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道 | 黄为忻：怀念向明中学的英语课龚老师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黄为忻，银行家及金融学者。上海财大硕士, 日本国际大学硕士，荷兰Erasmus 博士。69年赴云南，后转安徽插队落户， 75年进厂，78年考入大学。86年负笈荷兰，攻读博士，90年代初起在荷兰任职于荷兰银行，有金融专著数本在海外及国内出版。另有多篇文学散文/译文如“夫妻之间”“改变自己的三星期”“在那遥远的小山村”等， 发表在各种文学杂志，如“读者”，北美“红衫林”， 香港“明报月刊”等。与钱慧杰共同翻译过“口译技艺”一书。

原题

我的向明中学英语老师

作者：黄为忻

向明中学在上海长乐路和淮海路之间，靠近淮海路的那一头。这座中学屹立在那里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在商业大潮的那个年代，许多中学迁址改名。那个时节，这块地皮会引起多少地产商的虎视眈眈。但向明中学还在！大概有许多向明中学毕业的学生，像我一样，希望向明中学不要搬走，因为那里留下了他们中学生活的足迹。

有一位教英语的龚培元老师， 长长的留在学生的记忆里。

多少年以后，我辅导一个学生英语，居然中学是龚培元的学生。我很诧异：龚老师大概是终生在向明教英语了。

龚老师当年上课，很有些“气场”。他进入教室的时候很准时。拿着小黑板，手执一根教鞭。衬衫领子烫得毕挺，一如他走路的身板。就是下大雨也不会象别人一样奔跑。

有一次上课前，他拿了一块小黑板刚走出办公室，向我们143号的课堂走去，这中间隔着一个操场。天突然滴滴答答下起雨来，我们都向教室大楼奔跑，但他还是拎着小黑板，众人皆醉我独醒， 挺着胸，步入教室楼。

他的英语课上课伊始， 学生一律必须齐声用英语大声说 “早上好/下午好”。如果学生无精打采，他一定要我们响亮地再重复一遍。所以，只要学生响亮的叫声从哪里传出来，一定知道他在哪一个教室上课。 与俄语班的“大叔大娘” （再见）此起彼伏。

龚对学生的要求极严。记得初初有同学因为课间休息踢球，铃声一响，满头大汗，冲到教室门口。龚让他站了几分钟才进来。他的课，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迟到。

他一直是我们心目中最典型的“教英语”的老师：金丝边眼镜，白衬衫威风凛凛，一枝钢笔，别在他的衬衫胸前袖口上。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 腰间围一条棕色网眼宽皮带，头发一丝不苟。我想，如果让他教其他课， 哪怕是语文和历史， 都好像不合适。学生走廊上遇见， 远远的就向他鞠躬问好。

他教我们英语，是每篇课文都要背诵，每篇课文都要默写。学英语是学英国人的语言，只有模仿，没有什么创造余地。他是用这种方法，让你把英语记住，嵌入脑中。记得有一个词组：拾粪 （collect manual）我是那时学的。后来到农村时真的拾起粪来，脑海里会蹦跳出这个词来！以后半个世纪国内国外都不曾用到，但从没有忘记过。

那时候，英语的课本枯燥无味，人民公社，大跃进。但即使这样的内容，他可以讲得有声有色，不会觉得枯燥。例如，革命（revolution）这个词， 他解释为什么重音在词的后面， 那是因为这个词源自法语。 我那时就惊叹：这么鲜烈的词，居然是来自那个罗曼蒂克的法兰西！及至后来有一次到法国尼斯， 港口，飞鸟，守望者，拥吻的恋人，都在一片黯黄的夕阳里， 他教我们的“革命”（revolution）这个词， 又在我心里冉冉升起！

他非常强调基本功，所以我们那一年特别还有英语书法作业。当然，他自己的英语书法也是无可挑剔, 黑板板书铿锵有力，啪啪作响。

我们只知道他教我们是在他劳动教育以后。什么原因，什么背景我们都不清楚。他很注意培养学生学英语的兴趣，我参加过他的课后兴趣小组。那时候，他教我们学两首英语的歌；“红河谷”  和 “老黑奴”。他唱那两首歌时，声音入神入化，莫非后面又有什么故事？

我离开向明中学之后，几十年很多次在向明中学门口经过，却再也没有见到他。但心里会时时想到他，和他的课。  相信这样子的不是我一个。每每遇到向明中学的，谈起他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我们向明记忆的一半都是龚培元。及至自己做了老师，更觉得一个老师能够让学生记得这么长久，这么深远，一定是很不容易的。

听说改革开放以后， 他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许多人向他求教，这是意料之中的。 又听说他后来得了癌症而离世， 居然年纪并不很大，令人扼腕叹息不已。

我在网上许多次打入他的名字，会跳出许多“龚培元” 来。让人失望的是，里面没有一个是我要找的， 那个许多年依然鲜活，向明中学教英语的 “龚培元”。 我仿佛看到他苦笑了一下：“没有花香， 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龚老师， 在天堂里， 你还教英语吗？ 你还让学生背诵和默写，让迟到的同学站在门口吗？

啊，向明中学， 那夏天树上的知了，秋天草丛里的蟋蟀， 还有那位金丝边眼镜和网眼皮带，雨中正步的龚培元！

当年向明中学的同学们

黄为忻读本

当年逃离你，

如今思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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