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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 | 赵刚: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我又一次闯入禁区

赵刚 新三届 2022-06-26


作者简历

1972年春的作者


赵刚,1949年出生,满族,祖籍辽宁沈阳,从小在北京,1962年以后在江西南昌,南昌二中三二制六七届高中毕业,南昌大学夜大电子专业毕业后去日本留学,日本大阪工业大学大学院硕士毕业,先后为下放知青,工厂工人,美工设计,电子制版中心负责人,现场翻译,出国留学后在日本电子试验设备公司开发部就职担任研究开发,检查机械设计,中日英技术翻译等工作,70岁退休,现居日本神户。

原题
再陷违禁恋爱的漩涡




作者:赵刚



她有一双生动的,会说话的眼睛。


(上)

告别了那逆流而行的违禁初恋,我全身投入到煤矿的繁忙作业中,几乎忘记了一切。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我才会想起自己的悲哀,上头宣传说:“出身不由己,道路犹可选”。我很茫然,说实话,可选什么呀? 我能选吗?不就只有脱胎换骨的改造吗?被人看不起,被人抛弃,我的心里默默地在流泪。

就在那时,矿井里发生了一个严重事故,在就业人员修补井下坑道架的时候,突然发生煤层崩塌,把我们连的一个管就业矿工的知青排长给压死了。当指导员整理他的遗物时,从他的工作服口袋里发现了他姐姐当天的来信,信中姐姐劝他:“对女孩子一定要有追的思想……”他竟然还没有谈过恋爱,碰过女生呐!更令人震惊的是,兵团给他的抚恤金才200元!兵团战士不到一年的工资。

在全营的追悼大会上,呜呜的哭声震天动地!大家在哭他,也是在哭自己的悲惨命运!追?!谁不想追?!可怎么追?凭什么追啊?煤井底下挖煤的工人,那个女孩会要啊?我任那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流,连擦也没擦,低头看时,前胸都湿透了!

在这样严酷的形势下,像我这样的井下煤矿工人,随时有生命危险,哪个女孩子会找我们?我们有资格去追她们吗?我的眼前又模糊了,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紧紧关闭了自己的心灵门窗。

可是想不到的事来了,恋爱的女神再次悄悄地来光顾我了,而且又是那逆流而行的违禁恋爱。

1968年下兵团前夕,作者(前左一)与同校宣传队友合影,前右一是王河,后排左一是小蓉
 
1972年初秋,我被调到团里去编排为团宣传队准备的国庆演出节目了。一个星期天,我回连队取了要用的东西之后,沿着道路去停车场找车回团部。紧贴我走的道路旁稍高出一点的另一条小路上,忽然迎面出现一个女孩,直挺挺的身材,穿着洋红色的衬衫,稍稍褪色的军裤,轧着两个小辫子,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我禁不住撇眼向她望去,我几乎愣住了,一双生动的大眼睛,正视前方,轻轻抿着嘴唇。

我收回目光,继续向停车场走去,不过心里却对这个不认识的女孩好奇了,一般不熟的女孩见到我大都低下头去,或眼神向下看路,可她简直是目不斜视,就当没看到我一样!

后来听说了,她是最近从农业连调来的,只有19岁,在连里很红,是团支部宣传委员。连里还传说,她是南昌小伙子们的追求目标。那时我的心早已冰冷了,对这些事根本不在意,依然埋头于团宣传队节目的编导,尽全力宣传毛泽东思想。

国庆节后,团宣传队的任务结束了,我回到连里。有一天,同校好友小蓉为我洗被套床单什么的(下放好几年,我一直是自己洗的),在女生宿舍前的小河沟旁,她又是捶又是搓,忙的不亦乐乎,我只能搭手拧拧干,站着在旁边真不好意思,小河的女友小华笑着说:“你真傻! 也不知道慰劳慰劳人家!”

