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恢复高考记忆
卌年丨孟天运:高考“三进宫”,考前10天才开始复习
作者摄于长春人民广场
孟天运,吉林大学历史系78级、硕士研究生84级,山东大学历史学博士,1987年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青岛大学,二级教授。“山东省改革开放四十年社会科学名家”“大学高贡献学者”。专著《先秦社会思想研究》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文库,获山东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重大成果奖。2020年退休。
原题
我高考的一波三折
作者:孟天运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幸福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高考,尤其是新三届的高考,结局虽然都幸福,却是各有各的故事。我的故事也比较曲折,高考这一波,经历了1976、1977、1978三个年头的三折方才圆了大学梦。
谁都知道,高考是1977年才恢复的,怎么我在1976年会参加高考呢?
1976年的高考,严格地说,并不是后来恢复的那种高考,还是文革旧式高考。说是旧式,也不是电影《决裂》里面凭手上的老茧子论资格的形式。我当时在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安图县石门公社信用社做会计。这里由于是朝鲜族自治州地方,所以朝鲜族比汉族人多,我所在的信用社,和石门银行一起办公,一共9个人,就我一个汉族。就是整个公社的公职人员,也没有几个汉族人。
1976年的大学招生,在全国范围内还是群众推荐,社来社去的旧的一套。说是群众推荐,当然就是地方干部起主要作用,让谁去不让谁去,都是他们提前勾兑好了的。社来社去,是说念完了大学,还要回到原来的地区。当然,工作和身份会变的。可是那年我们那里却出了新道道:居然加考文化课了!
那时候我父亲在石门中学是数学老师,他是1956级吉林师范大学(现今东北师范大学前身)数学系毕业的老大学生,他自然还是挺在意这个的。有一天回家,对我感叹道:“你整天不知道关心什么,人家大学考试今天都进行了一天了!”
什么?大学考试?我一下子呆住了。
因为那时候上大学名额极少,我确实没把自己和上大学做什么联系。但我又确实觉得当时生活得挺无聊。我这人天生对农村事务不感兴趣,在农村下乡,干了两年农活,对于农业技术根本就没学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季节该种什么。生产队里买了个手扶拖拉机,书记暗示我可以优先开,这是个技术活,有些人很想开,但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后来我到信用社做会计的时候,一天天记账、点钱,也很乏味。
我这个时候因为有时间,就找些感兴趣的事做。比如,那时候街面上总有一些主要的建筑上要写标语,我就先是在自家单位墙上写了“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大字标语。我数了两个窗子之间有几块砖,从窗子上部到下面总高几块砖,然后安排笔画,先写白字,后再用蓝颜料勾边,写完一看,居然有板有眼,挺像样子,也不比那些老手写的差多少。从那以后,许多墙面都成了我的创作园地,公社机关也常找我去写标语。
那一年评“水浒”,许多人根本不知道《水浒传》的内容,我就根据我看过的《水浒传》和报纸上批评宋江投降的一些内容,画了一种大连环画。就是把一张大纸折成四开,画四幅内容连贯的画,下面用毛笔字注明内容。一共二十几张百十幅画,我把它挂在单位的走廊里,来办事的人就会往来浏览。虽然也没引起多大轰动,但是也体现了我的志趣,说明内心深处还是不安分的,希望能够继续读书,寻找合适的舞台。
现在我父亲说公社里上大学开考,这忽然触动了内心的念头,对啊,这就是改变工作环境的机会,而上大学我也是有机会啊!我问了父亲之后,才知道那天公社组织了一批青年搞了一天考试,而且第二天继续考。这个考试究竟是上面的要求还是我们本地独出心裁,我后来也没有问,也没听到其它地方搞过。但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就长草了,进而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因为我们家里既不是“黑五类”,也不是什么历史反革命等受到限制的成分,要组织升学考试,没有理由不通知我,为什么就把我拉下了呢?
