就是我的老师们,他们给我知识,助我成长,陪伴我涉激流,过险滩,助我事业有成,引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没有他们引领我一步步向前走,我是一事无成的。

最忘不了小学的傅重英老师,初中的夏瑜玲老师,高中的李长录老师,以及大学的何毕老师。还有不知称谓、却是我亦师亦友的许多同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是真把他们当成老师的。

1966年到1968年,我在红卫兵战歌演出队,重庆建院写词作曲的许多老师,真正帮助我学到了许多的音乐知识。我应该是在那儿读了一个音乐学院。

下乡教书,张俊德校长是最赏识我的好大哥,他竟然放心让我一个人办了一个初中学校。我上大学不久,他才三十多岁就生病,英年早逝,那是我最伤心难过的。

我在达县地区图书馆工作和住家良师益友就太多了,李新哥自然是我认定的第一个,我俩一起创办《巴山文艺》,那是难兄难弟哟!熬夜编稿,跑印刷厂,拉板车卖刊物,培养作者,虽然累,但心是甜的。新哥是诗人,早有大成就,他是引导我创作小说的第一人。

过一年,达师专那边分来了几个大才子,我收留了谭力与我住在一间屋,我们共同署名创作小说在刊物上发表。谭力后来为中央电视台写了《东方朔》等好多电视剧。雁宁则让我以他们雪米莉的名义完成了我的第一部长篇《女大亨》,再出一版《黑色富豪》。余局长赏识我,我心里是永远装着他的。

在地区民歌队我也有许多的朋友,45年后把我找到的赵敏就是一个。他把我曾抄送他的一首诗拍照片发给我,那真是我的笔迹。它是:舂米之时米犹艰,米既舂成白如棉。人生何尝不如此,困难使你玉成天。他说我一直受这首诗的鼓励,下乡,上大学,在海外留学读博士,搞科研,获总裁杰出奖,任中华文化艺术协会主席,这首诗就是我人生的座右铭。

王从学到巴中为赵敏留下的诗,字体潇洒,字如其人


在大巴山呆了十五年回到重庆,二十多年后退休,搞编辑工作,结识的老师和朋友就太多太多了。

我最敬重的是张慧光老师,他除了教我,赏识我,重用我,还给了我一个最高评价:你就是一碗清水,一眼就让人看穿了。他这既是在表扬我,也是在骂我。做正直的人好,但对不怀好意的人也要多个心眼。我记住了他说的话,但不防人改起来难。

文艺室后来又来了杨希之主任,我们友好相处多年,再就是来了傅天琳主任,她可是闻名全国获过鲁奖的大诗人,我是把她叫姐的。

二十多年,我为很多的重庆作家编了他们的第一本书,为黄济人、杨牧编了文集,这是我引为骄傲的,为他人做嫁衣裳,那可是好事哟!一句话,人是离不了老师和朋友的。写到这儿了,暂时搁笔。


之十二


      
关乎智商的事儿写了不少,那我的情商呢?也就是个人感情经历,或者说爱情,与女人的关系,有几多,深浅如何?其实这是每个男人心里的秘密,有健康的,也有肮脏的,有一笑置之可以说着玩的,也有不便示人羞于启齿的。

赵敏,我今儿个对你说不说呢?我要对你掀开多少心扉呢?我纠结,我把自己难住了,我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夜不能眠,辗转反侧到天亮了。写吧,写下来,发不发他再说。

我深深自责醒事太晚了,高中毕业竟是白纸一张,班上那么多漂亮女生我是视而不见。我虽然学习成绩中等,却是校乒乓球队队长,篮球队员,全校游泳比赛第二名,会作曲,歌唱得好,难道也没有暗恋我的么?现在想来,竟然毫无蛛丝马迹,我也不好自作多情了。

1966年底,我去了红卫兵战歌宣传队,郎才女貌,那可是个鲜花盛开的村庄,我的荷尔蒙大大地苏醒了,但全都止于暗恋,没有一对公开的,多年后说开了,那是都有故事的。

我暗恋的女孩是25中的李某,比我小5岁,有一副金嗓子。战歌解散后我多次去她家,我当54军文艺兵从部队退回来,她却去了昆明军区文工团。我等待下乡,她是走金光大道去了,而我,前途茫茫,我们当然只好分手了。

我不知道的是,另有两个女孩早暗恋上我了,一个还是同校近在身边的杨某,她舞跳得好,天性活泼可爱。我下乡先去的长坝公社,她走的罗文公社,一年后,她在公社当广播员,竟然以区里要办宣传队,而我有能力任队长,把我调到了罗文公社三大队五队。她也和我同时去了这个队里,我们竟住到了一起,二人世界成了一个家。那年我26岁了。那是怎样幸福的日子我就不多说了,就是新婚的小俩口儿。

可是没多久,她一个人调回重庆了,而我则留了下来。记得她走后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给她写过53封信却石沉大海。我深夜里几次走到悬岩边欲自杀,我思念太苦是真不愿活下去了,陪伴我的只有狗儿滾子……