 正好给我们矿山送牛奶的老头挑着两桶牛奶来了,我赶紧买了一大杯牛奶,不好意思地端给小蓉,说:“真对不起!也没有糖,就这么凑合着……”没等我说完,忽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我这里有糖,你拿去吧!”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她!只见她很快地端着糖罐从女生宿舍里面走出来,来到我面前,伸手递过糖罐给我。我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自主的接过糖罐,舀了一勺糖,将糖罐还给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

不久后的一个休息天,我到团部去玩,在小卖部那里看到几十米远处有12连来的一伙男同胞,就招手和他们打招呼,刚好她和另一个女孩小宽走在我们中间,她以为我是和她打招呼,就高高兴兴地笑着跑过来,我连忙向她摇手,向她后面指指,她回头一看,恍然大悟,一下羞红了脸。

当我和12连战友说完话,准备离开时,她还是跑到我面前,告诉我,她认得一个汽车司机,可以带我们去县城,但只能带我一个。我跟着她们过去,看到车棚里还很空,就对司机说:”师傅,我还有几个朋友,能不能帮忙一起带上?”他看了看我,说:“好吧”,于是我就把12连的一伙都叫来了,和他们一起上了卡车。

到了县城,大家下车后又搭上矿里的车回矿,那天碰巧山洪爆发,公路上全是很深的水,汽车过不去,被拦阻在半路,大家纷纷下车回县城玩去了。车上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小伙子还有她们两个在车上,等着洪水退去,于是大家天南海北的聊起天来。

水一直没退,我们就走回到县城,在饭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出来逛街。走到剧场那里看到有县文工团演出的广告,我就提议大家去看县文工团演出,她们很高兴, 都同意了。我找到县文工团的朋友,把我们带进剧场,我又要了一条长凳,给她们安排在前台附近坐下后,就走开了。看完演出,我们在月光下等矿上派车来,现在只是她和我聊天了。我忽然醒悟到,她今天一改往常的文静习惯,说笑自若,非常兴奋,那双生动的眼睛分外明亮,我也不由自主的随风逐浪,滔滔不绝,谈笑风生。

夜里十点多,洪水退了,矿上派车接我们来了。几乎是一天的接触,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自那以后,每当我下班后上井时,只要看到她在井口打信号,就会停下来和她寒暄几句,有时还会多聊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奇怪!也许是她的眼神吸引了我,那真是一双生动的会说话的眼睛。

有一次,她主动要我帮她搞团支部的宣传栏,我笑了,我又不是团员!不过我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帮她画好了刊头,布置了各个画面和文稿,我看到她感激的笑容,心里也很高兴,毕竟她是引人注目的女孩。据我来看,她并不是那种高喊口号闹革命的“先进分子”,某种程度来说是被推上去当团干,当积极分子的, 平常很本分,默默地工作,从不声张,而且还是比较害羞的那种类型的女孩。

有一天上班去井口,经过她旁边的时候,她忽然叫住我:“恒刚,不要戴那个防尘口罩,有化学成份,对人不好,戴这个。”

她递给我一个雪白的纱布口罩,我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说:“谢谢。”她笑了笑,向我摇了摇手,意思是不用谢。

我坐在矿车上,下井后到了工作面,准备开始工作,我戴上她给我的白纱布口罩,一股少女的清香袭来,透彻我的肺腑,我一下子差点晕过去,那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的感受,直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当时我可是心里砰砰直跳,六神无主,感到阵阵晕眩。

第二天上班时我碰到她就说:“谢谢!”“不用,换一个。”她又递给我一个雪白的口罩! 还是那么清香悠悠,少女味扑鼻。

还有一次我在井下推车,吃饭时我来到井下大家用餐的大坑道挂钩处,她那天刚好在井下担任打信号工作,看到我来吃饭,她又叫住了我:“恒刚,不要用食堂的筷子,不卫生,给你,用这个!”她递给我她的不锈钢调羹,我愣住了,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用开水烫过了!”她笑着补说了一句。

