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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哈晓斯:牛车吱呀中的插队纪事

哈晓斯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作者1971年

        

哈晓斯,广西桂林人,生于安徽合肥。1968年到安徽省宿松县插队,1971年返城进厂。安徽大学中文系77级。曾任《中国劳动保障报》新闻中心主任、首席记者,《中国劳动》杂志常务副主编、高级编辑,人社部劳动科学研究所研究员。

原题
牛 车 吱 呀
——安徽宿松插队纪事


 

作者:哈晓斯



本文说的牛车比图示牛车模型要高大宽敞得多

 
要说当年插队在农村,印象最深刻的事儿,头一桩要算是以前从未见过、以后也不曾再见的牛车。饱经沧桑的牛车,或许是千百年封闭落后的农村给人们留下的最后一件文物。时至今日,脑海里还能浮现出牛车那笨拙蹒跚的身影。

两只人工敲制、却也滚瓜溜圆,比成人还要高的硕大车轱辘,驮起一驾用粗圆原木做成、宽敞结实的车身,坐在车辕上的赶车人不慌不忙,一面含着旱烟袋,捻上一撮烟丝,轻轻吹去麻秸秆上燃着的火灰,点上烟,猛吸一口,一面拽起缰绳,轻轻发出“吆喔”的声音,却不曾扬鞭,任由老牛喘着粗气慢吞吞地拉着走。远远望去,牛车吱呀着,牵起长长的夕阳余晖,在秋后的原野上彳亍前行,留下两串由近而远的辙痕,把一幅苍朴恬静的乡情图泼洒在田野沟壑上,令人神往。

五十年前,当我们背着行李从省城合肥赶往宿松县程营公社落户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各个生产队来接下放学生的牛车。念到生产队名字的同学刚一聚拢,行李包裹就被社员们麻利地往牛车上扛。不足1个钟头,满载下放学生和行囊的几辆军用大卡车,在公社大院里被几十驾牛车轻轻松松消化殆尽。同学们平生头一遭见到这驾两头牛拉的“庞然大物”,还没来得及打量,就被社员们连拉带拽地簇拥上了车。

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感觉到,看起来笨拙木讷的牛车,绝对是农耕时代老祖宗们的一个创举,其意义不亚于近代的汽车拖拉机。千百年来,以人工之巧驾驭牲畜之力,创造出为人类提供生产生活便利的牛车,虽然还谈不上也根本不是农业机械,浑身上下甚至连根铁钉也没有,却是农家祖祖辈辈须臾不可或缺的生产运输工具。


南禹县白沙颖东村出土的西晋灰陶牛车,其原理与后来的牛车完全一致
 
摘棉花的季节是沿江棉产区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一眼望不到边的棉田里,株株棉桃竞相敞开怀抱,露出白晃晃的胸膛。摘棉花完全靠双手,每人胸前挂一个大布兜,摘下棉花往里装。社员们排成一行,一垄垄向前推进。这时,生产队的牛车早已在地头停下,两头老水牛也在一旁吃草,以逸待劳。车架四周临时扎上偌大的花棚,如同一架吸附器,把铺天盖地的棉花统统吸进花棚里。待到夕阳西下,队长收工哨响,装满新棉的牛车披着漫天彩霞悠闲地迈着碎步回村。

棉花是村里顶顶要紧的经济作物,攸关各家各户的饭碗。那时一亩地可产棉花200斤左右,轧花厂依据棉花品质分级收购,平均大约5毛钱1斤皮棉。有经验的社员往往从牛车装的棉花的质地和数量上,便可估摸出今年的收成。这个时候的牛车,自然聚拢着全村人的目光,赶车人和那两头老水牛也显得神气了许多。

棉花摘完之后,还有一桩繁重的农活,就是拔棉秸秆。棉秸秆在沿江平原地区是农家一年四季烧饭的柴火,棉花须按照计划卖给国家,而棉秸秆可以收下来分给各户自用。刚到农村那会儿,见到家家户户门前堆着高高的柴火堆,顶上用稻草铺上防雨,还有些稀奇。很快知道这就是棉秸秆,而且我们知青户也被分到一些,用作烧锅煮饭。

摘完棉花,满地的棉秸秆得一根根去拔,然后包扎成捆。而数以千百计的棉秸捆要运回村,则无牛车断断不可。棉田里,棉秸捆装车这一幕实在精彩。几个三四十岁的社员拿起钢叉,一杆叉住棉秸捆,转身一抛,只见棉秸捆已飘然上车。这时,常常是队长站在牛车上接过棉秸捆,把它们码放整齐。这个活儿有讲究,又要码放得多,又要码放得齐,搞不好途中会翻车。每次拉棉秸秆,牛车上都能装几十大捆,高高在上,用两根长绳四周拴住固定。可惜当年没有抖音,否则拍出小视屏,肯定风靡一时。印象中,这是牛车最威风的时候。

冬季,该是沿江农民防汛筑堤的时节。我们公社位于长江中下游同马大堤一侧,当属防汛抗洪的重点区段,每年冬季都要挑土增高和加固。每年划分的地段不一,需要在大堤上搭棚住上几十天。每到这个时候,挑土工具、碾子、木夯之类,以及搭棚材料、烧饭锅瓢,还有各人的行李背包等,都由牛车来运。男女社员步行前往,少则七八里,多则十来里。