我闷闷地过了一宿,当然也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骑上自行车去找公社管文教的马干事。我问他:公社组织这个考试参加者是什么范围?我合不合条件?如果符合条件,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他是真的无言以对了。他说,我符合条件,但是确实忘了通知我,但昨天已经考了一天,今天已经晚了,怎么说也是误了。我不干,就与他去找公社党委闵书记。闵书记是朝鲜族人,第一把手,胖胖的,听了我的陈述,他很干脆地说:“让他考!”于是我就参加了当天的考试。
你说有这样的吗?人家考了一天了,你来参加第二天的考试,这怎么算呢?可是书记就批准了参加考试,那时候也没有国家严格的政策,就是他说了算,他让考就考啊!录取就另说着了。那时候我们考试,试题都是石门中学老师出的,也是他们批卷评分。我记得数学题中考了三角函数、解方程的内容,如果我考得不好,领导们借口你考的水平不行,那就没什么事了。但是,据阅卷老师们反映我考得居然不错,这让公社有关领导犯了难。
公社的第三把手金泰振书记当过我的初中老师,还教过我朝文课。他把我叫到他家里去,跟我做了工作。说是今年虽说也考试,但是仅是参考,公社其实已经初步定了人选,是公社书店的一位朝鲜族姑娘李某莲。我也就明白了,弄这么个考试,也就是搞个名堂,走个过场,其实就是为了给一个人名额,披上更堂皇的外衣。公社朝鲜族人多,就一个名额,按人口比例也是朝鲜族人上啊!但是既然搞了个考试,明说是择优录取,我这么横插进来,就是搅了局,给公社出了难题。后来他说,如果明年还有,明年争取让你去。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人选没定,我还会争辩一下,但是他把人选说明了,我和那李姑娘也熟悉,平时也说说笑笑的,就不好意思了,觉得要是把她扳下来自己去,损人利己,也有些不合咱的为人,何况翻盘的可能性也不大,也就算了。
如果1977年还是继续这样的推荐考试办法,也许,我也可能就成了工农兵学员,上的是另一个大学,学的是另一种专业,结识的是另一帮同学,工作也是另一种环境了吧?
谁知道第二年就天翻地覆了呢?
1977年居然恢复高考了!这对于那些适龄青年,尤其是学习比较好,对念大学有念想的人来说,真是改变命运的重要机遇。那时候我对于高考也没有什么了解,我倾向于考文科,因为我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看数理化方面的东西,由于不感兴趣,中学里学的也忘记了,想到如果到了大学还要学那些东西,我就头疼。可是我父亲坚持说,学文科容易犯错误挨整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啊!就这样,我就准备了考理科。
石门中学举办了高考辅导班,我也去听了,可是仅听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因为我这人脑子反应慢,那些老师就好像要教许多东西,讲得很快,我听了反应不过来。于是就自己看书,我的数学忘得差不多了,化学也要从头来。我学习上有个问题,就是看到字母就发懵,不能直接地转换它指代的概念,要把它先转换成汉字概念,然后再理解和计算。这样既吃力,还容易忘记(这个问题也严重影响了我对外语的学习效率)。我几次发狠:就这么一本化学书,我从头扎实学起,怎么可能学不会?可是学着学着,就又糊涂了。数学呢?也好不到哪里,因为数学也是许多字母和公式,到后来我都后悔考理科了。
高考的日子终于到了,这次考试考的很狼狈,语文政治是不说了,这是我的强项,可是其他数理化可就吃力了,连蒙带算的把卷交上,自己也不知道对错,有的人会复盘自己的答题,估算分数。我佩服他们,可是我向来不愿意再回首,所以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好在高考分数终于出来了,在公社里,我就去问了成绩,227分!别人告诉我,这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分数,肯定有学上的!我哥哥也参加了高考,他的分数是196,也属于不错的分数。
接下来是填写志愿。那时只填写三个志愿,一般都是从高到低。由于我考的是理科,我第一志愿填写了长春光机学院。为什么填写这个志愿呢?因为那时又是学习蒋筑英,又是开科学大会,向科学进军。长春光机学院那时候是明星学校,大名冠于全国,王大珩校长是优秀科学家的代表,就觉得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看光学仪器很酷。第二志愿我报了吉林师范学院,为了兜底怕被漏下,特意报了个档次很低的学校——延边财贸学院。
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因为分数比较高,一开始还有自信,对于那些被录取的消息也不太焦急,但是后来一批批从高到低,连财贸学校都录取完了,本科录取线180分,财贸学校135分,都发通知了,可就是我们杳无音信。不但我的没有,我哥的也没有。怪哉!难以理解啊,我哥俩一商量,别再等了,去州里问问吧!