我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用她的调羹吃饭,是香? 是甜? 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默默地想着这是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还用问吗?你说是为了什么?傻瓜,我自己骂着自己。

饭后,我用自来水洗了调羹后又用开水烫了一下,还给她:“谢谢!用开水烫过了!”她笑了。
 
信号非常明确,我开始认真思考了。理智告诉我:她父亲是省重点三线兵工厂的党委书记,她是团干部,我什么也不是,父亲还有历史问题,这恋爱是不可能成的事;而感情告诉我:既然她对我有情,我就该对她有意。况且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是党的一贯政策,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

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会笑话我,你想得太天真了!是啊,也许,但当时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天真得可爱?!嗨。

那以后我就经常到她那里去了,当然不是直接去她那里,因为她和小河的女友住在同一个房间,那里的女孩都和我熟,所以去那里聊天很自然。可有一次,我和她单独在一起了,那是在她们房间里教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唱新歌时发生的事。开始她们要我教新歌,我就去了,唱着唱着那两个女孩先后有事出去了,结果是我教她一个人了,我的心脏像兔子一样砰砰直跳,相信脸都红了,她还在那里认真地看着我,跟着我学,简直不可思议。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连里集合,指导员训话,他警告XXX,叫他不要老散布她的流言蜚语,对她追缠不休,特别提到她是军婚。我听到后一愣,什么,军婚?这是真的吗?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暗自思量,幸好我还没有深陷进去。从此我尽量少去她那里了。

大约十几天后,有一天,我被派到井下代替放炮员到就业犯挖煤处担任放炮工作,刚好她和女连长杨XX也在那里上班,放完炮,我收拾东西,来到了她们那里,她对我说:“恒刚,我下井后从来没到过工作面,你带我去看看好吗?”“好啊!”说实话,我也没去过那里,就带着她向工作面走去。

工作面的景象把我惊呆了, 低低的框架,只有弯腰才能进去,有些地方还要蹲着,甚至是爬!头上的煤层压力巨大,支架被压得咯吱咯吱的发出呻吟,煤渣纷纷落下,煤尘飞舞,矿灯在昏黑的煤巷里射来射去,就业犯在那里挖煤,拖煤,汗流浃背,混浊的空气夹杂着汗酸臭味,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这是真正的地狱。我带着她走过这些地方,劳改就业的煤矿工们惊奇的看着我们,说不出话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女孩子到工作面来。

我仿佛觉得煤层会瞬间压下来,把我和她埋在里面,那样的话,也许我和她能同时到另外的一个世界去,天堂还是地狱?但愿没有阶级斗争,不再被划入另册。

走出工作面,她停下来,说透不过气来了,就在通风口处拉下口罩透气,我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等她,她忽然对我说:“恒刚,我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你为什么不到我们宿舍来了?”“没有啊!”“我知道!”“你知道什么?”“我就是知道!”

我说不出话来了,她叹了口气:“终生的遗憾! 真的,真是终生的遗憾。”“你的那个军婚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也是假的!”这可怎么说?我的心中在想。“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好吗?”“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这个星期天上午九点,你先走,到公路的大桥后,向十连相反方向的老俵村庄那边去,我们在那里见。”“好!”

星期天,她按时如约先走了,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几个友人开始说葡萄酸了。我走进寝室,五分钟后,我也出发了,朋友们议论纷纷,难道恒刚真的……那可糟了!

