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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 | 黄为忻:结缘经济学,那一段呼啸而过的青春

黄为忻 新三届 2021-10-20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黄为忻,银行家及金融学者。上海财大硕士, 日本国际大学硕士,荷兰Erasmus 博士。1969年赴云南,后转安徽插队落户, 1975年进厂,1978年考大学。1986年负笈荷兰,攻读博士,1990年代初起在荷兰任职于荷兰银行,有金融专著数本在海外及国内出版。另有多篇文学散文、译文发表在各种文学杂志。


原题

我和经济学结缘




作者:黄为忻



1982年9月。

那时的城市还可以听到夏天知了声。我跨进上海中山北一路的校门,成为当时还叫上海财经学院的研究生,开始了我的国际金融专业学习。屈指一算,我插队落户挥别上海十三年,又回来了!

上海的海关钟声还是像十三年前一样准时敲响。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大街小巷的橱窗里变得琳琅满目, 照片也由黑白变成彩色,你可以感受到在城市里涌动的春潮,你甚至可以体味到国家的脉搏的跳动。 

与枯燥沉闷压抑的氛围相比,从十年浩劫中苏醒,从混沌迷茫中回归人性,1980年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几年前,刘心武写了他的《班主任》。徐迟写了他的关于陈景润的《歌德巴赫猜想》,李谷一唱了她的《乡恋》, 一个老人已在南方画了个圈。百废待兴,却万众一心。

当国门洞开,世界对这个东方古老的土地伸出臂膀时,培养涉外人才提上了议事日程。

大时代的裹挟,让我们从全国各地聚集在一个地方:财大,投入了经济学的怀抱。

开学时,龚浩成院长对我们介绍大学问的三种境界,第一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再然后“众里寻她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研究生处朱沪生老师以她中文系出身的历练,向我们朗诵“励志诗” : “春天后面不是秋,何必为年龄发愁……”

是的,在1980年代,无论年轻年长,都一样忘我地追赶着岁月。

校园里的老师有年长的和年轻的两拨:年长的常常是留学欧美,文革中饱受煎熬,而今承担起挽救知识断层,再造乾坤的重任。年轻的则是从外国请来,把国际上经济管理的知识和实践介绍到中国来。他们中很多人与中国有许多千丝万缕的渊源,有的就是华人。还有些外国人是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的培训专家,因为,当时的财经学院,又是国际经济管理学院,为各地培养财经人才。

1980年代初,票证还没有完全退出舞台,物资还是匮乏的。中午下课铃响,你就可以听到白搪瓷碗碰触的声音,伴随着学生的嬉闹向食堂涌去。从食堂的小小窗口探头,里面的美食一览无余。学生们拿了白瓷碗排队拥挤打饭,怕去迟了,食堂窗口那面探出头来,告诉你,你心仪的葱烤排骨没有了。那些年,莘莘学子还是可能为排骨而折腰的。

但读书是一股不屈的风。

入夜,宿舍及夜自习教室的灯火,像星星一般眨着眼睛,点缀着财大的夜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努力学习的结果,在许多杂志上,已经出现年轻学子的名字。在各种各样的研讨会上,也可以看到他们活跃的身影。劣币驱逐良币,购买力平价,效益递减说,货币的时间效应等, 这些经济学上的概念和理论,如今的大学生都耳熟能详,那时却是刚出炉的新鲜的名词。

从研究生宿舍走廊经过,可以听到学生苦练英语,播放着“新概念”英语录音,夹杂着用热水器“热得快” 开水冲泡方便面的诱人香味。有时还伴有申请出国留学打字机的嘀嗒声。

古往今来,读书修行,从来都是苦事情,但其中也有无言的欢乐,尤其是到了周末。住在上海的同学不回家,会随着学生联欢舞会的动人旋律翩翩起舞。连在自修室最能静心面壁的同学,也会蠢蠢欲动,想回到红尘中来,真好比《白蛇传》里的青蛇白蛇,“千年等一回啊,我无悔”!有时,你可以听到在宿舍走廊电视机前看球的学生,传来为进球而爆发的喝彩声。

无疑,那时候,校园里时时回荡着香港电视连续剧《上海滩》里“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或者,《霍元甲》里的“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的雄浑主题曲。它在告诉人们,这是一个苦乐相间的去处。

许多年以后,无论你飞得多远,多高,学生生活都是最浓重的一笔。

我们授课,用的是英语。经济学这门课,先后由两位外籍老师担任。一位姓肖,美籍华人。不说汉语,只说美式英语,个性鲜明,却比我们的年龄要小。另一位则是地道美国人,George Thoma。有趣的是,肖用美国式大运动量来教学, 鼓励学生挑战老师。George Thoma则用中国式的循序渐进,条理式讲解。

有一次,肖让我们用一周多时间天昏地暗地准备考试,临末却在考场上突然取消考试,说,目的是让我们复习准备,我们准备了,就达到目的了,使我们瞠目结舌。以后我自己做老师,也试过这一招,好像并不成功。同学明显显出余兴未尽的惆怅。肖还喜欢用SUFE 来称呼财大,那时很有些不习惯,因为,SUFE的发音,与《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莎菲”发音雷同,无论“莎”还是“菲”,都有点“阴”有余而“阳”不足的感觉。