于是我们就到延吉找到了州招生办。办公室里有几个人,似乎很清闲,因为录取已经结束了。我们报了名号,说明来意,问我们为什么没有被录取?他们回复说,今年录取已经结束了,档案都已经发回到县里了,你们来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我问他们我的分数不低,怎么连个财贸学校都进不了?他们回答是:只要第一志愿没录取,档案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我说,要是这样,让报三个志愿还有什么意义呢?
还能说什么呢?我俩心有不甘地转身下楼,迎面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正上楼,一见我们就问:咦?你们哥俩干什么来了?我们一看,这个人原来是石门公社的文教干事,后来调到县上去了,叫裴仲亿,他认识我爸爸,也认识我俩。我们垂头丧气,就是跟他说了考试没有被录取的事情,并说材料已经发回县里,今年没戏了的话。他说,你们考了吗?为什么没和我说呢?我一时没搞明白,为什么还要和他说呢?他看我们没说话,就说,我管咱县里的招生啊!我们一听,这才大悟,忙问还有什么指望没有。他说,今年已经录取完了,确实没办法了,但是卷子档案还在这里,没有返回县里。
他建议我们看看卷子,也许能看出原因。就拿了钥匙开了档案室,因为都录取完了,所以档案不多,他很快就找到了安图县的一个麻袋,打开把卷子倒在地上,而且很快找到了我们俩的卷子。看了一会,他对我说,你这个分数虽然挺高,但是数理化成绩不高,所以人家不愿意录取,再说,你没经验,怎么报这个学校?太热门了。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个分数调整到吉林师范大学还是没有问题的。最后,对于录取结束的局面他表示今年已经无能为力,只好再等来年,明年如果还考,务必提前和他说。
本来以为,1977年录取已经过去了,再也不抱希望。没想到,过了十几天,大队里让我爸去接个电话。电话是裴主任打来的,他说,现在县里又接到了5个名额,是延边高师班的。由于县里许多人都在盯着,所以只能给你家一个名额,你看让你哪个儿子去吧。
这可让我爸犯了难。给哪个儿子呢?事关每个人的命运前途,谁也不会轻易让啊。他神秘地把我拉到一个房间里,郑重其事地和我商量:你看,事情就是这样,只能去一个。你哥哥年龄大,基础不如你,工作也不如你,他到明年再考还不一定会怎么样;你呢,学习基础好,分数高,当然也该去……,我一听就明白了,我说,让我哥去,你别为难了。他很抱歉地说,你可不能这么简单地决断,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给我答复。我说,不用考虑了,就这么办,我不会后悔的。他说,明年什么形势,谁也说不准啊!你后悔了再和我说。
有什么后悔呢?事情明摆着的。但是我当时,也确实还有自信,只要高考还进行,就不信还考不上个学校。确实也从没后悔。
如果1977年恢复高考具有震撼性效果的话,1978年人们已经清醒了。大批的人上年还惊魂未定,到了1978年就开始早早准备复习,希望圆大学梦。这一年,恐怕是高考历史上人员最杂、知识水平最参差不齐的一年了。1977年,是一些学习好、对自己的学习基础比较自信的一些人参加高考;1978年,除了上年没考上的人,一些反应比较慢、比较保守的人就参加了,还包括一些碰碰运气的人也参加了,这一年肯定是“新三届”里考生最多的一年,而考上的大学生里,也是年龄最参差不齐的一年。甚至父子同校、舅甥同学的也出现过。
1978年的高考是全国统考,因此对于考试范围做了一些规定,规定了各门课程考试大纲,有些辅导学校还印刷了各门课程的复习资料。这就明确了考试范围,对于考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也许现在的考生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要知道文化大革命以来,中学的教学陷入混乱,各地学校都参加串联和文革行动,有些领导老师都被揪斗,教学秩序已经无从谈起。而教材内容更是五花八门,数学课的题除了量粪堆就是挖水渠,间或要引用黑体字的毛主席语录,还要夹杂着地主资本家如何用算数坑害工农。有人就会质疑,你说这些不是小学的算术内容吗?呵呵,你不知道,那时的中学水平不见得比现在的小学高呢!在这种情况下,全国各地的中学没有统一教材,水平参差不齐,教的内容千差万别,要全国统考,没有一个大致的范围,让考生怎么复习呢?