我走到大桥处就转弯向对面的老俵村庄走去,到那一看,根本就没有她的人影。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撤!就打回头了。

路过10连发电厂,我忽然发现她和另一个女孩在前面走。看到我在后面,她就扭过头来对我笑,我没理她,头也不回就上山了。

后来再碰到她,发现她又是目光正视前方,就像没看见我一样,我也目不斜视,擦身而过。

不久团部又调我去编导庆祝新年的节目,我再次离开了连队,离开了她。
 
(下)

团宣传队的任务又结束了,我回连队整理东西,准备回南昌过年。回连队后,小海告诉我说他要去上吉安卫校学医了,准备和我一起回南昌探亲,我感到有点茫然,来兵团后一直在一起的情同手足的好友要走了,我会寂寞的。他还告诉我,她也是去卫校中的一个,我没在意,反正这已经是不关我的事了。

1973年初,伍阳海去卫校前与作者在南昌探亲时的合影

路过连部,我听见她在里面向连长软磨硬闹,吵着要回南昌探亲。过了一会儿,当我正在小华那里谈回南昌带东西去王河家的事时,她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对同屋的小董大声说:“批准我探亲了,明天走!” 


明天正是我回南昌的日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和预定回家的战友们就赶到了停车场,天空阴沉沉的,飘着雪花,天气异常寒冷,我和小海爬上了卡车, 我看见她和小董也爬上来了。我穿着宣传队的军大衣,戴着家里从北方带来的皮手套,迎风站在卡车前面,卡车开了,速度不断加快,雪花横飞,冷风刺骨,忽然听到小董对我说:“恒刚, 好冷, 借个手套给我吧!”

我立即脱下一只手套给了她,卡车在行进中,我感觉到有个头靠在我背上了,开始我没在意,但靠得越来越紧了,我感觉到是她!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 卡车在安福站停下来了,我回过头来,果然是她,还戴着我的手套,面带微笑地说:“好暖和,谢谢你!”“不用谢!”

我和小海在那里等车,她的妹妹也来了, 我看见她们打招呼,不过很奇怪,她并不和她的妹妹在一起,却又跑回我这里来了,为什么呢?火车来了,我和小海,小董还有她一起上了火车,对面而坐,聊起天来,我当时心情不太好,也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很长时间没有精神说话,但毕竟是坐在她的对面,在她的眼睛的感召下,我也开始投入谈话了,我说过, 她有一双生动的,会说话的眼睛。

到新余转车,那里人山人海,都是下放的知青回家过年,把车站挤得水泄不通。火车晚点,她仍然和我们站在一起等车,没有去看她的妹妹。

去南昌的特快列车来了,人们都涌向车门,争先恐后地上车,挤在那里的人堵住了门口,谁也进不去了。我想起大串联的经验,说了一声:“跟我来!”就沿着两辆列车接口处侧面上车顶用的钢筋梯子向车厢顶上爬去,过了人们的头顶高处,就伸出脚去,跨过人们的头顶,从他们的头顶上的空间处跨进了车厢,他们都无法动弹,看着我没办法,小海紧跟着我进来了,大胆的小董也用同样方法进来了! 只有她站在那里干着急,不敢爬。我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有了主意,向她喊道:“快绕到列车的另一侧去,我拉你上来!”

我想起了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是怎样拉丽达上火车的情景,我进了车厢,准备打开另一侧的窗户,里面的人不让,说怕大家都爬进来,我怒吼一声:”让开!”把他们吓得定在那里,不敢动一下。我双手用力把车窗拉上去,她在那里等了,我探出身去,伸出双手去拉她,她使劲摇头,“我害怕!”“不用怕!来吧!快!!”

她终于下定决心,踏着碎石,踮起脚尖,刚刚够到我的手,火车的汽笛响了,她赶快放开手,“不行了,你先走吧!”

列车开动了,我望着她,她望着我,她那生动的会说话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像有很多话,车速加快了,她的人影消失了,但我心里明白,我没有忘记她。

到家后,我回想所发生的一切,觉得她确实是有话要对我说,就决定去车站接她。到了车站,等到快下半夜了,新余来的列车终于到站了,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没准还有别人接她吧? 于是就站在外围人群中看,她出来了,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谁,我一直站在那里没动。几分钟后她似乎失望了,就在那时我向她走去。她看见了我非常高兴, 笑着迎上来:“你来啦!”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你说我该不该来?”