我没有想到的是,同大队的女知青蒋某早看上我了。不久,对回城失望的我就与她结了婚。她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儿,父母是研究所的,书香门第哟!不久,我到县故事队,半年后回来,出大事了,她竟与一干部勾搭成奸,被路人看见行丑事。干部逼这个过路女人上吊自杀,这就是我为农民也是为我自己打三年官司那事,法院判了干部10年。

蒋某先调回重庆,我考上大学也从农村出来后,她以感情破裂提出协议离婚,我自然同意。好在我们一无所有,简单,连分手饭也没有吃。

后来,我在《巴山文艺》也有女学生喜欢我的,没成事,不说了。再就是我前面说过,王苏娅成了我的妻子,三十多年了,我们相敬如傧,虽有口角,但过得还好。

有谁知道,那个弃我而去的杨某,我们又成了能说上话的好朋友了呢?此一时彼一时,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完。


  

外一篇

滚 子

      


滚子是一条狗。滚子是我下乡时养过的一条狗。
      
我下乡去的是万源县罗文区罗文公社三大队,属大巴山,海拔近1000米,冬天都是要下雪的。雪花儿漫天飞舞,满眼白茫茫一片。

1971年入冬后的某一天,天上积了很厚的云,一阵风吹过,又扯絮儿似地飘下雪花来。我离开生产队走二十里山路去赶场。罗文街场全是铺的青石板,只几米宽,几十米长,两边是铺子、馆子。街的南面是一条从大山里流下来的清亮亮的后河,北面是通往县城的土公路。

称好盐打好油。到公社取了信,是家里来的,父母亲字字关爱、担心跃然纸上。找地方慢慢写了回信,安慰二老我一切安好,不用挂念,到邮局把信交了,溜滑着去馆子吃碗面,然后就得又往回赶。

坐在桌上等小面端来,转着筷子向外面打望,雪下大了,成团儿似地飞扑乱卷。路上泥泞,行人已不多,偶尔有一辆汽车缓缓驶过。天冷飞雪,今天竟没有遇上一个相熟的同学。热腾腾的面端来了,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吃出味碗就空了,于是又要了一碗。

忽然,感到一个热烘烘的东西在拱我的脚,低下头一看,是一条狗,才出娘胎不久的小狗儿,长的一身黑毛。我喊,谁的狗?老板端面来,说,在这儿几天了,走丢了的吧。

小狗儿仰头望着我,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尾巴不停地摇动,鲜红的舌头掉出来。我想它是饿了,就挑了一些面给它,果然,它很快就舔完了。我几大口就吃光了第二碗面,付了钱离开馆子冒雪往回走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小狗儿竟跟了我走,我往回赶它,它回身跑几步,我走,它又跟了上来,一直跟我到了渡口。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我从跳板上下来,向它招招手,喊它,它飞快地向我跑了过来,我一把抱起了它。它温顺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把它抱回了家。它成了我的狗。两个星期过后,它长得肥滚滚的,我把它叫滚子。


      1972年开始招工,许多同学都相继调回城里去了,我有一个女朋友,她也走了,农村太苦,我祝福她早日脱离苦难,后来,我们就永远的分了手。我由于帮助农民打一场逼死人命的大官司,历时三年,把一个凶狠的干部打倒了,判刑十年。天网恢恢,天地良心,我记得在我的一张状纸上,农民们的手印按了有两百多个,有一多半是血手印。那是我一生中所做的最值得骄傲的事。招工停止了,我留了下来。1977年改革高考制度我才考大学考出农村,那是后话。长大了的滚子成了我朝夕相处的伙伴。


人和人有缘分之一说,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你和他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你和她成了不离不弃的夫妻,为什么单单只有他和她与你连在了一起,而不是其他的人?这就是缘分,偶然中有必然。人与狗呢?为什么这条狗成了你的狗?而不是其他的狗?人和狗也应该是有缘分的。我的滚子生下来没有其他的人要它,那个下雪天,它是在那家面馆等我,我果然去了,它找到了它的主人,它当然要跟我走了。狗是有灵性的。

      我上工,在田里做农活,滚子就趴在田坎上,起身走动,从不离开我的视线,我收工,滚子就和我一起回家。我做饭,就做两个人的,我吃什么它吃什么。滚子没有窝,它永远睡在我的床前。滚子养成了好习惯,从不在屋里拉屎撒尿。


我就着油灯看书,写文章,滚子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我能感受到它的热热的气息,我不孤单。我喜欢唱歌,有一天,滚子也跟着我仰头哼哼起来,还挺有味儿的,我真是惊喜万分。它懂得我的喜怒哀乐。我快乐,它也快乐。


滚子咬过我邻居农民的一只下蛋鸡,咬死了,农民称盐打油全靠它,我气得第一次发狠用扁担打了它,打得它狼狈地逃了很远,后来它回来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饿了它一顿饭,数落了它半夜,从此以后它再也不敢做这种埋汰事了。滚子不记仇。我赔了农民鸡钱,我和滚子整整一个月没有吃肉。