1977年的高考,是在1977年底进行的,录取完毕后已经快进夏天了。1978年的高考,要在7月举行,实际两次高考相隔也就是半年时间。一些考生早早就全身心投入了,他们参加辅导班,到处找复习资料,做习题,还有一些模拟考试。在高中学校里,更加重视。我所在的单位其实是很体谅我的,我表示我当年要考试,领导就表示支持。但是我觉得时间还早,不用下手复习这么早,就该上班上班,该工作工作,时间一久,单位领导就把这件事忘了。
当时中国有个全国性的学大寨运动,党的第十次代表大会提出目标,要建十三个大庆、全国转变多少个大寨县,目标宏伟。大庆离我们很远,长白山也没有油田,可是这大寨县却是任务当头。不知道县委马瑞亭书记怎么头脑一热,竟然领下了我们安图县一年变大寨县的任务!当时安图县真是穷山荒岭,亩产才400多斤,一个人工工分值也就是两三毛钱,而大寨县的指标又那么多那么高,觉得一年变大寨县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是你质疑是质疑,任务压下来是真真切切的。各生产大队分派任务,把山坡子地变成梯田。本来,顺着山坡水平方向起垄种庄稼,这是合情合理的做法,是农民千百年的经验,但是现在要求把地挖平,做出平台状梯田,每块地都要这样,这根本就是完不成的任务!
公社里机关单位都要派出教育工作队,我也被派到了一个兰泥大队。这个兰泥大队确实是个“烂泥大队”,在深山沟里不说,所居之处又低洼,一下雨村子就成了烂泥潭,山上的地许多坡度很陡,要做梯田难度很大。村民们在做梯田时应付了事,仅仅是隔了三条垄,就挖掉一条垄把土培到条垄上去了事。我太年轻,对村民这样应付很不满意,每天晚上还要开会强调质量,坚持标准。于是白天重体力劳动,晚上开会开到九点,一个年轻人,困劲还大,回来几乎连脚也懒得洗就倒头睡下,哪里有精力看书呢?
眼看着时间渐渐逼近,下队时接受任务的严肃誓言,使我没有勇气提出撤回来复习,觉得就像火线逃兵。后来就剩了十一天了,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就给领导打电话,小心表示还要复习考大学呢。领导一听就说,你原来还要考大学啊!我见你不提这事,还以为你不考了呢?为什么不早说,现在还赶趟吗?我说努力争取吧。他说,你就马上回来,不用来班上了,上边我给你去说。于是我才正式进入了复习。
由于已经剩了仅十天时间,我必须科学规划利用。我早已拒绝了我父亲考理科的劝告,这次我要考文科。
这年文科考五门: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我是这样安排的:语文我自觉基础最好,所以不看了;数学我最糊涂,放弃,也不看了;集中精力要拿下的就是三门:政治、历史、地理。我家有一个没有窗子的小仓房,平时里面是漆黑的。我把复习地点放在这里,一是不会影响家人休息,二是可以集中精力。我买了一个200瓦的灯泡,把小仓房照得铮亮,精神高度活跃。我准备了一块小黑板,两盒粉笔。我三天要搞定一门课,也就是背过那一本本复习资料。
那年的复习内容比较少,一本复习材料还不到一厘米厚,32开的小册子。复习历史时,我眼睛看着,嘴上念着,手上画着,哪年发生了什么事件,有什么意义,……念一遍后,我把小黑板擦掉,在上面列出各个年代,然后在年代后填写事件、人物。然后我把年代擦掉,在事件前面标出年代。因为要赶时间,所以这个过程就一遍过。复习地理,我发挥我善于摹画的能力,在黑板上画出地图,在上面标出城市、铁路、物产、气候特征等各种知识点。标完之后再确认一遍,就过了。
复习政治时,我总结出了里面有些规律性的东西,比如实践和认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答题都是一个模式,即前者是基础,是第一性的,后者是第二性的。前者决定后者,但在一定情况下,后者也会起决定性作用。其实就是一堆教条。既然都是一个模式,就没有必要去一一记背了。把它们归类,套进一个个模式解决之。
我的作息时间是这样:早上9点起床,洗脸吃饭之后进入小黑屋。除了吃饭和入厕,不出来也不休息,直到凌晨两点,大约十六七个小时,周而复始,非常规律。当时精神高度集中,学习效率发挥到极致,十天之后,我把三本书的内容已经吃进了肚子里,定神一想,历历在目。我把那些复习材料一把划拉到一起,直接扔进了灶坑,因为我估计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当时,就在高考之前,报纸上已经公布了当年的参加考试的考生和录取的数据。我算了一下,吉林省文科生录取率是1:60,就是说,六十个人才能留下一个,这个数字是非常残酷的。7月20日我走进考场时,忽然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我考上了,这三个考场的考生可就都白考了,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想自己会被淘汰。