她笑着不说话,转身向我介绍她的爸爸妈妈,妹妹弟弟,原来她的父母来接她了,但她还是在找别人,而那个人正是我。我赶忙上前问候她父母,于是大家步行回家,我和她慢慢走在后面,兴奋地说这说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我没有话可说了,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说的全是废话。

沉默了一会儿,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胆量:“我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我在你的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还说呢,你一下子就不理人家了!”“是你先不理我?还是我先不理你?”“是你先不理我的!”

两个人都笑起来了。

我说:“这样吧,我们好好谈谈,明天晚上7点,八一公园东面靠栏杆的人行道路上见,不见不散!”“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我骑车按时来到了公园东面的路上,远远看到她微笑着迎面走来。我们推着自行车向北走去,绕到八一公园北门,放好自行车,走进了公园,由于天冷,游人很少。我们走到北面的一个石凳处,坐了下来,一瞬间又陷入了沉默,我让心情平静了一下,慢慢对她说:“你好像有话要说,还是你先说吧!”

她低着头说:“到大光山后,我听到了好多关于你的事,特别是你和那个老红军的女儿的事,觉得你好那个,就想帮助你。”

“谁要你帮助?”我没好气的说。

“把我自己给你!”

我一把抱住她,把她搂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什么也不要说了,一切都是真的! 她爱我!! 她真的爱我!!!

她对我叙说着过去的事:那天她到了山下大桥那里,一个人心里很害怕,刚好同学来了,又不好说有事不能一起走,就跟她一起去10连了(怪我考虑不周,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在那里一个人走呢?那不太奇怪了吗?!),后来看我不理她,让她感到心里好难过,不能忍受每天能见面不能说话的尴尬局面,更受不了我的冷漠,所以才决定离开连队去读书,可这样离开就真的是终生的遗憾了,所以不顾一切地向我靠拢。

我搂着她,诉说着我的思念,我的心声,我的一切,她依偎在我的怀中,睁大眼睛看着我,听着我, 过去的疑雾全都拨开了。

她一阵颤抖,我突然醒悟过来,天太冷了,我们忘记了是在哪里,这是在公园,是寒冷的冬夜啊!我们站起身来,沿着公园的碎石路向南散步,漫步走过九曲桥,来到湖心岛。我们在湖边的石头上再次坐下来,依偎在一起,望着对岸的灯火在湖水中的漪涟里闪烁, 幻想着未来的美好幸福的生活。

突然有两个人晃动着手电走过来,惊醒了我们,我立即站起来,把她挡在背后。原来是公园执勤的人,告诉我们已经夜深,公园关门了,要我们回家。

时间过的真快,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赶快回到北门,大门真地关闭了,没办法,我爬上围墙,然后拉她上围墙,我跳下围墙,在下面接她,她犹豫不决地跳下来,我抱住她,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那真是浪漫——大年三十跳墙!

我骑车一直送她到她的家门口,然后约定第二天在我家相会,看着她进去了,我才回家,你可以想像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我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第二天,她如约而来,我把她带到家里,向父母介绍了她,并一起在家里吃年饭。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了,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给了我一个甜蜜的吻,我第一次品尝到真正的恋人之吻,当她的舌尖轻轻碰触我的舌尖时,仿佛触电一般,一股热流传遍我的全身,心脏砰砰地剧烈鼓动,简直要蹦出来了,我几乎不能自制。

说来让现代年轻人笑,在那段日子里,恋爱简直就是非法,很多外国电影中有关恋人的床上镜头甚至热吻镜头都给砍掉了,“老三届”的知青们应该记得那个相声,电影里出现了洋人接吻的镜头,党支部老书记高喊:”乡亲们!闭眼吧!”嗨, 我虽然已经二十好几岁了,还不知道恋爱接吻是怎么回事,在那以前,只知道像大人亲小孩脸蛋那样亲,顶多嘴唇相碰,却不知接吻是如此甜蜜,是恋人之间的心心相印的交流!