那时节,每个生产队至少得有一驾牛车,我们生产队就有两驾。与其他“车”不同,牛车不是买来的,也买不来,而是木匠人工打造的。那时我们生产队有余姓木匠俩兄弟,平日里替人打农具,做家具。据说队上的两驾牛车便是余木匠俩兄弟打造的。牛车的轱辘要结实耐磨,选用桑木做材料,车架要足够长,也要结实,用的是杉木。木料由队里买来,余木匠俩兄弟执斧制作。

俩兄弟之一的余永清回忆道,牛车轱辘比人高,光是中轴,直径就有35公分。做牛车费工夫,一驾牛车两个木匠得干一个月。当时工钱按工分计,整劳力一天10分,俩兄弟各得30天工分,每人就是300来分。那会儿每个工分大约两三毛钱,10分不过几块钱。虽然不多,但比起淮北淮南那些地方,应该是“高”的了。算起来,队里做一驾牛车,花费两三百元。在当年,算是一笔大开销。

赶牛车在村里算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赶得了。首先要懂车,车子有啥毛病,要能调理好。其次要懂牛,摸清牛的脾气,照料好牛的吃喝拉撒睡。再次得有足够的耐心,赶牛车急不得,也急不了。须知,牛车的最大特点便是慢吞吞。

刚到农村那会儿,有次去公社办事,捎带给家里寄信,半道上遇着队里老孙头赶着牛车也去公社。他招呼我上车,我走了许久有些累,便顺势上了车。因为是空车,地方大,坐了一会儿,我索性仰脸躺着,望着蓝天白云,任由牛车晃晃悠悠走。过了半晌,眼瞅着太阳已近中午,而离公社还有二三里路。问老孙头,说是午饭前未必能赶到公社。实在忍不住,只得跟老孙头打个招呼,悻悻下车,一走了之。后来日子久了,也曾坐着牛车早出晚归,来回耗了一整天去汇口轧花厂卖棉花,着实练了一把耐性。

记得我们下乡不足半年,也就是1969年春天,合肥农机三厂开始试制安徽第一台手扶拖拉机。这年五一前夕,三台手扶拖拉机呱呱坠地。这种手扶拖拉机实际上是一台动力源,既能牵引机械,又有机动运输功能,与祖辈传下来的牛车不可同日而语,甫经问世,便深受各地农村欢迎。无奈刚刚试制下线,当年产量不过区区200台,远远满足不了需求。

手扶拖拉机在省城试制成功的消息传出,各地农村纷纷派人前来抢购。我们生产队也闻风而动,生产队会计梅荣林带着现金专程来到合肥,说是只要有货,立即付钱拿下。一天,梅会计找到我,托我找熟人想办法,并告诉我,队长有交代,只要弄到手扶拖拉机,你在合肥不管多长时间,每天都按全工分计算。可我那时刚出校门便进了农门,哪来啥关系?好在我二哥当时在工厂搞技术,我就托他帮忙。他也找了相关工厂的朋友,问来问去,都说手扶拖拉机倒是有,但是数量极其有限,似乎还得找省革委会批条,工厂不许擅自出售。

说来挺有意思,那会儿在省城,碰到宿松或其他县回城的插队同学,都在相互打听手扶拖拉机的事,想来各村都设法利用下放学生的关系,争先恐后地弄到这种新型农业机械。这也是长久封闭下的农村对新科技的一种渴求。


当年炙手可热的手扶拖拉机

 
跑来跑去,一个月,两个月,手扶拖拉机依然“镜中花、水中月”般地可望不可得,村里的耐心逐渐耗尽。梅会计捎话说,实在买不到“能跑的”手扶拖拉机,买到那种“不能跑”的柴油机也成。于是,我又从手扶拖拉机转而去寻摸柴油机。无奈柴油机也属于紧俏商品,僧多粥少,打听来打听去,还是两手空空。记得当时还闹出一段趣闻,有同学托一个在厂里上班的上海人买柴油机,岂料这位老兄以上海方言把“柴油机”误作“榨油机”,还四处打探着买榨油机,一时传为笑谈。

合肥四中当年高初中老三届下放学生数百人,多在本省宿松、贵池、长丰等县,当年不知谁曾有幸为生产队买到过手扶拖拉机或柴油机。约莫一年过后,我们生产队不知从哪儿买到一台10匹的小型手扶拖拉机,开始没人会摆弄。后来还是原先做过电工、安庆市城区落户在生产队的居民老焦把它发动的,那天村里好多社员围成一圈看热闹,我也在场。

后来生产队又购置了柴油机,抽水灌溉也派上了用场。这些小型农机直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才开始出现,不啻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农业工具革命,震撼了几代农家人。尽管如此,拥有巨大体量和原始动力的牛车仍旧顽固地坚守着它的地位,直到七十年代初期,我们回城那一刻,牛车依旧吱呀在路。

如今牛车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甚至在网上搜索一张图片也不可得。或问当年的牛车今何在?据梅会计谈,农业改革后,牛车也被分到农户家中,因为农机的普及,牛车已渐次失去使用价值,于是被拆解改作他途。当年亲手打造过牛车的木匠余永清也说,至少30年前牛车就不再使用。现在农村的青年人见过或者知道这个千百年来农村唯一交通运输工具的,或许寥寥无几。我想,如果还能找到当年的牛车,把它和它的故事存放在农业博物馆中,应该还有一定的价值。

 宿松当地人吸旱烟,长长的烟管前部有铜制的烟窝,放入烟丝,点着后吸一口便把烟蒂吹掉,再放入烟丝,再点着。因须频繁点火,故把麻秸秆一头点着作火种。点烟时,须吹去麻秸秆上燃存的火灰。抽旱烟有“老三样”:旱烟管,烟丝袋,麻秸秆火种,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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