这次考试,考数学时遇到了一个题,我父亲曾断言必考,而且给我分析过几种做法。可惜我当时昏昏欲睡,没有听进去。这时果然出了这个题,而且是13分的大题,可就是没有能做出来。
考语文,我心平气和,首先把事先准备好的写着几个提醒的纸条放在桌角,主要是提醒自己认真审题、注意时间、答完后仔细检查等。监考老师发现了,他把纸条拿过去,和另一个老师嘁嘁喳喳了好久,还把纸条上交给更上级的领导们研判,最终又还给了我。语文题中,有一个古文翻译,内容是《资治通鉴》里的一段话:开头两句是“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太宗责问他,他就搪塞说,现在已经“野无遗贤”了。现在我查到了原文,引述如下:“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耳,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度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
地理题,最后有一个15分的大题,意思是一个人,春分时从北回归线向南走,半年走到了南回归线,问这时候这个地方是什么季节?实际上由于地球围绕太阳的旋转,等于原地踏步,在气候上一点没变。前面看到一篇新三届的文章(邵秋霞《一儿一女的母亲,一波三折的求学路》),说一个地理老师给学生解释某道题,说他“竟然连南北半球在同一时间季节不同的区别都忽视了!”说的应该就是这道题。
我所在的考场,有好几个都是我公社的人,也认识。他们交卷出来后就问我,那段古文怎么翻译,是什么意思?我就给他们讲了我的理解。看他们沉默不语的样子,恐怕是都没答好,因为他们都不懂“上”的意思。当时我一回头,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不认识的,也在听。
回去到公布分数的这些天,我马上投入了工作,还抢着多干一些,以表示对同事的歉意。有些顾客知道我参加考试了,就来和我说起,他们那里的某个人,学习很好,肯定能考上的;转而又有另一个人来说,我们那里某某某太聪明了,肯定会考上的。这样说了四五个之后,我有些焦虑了,因为我估计我们公社也就能考上三个左右,这些人都肯定能考上,哪还有我的份啊!
终于有一天,有人通知我,分数下来了,可以到公社文教办查看。我还没有到,就遇到一个人,记得是一个比较有权威性的人,他对我说,你考的最高,361分!真的?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直接蹦了一个高,然后撒腿往回跑,看来是跑的太狂野了,路边的一个朝鲜族老乡吃惊地看着我,嘴里说“占兰的呀!”
后来确切消息是,我政治83,语文76,地理83,历史91,数学28,总分361。那年本科录取线好像是280分。确切消息也证明:没有那么多聪明人,也没有那么多肯定考上的,公社第二名,是一个姓王的,我高中时下一年级的,他考了261分。后来有人说,我的分数是全州文科第11名,但是真实性没有得到证实。其实,虽然总分还可以,但是我还是有疑问,因为自我感觉,我语文考的最好,回想一下,当时都觉得每个题都答案明确,答的也无懈可击,应该不比历史分数低,怎么也不至于到76分。
下面就是填写志愿了。那一年的分数已经公布,录取线也明确了,实际上自己可以上什么学校,基本就也明确了。以前那种填报方式,太坑人了,不但让一些高分学生没学上,还给一些人提供了暗箱操作的机会。这下好了,明明白白,填吧!当时一来是地域限制了我的想象,二来是给分数一个有把握的选择。我选择了当时东北名气第一的吉林大学。据说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的,到校之后还有说是综合大学全国排名前三的。在报什么专业上,我和父亲有点分歧,他认为我将来要当中学老师,教历史可以轻松点,教语文的往往要当班主任,要辛苦许多。但我还是喜欢中文,就报了吉林大学的中文专业。我问父亲,是不是还要和裴主任说一声,他说,不必麻烦他了吧,他现在肯定很忙的。