俗话说:乐极生悲!此话真不假。当我们正在梦想着未来时,她忽然不说话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眶中渐渐地涌出来,滴落在她的前襟,我赶忙问是怎么回事,她说:“不行,我不能害你!”我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会把你抓起来的!”

她哭着说起所谓的军婚来了,那年头到处都是军管,军人的地位最高,压倒一切, 我们建设兵团更是在军队的直接管制之下, 她的女友们都找的是军人,也给她介绍了军人,还没等她考虑好,对方已来函到连里调查,等于硬把这事给定下来了!我望着她的泪眼说:“我不怕,顶多被关几年”。“不行,那就害了你了!”

当时我们没有法律常识,一点也不懂得,她那时根本就不属于军婚(只是函调政审,没有登记结婚,不属于军人配偶),但说实话,那个年代有你说理的地方吗?况且我又是家里有问题的人!还不是想怎么整你就可以怎么整你。我咬着牙,紧闭嘴唇,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中我开口了:“我等你三年,这三年我不跟你联系,不写信,不见面,三年内如果你仍然心中有我,把那个所谓的军婚解约的话,三年后我找你去!”“不要等!不要”“就这么定了!从此我不见你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流泪。我心里清楚,她太软弱了,不会去抗争的。天那!我再次陷入了苦恋的漩涡。

2000年夏,作者在关岛著名的情人崖上的殉情恋人铜像前留影

春节后,我回到大光山,又开始了井上井下打杂工的生活,但心里始终想着她, 想着如何脱离这苦恋的漩涡:摆在我面前的是两座大山:军婚的问题在眼前, 家里的问题在后面,我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说,先从我自己做起吧。我开始履行等三年的诺言了,不给她写信,不打电话,没有任何联系。这样差不多过了1年多,一场改变我人生的重大事件发生了。

大光山连年亏损,营里准备将煤矿转交地方,组织了赴省工作汇报团,我是搞团宣传队的,所以营长要我负责汇报团的宣传工作。在南昌的汇报宣传中,我与协助我们工作的一个军干的女儿相识,她对我一见倾心,我如实地向她坦白了我的家庭问题和违禁恋爱之后,她仍然愿意,于是我向她要了一张相片。

我有一件必须办的事情。

一个炎热的盛夏之夜,我来到了吉安卫校,找到了她后,我们沿着宽阔的大道向远处走去。我问了她的情况以及她的心里打算,她仍然说不能害我,如果那个军人没有她,就找不到对象了(难道为了那就牺牲自己? ),要我千万不要等。

我拿出照片,向她讲述了随同赴省汇报团去南昌时所发生的一切,她看着照片高兴地说:“她很好嘛!你就跟她吧!肯定会幸福的!”

她走了,没有回头。我望着她的背影, 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心里翻起一阵一阵的波澜。

别了,我心爱的姑娘!别了,我的违禁的爱!我会永远记住你,记住在这段日子里你和我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我转身迈开大步向前走去,新的人生战斗在等待着我。

四十八年后的现在,我的脑海深处仍然不时的浮现着她那双生动的会说话的眼睛。

后记

她在吉安卫校毕业后,与转业回南昌的军队连级干部结婚,在某大医院担任护士长。1990年代中期,我们曾在南昌重逢,那时她曾对我说,将来老了退休了,她会不顾一切地来照顾我,因为她是护士长,知道如何照顾老人。她退休后,她丈夫脑瘫,半身不遂,全靠她照顾。5年前,她患癌症后病逝。


此文也是为了怀念她而作。本文完成时曾经过她的阅读同意。


赵刚专列

赵刚:违禁的初恋难逃宿命

赵刚:我与同学插友王河,
有缘相处十四年
赵刚:父亲是爱新觉罗后裔,
溥仪给一千大洋到日本学开飞机
赵刚:39岁求学东瀛,
打工遇到好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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