印象最深的是肖对“看不见的手”的推崇:在他办公室里,那当年专供外籍教师取暖的小小暖风炉前,他比划着需求和供给的两条曲线,代表着市场经济的最根本理念。我有很久没有和他联系,真想知道他今天对“莎菲”和中国的感念。

另一位教授George Thoma,头发略卷,留着小胡须。他三十多年后退休,在美国一个乡村小镇上颐养天年。当我问及当年在中国教学的感想时,他慎重写信给我说,作为经济学家教授,他在财大的日子是最难忘的。他教到了最勤奋聪明的学生,见证了最伟大的变革。

同学们与Thoma合影
 
专业课“国际金融”是谢树森教授上的。走笔至此,他的音容笑貌霍然眼前:他的眼睛,他的眼镜,他稍带嘶哑的声音,还有他讲课入境而飘起的一缕白发!

他有奇特的看书习惯,喜欢在书页上,段落右边画杆表示重点,而不是句子下面画线。

年轻时他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后负笈美国,在哥伦比亚大学硕士毕业。几十年后,他还能用流利的英语授课,可见当年的功底,使我们惊叹不已。还记得有一次,他给我看圣约翰大学同学聚会的录像,居然白发苍苍,坐在轮椅上的同学海外赶来, 还击打着当年校歌的节拍,舞之蹈之,当年圣约翰大学的雄风可见一斑。

我因故未能从欧洲赶来出席他九十寿诞,未能一睹他普天之下的芬芳桃李,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据说,那一次寿诞,聚集了好几代他的学生,从三十来岁到六七十岁。别人笔耕不辍,他是育人终生。放飞的是希望,燃烧的是自己。几年前,我去美国时,还特意拜访了他曾就读的哥伦比亚大学,但我和谢老师已是天人永隔。

在那个年代,  讲教书和读书,其实“书”,尤其是原版的,关于经济学的,还是十分稀少,用的是影印本,或者复印件。因为当时复印费用不菲,常常是老师认为很关键的才复印。于是,上课时还可以闻到油墨味,像是刚出炉的面包。 

在那个年代, 一边是学习知识,一边就是学了就用。世界没有给才走上舞台的中国很多时间。讲学的,投资的,交流的和来华援助的外国人士涌到中国,必须有现代管理人才在第一线迎接。

首次国际学术讨论会


世界银行的项目就是一个例子。许多来华培训专家的英语授课,必须翻译成汉语。这就要求事先准备,把内容搞懂。这种主动参与,其实比被动听课更有收获。只有这样,你才会在口译时有能力应对讲课者的奔腾思路和西方人的无比幽默。

每次上课,听众挤满屋子,因为外地许多来进修的也被允许参加。其实,有些题目,如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化,项目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至今还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世界银行对市场力量和私人经济( private sector) 的执着似乎是根深蒂固的。有一个上海下水道改建项目,一切就绪,但因为还款是政府而不是向私人收费而受阻。

当年在香港为世行做翻译


当年的财大学习,为学生提供了在更为广阔舞台上历练的机会。八四年的中美投资讨论会就是一个例子。那次会议,美方是前国务卿万斯领队,老牌投行跟随。有一个名词,“利率互换 ” (interest rate swap) 难倒了许多人,我当时也浑然不知是何物,暗暗庆幸没有轮到我翻译。但意外的情况发生了,担任翻译的人突然消失。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既不能公然消失,又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急中生智,我提议午饭后继续,得到演讲者的同意。这就给了我马上学,马上用的机会。
 
演讲者是美国投行“雷曼兄弟”来的。那位绅士,年轻,温文尔雅,雪白的衬衫,黑色西服剪裁得体。午餐时,他一边用刀叉慢条斯理地剔分鱼肉和鱼骨,一边把这个概念娓娓道来,使我逃过一劫。我后来还在伦敦与他见过面。可惜“雷曼兄弟”这家百年老店,在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中命丧黄泉。真是“浪奔,浪流, 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令人唏嘘不已。
 
那次讨论会,只有短短几天,却讨论了湖广债劵,主权债务的延续,飞机租赁,保理等,完全是当时书本上没有的。从此,我更认定,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
 
三十多年过去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终于没有能够达到老院长描述的做学问的最高境界,有负他的期许。但财大的日子,那一段呼啸而过的青春,却始终在我心中流淌。那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今,财大学人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从制定国家宏观微观政策,国际会计准则,到湄公河的开发,以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哪里没有财大学子?
 
我们要谢谢火焰给我们光明,更不要忘了那些坚韧的站在黑暗当中执灯的人,他们让财大成为鲜花盛开的村庄。
 
啊,永远的财大,永远的八十年代!

同学相聚

(本文为作者在百年财大发表的“投入经济学的怀抱” 初稿上补充改写 )
 

黄为忻读本

黄为上海到云南

一次改变一生的远行

当年逃离你,如今思念你

黄为忻:乱坟冈上化肥厂,

能吃“粉蒸肉”的幸福驿站

我的两次留学生涯

怀念向明中学的英语课龚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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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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