俗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据我的经验,好事也是一波一串的。一天,我接到了一封信。这信来信地址写了北柳二字,然后就写着我的名字。拆开一看,一张信纸,还有几张邮票。信上写着:你去我家里,给我要十斤粮票寄给我。给你的邮票,我们通信用。没有落款,没有家庭住址。有天中午,我在食堂吃饭,看到公社管治保的老崔,说起这件事,他听了我说的内容之后肯定地说,这是有个姑娘看上你了,你琢磨琢磨是谁吧。我忽然醒悟,想起了一个虽然身板单薄,但很精神、很会说话的姑娘,她姓张,是当时我们公社的卫生干事,当时正在北柳蹲点(帮扶调研的意思)。但是,当时我马上要办理上学手续,未来还不知道叶落何处,也就无意在这时候留下瓜葛,好在人家也没有挑明,于是就适当电话婉拒了。
通知书终于来了,但是通知我去报到的是吉林大学历史系。大约因为我历史分数考的较高,中文分数较低,就给我调整了吧。报到日期是1977年10月12日。记得入学通知书上还提醒,长春冬季气温有时会达到零下三十度,这样的天气正好就让我赶上了。那天之前吉林省下了大雪,下了火车,长春也是白雪铺地,奇寒彻骨。我到站的时候是凌晨五点钟左右,更是最冷的时候。门前有校车在接站,问题是他还要等后来的车次,避免浪费运力,暂不发车,这个等的过程实在难熬,冻得跳脚。车外冷,上车也坐不住,那时候的车就是租的公交车,车窗都大开着,可能也关不上,就那样等到了7点多钟,才送到学校。有人可能要问:为什么不去小摊吃碗馄饨?为什么不打个出租去学校?对不起,你说这些都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那时候还真没有。
来到吉林大学的时候,在鸣放宫墙外,大红纸上公布着录取者的名字,我也找到了我的名字。到了宿舍,有位老兄对我说:“是你小子361分啊,我一直想知道,这个压了我一分的人是什么样子,现在成了室友了!”这位学兄叫王占阳,他带来了成套的《马克斯恩格斯全集》,还有列宁的《哲学笔记》和一些马列的书。后来知道,此人的马列功底深不可测,那套马恩全集,他都通读过,有的还看了不止一遍,《哲学笔记》看了就至少三遍。书上画了铅笔、红笔和蓝笔的三种标记,有的句子下边就同时有三种笔迹,书都被他画遍了。后来成了中国社会主义学院大牌教授。
我们寝室当时是12个人,住在吉林大学七舍220。除了6名历史系同学之外,还有6名考古专业的同学,当时历史系有考古和历史两个专业。当时和我们同住一室的这六名考古班的同学,现在个个都是学界名人,有著名书法家、古文字学者丛文俊、中国人民大学著名考古学家魏坚、复旦大学文博专家高蒙河、出版界名家翟德芳、吉林大学辽金契丹女真史专家韩世明教授。
班级同小组同学留影
我们历史班是个大班,有77名同学,最大的出生于1947年,最小的出生于1963年,最大的比最小的同学正好年长一倍,这是那个一届的特殊现象。这77名同学毕业后也都开枝散叶,各有成就。还有,我们历史系的同学男女比例悬殊,历史班只有11朵金花,个个金枝玉叶;考古班更绝,只有一名女生,不过大约全吉林大学都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虽然个头不足一米六,但是那年在吉林大学承办的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上却风头无两,所向披靡,同时拿下100、200、女子跳远三项第一!
我在读研时,曾经参加过高考阅卷,有点明白了我的语文分数为什么那么低了。阅卷任务非常重,每个人分几本,按时完成,就听刷刷刷翻页,我还没阅完两本,人家有人已经完成六本了。然后核分,加错出入十分的并不罕见。若是我的卷子遇到到这种场面,少加了一道题的分也不是不可能。后来听人说在自己档案里可以查到原始的高考卷,我曾经去翻过我的档案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揭开一个几十年的疑惑,但是没有找到。
还要说一个小插曲:第一年放寒假,我去明月镇的公共浴池洗澡,正在擦干的时候,忽然背后一个老兄问:“你考到哪所大学了?”我看了看周边,没有认识人,觉得他是在问我,我很惊讶,问他怎么知道我考上了大学?他说,那天考完语文,他跟在我后面,听我解释那段古文的翻译,就觉得我说得很对,一定会考上大学。原来他就是当时走在我身后的那位!很佩服这位老兄的记忆力。
这就是我大学高考的一波三折,看上去很不顺,但也许冥冥中有一种力量,让我与78级的同学们结识,聚在一起吧。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如果不是这些波折,我的人生之路,肯定会是另一个样子了。
右侧是作者、中间是班长马志龙、左侧是王占阳