滚子最高兴的是我带它去赶场,一路上,它跑前跑后的。有时候,它嫌我走得慢,一下子跑得很远,可是我打一声唿哨,它又飞快地跑回到了我身边。


      有谁能够相信,滚子曾救过我一命。我带着它上山打柴,一条蛇咬了我的脚,痛得走不了路,我要滚子去叫人,它果然很快去领了一个我相熟的农民来,这位大哥把我背回了家。赤脚医生为我治伤上药时说,这条蛇的毒性大,幸亏治得早。农民们都说,是滚子救了我。


滚子最喜欢的是撵山。我们那儿的农民,家家都有猎枪,平时打野鸡、野兔,到了冬天就打野猪、山羊和麂子,有人竟打到过一只上了树的豹子。打猎撵山就是出猎的人围成一个包围圈,然后由撵山狗去林子里把野物撵出来,成为他们猎枪的靶子。

那天我在砍柴,他们就把我的滚子也带去了。我听得见他们在对面山上的吆喝声,我看见了几条狗在林子里飞奔,其中有我的滚子。滚子如黑色的闪电,滚子兴奋地狂吠。我打好了一捆柴就回家了。

      天黑了,我煮好了饭等滚子回来。我没有想到的是,滚子是被他们抬回来的。它的身上有好几处伤,血淋淋的。他们对我说,遇上了野猪,滚子竟一个人同野猪搏斗,它死死地咬住了野猪的脖子,野猪被他们打死了。过不一会,有人为我拿来了野猪的两条后腿,他们说这是滚子出力我应该分得的。


我想不了更多,我立刻跑了十几里地去找来了赤脚医生,让赤脚医生为滚子治了伤。农民们都走了,只我和滚子在一起,它伤得很重,我知道它疼,可是它一声也没有哼哼。我看着它包扎好了的身子,我眼里的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第二天,我第一次没有要滚子同我一起出工,我把它关在了屋里。它看着我一个人走了,这才哀哀地叫了几声。平时做活时,我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今天我不说话,谁也不同我说话。半晌午歇工时,我扔下锄头就往家里跑,农民们都看着我,他们知道,我是回家看滚子去了。离家还很远,我就听见了滚子的叫声,它知道我回来看它来了。打开门,滚子困难地站起来,扑到了我的怀里,我抱着它,它在我的脸上乱吻。


      滚子是一条公狗,农民们把它戏称为我的小兄弟。


      在我精心的照料下,滚子奇迹般地恢复完好了。它又同我一起出工,它又陪我上街赶场,它还是喜欢去撵山,它是一条勇敢的狗。


      一些知青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是常事,可是他们都不到我这个队里来,我和农民关系处得好,他们都知道,我有一条很厉害的狗,这条狗会咬人的。


      我们那大山里从来没有中学生,我一个人办了一所中学,只一个班,远的学生有四五十里地的,滚子和我每天去上课,我在教室里讲课,它就静静地趴在外面的一个小山包上,从窗口看出去,我能看见它,它也能够看见我。


滚子这下享福了,我的学生们每天都会给它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来,它比我吃得好。它和所有的孩子都成了好朋友。下课了,我和孩子们在操场上打球疯闹,滚子也在操场上乱跑,它跳起来用头去顶球,乐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我被选拔参加了县故事队,得离开生产队,我不得不把滚子寄养在一个农民家里。分手的那天,谁也把它招呼不住,它要跟我走,我只好用一根绳子把它套起来,拴在了一根柱子上。我走了,滚子拼命地狂叫。我不敢回头看。


走在半路上,我的耳边一直响着它哀哀的叫声。突然,我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我那么熟悉的奔跑声。我回头,是滚子迎着我飞奔而来,它竟把那根结实的绳子咬断了。看着它在我的身边撒欢,我的泪水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我坐下来,滚子也坐下来。我看着它说,你呀你呀,我去的那个地方你不能去。它汪汪地叫了几声,它在说,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我当然只能把它又送回了队里。


半年后,我回来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滚子去世了。

      农民对我说,你走后,滚子什么东西也不吃,只朝着我走了的那个方向偶尔叫几声。我的一些学生也给它拿来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可是它还是不吃。它是饿死的。


      只有我心里明白,我的滚子是想我想死的。


      农民们谁也没有吃它的肉,他们替我把它埋在了一个山岗上。这儿可以看见那条通向队里的弯弯的小路。


      我去看它。坐在那个土堆前,我想起了和它相处的这几年。那天下大雪,我把它从街上捡回来,它长肥了,我把它叫滚子,它和我一起去上工,开会,赶场,上课。它日日夜夜陪伴着我,守护着我。它救过我的命。它对我无比的忠诚。滚子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要是没有它,我会寂寞死,痛苦死,忧愁死,滚子带给了我多少的欢乐呀!


滚子,我的小兄弟,我的沉默的、忠实的朋友。

      我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又流下来……


遥望远方,思念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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